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恶语中伤者有之,人云亦云者有之,妄口巴舌者有之,谎言相谤者有之。
立正川搞创作,雕塑也好,绘画也好,平生最恨抄袭者。而每一个原创人,最抵触别人讲他模仿,更别提抄袭一事。
这是一顶天大的帽子,令创作蒙羞,摧人心卑微。
季元现对此感触不多,但也不愿被无端怀疑。
班主任将两份成绩单置于他们面前,言语委婉地表示不相信。立正川第一反应是愤怒,季元现只觉可笑。他俩谁也没解释,各自耸肩,问老师到底想说什么。
班主任皱眉,“上次期中考,你们的成绩分别还在二十名往下。知道你们前几天的月考成绩是多少吗,季元现第十五名,立正川第十二名。这差距实在太大,虽然老师也很乐于见到同学们进步。但这份成绩单,是不是进步太快了一点。”
立正川抬著下巴,隐忍怒意。他冷声道:“我没有抄,不信可以调监控。”
“哎,也不是。没到那个程度,”班主任不料他如此刺头,推推眼镜讪笑,“我只是合理推断一下,还有就是想告诉你们,年轻人嘛,别太急功近利。一次成绩排名算不得什么,得次次排名如此,才算真本事。你说是不是,季同学。”
立正川刚想发作,季元现一把拉住。他倒挺温和,半边身子遮住立正川。季元现四平八稳地,捏起成绩单看两眼。他忽然道:“说实话,老师。我也不太相信这成绩。”
班主任笑著附和,“是吧,可能有运气成分,但——”
“我觉得我能进前十,对不住,没发挥好。”季元现打断他,撩起眼皮,皮笑肉不笑地盯著老师。“每一个人的付出和努力,都应该被肯定。是,我和立正川冲得太猛,老师您不信,很正常。”
“但我敢打包票,如今整个班,谁都没我们努力。学到凌晨一点,六点准时起床,午休半小时。老师,您问我们成绩怎么来的,就这么来的。”
季元现把成绩单交给立正川,他态度端正,却一字一句都是刺。季元现早就过了冲动的年纪,若换做初中,讲什么道理,先跟这傻逼老师打一架再说。
如今他羽翼尚稚,收起浑身尖锐。季元现对立正川摇头,示意他别生气。
班主任喝口水,知道他们不服。他只是笑,好似已看穿两人的谎言。而他作为成年人,自认要给不懂事的小孩留足面子。
“没事儿,老师明白你们想证明自己。但日子还长,争这么一次,有什么用。以后还有期末考,还有一诊二诊,最重要的是高考。”
“最后那场战役你们打赢了,才叫拔份儿。”
班头说得意味深长,表面鼓励,内里却满是埋汰。他笑两人不自量力,颇为幼稚。
季元现也不恼,他仍然笑著,装作听不懂嘲讽:“承老师吉言,不过您放心。我们能再见彼此的日子不多了,还得好好珍惜。”
“毕竟明年高三,我和立正川,可是要去实验班的人。”
立正川低头看他,眼里燃起火焰。季元现一共说了三句话,唯有五个字,直戳他心脏——我和立正川。
这代表领地划分,圈人为友。季元现下意识将立正川看作他共同奋进的伙伴,他们是一起的。
季元现十分礼貌,离开办公室时,也不忘给班主任提“建议”。
“对了老师,您不是很意外成绩吗。说句实话,以前我不爱学习,现在突然就喜欢了。这一门心思啊,扑在学习上。觉得,也没那么难嘛。”
“您质疑我们的同时,是不是也该质疑一下这班级的整体水平,啊。老师,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班。”
“以后我们离开了,可千万别太想念我们。”
立正川走在季元现身边,两人关上门那一刻,同时爆出阵阵笑声。哈哈哈哈嗝,跟尼玛鸡打鸣似的,一扫先前阴霾。
他们互相搀扶走一截,笑得真是腰疼。立正川很少这般开怀,在他眼里,季元现真是——
“哎,季元现,”立正川揉揉眼睛,笑著叫他,“我发觉你这人,真的怪。”
季元现整理衣服,单手搭在立正川肩上。他们步调一致,好比T台走秀男模。
“怪?怪什么。”
他掏出手机对著屏幕照,又捏住立正川耳朵。大有你他妈今天不说清楚,老子把你塞垃圾桶的架势。
立正川偏过头,嘴唇差点吻在季元现手心。他平素高傲的神情,轻蔑的眼神,通通消失。浑身落拓也变乖顺。
“我说,你怪可爱的。”
季元现一怔,反手就一耳巴子。虽不重,亦含著抗议。
“我可爱你个大裤衩,信不信老子打得你从此只需光合作用!植物人了解一下嘿!”
