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鸡家教
“介绍一下,这是任衍,你以后的补习老师。”段习风对段吹雨说,“叫任衍哥哥。”
段吹雨抿唇不语。
段习风弹了下他的额头,“你这孩子,懂不懂礼貌?”
任衍看了眼段吹雨,目光便落向别处了。
段习风向他介绍:“这是我弟,叫段吹雨。”
任衍“嗯”了一声,极其敷衍地道了声:“你好。”
声音很轻很低,比起春日的细雨,倒是更像夏末的晚风,一拂而过,不留痕迹。
“还不叫人?”段习风不满地瞪著段吹雨,“你不叫哥,那就叫任老师。”
得了吧,比起老师,还不如叫哥。
“任衍哥,…哥。”段吹雨勉强装乖地喊了一声。
十六七岁的男孩,寻求自我空间的意识很强,书房在一楼,段吹雨不喜欢外人进他的房间,就拎著书包下了楼。
书房很大,以前是他爸用的,后来他爸妈离婚,这里就闲置了,不过家里阿姨会经常打扫,即使平时没人使用,也干净得一尘不染。
段习风简单交代了一下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作业写了么?”这人的声音依旧很低。
段吹雨正从书包里掏卷子,“还没。”
任衍点了下头,说:“周考卷看一下。”
段吹雨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
他的这位新家教还真是惜字如金,说句话,连介词和谓语都不舍得带。
段吹雨心里啧了声,翻出英语周考卷递给他。
“你先写作业。”任衍说著塞上无线耳机,坐在一旁扫视卷子。
书房只有一张巨大的书桌,面朝落地窗,旁边是一张懒人沙发,这位补习老师就靠在懒人沙发上,塞著耳机看卷子。
这人人高腿长,他伸直一条腿,另一条腿微微躬起,裤脚略微上缩,露出了精瘦的脚踝。
南方水土果然养人啊,连脚踝都这么白,段吹雨心想。
段吹雨瞥了眼任衍耳朵里的白色耳机,心道他哥不会是被熟人坑了吧,哪来的野鸡家教,这么懒散无度。
不满归不满,段吹雨还是把心思集中到作业上去,依旧保持他那项奇特的技能,脑内答案横生,笔下错误连篇。
任衍一言难尽地看著段吹雨的试卷,头疼。
本来想了解一下这位同学的薄弱之处,好么,就没有这人不薄弱的地方。
他拿著铅笔根本无从下笔,耳机里传来清晰流畅的英语演讲,他指尖轻叩著卷面,硬著头皮分析这张惨不忍睹的卷子。
段习风没冤枉他弟,他弟英语是真的烂,但是任衍总觉得这些题目错得未免太离谱,不像一个英语很差的人写的,倒像是个完全没接触过英语的人写出来的。
段吹雨奋笔疾书,答题飞快,思路高度集中,甚至忘了旁边还坐著个补习老师,他写完英语就条件反射拿出其他作业开始写。
任衍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沉默地抽走压在数学卷底下的英语试卷。
鼻翼间浮来一股淡淡的柑橘香味,段吹雨的思路忽然被打断,按著尺子忘了下一条辅助线该画在哪里。
“继续写你的。”任衍轻低的声音就从头顶落了下来。
段吹雨抬起头,撞上他同时落下来的目光。
瞳色跟眼睫一样,黑得深邃,像深不见底的枯井。
任衍的神色依旧很淡,眸光却浮过一丝微波,他拎著卷子走回了懒人沙发。
段吹雨抬指轻揉了下鼻尖。
之前在卧室门口就闻到了,这人身上透著似有若无的香味,大概是喷了香水。
可是跟他妈喷香水时给他的感觉又不太一样,不浓烈,也不张扬。那人俯身抽走英语试卷的时候,那阵柑橘清香是从指尖散发出来的。
段吹雨本人看不惯男人喷香水,总觉得娘们儿唧唧的。
他啧了声,钢笔笔尖在卷面上用力地戳了一下,白色的纸面立刻晕开一个墨点。
第一天补课,两个小时,任衍什么也没教,因为就段吹雨目前掌握的程度,他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补。
人家是查漏补缺,他这是女娲补天。
两小时下来,段吹雨十分看不惯这个补习老师。
全程带著耳机也就算了,堪称惜字如金的典范,别说讲题目,连正常的交流都基本没有。只是把他的作业批改了一下,让他把自己的解题思路复述一遍。
段吹雨觉得这波操作的?心程度跟他数学老师的默写有的一拼。
他真是心疼他哥的钱。
得想个办法把这位划水的老师赶走。
“怎么样?”走出书房,段习风就满心期待地询问任衍今天的补习成效。
段吹雨绕过任衍,把书包往背上用力一甩,两步一跨上了楼。
段习风见他走得风风火火,脸色也阴著,就问:“怎么了啊,你说他了?怎么还发脾气了?”
