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
下午第一堂语文课, 许淑芬女士摇曳生姿地从外边进来,身后还跟著语文课代表。课代表捧著两叠卷子,看样子一份是答题卡, 另一份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很快答题卡发了下来, 附带的,是……
呃, 是优秀作文复印版。
夏星遥心里一紧, 接过那复印版范文一看有自己的,心想坏了。
他写作文的时候玩了花活。
本来以为是小测,没什么大关系,所有的心思只有他自己会知道,结果许老师居然把优秀作文印了出来。
现在全班人手一份优秀作文,第一篇就是夏星遥的文章。
他只能祈祷他的花活不被人发现。
他扭头观察了一眼吴辙。
吴辙随手接过自己的答题卡瞟了一眼,又看了眼范文, 没什么兴趣,随口调侃了夏星遥一句:“夏总,永远的神。次次范文。”
他没太认真看。
夏星遥松了口气, 板著脸说:“基础操作。”
许淑芬女士在台上把试卷几道得分很低的题目讲解了一遍, 随后制定了复习计划,哗啦啦地往下发卷子和资料。
下课的时候, 坏事的来了。
江乐池憋著一脸坏笑,坐到夏星遥前面, 超大声宣布了他对优秀范文的观察结果:“哈哈哈哈哈夏总!天啊, 你太有才华了!”
夏星遥心一紧:“什么才华, 少放屁。”
江乐池:“你居然能写藏头作文,也太□□了!”他开始朗读夏星遥的作文,藏头藏在第一列, 从上往下读,“你是年少的欢喜,哈哈哈哈哈,我的天,欢喜。”
吴辙一听到欢喜就有点神经过敏PTSD,抢过作文一看,第一列开头果然真是“你是年少的欢喜”,再往下读,再往下读就是乱码了。
夏星遥赶紧替自己辩解:“别瞎说,什么东西,什么欢喜不欢喜。凑巧而已。”
江乐池:“你这话我没法信。”
吴辙扭头看了眼夏星遥的神色,很惊奇似的:“夏星遥,写作文也不忘记挤兑我。”
夏星遥:“……”
这你妈是挤兑吗?
夏星遥也不明白自己考试的时候到底为啥要写这个东西。
或者其实他心里明白,又没想清楚。
夏星遥憋著一股劲,思维有点凌乱,语无伦次道:“就挤兑你了,怎么的吧,欢喜。”
欢喜本人仔仔细细欣赏了一遍夏星遥那篇范文,排列组合确认没有其他的“欢喜”二字之后,放下试卷,扭头决定跟夏星遥绝交三分钟。
夏星遥还不爽呢。
绝交就绝交,谁也别理谁。
哼。
*
晚自习的时候,外面忽然开始下暴雨。
雷声连绵不绝,从远处一直响到眼前。忽然刺啦一声,教室的灯管一闪,熄灭了。
正在补写化学作业的夏星遥从资料里抬起头来。四周一片漆黑,再远一点,隔壁的至善楼和科技楼也黑成一片,看来是停电了。
在黑暗中,触觉变得灵敏起来,夏星遥感觉有人碰了碰自己的手臂,带点指腹冰凉的温度:“喂。”
“……”夏星遥把手臂往里一收,没理他。
“夏星遥。你不是吧。你挤兑我,现在还不理我。”
夏星遥:“呵。”
“我都没说你。”吴辙挺委屈的,“你不至于这幺小气不理我吧。”
“是谁不理谁。”夏星遥话刚出口,忽然感觉到吴辙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随后后颈薄薄一层皮肤被人捏了一下。
吴辙说:“我报复回来了。你不准不跟我说话了啊。”
“……”
“你是傻逼吧,是傻逼吧。”夏星遥连说两句是傻逼,从黑暗中夺回了自己的后颈,用胳膊去架吴辙的攻击。
吴辙没继续闹他,收回手,低著头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黑暗中,谁也看不起彼此的神色。
窗外雨声如瀑,挟带著六月份的清爽铺面而来。水的气味,土壤的气味,温柔的风的气味,还有身边少年身上一股清新的栀子花的气味。
栀子花是哪里开的?如此长久,而且不败。
如果没有提前通知,停电是不可能停多久的。果然没过几分钟,线路抢修完成就来电了。不过晚自习也到了尾声,夏星遥收拾了东西,站起来叫吴辙:“走了,回家了。”
