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学渣励志BL文《够种》by七声号角 - 第17页

  大雪是从昨夜开始下的,直到除夕夜临,白茫茫染长安道。
  盈盈絮絮,落入万千乡梦里,偌大京城空寂地不像话。
  今儿个是旧年之末,新年之初。
  季家设宴正乙祠戏楼,是全京城最古老、最气派、保存最完好的纯木结构戏楼。前几天,全凭季老爷子一句话,季家上下马不停蹄赶回京城过年。
  按惯例,每年除夕宴必设堂会,邀梅派传人登台唱戏。季老爷这辈人,是地地道道的“梅党”。他不属文人那一挂,年轻时也多为武捧。据家族后辈有传,当年季老爷迎娶季老夫人前,也曾与某些半红不紫的美貌男伶有过风花雪月。
  季老爷点《诗文会》,古典喜剧热闹好玩,外加一折昆曲《游园惊梦》。老夫人偏爱时装、古装新戏,如《孽海波澜》、《嫦娥奔月》。
  轮到晚辈,季元现捧著戏折子敷衍浏览,点一出《霸王别姬》。季夫人听了直皱眉,连戏院老板也劝:大过年的,图高兴。唱什么生离死别不吉利,贵妃醉酒也比霸王别姬好哇。
  “你们不懂,我奶奶就好这口。”
  季元现不胜其烦地整理衣服,一年之中独属除夕夜最特别。季家人人著汉服,因现代男子未留长发,则省去首服。
  镜子里,季小司令俊逸倜傥,正红衣袍鲜亮夺目,子孙蟒云肩通袖,四合如意团云暗地。腰部褶皱作通裁,裳及脚踝。他拢著琵琶袖,曳撒袍兼正装用。
  季元现侧著脸,正低头发消息。温柔灯光兜头而下,眉目狭长,眼波流转。也不知给谁聊语音,唇角微上翘,最是风流少年。
  顾惜站在门口欣赏片刻,轻咳两声:“赶紧去戏楼,一会儿迟到了奶奶又该骂你。”
  “来了来了!”季元现抬头招呼,紧接著炸毛,“我靠,这你妈也太不公平了。凭啥顾家世世代代流传西装三件套,我家老爷子就不能跟进潮流么。”
  顾惜双手揣在西裤兜里,高档薄羊绒的马甲配衬衣,外套西裤裁剪合身,通体银灰,时尚且不显老陈。顾道长臂弯里折著驼色格子大衣,领针精致。端的是海派贵族范儿,恰似民国摩登小公子。
  顾家族谱往上走,都是绅士。大多留学海归者,时髦品味高。
  季家是京城唯一保持传统的老派家族,有其开明一面,亦残留著固有的保守。
  季元现同顾惜到达正乙祠戏楼时,灯火璀璨。正厅中摆十张红木雕花圆桌,戏台阔且亮,戏楼分两层,台前三面环楼。金字黑底牌匾挂于正上方,书“正乙祠戏楼”五个大字。
  人群乌泱,虽是家宴,亦请来不少贵宾。季家长辈忙著招呼,季元现同顾家父母寒暄二句,便领了顾惜落座。
  名牌立于桌面,中心插一束香槟玫瑰。季元现小心珑著衣袖,侧头问:“奶昔,等会儿年夜饭结束,羽子叫我们去唱歌。我已帮你订了名额,吃完饭咱俩跑快点啊。”
  顾惜正研究今晚演出剧目,小时为讨季老夫人开心,他练过一段时间武生。
  “年年都是这安排,羽子就不能想点新招。”
  “他倒想,”季元现故作神秘笑道,“这不那傻逼年龄不够么。”
  顾惜挑眉思索两秒,恍然明白小司令在暗示什么。他坏笑几声,摇头:“你让他小心点。要想活得久,四个字,洁身自好。”
  “我也劝啊,他想法多嘛,反正找干净点的就行。”
  季元现不在意,再过半小时,今夜菜肴逐道上桌。
  顾惜还想同季元现说什么,戏台上遽然敲锣打鼓开了场,名角儿掀帘而出,嗓子一亮,句句都是彩头。宾客掌声雷动,叫起好来。这恍惚间,恰时光倒流。
  流到百年前的戏园子里,争红斗艳的大角儿们各展身手,叱吒南北。台上的灯亮著,梦幻的暖,色彩流动。而美人眼色,朦胧如烟。穿过那段极其辉煌的岁月,再随著洪流,去戏曲尽头窥探伟人洒下的吉光片羽。
  顾惜缄默其口,在人声喧嚣中静静盯著季元现侧颜。正红汉服,金线交织,映得他星目剪水。时间仿佛变得很长,又很短。十年前在他身后偷吃桂花糕的元宝,与今天坐在他身边的小司令不可同日而语。
  他知道。
  正因知道,才更惶惶不安。
  顾惜曾如此形容季元现——这人血里带风,是自由的,抓不住。浓烈时近在眼前,清冷时远在天边。
  如果,如果可以把心事和盘托出,顾惜想,是不是能好受一些。充其量往后一别两宽。情况若好点,万一季元现接受呢。
  “元宝……”
  台上刚唱完贵妃醉酒,杨玉环满头点翠珠花晃得顾惜思绪混乱。
  今夜他有些压不住,压不住心底那股躁动。
  “我……”
  季元现转头,明亮的眼睛眨眨,形象全无。嘴角沾著酱汁儿,执筷姿势因衣袖宽大而稍显猥琐。小司令囫囵吞下食物,差点噎成二五缺。
  “咋、咋了,奶昔。是大闸蟹不好吃,还是酱猪蹄不合口啊?”
