“一人一杯,不许抢。”
“没人抢。”
“别以为我没瞧见啊,你总是抢常小乖的东西吃。”
苏焰看了常樾一眼,没说话。
王渲感觉氛围不对,转眼瞥见常樾在捣鼓手机,“哎,不准付钱。”
“哦……”
王渲店里的手工饮品都不便宜,但常樾还是放弃付款了。
“你和苏焰也算是店里的宣传大使,吃点东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王渲笑道,“实在良心不安,休息时你就带著苏焰来帮忙,但不能影响学习。”
“好啊!”
这个常樾很乐意。
常樾嘬一口杯子里的珍珠,边咀嚼边偷看分外沉默的苏焰。
他们快走到校门口了。
午睡醒来到现在,苏焰话少得要命。
俩人之间的氛围根本不是以往各自忙碌时对外界充耳不闻的那种安静。
常樾努力挑起话头。他吞下口中的东西,试著解释:“我刚才午睡的时候做噩梦了——”
此时正好要拐弯下坡。
看到靠近校门口停著的车和人,常樾后半截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属于刘善的那辆车还停在路边。刘善本人靠在车上,一只脚踩在人行道的路牙子上,正在吞云吐雾。
常樾被呛到,咳了起来。苏焰立即褪去沉默,伸手轻拍常樾的后背帮他顺气,不想常樾的注意力还在刘善身上,整个人别扭得不行。
“常樾。”
“……常樾!”苏焰加重了语气。
“啊?”
常樾一愣,目光终于转到苏焰身上。
苏焰第一次朝他皱眉,“你就这么怕他吗?”
“我没怕……”常樾有口难言,“我就是不想见到他。”
苏焰短暂沉默。
“这是你第二次见他?”
常樾摇头,“之前还看见过几次。”
苏焰再次皱眉。
他完全不知道。
常樾今天的表现,足以证明他是有多反感见到校门外的那个中年男人,而他之前还独自见过几次……
苏焰拉著常樾后退了几步。俩人依旧停在拐角处,藏了身形但是能瞧见刘善,都没了话。
苏焰就是被常樾今天午睡苏醒时目光里流露出的冰冷和警觉刺激到了,更何况那眼神里似乎还带著微不可查的厌恶。
平日里冷冷的,说话永远温柔,笑起来能甜到他心尖上的人,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还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虽然那不是针对他,虽然那是常樾对某些经历的下意识反应……但那些经历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
往事不是非讲不可,他也有一堆过往的糟心事不屑提起,所以他不愿主动问常樾什么。
但不一样。
他早就把那些糟心事忘得差不多了,可常樾却像是选择把它们融进了骨子里,所以才会在不经意间露出那种目光。
苏焰高兴不起来。他知道自己冷著一张脸时有多唬人,所以他没看常樾。
不时有人走过。
苏焰看著坡下的刘善。
“不要因为他产生那么大的反映,不管他是谁,做了什么,没必要让他占据你心里一席之地。”
“知道我以前是怎么对待讨厌的人吗?我觉得不屑一顾的,会忽视,实在放不下的,我会报复回去。”
“报复的办法有很多,轻轻松松就能想出来,只看个人怎么选。”
“但我不会记著这些,”苏焰继续说,“只要过了一段时间,我就会忘掉,把那些糟心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心里的位置,永远只能留给珍贵得不行的人。我的家人,和你。”
他依旧没看常樾,“办法你要是想不出来,我完全可以帮你想。”
不管常樾的情绪波动是不是因为坡下的刘善造成的,苏焰现在都想把气撒在刘善身上,因为他找到的线索中,就这条最严重。
他盯著刘善,目光不善。
奶茶杯外沿开始有水汽沿著杯壁缓落。
常樾一只手捏著杯壁,另一只手垂在身侧,两只手无论哪只都感觉没有力气,又好像能牢牢抓住什么东西。
到了进校的紧要关头,经过的人流开始变多。
有人停顿注视,有人匆忙经过,无论谁,都能猜出他们在闹别扭。
