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壳
“你要问妈妈什么事儿啊?”
“您知道我爸现在有交往的对象吗?”段吹雨问她。
许亚菲脸色一变:“你——段施贤他找过你了?”
段吹雨没回答,又问:“您是因为那个女的跟爸离的婚吗?”
“小雨……”许亚菲神情犹豫,“你怎么知道那个人的?你爸跟你讲的?”
“她是我英语老师。”
许亚菲眼睛微微睁大,别过脸去低声道:“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她是第三者吗?你是因为我爸出轨才跟他离的婚吗?”段吹雨咄咄逼人。
“不是——小雨,你到底——”许亚菲有口难言,一时不知从何解释。
“我看到他俩在一块儿了。”段吹雨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在学校的时候,那会你跟爸还没离婚。”
许亚菲捏了捏眉心,有些焦躁:“不是,小雨,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爸他没做那档子事儿——”
许亚菲停住了,低头摀住额头,喃喃道:“这些烂七八糟的破事儿怎么还是让你给知道了。”
“我爸没出轨?”
“……没有。”
“那个女的不是第三者?”
“不是。”许亚菲抬起头,“小雨,你现在就好好念书,爸妈之间这些事儿你别……”
段吹雨打断了她:“你俩到底是什么时候离的婚?”
许亚菲嘴唇一抿,沉默了。
“是不是早就离了?”段吹雨喉咙哽了一下,“在我撞见他俩在一起之前?”
许亚菲跟段施贤结束这段婚姻的时间,比段吹雨猜的还要再早一些。
他们在段吹雨刚上初中的时候就离了婚,那会段习风刚去英国留学没多久,是那个家最散的时候。
许亚菲的事业越做越大后,和身为教育工作者的段施贤渐行渐远,两人都要强严苛,彼此的观念越来越不合,最终还是走向了离散。
那时段吹雨年纪尚小,段习风又刚离家留学,他们只能选择隐瞒,貌合神离地维持著这个摇摇欲碎的空壳。
这一瞒就瞒了五年。
那五年里,段吹雨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是空白的,尤其是当段习风离开以后。
他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爸爸妈妈再怎么工作繁忙,也不会使他生出内心空荡的感觉。可是哥哥离开以后,他觉得这个家蓦地散了,变得支离破碎。
他开始不愿意跟他们说话。
开始禁止任何一个人踏入他的房间。
他在心房筑起一座城墙,躲在坚硬的墙壁之后,默默地等待著哥哥的归来。
段习风离开的那几年,那座偌大的房子在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里沉静著,夏日是嘶哑的蝉鸣,冬日是萧瑟的风声,段吹雨就是听著这些声音走过了那段无人无声的时光。
他小时候常常趴在飘窗上写作业,不时透过飘窗看向楼下,期待著有一天星星还未爬上夜空的时候,门口就有人归来。
他期待了很久。
直到初次见到任衍的那一天,他靠在飘窗口,看到那个高瘦清爽的身影,已经遗忘在时光里的期待,一瞬间又清晰起来。
段吹雨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总觉得这个家是散的,没有归属感,因为他爸妈在五年前就已经掏空了这个内里所剩无几的破壳。
许亚菲抓住了段吹雨的手,她的声音有些低哑:“那个时候,我俩怕影响你的情绪,就一直没说。”
两人虽然感情不再,但为了孩子还是能相安无事地搭伙过日子,加之两人都以事业为重,离婚几年都没有寻求过新的另一半。
直到段施贤结识了陈芸。
许亚菲低声道:“起先他一直没跟我提过那个人,是我自己发现的,我想再这么瞒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出事儿,他不跟我这边断干净了,跟那个女的怎么样要是被人瞧见了,肯定要被人说三道四……”
许亚菲抓著段吹雨指骨分明的手,指尖冰凉,满脸歉疚:“妈妈真的对不起你,不应该一直瞒著你,现在咱们跟你爸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妈妈可以把你照顾得很好,咱不想这些糟心事儿了,好吗小雨?”
段吹雨理解大人的苦衷,也无法左右他们的选择,但是空壳已碎,再往里面填任何东西,也不会满了。
他慢慢地抽出被许亚菲紧抓的手指,眼底已是平静无波。
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段习风拎著一袋全家桶,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
段吹雨迷茫地喊了一声:“哥……”
许亚菲跟段吹雨的对话,段习风在门外听了七七八八,他望了眼段吹雨,心里猛地一酸,忽然觉得很难过。
段吹雨头一回见段习风板著脸,脸上阴云密布。
“哥。”段吹雨起身瞅了眼他手里的全家桶,伸手要接,谁知段习风忽然把全家桶重重地搁在桌上,把他拉进怀里,大手在他脑袋上胡噜了一把。
“哎!干嘛啊!”段吹雨不满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段习风搂著他往外走,说:“走,出去玩儿。”
“哎我全家桶还没吃呢。”
“别吃了,哥请你吃大餐。”
“浪费。”
“回来再吃。”
“那该凉了。”
“我吃。”
“嘁。”
两人走后不久,许亚菲收到了段习风的电话。
“喂?习风?”
