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眩
夏星遥的眼泪忽然停了。
或者说他僵住了, 他缓缓地睁大眼睛,泪光朦胧之间和吴辙拉开了距离,定定地注视他, 嘴唇张著,却失声了。
“咸的。”吴辙说。
顿了一会儿, 他掰著夏星遥的脑袋, 让他看自己,语气有些无措的暴躁:“你别哭了。你要是再哭, 我就继续亲你。”
夏星遥脑子一片空白,一时之间不知道继续悲伤还是做什么表情,愣愣地看著吴辙。
吴辙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羞躁,幸好路灯并不明亮, 他耳根一直红到脖子只有自己知道。他一把握住夏星遥的手腕,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一时间语气都有些自暴自弃:“反正就是亲了你一下。你别看我。”
夏星遥终于缓过来了,他慌张地站起来后退了两步, 低著头语无伦次地问:“……你、为什么?什么意思……?”他的哭音都还没消,声音仍然是哑的。
吴辙还蹲在地上, 仰头看著他:“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啊,不想你哭。”他弓著背, 仰头露出脸来, 流利的脸庞轮廓看起来攻击性十足,但少年的英俊竟然有些秀气的天真。
夏星遥嘴唇发白,又有些发抖:“你……喜欢我?是……是什么意思?”
吴辙站起来。
他沉默两秒,微微低著头,垂著眼皮看向夏星遥,许久, 像松了一口气那样,低声说:“喜欢你,就是想和你谈恋爱的意思。”
夏星遥后退了两步声音颤抖:“你让我想一想。”
在那些晚上查过的百度百科。醉酒后脱口问出的“你想不想谈恋爱”,雪地里写得像爱心的倒三角,还有弹著吉他唱的《春风十里》。
闷雷的晚上互相拥抱,背上的汤姆和杰瑞。
还有好多。
都是别扭的不敢说出口的喜欢。
夏星遥十分混乱,思绪停摆,呼吸急促。
一时间想到的是26名裸分上不了清北,一时间想到吴辙刚才那个温柔的眼神。他有点慌,嘴唇动了动,看向吴辙,却在他专注的凝视之下,丢盔卸甲。
他转身想跑。
吴辙追了上来,握住他纤瘦的肩膀,低声说:“别走。就在这想。”
夏星遥肩膀麻了,很不自然地挣扎了一下:“你放开我。”
“不放。我不放开。喜欢我吗,夏星遥?”
夏星遥眼泪又要下来了,他咬著嘴唇不说话,心脏却在剧烈地跳动著,耳膜中好像在鼓噪,什么都想不清了。手足无措,呼吸沉重,他求救一样地看向吴辙,眼神在说,不要问了。
不要继续问。求你了。
吴辙却不依不饶:“夏星遥,你喜不喜欢我?”
被他用那样真诚纯净的眼神望著。
夏星遥下意识伸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害怕眼睛里的喜欢一下子就咕嘟咕嘟全都冒了出来。
他喜欢吴辙。
可是现在有好多事。
竞赛、高考、学业、未来,一桩一桩一件一件,全都不是小事。他甚至不知道能不能也去清华……26名,裸分能上清华吗?还是只在边缘上?
吴辙足够好,足够厉害,夏星遥现在却被一连串打击弄得这样灰头土脸,甚至都不自信了。他是喜欢吴辙,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成绩没有,竞赛没有,有什么资格说喜欢?
夏星遥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大脑仍然没有平静下来。吴辙伸手拉下他的手掌:“夏星遥,你告诉我,好不好?”
“……你让我想想。”
夏星遥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他需要安静思考。
却被吴辙一把攥住手腕:“不要走。就在这里想。别想跑。”
“我能跑去哪里啊?……”
“跑回去写作业。你是不是就想回去刷题。”
夏星遥忽然觉得不太对:“……你刚刚是在对我表白对吧?”
你确定你真的是表白?!
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还想著回去写作业啊。
吴辙死死地抓著他的手腕,也不管那么多了,破罐子破摔十分强硬直接说:“是,我跟你表白了,你现在,就在这里,跟我散三十分钟的步,想半个小时,想想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不准回去写作业。”
给朕想!想半个时辰!
