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风衣不再能抵挡严寒之时,季元现吸取上次教训,乖乖从衣柜里翻出了冬季校服。大衣挺阔,薄羊绒制服偎贴身躯,再搭纯黑色高领毛衣,蹬一双皮质休闲鞋,稍长的头发往后梳理规整妥帖——实实在在的民国公子哥范儿。
相比之下,立正川显得十分随意。统一的大衣外套,里面却穿著轻薄型运动棉服,搭配时下新款运动裤、篮球鞋。那周身青春逼人,简直不能更阳光灿烂。
两人在餐桌前吃早餐,对前几日发生的“游戏亲吻”事件闭口不谈。要说缺德,季元现才是真阴损。
回想当夜,立正川表白后特开心,恰好季元现云里雾里的。两人借酒兴上头,差点一起喝空冰箱。
季元现酒力十分不行,立正川软磨硬泡著,要他答应交往。虽然亦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你季元现主动往上凑,谁能拦得住。
立正川举高酒杯,越过头顶,坏笑著不给现哥喝。季二哈脚步蹒跚,压根跳不起来。他攀著立正川肩膀,一口一个:好哥哥,你给我吧。
好哥哥……
立正川一听,差点当场硬了。他捏著季元现下巴,认真问他:“那你答应跟我交往,行不行。”
“季元现,你跟我在一起。”
彼时酒精上脑,就算您叫季元现去上床,说不定他也能撅著屁股喊你来。更别说只是口头承诺交往而已。
季元现想喝酒,思绪混沌。跳几次够不著,赶紧答应小军长:“行行行,我答应!”
“你赶紧给我酒喝,妈的!”
立正川的眼神暗几分,抿抿唇。忽抬手喝酒,再次对著季元现吻下去。
酒液在口腔中肆意,两根舌头滑腻,根本勾都勾不住。多馀的水渍顺著下巴、漫过脖颈,打湿衣襟。
季元现揪住立正川的领带,瞪大双眼,又有些呆滞地看著他。
那天晚上不知接过几次吻,最终以季元现不胜酒力、大吐一番、再倒头睡去为结局,落下帷幕。而立正川给自己加了个彩蛋,他在脑海中描摹著季元现的身体、诱人表情,十分业务熟练地解决了生理问题。
翌日清晨,等季元现起床洗漱时,愣是被镜子里那双红肿的嘴唇吓成二百五。
他回忆半响,幸好没彻底断片儿。然后怒从中来,觉著立正川忒不是君子。搞什么不好,居然搞你大爷我。
还是趁人之危?什么德行。
季元现捏著牙刷,正准备去找立正川理论。他遽然在门口停下脚步,盯著自己鞋尖。半分钟后,焉嗦嗦地耷拉著耳朵,滚回浴室里。
他撅嘴,咋舌,指著镜子一个劲儿自我批评:“你是傻逼吗,上次谁说的再也不喝酒了?”
“立正川是那么好惹的人吗,你就说现在怎么办。啊。”
“你他妈滚去和他交往吧!反正我不去!”
季元现自暴自弃,烦躁透顶。他将头发揉成鸟窝,没好气地瞅一眼自己。
盖棺定论:“季元现,你咋这么浑呢。蠢货。”
然,现实仍要面对。谁做错,谁认领。谁耍混,谁傻逼。
当时季元现端著笑,主动下楼准备午饭,谁知立正川大佛似的杵在里边。现哥只能搓搓手,靠著门框笑:“那啥,川哥,挺早哈。”
立正川撇他一眼,没说话。季元现觉得有戏,估计立正川也相当痛恨昨晚的冲动。
“兄弟啊,我昨天喝多。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我这人呢,喝多就容易说话不过脑子。所以我昨天说什么,我也记不太清,你也别当真。”
“哈哈,咱们全当无事发生过。”
小军长见他笑得尴尬,也不恼。只是认真搅动著锅里白粥,说:“你昨天说什么了,我做什么了?”
季元现:“……”
老狐狸,妥妥的老狐狸。这你妈说话还带几个弯儿,搞起反问来了。
“您再想想?”
“想不起来,”立正川舀一勺粥,放嘴边吹吹。他抬眼叫季元现过去,然后将米粥喂进他嘴里。“味道怎么样?”
“还成,我吃得淡。哎不对,别转移话题啊。你昨天说要交往,我答应你了。你忘了?”
“我没忘啊,”立正川揶揄地笑著,“你这不记得挺清楚嘛。”
季元现:“”
他以前怎没发现,立正川如此老奸巨猾。这他妈坑人都不带指路的。
现哥斗不过,唯有投降,“成吧,那你什么意思。认真的?”
立正川关火,问:“你看我像开玩笑?”
“……你是真的喜欢我?”
“是。”
“一辈子只喜欢我那种?”
