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进场的车,除秦家以外,不管多大的客户,以后一律设黑。”
顾惜单手拉著方向盘,速度平稳驶出东望赛道大门。
“……其他股东会有意见?顾家摆设吗?”
“除了那辆帕加尼……”
季元现安分窝在副驾里,动了动殷红的唇。他领上一圈毛堆在颈边,酒气散去不少,整个人往下缩。
蜷成一只哈士奇。
顾惜闻言挑眉,斜过眼打量他片刻。复对手机那头说:“除了那辆帕加尼。”
自打正宫露面,秦羽自动闪人。唯留一句:“我先回酒店那边,惜哥你载司令呗。你俩赶紧过来,后半夜咱们接风嘿!”
秦驴子撅蹄狂奔,撒丫滚了。
季元现从包里摸出一颗软糖,扔嘴里含著:“奶昔。”
“一晚上你就只叫我这个,怀念童年?”顾惜笑得狡黠,“元宝。”
“哎,我说你……”季元现语塞,只得认输转移话题,“你说不准就不准,东望现在顾家独大?”
顾惜脚尖轻点油门,单手换挡,从十字路口快速滑过:“还没,不过我爸已经叫我开始学了。过两年办成人礼,再转股份给我。东望这块儿,今年底股东有大变动,迟早都听顾家的。我使唤两个人,写个黑名单还是没问题。”
季元现搞不懂商圈那回事,季家除开几个远房亲戚,均是政界名流。虽接触有商业精英领袖,可小司令著实不是那块料。
“我去……”季元现哀嚎,“你们都这么早开始学会养家糊口,我以后是不是得要饭了。”
顾惜笑,季元现唯有在他跟前忧虑人生,实打实的特别能说,可不能干。顾惜对他知根知底,一句“无事,我养你”已挂在舌尖。他馀光瞄著季元现愈发精致的脸,那人还伸手切换著车载音乐。
有些时候有些人,或许因为太亲太近,反倒不敢随意许诺什么。
顾惜临时改口:“我们?还有谁。”
车内空调温度高,季元现热得脱外套。他扒拉一下凌乱的发型:“就林家三儿子,小学跟我们一个班,后来迷上马术那个。”
“哦,他啊——”顾惜其实没想起来,整个成长期独季元现在他记忆中深深扎根。
“林家那小子,现在美国去了。他妈给他买个农场,正在改建为马场。以后用作养马和训练马术三项赛的地盘。我听林三少说,为给他家节约开支,马匹都是自己学著照顾。”
“每天生活特规律,闲时还要盖马房。等明年基本完工,他会把多馀的马房租出去,收点成本回来。我问他是不是准备进军奥运,他说……反正那小子野心蛮大。得不得奖又是另一回事。”
“你说这日子过得多快,还有好些个朋友,无论国内国外,就跟你似的。要不是家里安排任务,要不就是有自己的目标和想法。”
“怎么昨天还在一起玩,今天忽然都长大了呢……”
顾惜相对同龄人来说已算早熟,季元现只有在偶尔话痨时,才会体现出一点对前途的忧虑。二代的日子并不好过,愈是站在更高起点,往往许多人的理想便愈大。
超越父辈,自个儿闯出一番天地。少年非畏虎,谁不曾做过腾云驾雾的梦。
街灯透过车窗,切割成一块一块地映射在两人脸上。季元现难得感叹人生,也许是与顾惜太久不见,特地找话题。
小司令其实特想问,毕业后为什么不联系我。大提琴你还学吗。
微信消息怎么不回。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玩了。
季元现有限的脑内存只能想到这么多,别瞧他为人处事精明,对感情都是一根筋。友情也好,目前毫无头绪的爱情也好,季元现的认知都很简单。
你跟我一起玩,就是喜欢我。不跟我玩,就是不喜欢我。
至于那些虚假酒肉情,季元现有另一套应对方式。
顾惜是什么人呐,竹马成双,岁月共长的发小。这友谊放国际上讲,恰比巴基斯坦老铁。勒紧裤腰带,都愿成全对方。
季元现思来想去,磨磨唧唧好久。眼见临近酒店,还有一群蛾子等待他们。
一会儿肯定没法独处。
顾惜瞧他快在副驾上拧成一团麻花,“怎么了?躁动什么。”
“我……”季元现刚攒好的劲儿忽然泄掉,他摆弄手机道,“你干嘛不回我消息。”
“云哥邀请我们去听他的巡演,下个月,你去不去。”
提到薛云旗,顾惜面色不渝,避重就轻:“去啊,下个月什么时候。”
闭嘴不提消息的事。
季元现当真搞不懂,这小子心里藏什么鬼。他正要发作,手机屏幕倏然一亮。
是立正川发来消息,简单两字:谢谢。
小司令这才想起,分别前两人互扫二维码,说是以后交个朋友。当时顾惜靠著引擎盖装哑巴,季元现本想介绍他俩认识。