立正川利落躲开袭击,抓他手腕,接著按住肩膀,将季元现整个禁锢在怀里。从外人角度看去,两人扭打在一块儿,似怒发冲冠即将决斗。
可现哥偏偏红了脸,立正川并不老实,大手伸进外套内,处处挠著,煽风点火。
一股极强烈的酥麻感自尾椎骨扶摇而上,直冲大脑。
“你他妈放开。”季元现挣扎。
立正川充耳不闻,微低头。他神情认真严肃,嘴角挂笑:“季元现,是不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一起去实验班。”立正川说,“你说的吧,我们,一起去,实验班。”
季元现呆住,他记忆倒带几十帧,从金鱼脑内抢回差点遗失的承诺。立正川眼神炽热且专注,搞得现哥特不自在。
刚刚虽是在拔份儿,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但他不否认,这确是真实想法。
“怎么,你不敢啊。”季元现拍拍立正川的胸膛,眉梢一挑,满满挑衅,“说一起去,就一起去。少我们任何一个,都不行。”
立正川提口气,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季元现。他扣住对方手掌,掰腕似的紧紧扣著。
两人肩膀相撞,闷声撞进他们灵魂深处。
立正川说:“季元现,我他妈的喜欢死你了。”
季元现哂笑,仍无法适应立正川随时随地的表白。他哈哈笑著,牵住小军长回班级。
“得,我知道了。您呐,还是把这份热情放学习上啊。”
“下次,本年期末考,全班前五敢不敢?”
目标立在那儿,并不是信口开河,空说大话。担子比以往更重,他俩的学习热情却如星星燎原之火,蔓延整个旷野。
老师在班上指桑骂槐,同学背地里的流言蜚语。好几次于厕所听到明嘲暗讽,立正川就差冷脸出去揍人。
季元现拦住他,神情淡定。他慢条斯理地洗手,接过小军长递来纸巾。
“本来就是我们不行,泥淖藤曼缠住的是什么人。是那些能力差不多,自我感觉良好的人。总有人觉著,这世界不该有另一个些过分光鲜的人存在。”
“立正川,越努力越强大。我们足够强大,才能真正远离质疑。”
季元现很明白,至少人情世故之处,比立正川明白。有些人就那样,他什么都不做,但要讽刺、挖苦别人。他们自身为孬种,谁让你比他更向往光明,谁让你比他更厉害。
强者才不会在意,季元现和立正川是雄鹰,迟早会一振羽翅,离开这里。
日子天天流逝,季立二人能做的,是比昨天更努力一些。他们将学习阵地从卧室搬到书房,不再为今天放谁的曲目而争吵。
时间一擦擦地走,日历一格格地划。大多时候,房间里落针可闻。笔尖与纸摩擦出声,翻动书页刷刷响。手边的咖啡空了又满,脖颈因长时间定型而隐隐作痛。
立正川唯一抱有微词的是,季元现总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求助顾惜。他承认,顾道长的成绩出类拔萃。正因知晓差距,才愈发心有不甘。
立正川下意识认为,有问题他们可以一起解决。两人讨论出答案,记忆也会深刻。但季元现认为不必浪费时间,既然有人可以咨询,何乐不为。
高二上册,实验班任务繁重。顾惜底子坚实、聪明,相对轻松。他会每晚专门留出半小时,由季元现提问,再做解答。
时间一长,顾惜终于发现镜头旁边还有人。
“……立正川?”