任衍面露疑惑:“发脾气?”
“啊,他一耍小性子就那个德行。”段习风往楼上努了努嘴,“撇著嘴,不搭理人。”
任衍不了解这位少爷的脾性,沉默几秒,问:“你妈确定要送你弟弟出国吗?”
“……”
任衍见段习风脸都绿成茄子了,忍不住翘了下嘴角。
“你这话说的…难不成我弟的英语已经彻底没救了?”
“也不是。”任衍嘴唇抿成一条线,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隐约的疑惑,只能道:“我尽力教。”
*
翌日,英语课上,段吹雨照例拿出其他科目的卷子刷题,不听课。
李易作为发小操碎了心,主动拿过段吹雨的英语试卷帮他批错,段吹雨不听英语课是常态,李易以前问过他原因,没问出什么所以然来。
今天的卷面意外的干净,竟然一题没错,李易震惊坏了。
“你怎么回事?开挂了?”一下课,李易就拿著卷子问段吹雨。
段吹雨一下课就趴桌上睡觉,闻言脑袋勉为其难地抬了一下,馀光扫了一眼,随后又合上了眼睛。
“我哥给我找了补习老师。”段吹雨懒懒道。
“又给你找家教了?”
段吹雨闷闷地冷哼一声:“野鸡家教。”
“100道选择全对诶,这还野鸡啊?”
“你见过光对答案,不讲课的家教吗?”段吹雨忽然坐起身,脸侧还压出了一块红印子,“他不仅是个野鸡,还是个不会叫的野鸡。”
李易被他逗乐了:“不是,之前也没见你对哪个补课老师这么不满意啊,看来这位是得罪你了?”
段吹雨仔细一想也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也不知道自己的偏见从何而来。
“可能因为他喷了香水吧。”段吹雨撑著脑袋,胡乱给人安了个罪名,“我闻不惯。”
胡说。
明明闻著还挺香的。
午休时间,丁启被教务处主任喊出去了一趟,不过真正要找他的另有其人。
丁启敲了敲校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
“段校长,您找我?”
段施贤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道:“你坐。”
“我听说这学期是你带高三8班?”段施贤问丁启。
“是的。”丁启点了点头,对段施贤今天找自己的目的,心里猜到了七八分。
“我儿子——”段施贤双手交叉轻轻攥了一下,“就是段吹雨,目前就在8班。”
“嗯,我知道。”
段吹雨是校长段施贤的儿子,这事在十中不是什么秘密,也正因为这个特殊的身份,段吹雨的成绩就更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偏生这位少爷不争气,让自己这个当校长的爹丢尽了脸面。
“这学期已经高三了,我呢,实在看不得他这个不思进取的样子。”段施贤缓缓道,“希望丁老师平时能多照顾他一点,对他严格些。”
言外之意,多开小灶。
其实不用段施贤多言,段吹雨早已成为丁启的重点关注对象。
丁启微微一笑:“有时候逼得太紧也不好。”
段施贤抬眸看他一眼。
丁启目光坦然道:“会起反作用的,段吹雨是个非常聪明的学生,我主张循序渐进。”
“都高三了,还循序渐进?”段施贤声音变沉了些。
丁启不言。
段施贤沉默几秒,似乎觉得多说影响自己在老师眼中的威信和在外风评,便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他恢复了那副公正凛然的面孔,正言道:“那丁老师就按照自己的节奏和进度慢慢来吧。”
以往8班都是单人独坐,丁启这日忽然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重新安排所有学生的座位,并由原来的单人座变成了双人座。
一伙儿人觉得新奇又兴奋,叽叽喳喳换了座位,班里好不热闹。