第二天到教室,大家得到了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那就是教室的中央空调坏了。中央空调藏在吊顶里,要修需要很大的功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师傅来修。
六月份的天气已经逐渐炎热了起来,吃完午饭回到教室,没有空调没人能够午休。夏星遥在位置上呆坐了一会儿,热得受不了,一边给自己扇风 ,一边掏了一本齐瑞星的恐怖小说来看,美其名曰“心静自然凉”。
汗水从额头流下,汇集到下巴,聚成一大滴滴落。
夏星遥昏昏欲睡,还未合眼,脸颊忽然被人冰了一下。汽水冰凉的瓶壁在他脸颊旁边稍稍一贴,立即冷了个激灵。
他趴在桌上抬起头来,吴辙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叫他:“去图书馆。”
夏星遥用眼神打出一个问号。
吴辙不耐烦:“去不去,快点。”
夏星遥收拾了两张历史卷子合一根水笔,站起来跟吴辙离开了教室楼。
图书馆顶楼的保送生自习室里十分安静。
吴辙拉开了墨蓝色的窗帘,窗外阳光倾泻到桌面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灰尘。夏星遥跑去开了空调,找了个位置舒服地坐下,开始背历史。
吴辙撑著下巴盯著他看:“夏星遥。”
“怎么。”
“没事,我就叫你一声。”
夏星遥:“有病啊,少发神经。”
没过多久,吴辙忽然问:“你为什么要给作文里写那种东西?肯定编了很久。”
昨晚吴辙想了一夜。
正推逆推逻辑反演,硬是没想明白,夏星遥在作文里写“你是年少的欢喜”,还要跟他生气。夏星遥这个人太难懂了。
夏星遥火速替自己辩解:“我又没写吴辙你是年少的欢喜,没提你,吴辙。我单纯喜欢这句子不行啊,我发现你怎么这么自恋呢吴辙,总感觉大家都在写你是不是。”
夏星遥挺怪的,他一急说话就特别快。一旦他被人戳中了什么心事,说话就跟连珠炮似的,嘟嘟嘟往外直冒。
吴辙被他一长串话怼了,半天“哦”了声:“行吧。”
夏星遥看了眼他的神色,没忍住,又补充了一句:“你是猪吧。”
“????”吴辙这次真的很委屈,“我什么都没干,你骂我。”
夏星遥自顾自背完了半张历史卷子,往桌子上一趴,用校服外套把自己的脑袋蒙住:“午睡了,少逼逼。”
吴辙:“哦。”
蓝白色的校服搭在夏星遥的脑袋上,隔出一片黑暗的天地。他其实一直没睡著,睁著眼睛无聊地自己在心里开平方。97806的平方根是多少?
心算半天,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校服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随后被人揭了下来。吴辙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喊:“夏星遥。”
“遥遥……你睡著了吗?”
夏星遥决心装睡,看看这智障到底想干嘛。
吴辙见叫不醒夏星遥,自言自语地说:“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夏星遥,你在装睡吧?”
夏星遥仍然没动,呼吸均匀绵长,非常像已经陷入了熟睡之中。吴辙被骗过了,轻手轻脚地取下夏星遥的校服,然后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搭在了夏星遥脑袋上。夏星遥有点迷惑他到底想干嘛,按兵不动等他继续动作。
鼻端萦绕著另一个人身上的气味。
不知道是哪种洗衣粉,很明亮通透,没有一般男孩子身上的汗味。
夏星遥耳朵灵敏地听见吴辙在旁边用笔刷刷地写字——但是笔画很长,也许不是写字,是画东西?他反正看不见,脑子里猜想了半天。
吴辙这个弱智东西。
把他的衣服拿过去,肯定是在背后写什么“夏星遥我儿子”之类的弱智句子吧!
