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伞不大, 要遮住两个男孩子,不太能够。
夏星遥飞快测算起来要怎样才能最好地利用伞下面积,迟疑地走到伞下。遮不住的半边肩膀被雨迅速淋湿, 夏星遥没说什么,但很快被吴辙往里揽了揽。再走了几步, 吴辙干脆揽住他的肩膀, 把他完全罩在了伞里。
在大雨里,夏星遥没有出声, 却清晰听见旁边吴辙的呼吸声。
他有点别扭,但又不能太别扭。
伞实在是小,吴辙紧紧地揽著夏星遥的肩膀,还是遮不全。他的手往下滑, 按在了身边人的腰上, 将人完全圈在了怀里。
手指底下是少年年轻柔韧的肌肤,微微地发著烫。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瘦,骨架长大了, 然而腰肢往里一掐,仍然是空的, 腰窝深深地陷进去。吴辙忽然一下子明白了一个成语。
心猿意马。
两个人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到最近的校门,撑著伞又叫了个车, 终于安全回到酒店。
虽然有一把小伞, 但是两个人身上都淋湿了不少,到了酒店房间里,火速开始洗漱。套房里有两个浴室,刚好一人一个,还挺方便的。只是洗著洗著,夏星遥忽然觉出不对了。
他喊了一声吴辙:“吴辙——你在外面吗!”
吴辙也提高了声音, 从隔壁回复他:“干嘛——”
夏星遥:“……那个。”
“我没拿衣服。你……帮我找一下……衣服……”
吴辙:“我还在洗,你等等啊。”
过了五分钟,夏星遥听见浴室的门被敲响了:“你衣服在哪里?”
夏星遥:“在——衣柜里,挂著……”想著想著,他觉得有点羞耻,“内裤……在,行李箱里。”
吴辙没答话,回头就开始翻夏星遥的衣服。
夏星遥在浴室里等了一会儿,听见吴辙在外边说:“你开门。”
夏星遥:“……”
他赤著脚走过去,把浴室门拉开了一条小缝伸出手去,吴辙给他手上塞了一把衣服,啧了声:“怎么这么丢三落四的。”
夏星遥闷著声音说了句谢谢,又把门关上了。
等他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吴辙正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吹著头发。夏星遥挨著他坐下,用毛巾胡乱擦了一把头发,抬头开了电视,调了个直播频道开始看游戏比赛。
吴辙自己吹干了头发,伸长手臂抓住夏星遥往面前一摁:“爸爸来帮你吹头发。”
夏星遥扭了扭身子,心想反正是有人主动帮忙,不吹白不吹。
遂很听话地坐在原地,低头拿起手机开始刷。
他发现吴辙的微信头像忽然变了。
以前是那个白底黑字的欧拉方程,一股装逼味儿;现在变成了他自己的照片,叼著金牌挑眉看著镜头,意气风发。
神色、姿态,眼睛里灿烂的光芒。
夏星遥偷偷地保存了这张,微信头像的原图。
*
从北京回到学校,吴辙又接受了一次校报的采访。
这次采访比以前阵仗要大,不仅有记者,还有专业摄影师,专业摄影师还有专业团队,柔光灯打光板什么的一应俱全,要吴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摆拍。吴辙被拍了坐著假装看书的、站著假装在黑板上写公式的等等照片,在微信里跟夏星遥抱怨:
-这是拍写真吗???
夏星遥:
-那恭喜你马上就要学神101C位出道了
没过多久,辙神的帅脸出现在了学校网站首页上。
这一次持久稳定的曝光让他出名得不行,每天都有楼下慕名而来的女生成群结队出现在一班教室门口,随后被告知辙神拿奖之后基本从没来上过课,看不到的。
——听说今年景中中考招生都比往常容易几个点。以前景中要和水平差不多的隔壁F中、城东G中竞争,现在辙神靠脸替学校直接招了五个点的小学妹。
对此,在家躺尸的吴辙表示很欣慰。
夏星遥的竞赛营没有一个好结果,他的目标现在钉在了联赛上。
联赛要到九月底,现在还有两个月,时间比较充足。
夏星遥每天在物理组自习到晚上十点,回家之后再学两个小时,大概凌晨一点休息,作息十分规律——虽然,不太健康。
但,所有竞赛生都是靠身体在熬著呢,熬别人也熬自己。
有时候夏星遥会想,一年以前这个时候,自己如果听了何若冰老师的劝说,选择放弃竞赛走高考的路,会不会,更加轻松一点。
但也只是偶尔想想。
当你选择了一条路,你就必须毫无畏惧地一直走下去,直到——此路不通。
时间飞速流逝。
一班生物组的同学,早早结束了生物省队的选拔。有人得意,有人失落,不得不回头努力拼搏高考。紧接著就轮到了化学和物理两门竞赛。
在联赛前,夏星遥心里的弦绷得很紧。
去年他的分数进了实验,今年不大可能比去年坏——他心里清楚,实力这个东西不太可能突然断崖下跌。但他还是有些紧张。
考前两天,许钟鸣找他聊了天。
许钟鸣想来想去,没有给他太大压力,只是勉励他好好考。加油。
夏星遥,你知道吗,你是我们这一届最有希望进国家集训队、进国家队的孩子。