肯定会有人希望他们和好,会有人纯粹当热闹看,还会有人希望他们就此心生隔阂。
苏焰都不在乎。
他唯一想的是,常樾永远都不能再出现那种神情,为此,他会拼尽全力。
水珠顺著食指滑到手背,往手腕绕了半圈,又想往小臂流去。
很痒,常樾抬手擦拭,慢慢地往苏焰靠近了一小步。
“你别生气,”他轻声道,“……我刚才就是吃得太急了,不小心噎到了。”
苏焰没再说什么,动身往校门走去。
常樾急忙跟上。
苏焰走了两步又停下,片刻,“我没生你的气。”
“我知道。”
苏焰看著不肯跟他对视的常樾,又迈开步伐。
速度放慢了。
常樾慢一步跟上。他很想说清楚,可是人太多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时半会儿开不了口。
嘈杂的人群,越来越靠近的刘善。常樾不愿看见苏焰得不到回应,简直心乱如麻。
……
意想不到,常樾带著苏焰逃课了。
没去王渲那里,没回2206。常樾突然伸手抓住苏焰的手腕,带著猝不及防的苏焰转身,往某个方向跑去。
这个举动似乎愉悦了苏焰,他跟著一起往前奔跑,不带任何疑问。常樾从一开始就没感觉到任何抗拒,为此还走神了。
他们一起过大街串小巷,沿途风景来不及入眼,已到终点。
到后面还是苏焰带的头。
常樾望著自己想来的地方,转眼看苏焰,突然就想把所有的事宣之于口。
那些琐碎的、无意义的,他觉得矫情又一直忘不掉的事情。
学校后墙,当初他们翻墙出校门的地方。
这里的马路两边都有高墙,一方是校围墙,另一方是背后社区的围墙。平日里几乎只有车辆经过。这个时间段不会有车,所以很安静。
常樾靠著墙面休息。社区墙里头的老树投下了小块阴影,不大,他就和苏焰挨著。
苏焰用手里的奶茶杯敲了两下他的奶茶杯,示意他说话。
另类而奇妙的感觉还在常樾内心周游,仿佛能化去所有不安,他原本以为会很难表达的事情,现在苏焰一个随意的举动都能是突破口。
“我!”
开始的声音起得太大了,还带著猝然侧头的动作。
常樾一和苏焰对视,俩人都笑了起来,紧接著笑得止不下来。
像是在为这场冲动慢半拍无奈,又像是在为俩人的分外默契找到散去热意的口子。
半晌,苏焰咳了声,“我知道你想要告诉我什么,你说,我会认真听。”
常樾抬高奶茶杯贴脸降温。他现在没刚才那么冲动了,但他想说些什么的想法没变。
常樾不好意思看苏焰,就看著前面的校围墙,和上方露出的树枝头。
常樾说得很慢,“苏焰,你刚才说的话,我也在认真听。”
“嗯。”
“我确实把很多事情藏在心里。”
“有些事情即使过去了很长时间,五年、六年,我也忘不掉,它们就一直横在我的心里,模模糊糊的,像是融进了我的骨血里。
“我对谁都开不了口,即使那些人是我的父母。”
“长大后,我也觉得那些难以忍受的经历不过就那样。”
“但我都习惯了,就是忘不掉。”
“偶尔我也会想给谁听一听,哪怕是父母也好……可我最先想到的,是没必要说。”
“因为都没有意义啊。”
常樾停了下来,快速看了苏焰一眼,见他平日里一样,才完全放松了下来。他侧过身站著,左肩轻微贴墙,头微低,看著苏焰的领口。
“可我现在觉得,把那些无聊的事跟你说说,好像不难。”
苏焰笑笑。
“刘善,也就是刚才那个人,他是我的生父,我妈和他订婚后怀了我。”
常樾抬头瞄了苏焰一眼。
苏焰见常樾其实还是有些不安,就拉了拉他,俩人直接坐在了水泥地上。
“怪不得你总是吃不胖,跟陆叔叔没法比。”
“……”
常樾乐了,“我爸那是过劳胖。”
“我外公一直不喜欢刘善,觉得刘善这人思想迂腐,做事拖泥带水,人也狡诈,不值得信任,所以直到刘善和我妈订婚,他也没好脸色。”
“后来确实也应验了。”
“我妈经常说刘善这人品性差,却有一副还算入眼的皮相。那时候我家里条件没现在这么好,刘善又受不了我外公的气,结婚前他就偷偷跟一个富家女跑了。”
“我妈把我生下来不久,就自己出去打拼,我就跟著外公外婆住,她很忙,逢年过节才回来看我。”
常樾摸了摸耳朵。
“条件变好后,我妈就把我接去她工作的城市住。”