夏星遥受不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你态度比被表白的还差。”
怎么有人这么表白。
能接受才有鬼吧!
吴辙拖著他顺著金雅湖绕圈:“反正就在这想,到底喜不喜欢我。”
夏星遥气得口不择言:“不喜欢。”
“那就努力喜欢一下。”
“……吴辙!你怎么没被打死啊!”话音未落,夏星遥从吴辙的手臂禁锢底下挣脱出来,两拳砸在他背上,“你怎么活到这么大的啊!”
“我怎么了啊?”吴辙委屈地背著手瞪著他,“为什么打我。”
夏星遥什么都忘了,只记得要跟眼前的人吵架:“我不喜欢你,我特别讨厌你,现在你可以爬开了。”
“不行,你今天必须喜欢上我。我都喜欢你这么久了,你不喜欢我我好亏啊!”
吴辙已经明白了夏星遥的态度了。
“不喜欢”就是喜欢。
如果真的不喜欢,他肯定是跑远了,?心死了。
其实从收到那朵醉酒后的栀子花开始,吴辙就渐渐有了这样的感觉。他没敢冲动地开口,可是今天,确实是没忍住。
他不想再看见夏星遥流眼泪了,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很失败,很没用。
他想让他变回鲜活的快乐的开朗的自信的样子。
夏星遥开始口是心非:“不行,我还非就要讨厌你。”
“你怎么那么幼稚啊!就不能真诚一点诚实一点说出你内心的想法吗,真的不喜欢我?你眼睛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眼睛在说,”夏星遥瞪大眼睛,指著眼睛强调,“吴辙,傻逼。”
他扭头就走。
吴辙赶上去,又拖著他绕著湖继续走。
夏星遥反抗了几下,没怎么用力。
他嘴硬,继续保持口是心非:“吴辙,你看,我一个要高考的高中生,和你这种保送的混在一起,不合适。所以我们俩还是保持以前那种纯洁的关系,别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伤感情。”
吴辙要被他气笑了:“话不是这么说的,夏星遥。”
夏星遥抓住自己的衣领透气,忽然想,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成绩不好只是暂时的,26名是一个耻辱吗?只复习了三天,算不上耻辱。竞赛失利是自己的原因吗?大部分也不是自己的错。
有理由拒绝吴辙吗?
没有。
但该别扭一下还是要别扭:“我要高考。……等我考第一。吴辙。”
“你怎么这么不自信,这不是迟早的事情吗?”吴辙两步追到与他并肩,伸手掰过他的脸对视,“这就相当于直接答应了。”
夏星遥又给气笑了。气得边走边笑,笑完了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仰头看头顶一轮高高的月亮。
他说:“吴辙,今天是不是农历十五啊?月亮好圆。”
吴辙想了想,斟酌著问:“今晚月色美不美?”
“……”
美你个头啊!
怎么有人表白都只能维持三分钟的言情气氛啊。
夏星遥想气又想笑,坐在原地思考了良久:“吴辙,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吴辙枕著手臂,静静地看著月亮,轻松地回答:“不知道啊。要说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前天,看你坐在那里写作业,很好看,我偷偷看了十分钟你还没发现。”
“也许是之前一起打游戏吧……虽然你娜美很菜,但是泡泡很厉害。而且还有点可爱。……可能要再早一点,是去春游的时候?其实看流星雨的那天我有点想亲你,但是我不敢。我怕你打我,然后觉得我变态。……我感觉可能还要再早一点。可能是第一次见到你就很喜欢你吧。军训的时候就想跟你搭话……你还那么高冷,还每天对我横眉冷对,我哪里惹你啦?”
夏星遥提醒他:“你当众说我的语文卷子被拉了鸟屎。”
吴辙:“……不是,你怎么这么记仇啊?”
夏星遥:“你让我被嘲笑了一周。”
“……那你现在嘲笑我一周吧。嘲笑完了你能不能喜欢我?”
