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这次月考是高三第二次月考, 也是第二次理综文综合卷考试。但学校并不在乎第一次或是第二次,出的综合试卷难度极高,做得好多人都自闭了。
夏星遥也自闭了。
他总共复习了两天的化学生物, 全复习的是传统题型,按照高考难度准备的, 结果学校的理综试卷一上来, 就卡卡整了两道极度综合的化学反应原理题,看得他怀疑人生——这是不是要用到物理化学啊?
生物更可怕, 遗传题的概率他算出来一个2579/13406,这个数字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但他又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只能咬著牙填上。
物理稍微好一点, 选择题里出了两道基础的竞赛题, 入门那种。大题计算很复杂,但思路不是很难,他用了一些竞赛里的技巧, 解答得还算合意。
做完所有题时间竟然只剩了五分钟,他吸了口气, 飞速把不确定地选择题再扫了一遍。
最后翻回理综试卷第一页,果然。
他就知道。
这次试卷命题人, 物理是许钟鸣和刘旭。刘旭是景中资历最老的竞赛教练, 高一第一次月考就因为痛下杀手,让年级平均分低至30分而被永久剥夺了出卷资格。
化学是尹从清。尹从清也是化学竞赛教练出身,因为一班现在不上课,为了找乐子竟然主动出这种可怕卷子。
真他妈不是人。
下考铃一响,考场里就炸了锅了。监考老师不得不大声强调:“现在马上离开考场,不要说话, 把答题卡正面朝上放在桌上,快!”
夏星遥离开考场的时候,扫了一眼自己周围同学的答题卡。
他不知道到底是这次试卷难度太高,还是理科最后一间考场的水平比较低,反正没见到几个试卷写完了的,甚至大部分人是整版整版的空白,一个字都没写。夏星遥刚出了考场,被吴辙从后面赶上来,压著肩膀叹气。
“夏星遥,我后悔了。”吴辙语气很沉痛。
“?”
“我理综要拉低我们俩平均分了。”
夏星遥终于忍不住一笑:“我感觉还有点难。可能是太久没做了。”
吴辙咋舌:“简直是太难了,生物那道遗传题,我一整道都空著,15分没了。”
夏星遥:“……”
“理综这么难,数学又这么容易,想拉点分都拉不到。”
生活不易,辙神叹气,被迫用数学卖艺。
有人经过他们身边,边走边跟旁边的同学抱怨。
“我物理选择题空了七道你敢信?”
“……所以你就做了一道?!”
“靠,那一道还是蒙的。我日,这次命题人是谁,我迟早暗鲨他。”
“真的难,太几把难了,我真的整个人都是懵的。这次能不能考一半分啊。”
“一半有难度,就不知道分数会不会比语文还低,真是日了狗了。”
夏星遥扭头跟吴辙对视了一眼。
他在心里认可了自己。确实挺难的。
经历了如此困难的理综考试,下午的英语倒是有些乏善可陈。考完两天月考,高三的学生们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自由支配的晚上,可以不用上晚自习。
但是夏星遥还是准时出现在了教室里。
糊弄完迫在眉睫的月考,他要开始正式的高考复习了,这个晚上用来制定计划。
其他班的同学已经开始了一轮复习,他必须尽快赶上进度。现在没人能帮他,一班甚至还没有复课,他只能靠自己。
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关了后排的灯,只留下正在头顶上的那盏,静静地沉默著。他支著手肘,慢慢地写自己的进度和未来的计划,一个月要如何,两个月又要如何。
要如何拿回属于自己的第一名。
风卷起教室后排的草稿纸,有人在桌上丢了半年没来收拾的竞赛资料,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大概到九点多,他把详细计划表做完,拿著杯子去教室前排接水,有人敲了一下教室前门:“夏星遥?”
夏星遥转头一看,是何若冰老师。
何若冰问:“你怎么一个人在教室里呢?”
夏星遥说:“我来自习一下。”
“我还以为一班没人在,看灯开著来看一眼。”何若冰眼神十分温和,“正好,你跟我来趟办公室。”
夏星遥握著水杯,亦步亦趋跟在何若冰身后,进了实验班班主任的小办公室。其他几位班主任这会儿不在,何若冰拉了把椅子,让夏星遥在自己的格子旁边坐下。
然后他打开了一个Excel表格,是这次数学月考的成绩和小分表。
数学因为有标准答案阅卷相对容易,所以一向出分非常快。
何若冰温声问:“你才刚从竞赛组退出来没两天吧?圆锥曲线和导数这些部分你进度是不是还没赶上?”
