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学渣励志BL文《够种》by七声号角 - 第24页

  夏夜长,立正川离开没多久,雨就下来了。起初雨声淅淅沥沥,狂风吹得玻璃窗“匡匡”。季元现在书桌前坐著,双眼于纸页上并无著落。后来暴雨倾盆,泼墨苍穹电闪雷鸣。隐隐电光在云层里生辉,间隙劈亮半个城市。
  轰隆而下时,季元现惊得从神游中抽离。他起身关好窗户,双手抱臂站在那里。雨帘成瀑,季元现不经意想,立正川出门时带伞了么。
  闷热的夏夜格外勾人思绪,季元现折返,关灯上床。他缩在被子里,常年来开空调盖绒被的小毛病总也改不掉。
  就像他一时半会儿甩不了心急。
  季元现抬手摀住半张脸,他知道。其实他都知道,学习方法有问题也好,浮躁也好,他通通都知道。一个人在求助无门时,实则比谁都更清楚问题本身的症结所在。
  他只是,只是暂时不知权变。那些曾可以的放肆骄纵,曾任他无惧的所向横行,如今统统变了样。他想改,改好。去做一个主流价值观中的乖孩子,不让母亲操心。
  季元现还不懂什么叫做过犹不及,亦如这夏夜之雨,将将锣鼓喧天开了场,很快便要轰轰烈烈大闹一番了。
  注定是个不稳、不安、不眠之夜。
  好似会发生大事。
  立正川来到本市军属医院楼下时,刚过十二点。这里距学校稍远,他匆匆赶到病房,大哥、父母、包括平日见面鲜少的亲戚,围著病床站一溜儿。
  立老爷子平躺著,眼睛微睁,不知意识是否清醒。家中女眷稍有哭啼者,男子们便不耐低声训斥几句。
  “哭什么哭,老爷子没事。别赶著哭丧!”
  立正川深吸两口,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镇静沉稳。立剑英瞧著他,再瞪一眼立森:“叫你弟来干什么。”
  立森揉揉太阳穴,眼底满是血丝。最近操劳过度,今夜刚准备睡个好觉。一道穿云电话加急而来,说老爷子差点下病危通知。
  “好歹也是他爷爷,别回头说我们有意对他隐瞒病情。再说了,这么大个人,尽点孝道不好么。”
  “爸,我没事。”立正川在父亲面前,首先得敬个军礼。这是立家不成文的规矩,然后他拉开立森,凑到爷爷跟前,“爷爷,是我。小川,您感觉怎么样。”
  立老爷子进出医院是常事儿,去年末查出阿尔茨海默早期,就在医院住下了。今晚立森催他过来,说是爷爷头部出血,情况挺危险的。
  立正川吓得心尖直跳,连季元现那操蛋玩意,都暂时放到一边。谁知来了才晓得,不是颅内出血,老爷子上厕所时不小心磕到额头。当即鲜血不止,吓坏陪护人员。
  立老爷什么人呐,出点闪失谁担得起。
  语言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芝麻大的故事,经过三人口,能变得比西瓜还荒谬。众人虚惊一场,将近半夜时分,纷纷离去。
  立氏夫妇年纪稍长,没多久也相伴回家。立森不放心,何况他为长子,理应今晚留下陪护。立正川有点犹豫,待所有人离开,他站在病床边盯著输液管子不说话。
  立森叼著烟,在医院不敢抽。他想躺沙发上休息会儿,抬眼瞧见自家傻弟弟。
  “干嘛呢,还不回去。明天不上学了?”
  立正川问:“哥,爷爷的病情到底如何。后续治疗怎么考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有是有,”立森脱下外套搭在沙发上,他对立正川招招手,“来,你过来。哥跟你说几句。”
  立正川在他面前特乖,不是惧怕那种,而是诚心佩服,男人间的“瞧得上”。立森很能耐,政商两届吃得开。成年后,立夫人将手中许多产业转给他打理。
  季夫人是季元现心中的顶梁柱,那么立森同样是立正川心中的那座塔。屹立不倒,随时都能扭转干坤。
  因此,立正川特听他哥的话。几乎从未令而不从。
  “哥,爷爷是不是很严重。”立正川坐在沙发上,上身微微前倾。他认真听著,生怕错过任何关键点。
  立森攀著立正川肩膀,咂摸过烟杆的嘴唇带著微微香气。“严重现在还谈不上,但过两年肯定会一定程度记忆退化。家里呢,想听听你对以后的打算。”
  “家里?”立正川预感不好,家人很少询问他对未来的规划。好似只要有立森,立正川是否长大都无所谓。
  立正川想要成为艺术家也好,想要成为游吟诗人也罢,哪怕他庸庸碌碌,一事无成。
  都无所谓。
  立家养得起,他完全可以不努力。
  立森换个说法:“确切来说,是我想听听你的打算。”
