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立正川见过一次。”
“在美国洛杉矶。”
顾惜说这话时,正带著季元现参观新装修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入眼东埔横江。千万广厦置于脚下,隐有指点江山的成就感。
顾惜跟随乐团到洛杉矶巡演,当日结束后,聚餐完毕已凌晨一点。顾惜借了朋友的改装宝来,重点不在改装上,而是仅想要一辆代步车。他出国后过得低调,不混华人留学圈,只和必要同学保持联系。
近几年留学生炫富、打架斗殴、伤命伤财的屁事太多,顾惜很聪明地远离任何是非。
洛杉矶,美国第二大城市,几千平方千米,百万人口,数不清的道路东西南北四通八达。顾惜真没料到,居然遇上立正川。对方座驾同样几近低调,可至少还是奔驰级别。
两人等红灯时,隔著车窗对上眼。前情敌相见,不知咋的,同样眼红。
顾惜承认,事是他惹的。修长中指一竖,干净利落一脚油门。谁没赛过车咋的,异国竞速倒是第一次。
油门轰鸣,立正川面无表情地提速追上。远不至于赛道飙车的速度,可要放在郊区公路,妥妥违章犯法。
朋友说,别小看宝来,这你妈可改装过!彪速200,带你飞嘿!顾惜踩著油门,200没试过,120倒是没问题。起初,立正川并没放开胆子跟他比,紧紧咬在后头,一刻也没离开后视镜。
顾惜咋舌,觉著不过瘾。他将左手伸出窗外,大拇指朝下,狠狠摇晃。车后油门呜地一声,顾惜暗道不好,赶紧收回贱兮兮的手势。立正川的座驾瞬时擦车而过,留下孤高睥睨的车影。
顾惜咧嘴一笑,心情好得吹口哨。
故事结尾,两人没多久便“翻车”。美帝警察不吃素,电影里总说别人不靠谱,看来没怎么取材现实。
那乌泱泱的警车,好一通围剿。最后却只扣立正川,让顾惜滚蛋。原因是:帅气的警察同志实在不敢相信,就宝来那破车,能达到那么快的速度?
顾惜靠著引擎盖,实在没忍住畅怀大笑。立正川猛地一拍车顶,“Fuck!”
警察立即朝他一抬下巴:注意态度。
“wow, Goodnight,”顾惜走时,从车内伸出头来。他好笑地看著立正川,故作心疼。
“My poor pony。”
异国他乡,深夜郊外。两个大男人幼稚的行为,倒让前尘往事、恩怨情仇,一笔勾销了。
从此江湖再见时,亦能把酒言欢,推杯换盏地共诉年华。
“合著你们早见过了,”季元现没心情欣赏他的商业帝国,坐在沙发上,愁眉苦脸,“奶昔,这么多年兄弟一路走来,你就这样对我。”
“别拿乔,现在这招对我没用。”
顾惜瞥一眼,轻轻摇晃手中茶杯。
“我又不是秦羽,这点眼力总该有。跟你提立正川,等同于找死。谁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去踩雷干什么。”
季元现无奈,这话挺真。
“我要是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那就好了。”
“听羽子说,你俩重逢那天晚上,把我拖出来挡枪。立正川脸色不太好,我估计下次见面得剑拔弩张。我说元宝,我这人在家中躺,锅从天上来。你还是不是人了。”
“我跟你说啊,你俩的感情纠纷可别带我出场,按分钟收费的。”
顾惜伸手,比一个数。低于这个价免谈,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拿出鞭尸。
顾惜当年离开,是心有不甘。他喜欢的男孩,最终连一句表白都未曾让他讲出来。而等他去到欧洲,去到更宽广的世界时,顾惜忽就明白了。
不是爱,其实从来都不是爱。是习惯作祟,占有欲搞鬼。谁说友情不含领地意识,那是过度解读的兄弟情。
也或许喜欢过,仅仅喜欢在年少荷尔蒙萌动时,但也仅仅如此了。
顾惜曾经的固执,无非是眼界与胸怀还不够开阔。
“瞧瞧,何来真情永不变。”
季元现啧声,随口开玩笑。他低头回复工作消息,眼神往下,看见立正川。
两人的聊天信息仅停留在前几天夜晚。
立正川说:我好像在哪儿操过你。
