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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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们从东山寺回来之后, 挨个给同学们发开过光的笔。
虽然是搞封建迷信,但也挺有趣的,求个心理安慰。
许淑芬女士烧香的时候太虔诚, 头发刘海竟然被火光烫卷了,给大家讲语文考试注意事项的时候, 所有人都盯著她笑。
她摸了一把自己的卷发, 柔声细语地说:“同学们,老师已经尽力了, 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希望大家能够在考场上也尽全力, 不要留下遗憾。”
她说话的时候, 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睛望著大家, 眼里是说不完的祝福。
六月四号晚上,学校放假开始布置考场, 愿意留在学校自习的同学必须去科技楼的阶梯教室或者图书馆的自习室自习, 夏星遥跟吴辙就干脆回家自习了。
因为高考十分重要, 柳眉请了假特地来照顾两个小孩,给他们做早餐晚餐。柳眉特地收拾了客卧, 也不直说, 吴辙不得已滚去了客卧睡觉。
真“我很喜欢你的卧室,你可以搬出去吗”。
夏星遥现在面对柳眉阿姨还是有点别扭。
当然柳眉十分坦然, 若无其事,夏星遥就稍稍放松了点。
上午两个人头碰头写语文和数学试卷,控制好了时间。写完两个人一对答案, 吴辙数学高点儿,夏星遥语文发挥很稳定。下午就写英语和理综,速度差不多,准确率也差不多。
把一天的分数算下来, 吴辙自我感觉如果高考难度平稳发挥正常的话,分数应该在700左右,是个不错的高分了——本省历年高考压分都非常严重,上七百分的很少,前几年的理科状元都只有七百出头的分数。
晚上吴辙接了个电话。
是一班的一群保送生,他们说考试当天要来考场给大家送考——主要是给辙神送考。吴辙忍不住笑,神经病啊,我自己都是陪人高考的。
但神经病们并不管这么多,还信心满满地说给辙神和夏神做了横幅,高考当天一定让两位成为全考场最有排面的考生。
吴辙有点害怕他们会写出什么奇葩标语来。
高考开考每年都会有电视台直播,很容易就被发上微博上热搜。
电话对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皮猴子说:“辙哥,弟弟们送你跟夏总原地出道,直接学神101空降C位。”
吴辙:“……”
六月六号下午看考场。
准考证和座位表早就已经下来了。夏星遥不在景中校本部考试,他的考点是一所初中,景州大学附属中学初中部,也是他的初中母校。
凑巧的是,吴辙的考点竟然也在景大附中初中部,全校总共也只有一百多人不在校本部。
坐在去附中初中部的学校大巴上,车窗外阳光明亮,夏星遥耳朵里塞著耳机,听了半截听力,慢悠悠地跟吴辙讲:“其实景大附中初中部是我初中母校,所以我感觉这次可能运气会不错,跟中考差不多。”
吴辙蹙了眉:“我初中……也在景大附中,为什么没有见过你?”
夏星遥睁大眼睛:“真的吗?你都不关注年级第一是谁吗?”
他说这话完全没有装逼成分在里面,因为事实就是他确实当了附中初中部三年的第一,中考又很稳地考了市状元。
吴辙仔细想了想:“也可能因为,我初三才转学到附中。然后没过一个月就去景中数学组了。”
夏星遥:“哦。”
该死的数学竞赛生。
不过吴辙从脑海里搜刮半天,还是找出了一点对夏总的印象:“夏星遥,你是不是15班的?我记得你应该是十五班的,因为那时候我们班女生老是去十五班看你。”
“是啊。”夏星遥终于找到了一点点存在感,满足了一下虚荣心,靠著吴辙肩膀闭著眼睛开始打盹。
学校大巴在景大附中校门口停下。
夏星遥站在校门口,恍然想起自己中考的时候,和现在心情差不多,用一个词形容就是胸有成竹吧。
夏星遥跟吴辙的考场并不在一起。
夏星遥的考场在一楼,吴辙在另一栋的三楼,要穿过一条风雨连廊。
夏星遥先陪吴辙去三楼看过了自己考试的地方,准确找到了他的位置。随后两个人顺著附中熟悉的楼道一层一层往下走,路过风雨连廊,夏星遥给吴辙指:“十五班教室就在那里。我还记得我是靠窗户的位置。”
吴辙想了想,肯定地点头。
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问:“你的座位窗外是不是有一丛栀子花?”
夏星遥迷惑地转头看他:“……嗯,怎么了?”
“我记得我有一次从景中回来,路过你们班教室,里面一个男生趴在窗户那里,让我帮他折一枝栀子花。”
夏星遥来了兴味:“哦?你帮他折了吗?”
“折了,然后他说不好看,又送给我了。”
夏星遥迟疑地问:“那个男生……不会是我吧?”
吴辙转头笑著看他,眼神温柔沉静:“我只记得他长得很好看。和你差不多好看吧。”
“……”
吴辙慢慢地回忆起了更多的东西。
“中考的时候我好像跟著其他直升生回了学校一趟,又看见那个男生在偷偷折花,当场就想跟教导主任举报他。……可是他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就没忍心。”
夏星遥:“……”
“你折那么多花干嘛?那丛栀子都被你糟蹋干净了。”
夏星遥有点心虚:“我没有,我就偷偷摘了两朵花,怎么次次被你撞见啊……那我给你的花,你有没有留著?”
吴辙笑了下,伸手摘了片香樟树的叶子放在唇边:“你后面给我的,我留著。”
“……怎么还有后面给的?我什么时候又给过你花了?!”