不能对这个人有任何期望!
没过多久,夏星遥感觉到吴辙轻柔地把自己的衣服又蒙了上来。那种清新明亮的洗衣粉味道远去了,吴辙穿好自己的外套,在夏星遥旁边的位置坐下。
然后小心翼翼地揭开夏星遥脑袋上的校服一角,伸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脸颊。
夏星遥:“……”
算了算了。
夏星遥想,不和这傻叉计较。
他迷迷濛濛之间睡了过去,等到快上课的时候,才被人推醒:“夏星遥,哎,起来了。”
夏星遥坐直身子,扭扭脖子,把蒙在脑袋上的校服外套拿下来。
随后表情裂开。
蓝白色校服背面,一般学生都会写自己的名字以示区分和记号。夏星遥的名字就藏在衣袖上,而白色的背面是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写。
现在被吴辙画了一个,怎么说,说句实话有点可爱的,小猪。
黑色马克笔线条非常粗,这个猪看起来就很显眼。
夏星遥知道吴辙这个人幼稚傻逼,没想到他能干这种事,不可置信地问:“吴辙,你做什么啊!”
吴辙没想到一下就被发现了:“……”
他开始装傻:“什么东西,哇这个猪是谁画的,好可爱。”
“我不就在我自己作文里写了一句话吗,你怎么这样。而且……又没写你。”
夏星遥有点生气,把自己的校服夺回来卷成一团,直接推门离开了自习室。
吴辙没想到他真的生气了,连忙把自习室里的空调和灯管都关掉,然后追了出去。
“夏星遥!”
夏星遥没理他,自顾自离开了图书馆,往教室走。吴辙连喊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在原地揉了揉头发,索性扭头,去了学生超市,买了件新校服外套。
回教室的时候他已经迟到了。
下午第一节是历史课,历史老师是年级组长,叫厉坤,江湖人称坤哥,非常勇猛的一条汉子,谁迟到都得在后排罚站。吴辙在门口喊了报告,一看坤哥的眼神就懂了。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把还没拆的新外套丢到夏星遥怀里,随后自动自发地去后排罚站了。
坤哥在台上无语:“拿好卷子,拿好书。吴辙,你考五十八分,知道吗,还敢迟到。我们学校马上就要有第一个保送清华然后考不过学考的学生了。”
吴辙:“……”
吴辙只好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桌肚里搜寻自己的卷子。趁著找卷子的功夫,他快速写了一张便利贴塞给夏星遥。
“别生气了”
“我错了”
夏星遥一言不发地盯著他看了一眼,随后忽然也站了起来,拎起自己那张九十八分的历史卷子,抬头跟老师说:“老师,我也迟到了。”
刚刚夏星遥确实是迟到了两分钟。
但他考九十八,坤哥根本不可能罚他,果断让他回了自己位置。
现在他自己站起来,坤哥也不好多说什么,朝他摆手:“你也去后面站著。去去。——来同学们,我们先来讲一下小测重点……”
夏星遥跟著吴辙一块儿走到教室最后面站好。吴辙不知道夏星遥到底是不是还在生气,有些不知所措地侧头看他。
随后立马被坤哥精准批评了:“站在后面的同学,怎么还不认真听课。你看你旁边的同学,他脸上有答案啊?”
“……”教室里有人调侃起哄,“夏总脸上当然是有答案的啊!”
吴辙脸一红,没敢继续偷看夏星遥的表情,埋头在试卷上写订正。
但没老实多久。
过了一会儿,夏星遥忽然又收到了一张纸条。
“别生气了”
“我就是觉得,背后画个显眼的,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你了”
还有,你趴在那里睡觉,可真可爱。
这句话吴辙没敢写。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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