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很静,黎明即将破晓时,季元现顺著落地玻璃往外瞧。深浅不一的瑰蓝泼染天际,一缕缕金光从栋栋高楼间穿堂而过。
立正川还在熟睡,胸膛匀速起伏,上边指甲印斑驳。他手臂环在季元现腰际,抢占领地似的,很紧。
屋内挂钟滴答走,一擦一擦,应和现哥心跳,格外清晰。季元现翻个身,平躺著直视天花板。他揉揉太阳穴,骨头与肌肤似只剩一根极细的线还牵连著。
百骸重组般,生疼。
凌晨时分,始作俑者立正川倒头就睡。季元现晕了会儿,反倒挺精神。时针指在七点二十,八点半即将开始第二财年的收尾工作。
也不知昨晚他们溜走后,秦羽等人如何了。老周看著挺稳重,奶昔千杯不倒,唯二让人头疼的秦羽和林沈海,希望别惹出什么岔子。想当初混迹酒吧,秦师长因酒后起意砸场子,没少成为赔钱货。
季元现挪了挪身子,等到七点四十,干脆起床洗澡收拾。谁知他刚一动,立正川野兽般即刻睁开双眼。他睡眠不深,实则现哥将醒那会儿,立正川也跟著有了意识。
奈何软玉温床具在手,小军长真不想去比赛了。他一直抱著,抱不够。
“醒了?这才七点四十,再睡会儿。”
立正川不放人,季元现笑著拍一掌他后脑勺:“赶紧起来,别他妈总想压轴。你以为你谁啊。”
“我谁?”立正川斜眼看他,几秒后,忽地翻身压住对方。季元现被捉住双手,双腿又酸软得难以抬起。他瞪著立正川,就差露牙咬一口。
小军长不怵,自他昨晚一振雄风,整个人都还在云尖上。他附在季元现耳边说:“我谁?”
“我是你男朋友。”
季元现正呲牙咧嘴准备咬人,春风满面的川哥却倏地放开他。立正川从对方身上翻过去,利落下床。他回首对季元现一笑,特欠。
“宝贝儿,要不要男友公主抱?”
“我抱你大爷!”
季元现抄起枕头怒掷而去,刚直起身子。因动作过大,酸疼的腰连带后面那地儿,痛得厉害。现哥从没如此狼狈,蹬一脚被子,耍脾气似的嗷嗷直叫。
“立正川!你完了,你他妈完了!”
小军长难得哼一曲莫扎特,悠扬浪漫,极富活力。季元现气得牙痒,他翻身起来,冷著脸去浴室洗澡。
立正川不料现哥就那样光赤地进来,水花不小心溅眼里,赶紧咽著唾沫拿浴巾。好不容易忍住冲动,小军长真挺想把季元现按在浴室来一发。
最终理智战胜欲望,接下来还有比赛,出啥岔子怕是男朋友都保不住。
他俩站在镜子前,不得不承认,季元现脖子以下简直惨不忍睹。合著立正川昨夜跟他妈盖章似的,现哥冷笑两声。立正川终觉出了一点后怕,毕竟他耕耘之时,得意到全身上下没一处漏掉。
至今季元现臀上还留有俩牙印儿,立正川属狗无疑。
“不想笑咱别笑,心肝儿,□得慌。”
川哥识时务者为俊杰,生怕下次没得吃。他赶紧拿来浴衣给季元现披上,小心揣著一份高傲自尊。如今那都是给别人的,落咱现哥面前,温顺得恰似大金毛。
季元现拿他没辙,要说亏欠吧,好像这火是自己撩的。要说毫无怨言吧,昨夜这货跟你妈打桩机似的,弄得季元现今早有点站不住。
可要说感觉……确实挺舒服。
男生向来诚实地面对性之愉悦,立正川技术不怎样,可光是那用不完的劲,反人类的持久力,足够季元现躲被子里偷著乐。