  立正川讶异,他哥啥时候会操心他的未来规划了。立森成熟较早,算是太子党的异类。有一副游戏人间的外表,内里却揣著整个家族的前程兴盛。
  用大人的话来说,立森心里有数。从某种层面讲,顾惜和立森才是一类人。立正川总算明白,他对顾惜的莫名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同时他又有著隐隐不甘,对立森没有,唯独对顾惜。因为一个是亲哥哥,一个是对手。
  他不想承认顾惜真的很优秀。
  “我没什么打算,”立正川挺老实,也不屑扯什么鬼把戏,去佯装成熟,“考得上大学就读,考不上再说。”
  “不过我应该考不上。”
  立森还没接话,立正川悠悠给自己盖棺定论。立森一哂,这小子倒有自知之明。
  “能不能考上无所谓,我是这么想的。”立森正襟危坐,收敛起兄弟间的嬉笑,“爷爷的病情,药物治疗是一回事,后期肯定需要高水平的医疗团队与技术。我跟爸商量了,等你高中毕业,送你和爷爷一起去美国。”
  “你这成绩在国内肯定考不上好大学,现在高一还早。等你上高二,家里给你报托福,至于能上什么学校,怎么去,我们到时候从长计议。家里边你别操心,过去就好好学习,好好照顾你爷爷。”
  立森说完一顿,他撩起眼皮,捏捏立正川的肩膀:“你要是想高三就走也没问题,先去美国待著。你也大了,下半年满十七,翻年也十八岁。成人了,哥哥给你想的这个出路,没问题吧。”
  立正川坐在那里,看他哥一眼。实际立森说这话很明白,要他去尽孝道。一个家庭有一个家庭的规矩、家风。好比季家是保守、稳健。顾家是革新、除旧。而立家,万事孝为先。
  立森管理家业,铁定走不开。立剑英还未退休,不可能跟到美国去。立夫人夫唱妇随,更不会长期离开立剑英。
  转念一想,嫡系亲属唯立家兄弟条件符合,再二者衡量,妥妥推举立正川。
  立森的商量语气并不多,立正川甚至听出来一点命令的味道。
  今夜这雨实在骇人,电闪雷鸣还不够,妖风卷著树林唰唰响。立夏以来,头一遭如此惊天动地。夜雨冲刷在少年人心上,涤荡著所有未知、恐惧。
  浇灌他们内心那颗蠢蠢欲动的种子,试图伸去碰触未来。
  惊雷照亮半边天,楼宇外霓虹闪烁,水汽氤氲。
  立正川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自己未来要什么,要走什么路。他眼神透过滚滚乌云,劈叉想到季元现。那小子是不是睡了,还有没有挑灯学习。
  如果他走了,季元现应该怎么办。
  这个夏季格外漫长,雨水充沛,日光亦是充足。暴雨之后,晴空万里。棉花似的白云杳无踪迹,穹顶高远。
  季元现老实坐在教室里,定定看著黑板。秦羽搞不懂他是在认真听课,还是神游八极。如今季元现九门功课一起抓,差点没把自己搞得肾衰竭。
  透亮且刺目的阳光照进教室,穿过半遮半掩的窗帘,掐成几束丁达尔效应。空调很凉,与外边炎热仅一线之隔。
  顾惜坐在季元现身后,居然也养成了上课走神的习惯。季元现发呆时,他也发呆。季元现愁眉不展看书时,他也犯愁。
  简直快魔怔了。
  顾惜知道季元现很勾人,元宝从小不缺人喜欢。季元现清爽,少年感十足。头发软而黑亮,他侧面迎著窗,笼著一层薄光。后颈白皙且长,衬衣下有两片蝴蝶似的肩胛骨。因双手抬起,那骨骼便尤为清晰。
  顾惜看得有点口干舌燥,他挺想摸上去试试。挺想在季元现拉大提琴时,握住那人修长完美的十指。恰似珍宝。
  校园恋情纯洁又朦胧,顾惜搞不懂他仅仅是想陪伴季元现,还是将其占有。
  但无论如何,季元现于他来说,都太美好,太圣洁。以至于十几年来,顾惜将他捧为了心上一把白月光。
  不敢轻举妄动。
  季元现不知晓此时立正川在纠结什么,也不清楚顾惜此刻在犹豫什么。
  他只知道自个儿可能大难临头,荒废学业十多年,估计是挽回不了的。
  太难了。
  老师讲课本,他听不懂,便心浮气躁。老师讲习题,他不会做,更头疼欲裂。这种感觉季元现从没体验过,从坐不住到写不下去,他时常会烦得想要掀桌子。
  偶有邪念冒头——要不,就不学了,可能真不是学习那块料——紧跟著,季元现拍自己一巴掌,说出去的话你他妈还准备不认账了?
  季元现精神恍惚,就差灵魂出窍。有时上下楼一踉跄,要不是秦羽搀扶及时,季元现隔天得在整容医院报道。
  秦羽看不下去:“现哥儿,你好歹走路细心点行不行。”
  季元现还在回味老师梳理的朝代,刚背到唐宋元明清。他回嘴说:“羽子,你不懂。男人不能太细了。”
  秦羽:……
  修仙不成反为魔了吧?这你妈的哪儿跟哪儿啊!