  顾惜:“……”
  有一瞬他无比怀疑自己到底喜欢他什么。
  算了。顾惜好不容易聚起的勇气横在胸口散去,还是不要问不要说不要让爱跑出来。
  执者失之。
  当人想要成为歌者,便失去了歌。当人想要成为诗者,便造不出诗。
  什么都不奢望时,一切都会如期而至。
  戏台上正唱《游园惊梦》,“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也唱“良辰美景奈何天”。
  顾惜揉一把季元现的头发,笑著换话题:“第二场聚会在哪集合。”
  “哎,都是半大不小的爷们,你动不动揉我头发很没面子啊。”季元现抱怨,却不是真计较。他将头发扒拉顺,继续道,“1926呗,秦羽找他哥们儿开车来接我们。十一点,准时门口见。”
  “开车?”顾惜迟疑两秒,“成。”
  家宴散席时,晚辈领了红包便脚下抹油。溜的溜,跑的跑。长辈也不阻止,如今守岁观念淡薄,除开老人,谁还愿在家呆著。
  这点倒是与时俱进了。
  秦羽的朋友叫林沈海,季元现觉著面熟。约莫是普通班的学生,看起来挺不老实。秦羽端坐副驾驶,跟他妈拉客的老鸨似的。
  “现儿!惜哥!赶紧,上车。咱年轻人换个场子嗨皮去!”
  “先说好啊,今晚不醉不归,谁他妈先跑谁是猪。”
  “司令,磨蹭什么呐!”
  季元现硬著头皮坐上去,伸手从后边拍拍秦羽脑勺:“你他妈确定没喝假酒,发什么疯。”
  顾惜接:“林沈海,好生开车。”
  顾道长对他人向来惜字如金,冷不丁冒一句,小司令后知后觉不太对劲。他瞄一眼仪表盘,速度不算快。但这方向盘是不是控制得有点糟糕……
  “哎,兄弟。”季元现叫住正在激情唱Rap的林沈海,那丫特投入,满嘴的江湖任我闯。
  小司令提高音调:“我说兄弟。”
  林沈海遽然转头:“啥事儿,季哥。”
  “你是不是没驾照。”
  “啊……是。”
  季元现额角一跳:“开车多久了?”
  林沈海挺耿直,依然回著头,就差拍胸脯:“长著呢!一周!”
  “我操。”季元现将将骂出声,抬眼直视前方,爆喝道,“你他妈看路!看路啊!我操!”