但见立正川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即刻掐了这念头。
还是别认识了,顾惜那么温柔的人,立正川他不配。
季元现单鼻孔哼声儿,身后宛如摇起巨大狗尾巴。这你妈别提多得瑟。
立正川上车时,有意无意瞥一眼顾惜。谁知后者眼神颇带敌意,小军长有趣地挑眉。他呲牙一笑,既嘲讽又不屑。
看起来挺温柔佛系一男生,这内里怕是修道的吧。
啊?顾道长。
季元现辟里啪啦给立正川回一长段:以后都是朋友,兄弟间互拉一把应该的。有什么事你知会一声,只要在季某能力范围内,定当竭尽全力。
好歹小司令夸海口没夸掉脑子,发送前加个限定“能力范围内”。他日若立正川约他炮轰司令部,季元现可不敢竭尽全力。
但谁知真有那么一天,立正川会眼睁睁看著季元现过水的眸子里满是情/动与委屈。而他一本正经地拉住小司令。
帮帮我。立正川笑得颇不要脸。宝贝儿,说好的竭尽全力呢。
季元现嗔骂,又气又臊。
顾惜开车入库,两人在地下车库坐了片刻。今夜兵荒马乱,季元现差点被原地抽成陀螺。他用手搓搓脸,正要下车。
“现儿。”顾惜叫住他。
“嗯?”季元现回首,他瞬时会错意,以为顾惜怕接风喝酒,“没事,上去就说你不喝。我罩著呢,谁敢灌你。大多都是熟人,你也认识……”
顾惜耐心听他叨叨完,嘴角挽一朵笑:“不是,我想问那辆帕加尼的事。”
“哦,关于立正川啊。”
季元现复缩回座位,言简意赅将最近连环事件一一通报。时不时添几句个人愤慨,声情并茂,竞选总统似的。
“反正就是一报还一报,现在好了,扯平了。”
顾惜鲜少见季元现对谁区别对待,方才他出声阻止把立正川划进黑名单,顾惜著实紧张了一下。
多年来没什么强劲对手,偶尔飞到季元现身边的莺莺燕燕,均被顾惜劝退——倒不是玩阴的,众人纯粹觉著除了顾惜,谁他妈能镇住小司令啊。
“我跟他不熟,只是见了几次面。”
季元现终于盖棺定论,心口那团郁结将散未散。他搞不清自己为何怅然若失,明明事情圆满解决,合该高兴。又多一朋友,挺好的。
可两人关系……真就,仅仅,如此了?
季元现啧声,又惶恐一阵。操,该不会你妈的看上那小子了?
小司令思维活络,吓得自己一激灵,晃晃脑子赶紧否定。
叫他看上立正川,还不如去爱直男噢!
顾惜不知季元现嘀咕什么,面色变换贼可爱的。他忽地伸手去揉季元现头发,气氛霎时暧昧不可言。
车内空间封闭,热度不衰。季元现分明沉浸在自己世界中,却不加思索地将巧撇开头。
十分干脆。
季元现开门下车,发丝擦著顾惜指尖溜走。柔且软,撩得顾惜心头又疼又痒。
当事人恰似毫不知觉的样子,双手揣兜里笑著:“奶昔,赶紧锁车上去了。要不然我得多帮你喝三杯酒,你说惨不惨。”
顾惜悻悻收回手,解了安全带。他笑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只得简短回答道:“嗯,来了。”
前半夜风雪交加,半路救人闹得鸡犬不宁。后半夜纸醉金迷,接风宴把酒持螯。秦羽一呼百应,灌得季元现直往床底下钻。顾惜只好帮他挡酒,这人温柔,喝过酒后眉欢眼笑。圈里的姑娘看了眼直,追著顾惜要联系方式。
少年恣意,今朝有酒今朝醉,谁也不管明日如何。喝到呕吐,喝到醉话连篇,喝到昏睡于套房各处,直至东方露出鱼肚白。
这茬,才真正揭篇儿了。
季元现挽回人心,风头更劲。而立正川于目前来说,依然不太喜欢小司令。他算是真真见识了季元现的手腕,人情练达。
这模样,这心性,怎可能安分静心学音乐?也难怪拉不出几首好曲目。
立正川就此将季元现的微信号丢在人堆里,不再触碰。
而缘分说来妙不可言,大多时候有如玄学。
立正川有生以来首次从梦中惊坐而起,是为一座男人雕像。那感觉太虚无,整个梦境十分荒诞。
小军长打开速写本时,攥著铅笔遽然怔住。这亦是他首次对想要雕凿的人物面相茫然无措,立正川不记得了。他不记得梦中男人眉眼如何,只觉心若雷鼓。
窗外大雪再次肆虐,人间一个又一个纷攘流年。
小军长深深记得一段话:若梦里出现一座雕像,则表人性中的冷漠无情。梦者或许热爱那个对他追求无动于衷的人。
这是否确为一则预言,尚不得而知,惶惶非安。
——
顾惜正式回归,喜得季夫人特地提前结束工作。真如秦羽那蠢逼所言,季家恨不得为干儿子搞一出国宴。若非近年来要求作风简朴,清正廉洁,季夫人打算在光和楼订十桌。
季元现特不服,他常常怀疑顾叔是不是隔壁老王。你妈顾惜这待遇,他季元现敢想吗?