  秦羽看不下去,只能支招。
  “要不,课馀和放假,你找惜哥补习。他成绩那么厉害,学习方法应该有心得。闭门造车你累不累,有事儿还是得靠兄弟啊,憋著干嘛。”
  季元现不答话,他有他的考虑。找顾惜帮忙,他以前也考虑过。但……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如今季元现愈来愈敏感,他总觉得顾惜的情谊不太单纯。他不想失去顾惜,只能一直装傻充愣。
  两人在一起单独相处的时机挺少了,又不能让顾惜觉得刻意疏远。
  季元现想不到怎么化解,于是顾惜一日不戳破,他庆幸又多得一日。人与人之间,情谊缘分,大抵都是偷来的。浮生虚妄,哪有那么多应该如此。
  初夏与仲夏交接之际,季元现终于得空滚回季家。季宏安去世后,季元现怕母亲寂寞,增加了周末的回家次数。
  近些时日,季老爷、老夫人也从京城过来。一家人无法再整整齐齐,至少也要珍惜眼前人。
  季元现到家时,满脑门汗。他还在腹诽数学真鸡巴学不懂,烦都烦死人了。
  客厅很安静,张妈从上次“两规”事件后,季夫人便安排她减少工作次数。免得再次吓到张妈,更何况,其实这家里也没什么好收拾了。
  季元现单手提书包,搭在背上。他换了鞋往二楼去,也没人。按理说,即使母亲不在,爷爷奶奶肯定会出现。人呢。
  季元现来不及放书包,满腹疑惑往三楼书房走。不远处听到谈话声,他了然,果然嘛都在的。似彻底放心下来。
  随著距离接近,谈话渐渐清晰。门没有关紧,季元现反倒有些犹豫该不该进去。从小父母教育有方,大人谈话时,理应敲门询问。
  季元现刚抬手,便听到季夫人说:“房子可以卖了,我们在S市还有几处。这里的房子留下吧,以后给元宝。都是他的。”
  然后是季老爷年迈威严的声音:“……你也别有太大心理负担,季家还有钱。虽比不得往日……肯定不会苦了你们娘俩。”
  “我明白,但以后事事要钱,只是防范于未然。两手准备,万一再出现什么变故。季家经不起折腾了。”季夫人稍显疲惫,近日来她总失眠。严重时,需服食药物才能安睡。
  老夫人心疼,说:“别怕。元现很快就能懂事了,之前老师不也说了,他在认真学习。你别给自己抗太大包袱,季家的天没塌,身体要紧。”
  “倒不会很累,我已找好合伙人。腾一笔钱出来,用于经商。无非是以后累一点,再过几年,元宝独立了,我再看看是否把旧职辞去。”
  季夫人说完,门内一阵瓶罐坠地的声音。老夫人惊慌去扶她,关切与责备交叠而来。
  “跟你说多休息,吃那么多药干什么的啦。年轻人好好照顾身体,实在不行以后省点。钱啊权的,要那么多干什么哦。”
  “我老婆子说话你们都不听了,这还要得啥嘛。”
  季元现原本举起左手,倏然,僵在那里。这些话季夫人从不会告诉他,母亲有母亲的骄傲,长辈有长辈的担当。
  其实从商也好,从政也罢。季元现压根不会去干涉母亲的决定,他只在意一句话——将才季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叹息,戳穿了少年的脓痾。
  ——元宝怎么可能还学得好,他什么底子都没有。我只希望以后多给他留一点,才不至于让他在生活上有什么落差。
  ——我只是心疼元宝,怎么能靠他呢。
  季元现曾经意气风发,他觉得自个儿什么都能包圆了。他什么都想守护。
  好比当时二环高架寻找秦羽,好比那夜东望赛道援救立正川。他总想一个人去保护所有,满腔热血。
  甚至愿以无用之用,护至爱周全。
  少年人可以接受别人说他混账,但无法忍耐谁讲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讲他靠不住,讲他无野心、无志向、无担当。
  虽然这是事实,可真的十分刺耳。
  季元现提著书包,一声不吭下楼。他平静地坐回客厅,准备看会儿电视。张妈将巧买菜回来,与季元现打个照面。
  “哟,元现回来啦。放假这么早。”
  “嗯,辛苦张妈了。”
  季元现淡淡点头,目送张阿姨进厨房,再将视线调转到屏幕上。
  无任何异样。
  可往往就是这般,有些人——譬如季元现,他的内心早已兵荒马乱、辙乱旗靡。但他只是沉默了些,看起来与平常并无二异。
  无人知晓他早在内里经历了一次山呼海啸,而这种颠覆一切的灾难,他注定单刀赴会。
  良久,季元现漫长的反射弧终于跑完一周。他似从何处惊醒,摸过手机给人发消息。
  页面停留在与顾惜的对话框上,每打下一个字,就有一滴水跌落屏幕。
  季元现觉得那不是他的。一定不是。怎么像个娘们儿。
  ——奶昔,从明天开始,你能不能辅导我的功课。
  ——我想好好学,我觉得,我能学好。
  ——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毕竟,任何值得去的地方,都没有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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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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