“而且你军训的时候表现得一点也不像是喜欢我的样子。”
“网上说我这种叫傲娇,懂吗。”
“我觉得是弱智。”
“我到底哪里弱智了啊?不要每天人身攻击好不好,别尬黑,我智商测过的,160好不好。——所以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答应做我男朋友?你说说,我努力一下。”
夏星遥想了想:“现在回教学楼绕著明德楼大喊三声吴辙弱智,我就同意你。”
“……真的?”
“假的。”夏星遥无奈,“你怎么这么笨啊。笨死我算了。”
吴辙委屈:“不同意就不同意,还骂人,真不是个东西。”
“……”
夏星遥彻底闭嘴了。
吴辙到底在想什么啊?
今天夏星遥依然是在真情实感地觉得,这个人语文阅读理解肯定不过关,一点也读不出作者的言外之意。
没想到吴辙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开窍了:“……等等,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夏星遥,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不是也喜欢我?……你肯定也喜欢我对吧,不然你之前为什么要给我写纸条不让我谈恋爱,因为你想监守自盗。”
夏星遥:“你怎么知道我写了纸条——还有你不会用成语就不要用,学别人乱用。你就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
吴辙:“人民群众的害群之马。”
夏星遥:“……”
为什么要这么接话啊?!
吴辙强行扭转话题,肯定地说:“反正你绝对是喜欢我。不然我亲你的时候你肯定就给我一巴掌让我爬了。”
“我现在让你爬也不晚。”
“现在不行了。现在我已经知道你喜欢我这个无可狡辩的事实了。”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夏星遥,“犯罪嫌疑人夏某,你现在可以保持沉默,但是你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每句话都无可置疑地表示著你绝对不讨厌我……你能不能承认一下让我开心一下啊?夏星遥,求求你了。”
夏星遥沉默了。
他没想到,自己人生遇到过那么多次表白。
初中的时候很多女生跟他表白。高一的时候,也遇到过一次男生的表白——楼下的体育生来堵他,说他瘦,好看,聪明,想跟他耍朋友。
这么多次。哪一次表白的人不是认认真真诚诚恳恳的,但他没一个喜欢的,都拒绝了。
而这一个他好不容易喜欢上的,表白起来竟然是这样的没脸没皮,还能求著他承认,死皮赖脸地跟他说一晚上相声。
夏·口是心非十级·星遥翻白眼:“我想让你不开心。我就不承认。”
“你说你不承认,这句话的前提是你确实是喜欢我,所以才能用承认这个词。所以你已经承认了——这就是夏星遥悖论。”吴辙偏过头来,认真地看著夏星遥,“既然你承认了,那我能不能再亲你一下?”
夏星遥:“……喂。能不能不要这么自说自话。”
吴辙:“既然你同意了,那我可不可以亲一下嘴。”
“……你是不是脑子有点不清醒啊!”
“那……”吴辙缓缓地靠近了夏星遥,夏星遥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吴辙研究了一下,“你眼睛都闭了,确实是默认的意思对不对?……我、真的可以亲你一下吗?”
夏星遥睁开眼睛,定定地注视著吴辙,忽然勾过他的脖子,嘴唇在他的脸颊上一蹭而过。他强忍住羞赧,从椅子上弹起来,背著手若无其事地说:“别废话了,就你废话多,我急著回去写作业了,很急。走了。”
“……”
吴辙只感觉到心脏在轰隆隆地跳。真要用轰隆隆来形容,用砰砰有些低估了它剧烈跳动的程度。那轰隆隆的心跳声,让他一瞬间什么都听不清了,甚至手脚都有些发软。脸颊被夏星遥亲——也许只能叫蹭,但吴辙觉得是亲——过的皮肤灼热得开始发烫,他感觉耳朵进了水,大脑也沉在了海水底下。
就是一个词,眩晕。
幸福得要晕倒了。
吴辙声音虚弱:“我没感觉到。那个,你能不能主动再亲一下?”
夏星遥开始反思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喜欢吴辙了。这个人真的像是脑子有问题一样。
“你到底要我一天问几遍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他后退两步,若无其事地说,“我回去写作业了。我这次只考了26,吴辙,我下次必须考前五。”
吴辙:“……”
按照道理上来讲,我们俩属于刚刚对彼此表白确定关系的阶段,你为什么还能这么有事业心?!
THE END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