“不告诉你。”
夏星遥:“……”
夏星遥也慢慢回忆起了一些细节。
初中的时候他只短暂地听过吴辙的名字。初三第一次月考,他和吴辙都拿了数学满分,年级唯二的两个满分。他没见过吴辙,从同学嘴里听说了这个外地转学过来的男生很快被景中数学组要走了,就渐渐地没什么印象了。
他对初中的印象,竟然最多的是窗外那丛雪白的栀子花。
那一天……
好像是个下午,同学们都去上体育课了。夏星遥因为打球把脚崴了,只能可怜巴巴地在教室里看书。
窗外蝉鸣聒噪,栀子花繁丽的清香在教室的空气里浮动荡漾。夏星遥趴在窗台上,忽然特别想摘一朵栀子花。他想,请求路过的第一个人帮他摘一朵,不管那个人是谁。
那个下午漫长安静,走廊的尽头逆著光缓缓走来一个没穿校服的男生。他记得那个男生头发颜色深黑甚至发紫,记得他歪歪扣著一顶写著“CMO”的鸭舌帽,甚至记得他衣袖上的老虎金黄的刺绣,线头都十分清晰……可是不记得他的脸了。
他趴著玩窗台上的粉绿色多肉,喊住那个男生:“喂。”
“怎么了?”
“可以帮我摘一朵花吗?花坛里的栀子。谢谢。”夏星遥记得自己应该是笑了的,挠著头发,还有点不好意思。
那个男生弯腰,伸手摘了一朵花,递给他。递花过来的手指细长,指骨形状优美。
他记得那朵栀子花颜色雪白,形状规则,十分美丽。他捏在手里看了半晌,忽然叫住那个已经准备离开的男生:“喂。”
“又怎么了?”
“这朵花不好看,送给你了。”
夏星遥记得那个男生应该是好看的。
记得他藏在鸭舌帽下的眼睛有一种深沉的黑色,头发上却闪著下午的高光。
那个男生捏著那朵形状十分标致的栀子花走远了,夏星遥忽然后悔起来,为什么没叫住他,问问他叫什么名字。
这件事夏星遥应该后悔了很久,因为之后他再也没在学校里见到那个头发深黑手指修长的男生了。
原来第一次见面竟然这么早。
*
夏星遥的考试座位很巧,窗外有一树深碧的海棠花,旁边种著几簇栀子花。六月份栀子花还没有凋谢,夏星遥走过去,偷偷折了一朵,藏在背后的手里。
吴辙走过来,问:“考场看完了是不是就要回去了?”
夏星遥翘著唇角笑:“是啊。”他把手伸出来摊开,递到吴辙面前,“给你,再给你一朵三年前的花。”
吴辙沉默地捏著花茎,喉头有些发紧。他偏头,认认真真地看著夏星遥的侧脸,抿了抿唇,问:“夏星遥,你介不介意,我们在这里接个吻?”
夏星遥:“……为什么问我。”
“我记得你在教室里说没有下一次了。但关键是,现在气氛很好。”
夏星遥不想听他一本正经的解释,拉著他的校服衣领,把他的脑袋稍稍拉低了一点,嘴唇印了上去。
两个人站在海棠花影深处,温柔地接了个吻。
*
看完考场回来的晚上,柳眉跟两个孩子聊天。
她摸出来一个精致的红丝绒盒子,把它递给夏星遥:“星遥,这玉是阿姨前几天去东山寺专门开过光的,你考试的时候带上,保佑你金榜题名,考个状元。……你别笑,迷信一下没什么关系。”
夏星遥笑完了好好把玉收好,弯著眼睛说:“谢谢阿姨。”
吴辙在旁边就很无语:“我也要高考,为什么我没有?妈,我还是你亲生的吗?”
柳眉说:“你别添乱。”
“……”吴辙太委屈了,委屈得想哭。
吴辙于是向收到开光祝福的夏星遥寻求补偿:“夏星遥,那你帮我开个光是应该的吧?”
夏星遥脾气很好地问:“你想怎么开?”
吴辙瞟了一眼他妈,还是稍微注意了一下影响,说:“把你卷子借我摸摸,尤其是语文。”
夏星遥:“你想要多少?两斤够不够?”
“……”
晚上的时候,夏明成来了电话。他虽然嘴上一直觉得夏星遥考本一就行,但真的到了高考的时候,还是免不了紧张。
其实夏明成和季雅雅都想来送考。
不过几个家长在群里一聊,觉得都来有点太隆重了,害怕两个孩子压力太大,就决定先派一个代表柳眉过来。而季雅雅的飞机还在路上,要稍微晚点才能到。为了不影响学生的状态,季雅雅是定了外面的酒店,免得晚上临时到了还要收拾房间那么麻烦。
班群里老师在不厌其烦地强调不要忘带准考证身份证,不要迟到,不要忘填答题卡,铃响之后不要答题。他们恨不得把所有想说的经验浓缩在短短几条信息里,纸短情长,难以说尽。
高考实在是太重要了,所有家长、老师,都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害怕哪里没做好,又害怕哪里做得太多。
他们尽力营造一种明天只是一次寻常考试的感觉,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示著学生,明天后天的考试,将会塑造他们未来的大半段人生。
第二天一早,夏星遥是自然醒的。
他的生物钟十分稳定,睁眼一看时间,六点半钟。
他非常平淡地起床洗漱,用冷水洗脸的时候,才忽然想起。
哦,今天要高考了。
对著镜子,他露出一个笑来。
镜子里的少年张扬灿烂,是一棵挺拔的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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