  顾惜:……能不能现在跳车。
  几人有惊无险到达1926时,其他兄弟已齐聚。豪包内乌烟瘴气,玩骰子吸水烟,你妈聚众淫乱似的。女生没几个,汉子到不少,也不知能不能匀对称了。
  季元现领头走进去,直直接受注目礼。穿汉服参加除夕聚会,十几年来从未间断。大家见怪不怪,女生叽叽喳喳要小司令介绍订制店。季元现推了微信名片去,豪爽道:“报我名字就成。”
  秦羽是个趴体王,刚落座已抢过话筒。他与人肩靠肩,荒腔走板卯足劲儿唱上了。顾惜亦有熟人,正在隔桌抽烟聊天。几杯洋酒下肚,身体随著音乐轻轻晃。
  季元现不太喜欢热闹,喧嚣过头就是孤独。但他从不拒绝与人打成一片,唱歌玩游戏,样样精通。小司令对所有人面面俱到,敬酒谈天,很难看出他与谁关系不好。同理,除了秦羽顾惜,也看不出他与谁关系好。
  季元现这种人在社交圈里,很吃香,也备受提防。他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但反正定义都为酒肉朋友,有无那二两真心,又如何。
  今夜秦羽格外来劲,揽著季元现脖子,硬要他喝“今夜不回家”。顾惜酒量不错,可明白人劝不了撒泼者。
  1926的鸡尾酒此款最玄乎,号称甭管是否千杯不倒。闷下这杯“今夜不回家”,还真就回不了家。
  季元现拉不住,秦羽拿著杯子靠在小司令唇边。
  “来的时候咋说啊,不醉不归。现、现儿!喝,咱不喝开心不算完。”
  顾惜无奈,扯著秦羽推到水烟边。1926有熟人,给他们上的水烟不加料。顾惜把烟嘴塞秦羽唇边:“你抽两口,醒醒脑子。”
  秦羽喝大了,坐不住往桌下滑。要不是季元现眼疾手快,指定磕成脑震荡。秦棒槌却顺势缠上来,他不依不饶攀著小司令肩膀:“宝贝儿,你喝一口嘛。”
  季元现:“……”
  脑震荡算什么,干脆摔成脑残好了。
  顾惜接过杯子,瞧一眼死缠烂打的秦羽。再递给季元现安慰的眼神:“这杯我喝,我替元宝。”
  “不成不成,惜哥我知道你心疼咱司令。”秦羽打酒嗝,喝多了口无遮拦,辟里啪啦倒金豆,“别以为我、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对咱司令、对他……”
  “你他妈可住嘴吧你!”季元现神色有些慌张,似知晓秦羽即将揭露什么秘密。
  这是一个最好永远不要浮出水面的真相,一个定时炸弹,惶惶不安。
  季元现劈手夺过顾惜手中酒杯,仰头将酒液灌入喉咙。辛辣、彻头彻尾的辛辣一路厮杀。小司令喝完将杯子扔桌上,又气又无奈地踹一脚秦羽。
  “他妈就你能!”
  秦羽顺势倒在顾惜身上,眼神迷茫:“叫他喝酒咋了,生这么大气?”
  “……”顾惜叹气,准备抬秦羽去楼上开房睡觉,“祸从口出,傻逼下次少说点。”
  趁这空当,包厢厕所被占用。尿意汹汹的季元现不得不出去另寻厕所,他酒量著实不行,所幸今夜身著曳撒袍,才不至于因服饰宽大繁复而摔倒。
  小司令昏昏沉沉,一路跌跌撞撞。他摸索著进入某间无人包厢,没开空调,气温稍低。
  此间厕所为套式,开门进去,先是洗手台,季元现锁上门。再往左,还有一扇磨砂玻璃门,里面才是厕所。
  酒精上头,厕所灯晃昏黄黯淡,暧昧不明。季元现找到厕所倒不急了,今儿个这双鞋穿著并不舒服。他靠在洗手台边,爽快脱掉两只鞋履,外加一双袜子。
  小司令光脚踩在地板上,转过身面对镜子。他仰头深呼吸,全然未注意玻璃门已敞开。
  立正川著实被眼前的景色震惊几秒,他从未见过如此季元现。正红汉服,绣纹华丽。恰似一团焰火,摄人心魄。
  立正川忽然觉得,“惊涛骇浪”与“寂静欢喜”是同义词。少年如冠玉,玉树临风。他从未觉得自己的灵感爆发如此迅速,那梦中的雕塑人像似有了面孔。
  熠熠生辉。
  将才立正川也喝过,由于酒量太好,被周锡等人猛灌两杯“今夜不回家”。白朗姆酒与龙舌兰好似火烧,辣得他有些头晕。
  宋迪不安分,见缝插针往他身上攀。双手找准时机揩油,搞得立正川烦躁不已。赶紧以上厕所为由,跑出来躲灾。
  这层楼的独立厕所遥远,所有包厢唯独这间还空著。立正川不料遇上季元现,还是在如此暧昧的场景。
  简直令他想入非非。
  立正川朝小司令走过去,对方睁眼时吓一跳。季元现同样不知有这么巧,口齿不清,双颊绯红:“哟,川、川哥呀。新年好呀。”
  他尾音发颤,带著不自知的嗲。
  立正川不说话,仅仅站在季元现身后,双眼发直地看著那双裸露的脚腕。线条流畅,骨骼凸出地十分精致。很白,似玉。
  小司令透过镜子盯住那人,眼波剪水。他忽想起送车一事,双手撑著洗手台,半转过头来:“上次你说把毒蛇送、送我。可、可还当真?”