季元现答:没有的事,你记错了。
立正川不慌不忙,半响才回复:没事,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夜色四合,沉得要命。季元现捂著脸,好似有人偷窥一场秘事,他先自个儿红了脸。
现哥想回,又不知该说什么。时间过去太久,再回复就显得有些怪异。思来想去,便也干脆不回了。
顾惜知道他在纠结,只是不太明白季元现犯怂的原因。“既然他回来了,你也还在。他还想跟你结婚,你也没有反感抵触。”
“我不知道你在等什么,还犹豫呢?黄花菜都凉了兄弟。”
“不是,奶昔。我说你现在怎么如此冒进主义,我以往四平八稳,从不出圈的发小哪儿去了?希望有关部门能管管。”
季元现伸手点点他,显得十分唾弃。
八年,谁没有点改变。季元现沉静清冷,不再扎人堆里。立正川世俗圆滑,脸上挂著公式化迷人微笑。顾惜变得爱冒险,胆大,且极爱享受自由人生。
往事随风散,八千里的求圣问路,少年们的固执岁月,一朝灰飞烟灭。
那天季元现离开写字楼时,给顾惜讲了真话,“其实我不是犹豫不决,只认为自己不是东西。”
“当年我毅然决然推开他,伤害他。现在立正川对我示好,我就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腆著脸和好粉饰太平么。”
“至少得在我想通前,才能去接受一份珍之又重的感情吧。”
顾惜不置可否,站在原地思考片刻,忽地一声轻笑。
立正川那小子,命真好。
月末,季夫人清仓甩卖的天文馆约会,如期而至。
大清早,季元现刚从被窝里爬出来没多久,正在跑步机上飞奔。手机提示一响,他减缓速度,连上蓝牙耳机。
“……哈什、什么,你哈……在楼下?”
“要、要不你先进来坐……我还没收拾。不是约、约好十一点,现在才、九点不到。”
立正川听著那头时强时弱的喘息,小腹过电般。他喉咙发痒,不自在地咳两声。
“宝贝儿,别喘。我受不了了。”
“没什么,我就是想你。昨晚想得睡不著,起床就赶紧过来了。”
立正川脱鞋进屋,季元现穿好衣服,无意间露出的一截劲道的腰身,混著汗液,泛著蜜光。
真你妈腰精本精。
川爷邪火烧脑,特想上去进行爱的教育。为掩盖其流氓本质,只能装作不在意地四处巡视。
很好,拖鞋没有多馀尺码,洗漱用具只有一套,阳台上衣服全是他的风格,房间枕头也只有一个。
宛如惯偷踩点,季元现拾掇自己的功夫里,立正川单方面结束审查。他心安理得、十分满意地落座客厅。装得人五人六,相当不要脸。
“这么早,你吃饭了吗。”季元现从厨房伸颗脑袋,觉著不多一句嘴,就很自私。二来,他也想找个话题,总不能尴尬相对,“家里有面包牛奶,我准备做三明治。”
立正川隐瞒肚子里有一碗蟹黄馄饨的事实,他睁眼说瞎话:“没吃,可饿了。”
季元现很快做好早餐,两人于餐桌相对而坐时,时光竟有倒流之感。
八年,更早的九年前,两位少年便是如此。慌慌张张地吃早餐,再慌慌张张地去学校。桌下四条腿打架,桌上四只手抢牛奶。
那些年过得灰头土脸,兵荒马乱。但回忆总是甜的酸的,青春昂扬。
立正川没吃,捧著牛奶杯,认真看著季元现。现哥嘴里咬著三明治,左手还在修改下次党会发言稿。官方牛皮一个比一个大,真正惠民利民的东西寥寥无几。
这工作就跟失恋似的,清汤寡水,缺盐少味。
川爷正大光明盯著,特起劲。从他视角看去,额头光洁,眉目舒服,鼻梁又直又挺。重点是那殷红的唇,仍然沾一圈牛奶,和高中时无半分区别。
立正川看呆了,喉结滚动,莫名想吻上去。
其实后来回头一看,也才八年。
三年之痛时,他们没在一起。七年之痒时,他们没在一起。第八年,他们重新相遇。
这根本不是天意,而是人为。若事事随缘,或许他们早已天各一方。立正川拼了命想回来,季元现守财奴似的守著一座城,守著一箱回忆。
谁比谁苦,谁又比谁容易。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也得看有情人是否明白“事在人为”。
季元现感受到目光,强势得压著他不敢抬头。立正川等他吃完,便把自己那份推过去。
“吃饱没?”