他擦擦头发,只能闭闭眼,推开浴室门走出去,“我笑你大爷的逼。”
立正川遽然拉住现哥手腕,颇为严肃地说:“这话你可别让我爷听到,一是他没那玩意。二是我爷好歹也算开国元勋,真摸过枪杆子。我枪法不如他,很难保护你。”
季元现眨眨眼,脑回路跑完一圈银河系。他忽然脸色有些哭笑不得,提了提嘴角。最终是没笑出来,“立正川,咱省省,啊。”
“你真不适合讲冷笑话,真的,我笑不出来。”
小伎俩被识破,小军长骤然面红。他佯装艴然不悦,一把抱住季元现往床上拖。两人脚下蹒跚,拳头相加,笑闹著要给对方颜色看看。
“笑不出来是吧,老子今天让你哭出来。”
立正川进去时,全然不顾对方惊叫连连。这次是发了狠,一寸寸,似利刃破开疼痛之源。季元现又踹又闹,数分钟后败下阵来。
他紧紧扣住立正川手腕,满脸食之入髓。察觉对方放慢速度,恰要狠心离开这温暖之地。
“不准,不准出去。”
季元现双眼泛红,竟夹了撒娇意味。分针已过八点整,立正川瞥一眼。他咧嘴大笑,高傲的神情染著邪气。
“时间不太够啊,宝贝儿。”
“我们得加快一点。”
八点半比赛准时开始,首席执行官与商务总监还是迟到了。
季元现走路极不自然,时不时揉揉后腰。立正川嘴角抿笑,却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只在别人看不见时,悄悄给他按摩。
顾惜将电脑推到季元现面前,“本季度的财务清算完成,这是营业收入、利润及利润总额。你看一下,本财年公司利润上涨幅度极快。下一财年上市时,业务发展阶段将会进入成熟期。公司上市后,发行股票可获得相应融资。我们该为第三财年做准备了,希望到时候问题不大。”
季元现略显心不在焉,他坐立难耐,下面十分不舒服。今早清洁又太匆忙,总觉得里面还有些潮湿。他换个坐姿,单手撑著下巴。
“嗯,我知道了”
“哦对,一会儿本财年总结报告,你去还是谁?”
“当然我去,作为公关先生应尽的职责,”顾惜说,他歪头往季元现身后瞧一眼,“怎么了,不舒服?”
“啊?哦。那个,昨晚喝得有点多,洗澡时摔了一跤。没什么大问题,有点隐隐作痛。估计只是淤青,没事没事。”
季元现忙不迭地摆手,他话不过脑,编故事都不带打草稿。立正川坐他身边,一字不漏地听进去。小军长也没发难,他撇嘴,冷哼一声。
顾惜分明感觉他俩气场不对,正要继续询问,耳边响起秦羽咋咋呼呼的咆哮声。
“惜哥,惜哥!赶紧的!该我们团队总结了!”
“哎,那谁。就,就你。兄弟!上市机遇开放了,马上准备证监会审核!初审会过了还有发审会,没空喝咖啡了啊!”
“喂喂喂,小姐姐,我求求你。暂时冷落你男朋友好不好?赶明儿你俩吹了,我白给你当仨月男友行不行?”
林沈海扑哧一笑,“就你?你他妈白送别人都不要。”
“我……”操字堵在喉头,秦羽遽然想起最晚酒后之事,竟面露异色。他抿嘴,压著反唇相讥的冲动,“成,就您万人迷,交际花。京城最高档的头牌牛郎都没您惹人爱!”
“哎,不是,”周锡见他俩一言不合即将动手,赶紧充当和事佬,“这会儿是在‘公司’,在比赛。你俩有啥私人恩怨回家再聊,中不中?”