  立正川也伸手撑住洗手台,恰好从背后将季元现圈在怀中。小军长附在他耳边:“说了送你,就一定送你。”
  气息湿热,痒且撩人。拨得二人心脏直跳。
  砰砰,砰砰。
  洗手间的窗户开著,凛冽雪风往里刮。小司令本热得难受,骤然冷意相接,不自主打个寒颤。他身后是烈火热源,立正川体温似暖炉。
  季元现向后靠去。遽然,小军长嘴唇挨到小司令红透的耳朵上。
  滚烫。触电般。烫地季元现一惊。立正川却猛地揽住他腰际,如铁箍。
  无法动弹。
  季元现隐约记得,是谁曾告诉他,冬天要接近温暖的事物。比如寒夜煮沸热酒,雪花融在玻璃上,爱人在公交车站台的等待,便利店热腾腾的关东煮。
  寒冷的对立面是温暖,不喜欢的对立面就是喜欢。
  立正川浑身酒气,季元现居然从脑子里搜刮出一句酸腐诗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要不两人找个地儿,好好喝几杯。
  聊聊近况,为什么又不与他联系。他季元现是多没有魅力,才不曾将你立正川斩在西裤下。
  灯光昏暗,镜子里立正川的眼睛却特别亮。好似凶猛野兽,正磨著獠牙。季元现想起立正川的雕塑作品,总是充满了阳刚之美。身姿壮硕、肌肉强劲,线条流畅且质朴感浑然天成。
  那些作品表达的,大多是挣扎、矛盾、反抗与自我救赎。
  感人至深。
  季元现刚想转身,挣脱立正川的怀抱。小军长知其用意,却压根抵不住酒精作祟。
  小司令骤然后颈一凉,他忽地呜咽一声,狠狠咬住下唇。季元现不可思议地盯著镜子里,野兽正张开獠牙,叼著他后颈上一小块皮肤。舌尖烫人,轻轻舔舐著。
  小心又谨慎,欲罢不能。
  季元现不敢喘气,迷乱中眼前景致朦胧。窗外大雪纷飞,这一刻竟有永恒的幻觉。山川河流、街市闹嚷。他在不断靠近冬夜中的温暖,靠近昆曲里唱的那句“良辰美景奈何天”。
  小司令单手撑著玻璃,似逃离,不得不踮起脚尖。
  刀刻般的脚踝便更显清瘦,完美如一尊雕塑。
  立正川斜眼看下去,顷刻为之发狂。
  那日后来也没发生什么,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情也不对。季元现穿好鞋履跌跌撞撞跑出包厢,紧紧捂著自己的后颈,脸颊通红。
  立正川跟在后面,慢腾腾走出来。他站在原地目送季元现溜走,唇边还噙著丝丝笑意。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转身,却见顾惜穿著西装,外套格子大衣,似已等待片刻。估计将二人一前一后从包厢出来的场景,看得很清楚。
  立正川走过去,神色冷淡:“有事?”
  顾惜笑得倒是温柔大方,“能否借一步说话?”
  小军长沉思片刻,竟跟著去了。他直觉敏锐,对方定是要谈关于季元现的事。
  两人走出1926,凌晨街道冷清,大雪肆虐。
  顾惜递烟,立正川婉拒。
  “不抽?”顾道长挺意外。
  “没这习惯,”立正川说,“别浪费时间,有话直说。”
  顾惜点烟,火光一闪,照亮他温柔眉眼。可小道长说话却毫不留情,他直接总结,好比下达命令。
  “阿现跟你不是一路人,你和他不同。”
  “立正川,离季元现远点。”
  立正川清醒得差不多,明白顾惜在提醒他。悬崖勒马,及时止损。
  可他上下嘴唇一碰,冷笑道:“顾惜,凭什么。”
  立正川说这话时,好似铁了心在做承诺。他背后寒风卷著大雪,直上云霄九万里。
  作者有话要说:  
  顾道长:MMP,这年头做男二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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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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