“动静都给我小点儿!”丁启在讲台上敲桌子,“别吵著其他班的同学。”
8班拢共就十一个女生,男女比例严重不协调,分配结果引起众多男同胞的心里不平衡。
段吹雨和李易各自分配到了女生,宋颖和林佳棋。
宋颖就是那位新转来的同学。
从座位安排结果来看,丁启基本是按照“互补”原则来分配的,成为同桌的,基本都处于两个极端:要么成绩好、话少,要么成绩差、话多。
段吹雨是个挑剔的人,对双人桌的安排极其不满,为了单人独坐,主动跟丁启提出自己宁愿坐在讲台旁边。
“你确定?”丁启看了眼拎著书包站在段吹雨座位旁边的宋颖。
大伙儿都知道段吹雨在跟丁启商量什么,小姑娘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窘得耳朵泛红。
段吹雨转头看了一眼,眉头微皱。
良久,他才低声道:“算了。”
驳人脸面是件很难堪的事,他没那么不通人情,让女孩子当众下不来台。
8班学生人数是偶数,一旦他选择特立独行,这位新同学就注定要一个人坐了。
多尴尬。
丁启有个习惯,讲卷子喜欢让学生讲,不管题目难易程度如何,他都会让学生讲自己答题时的思路。
高三时间紧,老师一般不会批作业,选择填空扫几眼了解一下大致情况,大题课上统一讲。
昨晚有道填空段吹雨死活解不出来,后来就放弃挣扎没再死磕,这会翻开卷子一看,横线上竟然用铅笔写了个“3.21”。
字迹很清淡。
段吹雨眨了眨眼睛。
很明显这不是他的笔迹。
“段吹雨,第14题你的答案是什么?”丁启的声音响起。
段吹雨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没怎么思考,便机械地复述了横线上的答案:“3.21。”
丁启似乎有些意外,挑了下眉道:“答案是正确的。”
底下唏嘘一片,因为这道题早读前就有人扎堆讨论过,没人论出个所以然来。
“这道题有些超纲了,要用到大学里微积分的知识。”
学生里又发出一阵不小的惊叹声。
连段吹雨自己都惊到了。
那位野鸡家教不是学的文科吗???
“你说一下你的解题思路呢。”丁启说。
段吹雨抿唇不语,沉默片刻后,直言道:“这答案是我补习老师算出来的。”
“……”
气氛有点微妙,李易笑得肩膀不自觉抖了起来,林佳棋暗戳戳拍了他一掌。
丁启了然道:“补习老师啊,他没跟你说说解题思路吗?”
“他并不怎么会说话。”
“……”
此段对话以学生的哄笑告终。
*
今天野鸡家教来得稍微有点晚,段吹雨已经换好衣服洗好澡,从浴室里慢悠悠晃出来,他站在楼梯拐角处,看到他哥跟任衍站在楼下聊天。
不得不说,他哥还真是惯著这人,哪有补习老师来去时间这么自由的。
段吹雨顶著一头湿发下了楼。
“怎么又不叫人?”段习风看了眼某位坐在沙发上的大爷。
段吹雨鼻子轻拱了一下,他有一个细微的小习惯,心口不一的时候,鼻尖会不太明显地动一下。
“任衍哥——”段吹雨顿了下,“哥。”
眼看段习风离开了,段吹雨瞥了眼任衍,站起身往书房走。
任衍跟在他身后。
“不要在我其他的卷子上乱涂乱画。”段吹雨声音低低的,音色带著少年变声期余留的粗哑。
“橡皮擦一下。”
“……”
段吹雨的头发还是湿的,发梢挂著透明的水珠,在领口洇开一圈水渍。
任衍眉头微拧了一下,看不下去,忽然用手指捏住段吹雨潮湿的后领,把他宽大的T恤整个拎了起来。
段吹雨腰间一凉,衣服下摆吊起,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腹。
“去把头发吹干。”任衍说。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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