“等会儿请认真盯著股市,前两个财年太顺利,我咋有不好的预感。”
秦羽和林沈海对视一眼,各自单鼻孔出气,各自表示不屑,又各自扭头干活去了。
季元现摸摸下巴,他咦一声,“不对啊,这气氛不对啊。”
立正川单手给他揉著后背与腰际,认真组织工作。“关你什么事,CEO请好好工作。”
“不对,”季元现打开电脑,他在空白文档输入一行字,“不对不对,他俩是不是发生啥事儿了。”
周锡别的不太行,乌鸦嘴倒是挺玄学。他将祸事归结于男人第八感,准得一匹——公司上市后,第一个交易日遇上了四天两熔断,活脱脱的开局第一惨。A股连续熔断两次,大盘走势相当恶劣。
不会炒股的季元现直接傻眼,数亿市值瞬间蒸发。各种暴跌缩水,令在场对炒股略懂皮毛的学生们惶恐大叫。
“怎么还有这一手?!”首席执行官眉头紧锁,他扫视四周,大部分公司已自乱阵脚,“会不会跌停板?我们团队有人能应对吗?”
“我会!”一个坐在角落的男生站起来,他其貌不扬,眉目间却有惊人笃定,“我爸是操盘师,从小教了不少,让我试试。”
季元现直接干脆地让开第一把交椅,他点点那个男生,叫他坐过来。
“公司暂时交给你,好好干。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无人废话,各司其位。一半应对危机,另一半准备第四财年的挑战——政府招标。立正川不爱管人,倒是自觉出高效。他们可没忘记馀下的比赛,每个公司都在竞争,不断突破,不断寻求创新。
“整个行业板块未出现下跌,公司盈利业绩比较稳定。股票市场保持不变,最有可能是组委会给我们公司制造了负面新闻。”
男生逐个排查原因后,立即上交邮件,希从组委会处获得反馈。很快,结果下达。负面新闻为:公司因故泄露千万名客户信息,造成信誉度大幅下降,已构成违法犯罪行为。
这是一次挑战,一次对公关能力的检验。
周锡作为技术总监,立即排查是否有黑客入侵。在非本公司人员故意泄露信息的情况下,敌对公司黑客入侵,往往是致命打击。
顾惜刚做完第二财年报告,又得立刻准备新闻发布会。他们需要及时给用户道歉,并想办法安抚舆论。短短十五分钟准备后,季元现眼睁睁看著顾惜再次站上舞台。
公关总监面对组委会的刁难,彬彬有礼,诚意至深。他声情并茂,将公司的忏悔与歉意揉在演讲中。
立正川偏头听著,直到顾道长演讲结束。他由衷鼓掌,确实佩服。季元现跟他咬耳朵,有些得意。
“如何,奶昔是不是很厉害。”
“确实像商业家族出来的公子,”立正川没有吝啬对情敌的赞美,“没两把刷子,哪敢做公关。”
直到中午,这一难关才将过去。股票不断回升,涨至1000时,团队上下舒口气。但并非人人如此幸运,有的公司市值暴跌,处在危机边缘久久徘徊。亦有公司就此破产,面临被收购危机。
季元现与那男生碰碰拳头,“辛苦了,好好去吃个午饭。”
“大家中午多多休息,第四财年,势必拿下政府招标。”
然,情况并不如想像中乐观。问题层出不穷,新挑战源源不断。组委会不再如一二财年,只提供一次政府政策与参数设定。他们时时变换,试图用尽一切手段阻止每个公司发展壮大。
公司之间很快学会强强联手,大公司并购小公司。有人提供技术,有人提供资金。在场参赛选手们,几乎下意识摸索到生存开关,
没有永恒的朋友,以利益作为纽带,才会持久且有效。
兵荒马乱的第四财年结束时,从政府手中夺标成功的公司只占总数一半。季元现揉著发疼的胃部,正想今晚应如何犒劳同伴们。
立正川给他递一杯热牛奶,以收拾桌子为由,藉机从身后轻抱一下。季元现耳畔响起呢喃私语,有些隐秘,又有些甜蜜。
“辛苦了,执行官。”
秦羽和林沈海依然互不顺眼,周锡想去一问究竟。不料顾惜迈著长腿,风急火燎赶过来。
顾道长额头渗汗,他烦躁地拉扯几下领带,最后将一沓资料扔在桌上。
“吃了饭在CEO房间集合,请大家务必吃饱。如需要,带上夜宵。”
“第五财年的信息爆炸将会在今晚进行,金融波动随之而来。”
“朋友,咱们一个也别想睡。”
季元现嘶一声,涌到舌尖的国骂变为鼓舞士气。他看著团队二十张疲惫的脸,最终站上椅子,振臂一挥。
现哥很帅,特勾人那一卦。从他嘴里蹦出的字眼,都要比别人可信几分。
“不就是通宵,开玩笑,我们是谁。”
“谁还没通宵趴体过?明天最后一战,今晚不见不散!”