季元现差点噎死,溺毙在立正川温柔的目光里。他匆忙收拾餐具,耳朵悄悄红了。
“我吃饱了,等一下。放好餐具就出门。”
厨房里,季元现慢慢将盘子放进洗碗机。他靠著流理台,心跳巨乱。
完了,季元现想,他怎可以如此有魅力。
周末参观天文馆的人挺多,两人随处闲逛。立正川起意来这里,是因为高中时,季元现曾有一段时间疯狂喜欢天文纪录片。
他们曾凑头在一起,讨论无垠星空,争论有无外星人。然后畅想未来,勾勒星际蓝图。
唯一可惜的是上学那几年,他们从未一起来过天文馆。
从太阳展览厅出来,立正川领著季元现去宇宙穿梭厅。
“如果你想观测行星,可以等到晚上。天文馆会开放一三零天文台,提供月亮和行星这类比较明亮的观测目标。可以看清月亮海。”
季元现满脑子宇宙星际,没人能拒绝星星的魅力。好比他,总无法拒绝立正川。
“你今年回来,还走吗。以后打算在哪工作,美国?”
季元现的目光落陨石展台上,装作仔细看简介,问得很随意。可那么一点点心尖,全在立正川那里。
“要回一次美国,时间不确定。回去交接工作,但工作只是次要。”
立正川一手揣兜里,一手下意识护著季元现。展馆人多,难免产生碰撞。
现哥微皱眉,转头问:“时间不确定?”
“是啊,”立正川轻松一笑,“主要看你,什么时候答应跟我过去结婚。”
季元现:……
完了,他想,是真的。
现哥正要开口,立正川却打断他。
“别这么快回答,你先好好问问自己,好好考虑,最后遵从自己的心。虽然我恨不得你现在就跟我走,但我还是希望,你的答案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
“我们是成年人了,不再是八年前。”
少时气象峥嵘,无论何事都要争一个出挑绚烂。等及成熟时,心性趋近沉稳平淡。他们变得各自有各自的人生理解,生活信条。或仗剑天涯,归来少年。或红尘千丈,道义压肩。也或轰轰烈烈,头颅高昂。
但最终的最终,青春瘗玉埋香,世俗长驱直入时,他们不愿以此生遗憾已矣。
季元现与立正川对视半响,什么话也没说,笑著点点头。
却好像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傍晚七点,季元现上天文台观测行星时,立正川站在他身边,盯著季元现侧脸。
“其实,我想跟你将‘蝴蝶星云’,该星云中有两颗互相环绕的恒星,距离地球3800光年。意思是那场绮丽绝美的葬礼,发生在3800年前,大概是……”
立正川一顿。
“古巴比伦王颁布汉谟拉比法典的时候。”
季元现琢磨几秒,“所以,你讲这个的目的是什么。”
“没什么目的,”立正川说,“就想跟你套套近乎,我们曾一起背过历史。”
季元现扑哧一笑:“你怎么不说我们还曾打过炮,更近点。”
“我现在也想,”立正川从后面扶住季元现的腰,掌心似火,光是轻轻贴在现哥后腰处,便足以让他浑身发软。
“背历史是过去时,跟你打炮这回事吧,是现在完成进行时。”
“你要跟我复习英语?”季元现直起身,望著立正川眼底含笑。
川爷摸摸下巴,舌头不怀好意地舔舔嘴唇:“我还想跟你复习点其他的。”
季元现按住狂跳的心,狂躁悸动一朝复活般,热血难耐地搔动四肢百骸。他咽口唾沫,喉结滚动。颇有些不习惯。
下意识地,从兜里掏颗糖出来。正剥了糖衣要放进嘴里,倒让斜伸过来的手给揽住。
立正川捂著季元现的嘴,掌心贴合那双柔软嘴唇。和当年在床上一样,和当年在激情关头一样。
立正川摀住季元现的嘴,不让他发声。
川爷居高临下,如狼似虎的眼睛盯著季元现。
他沉下声线,缓缓说道:“季元现,我回来了。”
“你以后不要吃糖了。”
“吃我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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