夏星遥抿著嘴唇没回答,眼睛紧紧盯著电脑屏幕,有些心急,想知道自己考了多少。
何若冰看著他的眼神,失笑,随后按了个从最高分到最低分排序。排出来,夏星遥很容易地在第一版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他考了138分,年级十一名。
第一名是吴辙,很显然的,满分。
夏星遥费力地往后查,看见自己是导数和圆锥曲线两道题扣了分。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抬眼看向何若冰:“是,老师,我就是考试之前做了几道题,不是很熟练。”
主要是这次的圆锥曲线题也不是常规的高考难度,计算复杂就不用说了,还要构造非常巧妙的辅助线证明平面几何原理。
何若冰说:“没事,138分,挺好的了,不算吴辙你都进了前十了。……加把劲把进度赶上来,你一定可以的。”
“嗯。”
何若冰稍稍停顿,问:“那你现在,从竞赛组退出来了,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夏星遥焦躁地磨了磨手指,咬著嘴唇,慢慢说:“我想先把进度赶上来……然后,好好学吧。我不知道……”
何若冰安抚地摸著他脑袋:“你别急,没事的,没事。我是这么想的,以往每一届,竞赛班全面复课都要到十月底结束金秋营,差不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听说你不想参加金秋营了,那这一个月,就只能自习。那你要不要,回三班来,跟大家一起上课?”
夏星遥眼睛眨了一下,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何若冰喝了口水,继续说:“回来跟大家一起上课,你可能会辛苦一点,要自己课下赶上大家一轮复习的进度。但跟著老师一起复习,总比自己更系统一点。你怎么想的?”
夏星遥嘴唇动了下:“老师……我想想吧。我习惯一个人自习了。”
何若冰说没事:“那你回去好好想想,要是想回来,就来跟老师说。”
“嗯。谢谢老师。”
“最近看你情绪不是特别高,考完了嘛,也别自习了,早点回家休息吧。养足精神了,明天才能学得更好。”
“我知道,谢谢老师。”
*
夏星遥终于有了进入高三的实感。
月考的成绩出得很快。一门一门出的,第一门数学,夏星遥在头天晚上就看见了分数。第二门是英语,第二天早晨,英语老师庄心Miss庄特意来通知了他。因为一班只有他和吴辙参加了月考,他们俩一起被庄心叫到了办公室里,看了成绩。
英语两个人都考得还不错,因为这是靠积累的科目,所以高二缺的一个学期课并不是很重要,考试只是对做题的熟练度和速度有些要求。
夏星遥考了年级第五,和几个同学并列,143分,第一名是个文科实验班的妹子,145分。
英语和数学都还算在意料之中。
而语文和理综,出分是晚上。
学校有个家校平台,会在考试所有科目分数都出来之后把成绩发给家长。不仅有分数,还会对每一门科目、每一次考试进行数据分析,甚至可以查看每一道题目的难度系数,分析究竟是简单题失分多还是难题,给每个学生一个六维指标。
简直像日漫里主角的能力维度图。
夏星遥就是在晚自习的时候,收到了妈妈发给他的总成绩排名。
他正在按照自己的节奏,写一轮复习的大资料,藏在桌子里的手机震动了下。他用脑袋抵著桌沿,低头解锁了手机。
妈妈:
-[图片]
-遥遥,考得挺不错的[拇指][拇指]
夏星遥深吸一口气,点进微信里,看见了自己的成绩截图。
总分:649.5
年级排名:26
……
理科综合:253.5
物理:109
年级排名:1
化学:71
年级排名:58
生物:73.5
年级排名:27
看到排名数字的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夏星遥的眼泪忽然一股脑涌出了眼眶。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思维甚至有些迟钝了。
理智上知道这个排名很正常,甚至已经好到超乎想像了;感情上,却还是特别特别受伤。熬夜复习几个晚上,一刻不停地学,换来的只是这样一个排名。
26.
26.