季夫人端坐客厅,拉著顾国宝嘘寒问暖。也难怪,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季元现从小活成歪脖子树,顾惜是真正诠释著何为根正苗红。
俩孩子站一块儿,谁熊谁懂事,一目了然。
“妈,我说皇后娘娘——”季小太监窝一肚子气,蜷在沙发上吊嗓子。
“坐好!喊什么喊,瞧瞧你自个儿。小时候怎么教的,啊?腿放下来,你看看人家小惜!”
季夫人痛心疾首,反省自己当年没做好胎教,回头又对顾惜说。
“小惜啊,平日你多包容他。元宝不懂事,前额叶发育不完整。担待点。”
顾惜挤眉弄眼,忍不住想笑。季元现气得原地翻跟头,这是亲妈说的话?
“得,我赶明儿帮您在光和楼订一层。邀请函挨个送世交手里,回头再给我那只知道玩意大利炮的老爹参一本。您老婆要包小情儿了,多担待点。”
季夫人冷笑,翘著刚做的指甲,豆蔻色艳而不俗,浑身气质高不可攀。登庸纳揆的季夫人挺直腰杆:“行,顺道把你的处分文件带过去。”
处分文件?
季元现想起他爸的教鞭,瞬间噤如傻逼。那样子好比被赐毒酒的罪臣,瑟瑟发抖还得高呼圣上英明。
到底是玩政治的,小司令默,决定不再挑战皇后娘娘。
顾惜当晚夜宿季家,卧室就在季元现隔壁。明天回学校,顾惜还得补办寝室入住手续。此后亦能天天在班上见面,季元现终于觉得日子完整了。
有秦羽,有顾惜。知根知底的两人还会再伴他三年,没有任何变化。
十分心安理得。
入睡前,顾惜照例过来道晚安。不料顾惜刚走,立正川发来一张图片。季元现解开锁屏,对方已秒速撤回。
操?溜他玩儿呢?
季元现呲牙咧嘴地躺下,发消息:干嘛呢?
片刻,对方未回应。
季元现继续道:发的什么图,没看到。再发一次。
半响,仍未回应。
这好比毒品上瘾,勾得人心尖儿酥麻,欲罢不能。到底是什么图,立正川想干嘛。能不能说清楚,撩得人辗转反侧。
季元现捂著被子,立正川始终没再响应。
难道是发错了?尼玛发错也该说声对不起吧。什么人啊操。
耳畔倏然雨声细碎,夜间冬雨缠绵潇潇。季元现第五十次点开立正川头像,是一张他人拍摄的工作照,小军长正光著半身在雕凿塑像。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帅,季元现舔舔上唇,由著心底氾滥控制大脑。
小司令翻开相册,选一张最禁欲的照片发过去。这是他去年参加柴可夫斯基国际大提琴比赛时拍的,虽没拿到好名次,反倒惹来不少邀他出道者。
照片上,季元现西装笔挺,背头三七分,少年老成,既青涩又诱人。他运弓的手腕骨骼清瘦,凤眼尽数倒出烈酒迷醉。嘴唇上翘,似大胆邀人接吻。
小司令拉琴,膝盖朝两边分开。
季元现兴致当头,调笑道
——小军长,你说这琴比你腰身如何?
复手机一扔,转头睡去。
凌晨一点,立宅三楼主卧内,黑暗中闪一抹微光。蓦地传来一阵年轻而错乱的喘息,一只手缓缓抚摸过屏幕中某人殷红的唇。
立正川耳朵发烫。明明已放肆,却抵不住体内倾天空虚。
小军长眼底泛潮,最终在删除与保存之间,选择了后者。他翻身下床,拉开印花天鹅绒窗帘。
窗外风驰雨骤如银河倒泻,好容易将高涨的热度拽下去。
黑暗中,立正川静默良久。终是一笑,沉沉的,磁性不已。他点了语音,压著嗓子,沙哑格外磨人耳。
他说:“季元现,你问我?那你要不要试试。”
他说:“季元现,你摊上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川爷:听说大家都要去爬墙头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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