“离开北斗镇的那天好像是我八岁的生日。”
“我小时候有些敏感,”常樾笑笑,“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家里家外我都觉得不安全,想回到外公外婆身边,又怕添麻烦,看著格格不入。所以当我妈问我想不想住宿,多认识一些新朋友时,我答应了。”
“对那时候的我来说,除了北斗镇的家里,住哪都一个样,换个环境兴许也不错……但现在想起来,我那时候其实不想住校的,只是我自己都不确定。”
“可是住宿也没能改变我和同学之间的关系。”
“要磨合的地方太多了,我听不懂他们说的方言,有著和他们有些出入的生活习惯,内向的性格也让我学不会沟通。”
“我尝试了几次,依旧很不合群,所以他们都喜欢针对我。”
“现在想想,那群小屁孩用的也不是什么高明手段。只是那时候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困在学校里,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老师说了老师也只是说什么无伤大雅。我怕答案一样,所以回家了更开不了口。”
“小时候的世界太小了。遇到点事就像是被隔绝在别人过不来自己也过不去的地方。身体确实没什么大碍,内心却慢慢封闭了。怎么说呢,好像逐渐变得轻慢荒凉了起来。”
“我有段时间,说不出话,有些自闭吧……碰巧那时候学校里发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常樾皱眉,再次停顿,“这个我说不出口,以后再告诉你好了。”
苏焰立刻同意,“好。”
“我妈那时候应该挺难捱的,”常樾才接著说,“她想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我不愿意,她和我爸就找了很多心理方面的书自己看,也躲著我去找过心理医生。”
“怎么好的我不太清楚,我其实没觉得自己改变了,只是觉得他们又好说话了。”
说道最后,常樾用了很轻松的语气,笑了起来。
“小学毕业后我爸就带我去学游泳,他起初应该是把游泳当做一种治疗手段,但我挺开心的。”
“最开心的应该是初一那年。那时候我妈向我透露他们想回来,我也想。所以初中三年我心思都在学习上,中考成绩还行,考了全校第三。我爸就帮我申请了现在的学校,于是我就回来了。”
“就是手续出了点问题,晚了一个月才办好入学手续。”
“我就只比你早来了一个月!”
手中的奶茶杯变温了,早已淌不下水迹。
这些话常樾说得艰难,断断续续的,用了不少时间。
苏焰几乎全程沉默,整个人似乎因为什么,比常樾还不痛快。
常樾也用手中的奶茶杯往苏焰的奶茶杯敲了两次,“我现在感觉挺好的。我确实跟你说的一样,不太能记住那些开心的愉悦的事情。我在改……你知道的,我从今年年初开始就一直在写日记。其实我把很多很珍贵的回忆都记了下来,电子邮件,都放在邮箱里存著,怎么也丢不了。
“现在有十六篇了,”常樾捏了捏杯子,“里面有很多,都是和你有关的。”
苏焰一愣,心情倏然就好了。
苏焰抬手搂住常樾的肩膀,眼神从校围墙回到常樾身上,“足够了,别的慢慢来,你很棒。”
常樾梨涡出现。
他想到什么,解释道:“不过写的日记现在还不能看,起码要等到我们三四十岁,那时候我再给你看,现在看的话,我肯定会忍不住删掉的。”
“知道了,等咱们大一些再看,”苏焰一点没拒绝,“可以放一些照片进去。”
常樾挑眉,“我早就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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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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