“妈。”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沉。
“怎么了?”
“您太自私了。”
许亚菲一愣,平日温文尔雅的大儿子,第一次用这种冷漠如霜的口吻跟她说话。
“习风……”
“您和爸,都太自私了。”段习风嗓子哽了哽,嗓音压得很低,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很沉重:“当初离婚你们瞒著,现在事态一变,你们又不瞒了?还和平离婚?你们不如当初就说了实话,吹宝他现在高三啊,你俩可真能挑时间,你们考虑过他的感受吗?你们怎么这么自私啊?什么事儿都随著自己的想法来?”
“习风,我知道,我知道是我跟你爸不好,我也想办法在弥补——”
许亚菲顿了一下,忽然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说不下去了。
“吹宝他不想出国,就别逼他。”段习风说,“他的人生让他自个儿选择。”
许亚菲轻叹一口气:“我知道。”
*
跟许亚菲把话聊开以后,段吹雨觉得自己以前特傻逼。
感觉浪费了好些感情在无谓的事上。
他猜到许亚菲大概早就跟段施贤离婚了,真听到她亲耳承认的时候,心里免不了还是有些怨念。
换了谁被骗这么多年,都会觉得不是滋味儿。
但是他不想再跟自己较劲,不想再把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上。
壳子空了也没什么不好,自己修修补补,再装些更好的东西进去。
段吹雨蹲下拾起沙滩上的一个贝壳。
海浪海风、阳光水汽。
只要心里辽阔,什么装不进去呢。
段习风带段吹雨一块去了水族馆,本来喊了许亚菲一起,许亚菲说身子不大舒服就在酒店休息了。
置身蔚蓝色的水底世界,段吹雨新奇地拿手机拍了好多照片,他点开相册挑选一番,选了几张自己觉得还不错的照片想给任衍发过去。
他以前旅游不爱拍照,他不喜欢纪念,也不喜欢把时光定格在镜头里。
主要还是懒的。
现在冒出这种急于跟人分享当下的心情,也是十七年来头一遭。
过去听李易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会不自觉地想把好的东西留给他分享给他,像个爱显摆求表扬的小孩儿一样,期待对方的反应。
李易说他对林佳棋就是这样的心情。
那厮从小暗恋林佳棋。
段吹雨握著手机的手一哆嗦,指尖按在发送键上,顿住了。
迟疑片刻,段吹雨还是点了发送。
他知道自个儿最近是有点黏糊任衍。
那个人太好了。
人总是容易对温柔的人得寸进尺,具体表现为在对方面前频繁寻求存在感,换言之就是撒娇。
他也爱跟段习风撒娇,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
那个时候他人还没段习风腿那么长,抬起胳膊也就堪堪抓住他的衣服下摆,这时候段习风就会兜著他的胳膊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举到头顶上方,迎著天花板的吊灯,笑嘻嘻道:“我们吹宝怎么这么爱撒娇呀,长得这么漂亮,要是个小姑娘都要给人拐了去了。”
任衍还是没有回复。
段吹雨看了一下手机日历,十月四号了,任衍已经三天没有音讯了。
“哥。”段吹雨忽然喊住段习风。
段习风回过头:“嗯?怎么了?”
“这两天,任衍哥有没有联系你啊?”
“没啊,怎么了?”
段吹雨拧了拧眉,小声嘀咕:“他回老家不带手机的吗,为什么一直不回我消息。”
“算了,不管了。”段吹雨把手机塞回了兜里。
*
许亚菲跟俩小的商量著晚上一块去泡温泉,临近晚饭时间,段吹雨忽然收到了任衍姥姥的微信电话。
三人正在前往自助餐厅,段吹雨脚步一停,走到旁边接通了电话:“喂,奶奶?”
“崽崽啊,是奶奶,你晚饭还没吃吧?”
“正要吃呢,怎么了奶奶,您有事啊?”
“还没吃就别吃了,上奶奶这来吧,今儿是衍衍的生日,你过来帮奶奶一起给衍衍过生日好不好?”
段吹雨一愣:“生日?任衍哥没回江苏?”
“没啊,他没跟我说他要回家呀。”
“他…今天生日?”
“是啊,你过来陪陪奶奶吧。”
段吹雨犹豫片刻,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许亚菲和段习风,答应道:“好,不过我赶过来可能要点时间——”
“没事儿,奶奶等你。”
段吹雨抿了下嘴唇,问:“他现在在您那吗?”
“你说衍衍啊?他不在,估摸还在学校呢。”
“成,那我现在就过来。”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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