眼泪掉下来,砸在手机上,把屏幕砸得模糊一片。
夏星遥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名次,忽然觉得很灰心。
很累。
真的太累了。
他用手指擦著玻璃屏幕,努力克制著自己的难过,肩膀却还是忍不住颤抖。
也许很难理解吧。
其实26很差吗,真的不差了。可是油然而生的那种心酸,却难以遏制。
吴辙一直在旁边认真地预习物理选修四,稍稍扭头,忽然伸手,碰了碰夏星遥肩膀。
他轻声问:“夏星遥,你怎么了?”
夏星遥的眼泪仍然没止住。他用校服衣袖胡乱地擦了一下泪水,抬起头来,哽著声音说:“我没事。”
他抓住笔,从刚刚停顿的地方接下去继续写,但很快,眼泪就洇湿了字迹,在纸上留下淡淡的一道晕染开的黑色痕迹。
他什么都不知道,脑子里也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机械地神经质地继续著刚才的动作,写字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下笔字迹就写得仓促甚至丑陋。
吴辙定定地盯著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忽然拉住他正在写字的手腕,把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你跟我出来。”
夏星遥挣扎了一下,抬眼看向吴辙,脸上表情甚至有些可怜,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干什么呀。我要写题目。”
吴辙和他对视一眼,心里忽然有些心酸。
他用力扯著他的手腕把他拉出了教室,又一路拉著下了楼梯。
楼道的灯随著脚步声次第亮起,一直亮到一楼。下到一楼了,夏星遥才使劲缩了缩手,哑著嗓子说:“吴辙,……我要回去。我还有题目没写完。”
吴辙没吭声,手劲没松,把夏星遥的手腕攥得死死的,动作可以说得上粗暴,扯著他一路直奔校门。
他给校门口保安室的门卫看了眼校牌,拉著夏星遥直接出了校门。夏星遥挣扎起来:“干什么,我不出去。”
吴辙沉默地拉著他往外走。
景中校门口是一条繁忙的马路,过了马路再不远处是附近非常好的散心公园金雅湖。金雅湖是个大号池塘,但底下与景江水系相通,属于活水,周围种著依依垂柳,到春天景色十分幽雅。
现在湖边有人散步,也有人环湖夜跑。夜风徐来,水波温柔。
吴辙紧紧地拉著夏星遥的手,夏星遥被拉得踉跄两步,也不挣扎了,眼泪擦干了,低著头,长久地沉默著。
少年人有清瘦的脊背,身影被湖畔金黄的灯光拉得斜长。
一步一步地走著,吴辙低低叹了口气,偏头看向夏星遥,语气郑重:“夏星遥,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能不能跟我说。”
沉默许久。
“我什么都没想。”
“我看著你,我觉得你好累。看到你一天到晚都不开心,我觉得我自己也很失败。夏星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夏星遥嘴唇苍白,忽然笑了下,转头定定地跟吴辙对视,眼睛里泪光闪烁:“那我要怎么样啊?你看,我现在甚至连第一都考不了了……我能怎么开心啊,吴辙,我要怎么开心啊。……”
他说不下去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他慌忙用衣袖擦干。可却越擦越多,,他觉得很丢人,不愿往前走了,原地蹲下,把脸埋下去,哽咽著说,“我也不想啊……可是我开心不了啊……吴辙,你让我怎么办呀,你说啊……”
竞赛被白白多扣至少八十分。
本来应该理论第一的排名,最终却没进省队。
他只掉了一滴眼泪。
可是在这样的夜晚。
好像全世界的压力都在肩膀上了,高考、竞赛、大学,原来那样轻松的路现在布满荆棘,他赤著脚走上去,还要咬著牙不准喊痛。
是不痛,路是自己选的,死了也要走完。
可是真的忍不住了,已经把自己逼到死角了,痛了,想哭了。
吴辙沉默著,缓缓在他旁边蹲下,轻轻把他抱进了怀里,安抚地拍著他的脊背。
夏星遥抬起头来,脸颊上泪痕交错,声音哽咽:“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不想这样的,可是我不能……这样太没用了,吴辙,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样过……是不是没办法和你一起去清华了……”
吴辙用自己的衣袖去擦他脸上的眼泪,擦不干,他尝试用拇指去揩,怎么也揩不干净。忽然低下头,嘴唇轻轻地贴在了夏星遥的眼角,吻去了那一串泪水。
THE END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