不仅许钟鸣这么认为,物理组其他的教练,乃至与景州大学培训物竞的教授,基本上都有这样的共识。
但老师们没有把话说出来。
联赛按照惯例,在景州大学考场考试。
这一届题目的难度,夏星遥整体评估下来,感觉比较适中。比上次难一点点——上次居然出了高考题,感觉命题组有点问题。这一次,至少没有高考题了,但难度也不如经常刷的大题典或者题选。
题目夏星遥基本上都会做,只被最后一道题稍微卡了一下。
考试是这样的,人难我难人易我易,所以每一场考试,都需要拼尽全力,尽自己所能做到最好,这样才不会留有遗憾。
考完那天晚上,物理组所有同学一起去聚餐了。
对高考的学生来说,高考,是决定人生的一次考试。
而对他们这群竞赛生来说,联赛,就是整个高中最重要的目标。当这次考试结束,一切尘埃落定,所有人的命运就将被写好大半。
有的人,一路一往无前,有的人,却可能折戟沉没。
有人忐忑地哭了,有人又哭又笑,敬自己这一路走来。
不容易。
物理联赛结束得最晚,物理结束了,证明其他科目也早已结束。现在,作为曾经学校里最特殊的一部分学生,竞赛生们脱下了竞赛的包袱,回到了校园里。
终于可以轻松两天了。
结束了长达两年的竞赛学习,大家都有些疲惫,一班持续了两天的死气沉沉气氛。
直到——
化学竞赛开放查分。
当天下午,夏星遥被许钟鸣叫到了办公室里。
“坐。”
夏星遥拉了把椅子坐下,懵懵然不知道什么事情,问:“老师,怎么了?”
许钟鸣扭头看了他一眼,告诉他:“明天就可以查分了。”
“我知道啊。”
许钟鸣问:“对答案的时候,你估分估了多少?”
夏星遥说:“240分左右?老师,怎么了?”
许钟鸣摸了摸他脑袋:“没事。……你确定这个分数吗?”
夏星遥想了想:“我的答案应该都是没有问题的,和标准答案一样。过程有些地方不一样,可能有不严谨的地方,我就都扣了一点分。”他感觉有点忐忑,犹豫地问,“……老师,是不是你已经看到分数了?我……考砸了?”
许钟鸣吸了口气。
他有点不忍心说,再确认了一遍:“你的估分,真的没有问题么?”
夏星遥急了:“我对了答案,答案都是一样的啊!”
许钟鸣说:“你只有170分。”
夏星遥张了张嘴,脑子都转不动了,第一瞬间是懵的。
五雷轰顶。
170分,这个分数,能不能进实验?
夏星遥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很镇定:“不可能……我记得我的答案。很清楚记得,和标准答案都是一样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怎么可能只有170分?”
许钟鸣摸了摸他的头:“明天查分,老师带你去复议。你别急,……其实没什么的,这个分数进实验应该没问题,实验好好加油。”
夏星遥眼睛里控制不住地出现了生理性的泪水:“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
许钟鸣安慰:“哪怕真的考得不好,也没关系。你还有北大的一本线,你还有高考。……以前,和我一届的一个同学,他也是在物理组排名很靠前,联赛因为改卷原因分数不好看,没进省队,但他还是去了北大。”
夏星遥低著头,声音终于带上了颤音:“老师,我知道。”
夏星遥不能接受这个分数。
其实不仅他,对他最看好的许钟鸣,还有高一高二的教练,都觉得,这个分数不真实,不正常。
尤其在夏星遥并没有表现自己发挥失常的情况下——估分240,真实分数170,谁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夏星遥失魂落魄地出了办公室,看了眼走廊,最后没回教室,自己下楼梯往操场去了。
他坐在操场看台上一遍一遍地回想,自己考场上写了什么东西。
第一题是道刚体加振动模型。
第二题是道天体运动的题目,经典的轨道相切。
第三题是经典简谐运动试题,已经做烂了,做了几百遍的老题目。
……
他真的,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真的想不出来。
170分。
考前打死他也不相信自己会只有这么一丁点分。
他神经质地摁亮手机,点进微信里,点开了和吴辙的对话框。又摁灭手机。
如此反复几次,他终于忍不住,弓起背,流了一滴眼泪。
晚自习的时候他才回教室,后座齐瑞星问他:“夏总,鸣哥叫你去干嘛?是不是说你考了全省第一?——夏总,你眼睛怎么是红的?”
夏星遥抿了抿唇,跟他摇头,回头翻出了自己的错题本。
错题本好厚,记载著他这一段时间所有的努力。他摩挲著封皮,翻开一页。
第一页印著一句话,
“你必须从悬崖跳下,在坠落时长出翅膀”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虐,这一段很快会结束,不要急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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