季元现还未回答,倒是小军长低头写作业时,答应一声:“是我。”
顾惜知道他们合租,每每刻意忽视,仍忍不住妒忌。他不是圣人,没道理看著喜欢之人与别的男生同出同进,还能大度。
季元现见他脸色不太好,想支开立正川。其实上次暗里提醒顾惜,挺伤人的。他们从小亲密无间,难免有时分不清友情与爱情。
只要时间再长一点,季元现觉得顾惜能掂量清楚。
“立正川,你去给我磨杯咖啡上来。成吧?”
小军长门儿清,季元现说这话时,眼神闪躲,神色不自然。笔杆子在手指间转动,活脱脱地找借口。
立正川不恼,他应下,合书起身。季元现拿著手机,侧头叫他少放糖。遽然,小军长俯身而下,在季元现唇上落下一吻。
“好的,宝贝。”
视频摄像头正对他俩,霎时间,顾惜心跳几近停止。那幅画面化为慢动作,在他脑海中一帧帧重放。
他们接吻了。元宝没反对。立正川喜欢他,还是互相喜欢。
为什么季元现没拒绝,他们已进行到哪一步。
顾惜坐在椅子上,碰掉手边水杯。瓷片洒了一地,世界骤然崩塌。
顾惜想,季元现。
然后除了名字,再想不出其他。
室友出声提醒,他慌张关掉视频,弯腰去捡。匆忙中,鲜血染红白瓷,却痛也不痛。
顾惜缓缓收拢五指,压著嗓子,他将呜咽完完全全,吞了回去。
书房内,季元现反射弧漫长地回过神来。他赶紧把手机盖在桌面上,伸手推开立正川。
“我操,干什么你。”
立正川撇嘴,“我拿杯子。”
他顺过季元现的水杯,单手揣兜里走出书房。
季元现摸摸唇,眉头皱在一起。他叹口气,想著怎么给顾惜说清楚。拿起手机,才发现视频已断。
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了。
季元现有些烦躁地大喊一声,揉揉头发。他趴在桌上,彻底拿这两人没辙。
待立正川回来,季元现已重新开始写作业。
他坐过去,身后大尾巴主动摇晃。咖啡醇香,温暖的杯壁碰触到季元现手背。
“喝点,别太累。”
“立正川,你不该这样,”季元现没打算迂回,开门见山,“我们现在还什么关系都不是,就算在一起,也不能……”
“为什么不能,你告诉我,季元现。”
立正川手肘撑著桌子,认真看对方。灯光明亮,一切躲闪都避无可避。
季元现抿唇,眉目漂亮。他唇角一动,说:“顾惜是我兄弟,我希望可以自己告诉他。”
“他喜欢你。”立正川直截了当地刮开赤裸伤口,“你也知道,他喜欢你。”
“他不喜欢我,他只是没看清楚而已。我们从小竹马成双,干什么都在一起。奶昔只是依赖我,就像我也会依赖他。这不是喜欢。”
季元现找著借口,他并不想承认此事。因为爱情与友情不同,一旦捅破,再无挽回馀地。
立正川打断他的闪烁其辞,“长痛不如短痛,你得跟他讲清楚。”
“你不懂,我怕伤害他。”季元现捏著眉心,无奈叹气,“立正川,顾惜对我太好了。从小到大,除我爸妈,他最好,亲兄弟那种。顾惜一直护著我,我怎么做得出来。”
“那就换一下。”
立正川忽然倾身抱住他。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季元现,那就把角色换一下。”
“往后我在你身边,定以无用之用,护你周全。”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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