季元现刨根问底,好似立正川点头,他便信。
可“一辈子”这三个字太长,立正川头遭听谁与他说一辈子。他脑子里没概念,十七岁的男孩,哪有顾虑周全。立正川仅凭冲动表白,仅跟随自己的意志,要拥季元现入怀。
见立正川沉默,执意寻求答案的季元现似笑非笑。他拍拍小军长的肩膀,转身往外走。
“你再考虑考虑,不要什么事都全靠热情。”
季元现说不准,那一瞬其实他有点失望。
空落落的。
立正川思考一天,想出另一更好的办法。他在教室给季元现传纸条:既然我也不清楚,你也不放心。那我追你,直到我想清楚,你相信我的那一天。
季元现撇嘴,却是满脸小得意。他暗戳戳将纸条夹进钱包里,宝贝得跟附身符似的。
于是,两人形成如今局面。立正川言语不多,殷勤示好。季元现不提前事,只看未来。倒也相处格外和谐,时时冒著小甜蜜。
他们吃完早餐,拾掇完,就出门。外面下小雨,寒风四起。立正川撑伞,让季元现躲进去。时候尚早,天色晦明。浓云裹著水珠,慢慢压境。
立正川单手揣兜里,走得很慢。两人不急不缓,往公交车站去。季元现听著常速英语,时间一久,他也渐渐能听点快速。
偶有鸟叫,插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立正川不经意地,伞柄略微倾斜。他将季元现罩得严严实实,全然不顾自个儿肩头淋雨。
播完一整段晨间新闻,季元现塞一只耳机给立正川。他说:“你听听。”
两人共享,立正川为这亲密偷偷开心。他藉机往季元现身边靠拢,认真倾听新闻。
再次播完,立正川却叹气摇头。“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他连任,肯定会用自己的人。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不奇怪。”
“我知道,季家也早就看开。我只是想,这个国家往后的路,应当如何走下去。”季元现说。
他目光远眺,街道尽头隐隐泛起白光。沉闷的天气,苍穹垂首。季元现虽不愿涉足政坛,但他十分在意整个国家的命运走向。
五年,十年,二十年。国家是会一如既往地好下去,还是越来越糟,逐渐显出体制的弊端。当民主不再,官宦勾搭,又有谁来给他们指一条明路。
立正川把雨伞换到另一只手,用揽住季元现肩膀,似整个儿抱进怀里。
他轻声说:“如果你想要改变,就走进那个圈子。去做一根标杆,做一个不趋炎附势,堂堂正正的清流。”
“如果你不服,就去挑战。一己之力螳臂当车也好,至少你做过什么。”
“现儿,不如以后,你从政试试。”
年少的抱负都爱写在纸上,愤世嫉俗也好,乌托邦假想也好。他们写得洋洋洒洒,蔚为大观。多年后,有人蓝图成真,亦有人将纸张扔进火盆中。
所有的理想声嘶力竭,叫嚣痛哭。
再也不复年少勇往。
季元现嗤笑,他撇嘴摇头:“得了吧。你知道的,我最讨厌政客,最讨厌万事太平下的腐朽恶臭。”
季元现呲之以鼻,立正川不置可否。
但很多年后,他们某人的话,终会一语成谶。
公交车来,两人坐在后面,互相小声抽背文综。立正川偶有失语,季元现便笑著拍他后脑勺。小军长咬牙切齿,又舍不得真对他动手。
俩王八羔子为不影响其他乘客,只能嘴里憋笑,手上过招。他们斗文斗武,青春飞扬。不过短短一站路,也能闹得满头是汗。
立正川瞧著季元现,眼波流转,眉目俊逸。性感的薄唇上翘,或许是比去年大一岁,愈发精致。小军长移不开眼,差点盯成痴汉。
季元现不好意思,这眼神太你妈赤裸。好似立刻能扑上来,吃了他。
现哥推他一把,半嗔半保面子:“你他妈倒是下车啊,打算坐公交兜风吗!”
季元现不等立正川反应,兀自背著书包冲下去。他一头扎进濛濛雨帘中,身影模糊。立正川咧嘴一笑,跟著往下跑。他们不再打伞,宛如趁著青春的噱头,拥有不惧风雨的勇气。
水花四溅,打湿鞋面,卷上裤脚。校督察见两人拿著伞,却顶雨飞奔而过。
宛如大傻子。
季元现不自知,他转身对立正川招手,流氓哨贼溜。小军长指著他:“可别让老子逮著你!”
现哥大笑,不撩会死人。他居然拍拍翘臀,电眼加持:“好哥哥,你倒是来呀——”
操了。这他妈真是反了天了。
立正川竖起中指,特色情地往上顶一下。那意味,简直不言而喻。季元现脸皮薄,蓦地从耳根红到脖颈。他下意识左顾右盼,确保没人注意他们。
季元现后退几步,张嘴对立正川做咬合动作。
他无声反击:就凭你,你他妈敢。小爷我咬死你。
立正川没再回击,他意味深长地提起嘴角:咱们来“日”方长。
立季二人闹腾著,好容易到教室。却从头到脚都是雨,好在雨水不多,仅仅为濡湿的程度。
季元现坐前边,立正川从书包里抽出毛巾。他伸手去给现哥擦头发,无比娴熟自然。问题在于,季元现亦未排斥。他微微仰头,半眯眼享受,“哎,川哥。我说你怎么连毛巾都有。”
立正川说:“本来是给打篮球时准备的,擦汗。这几天下雨,没用上。”
季元现还想说什么,忽然门口传来他的名字。两人看去,是班长探头进来:“季元现,还有立正川。老师叫你们去一下办公室。”
“就现在。”
立正川蹙眉,倒没有收回给季元现擦头发的手。但现哥有同样的疑惑:他俩没犯事儿啊,怎么被传唤办公室?
他们怀有疑窦,对视一眼。只能点头答应,收好毛巾。两人离开座位,脚跟踏出门口时,季元现隐约听到身后有纷纷议论。
他侧耳,想听得更真切。却只有模糊的“抄袭”二字,钻入耳膜。立正川没回头,季元现估摸是幻听,并不放在心上。
他们走在宽阔的楼道间,穿堂风吹得脸冰凉。季元现一阵瑟缩,嘀咕几句。立正川下意识挡在他身前,带走大半寒意。
这城市还下著雨,好几日,连绵不绝。阴风卷树叶,潇潇而去。天地以灰为幕布,宛如竖起整片衣领。
这个深秋太冷了。
直直冷到人心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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