“走,吃饭!”
大家哄闹起来,分明是比赛,也被闹出了派对感。待他们转身离去,季元现仍然叉腰站在椅子上。立正川瞅著他,看他逞强,看他装作若无其事。
然后,小军长张开双臂。他睨著眼,高冷劲儿犯了。“快点,我抱你下来。”
“除了胃,还有哪里不舒服。”
“哎哟喂——可算有人心疼我了。”季元现顺势栽进立正川怀里,他笑得狡黠,眼角露出矜娇。
“哪里都不舒服,妈的,今晚又通宵。”
商赛强度大,数连好几日通宵为常态。第五财年任务及市场背景下达后,季元现的团队几乎整夜没合眼。他们围坐在客厅,人手一台电脑,不停敲击键盘,重编文档。
随著信息大爆炸,进入产品为王的时代。团队核心管理层,需对文学作品贸易网站做出战略性改革。
咖啡一杯接一杯,资料手册满天飞。少年们从最初的疲惫、困倦,慢慢进入兴奋状态。他们从未如此紧张,从未抱有如此热情。燃烧他们的,是团魂。是公司理念。
是立正川许诺:改革从这一代开始。
虽如今仅仅是一个概念,也许比赛结束后,他们再也不会提及文化贸易。他们将走上不同的道路,去往不同的人生。
很多人再也不会见面,半个月的短暂相处,于人生来说不过萍水相逢。
可无人会忘记这一段热血沸腾的记忆,无人忘记大家共同拼搏的数个日夜。这太难能可贵,当所有人都看往同一方向时——
奇迹就会发生。
天边再次拂晓,二十人团队中,只剩下核心领导人员仍然清醒。
秦羽喝下第四杯咖啡,他走上露天观景台,伸个懒腰。
“妈的,可算是最后一天了。”
林沈海站著吹风,累得不愿说话。顾惜张罗早餐,立正川端来热水。
季元现站在露台上,回首望一眼客厅。疲乏困倦的同伴们,纷纷毫无睡相地倒在客厅里。周锡正挨个儿给他们盖上毛毯,一时温馨无比。
“说实话,这感觉挺好。”季元现没头没脑地说,他复盯著远方海平面,不想错过太阳跃升那一刻。深冬黎明十分冷冽,但直到现在仍没下雪。
“就好像,我们真是在一起创业。没日没夜地奋斗,心中只有一个目标。我们互相扶持,互相认同。”
“我能感觉,我们燃烧过,戮力过,活过。”
“能有一次这样的机会,来认识你们,认识别人。挺好的。”
顾惜与他并肩,恰似一脚踏上人生的风帆。“别忘你说过什么,元宝。几年之后,入海口的商队里,必有我们昂扬起航。”
立正川攀住季元现,不著痕迹往自个儿怀里带一把。
他声音沉稳,宣誓般郑重其事。
他说:“季元现,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六名少年相视一笑,他们以水代酒,在旭日东昇那一刻碰杯相撞。撞出踌躇满志,撞出肝胆相交。
季元现忽从内里,察觉出几分自我成长。他喝口水,看远方滔滔江水入海流。而宽阔江面上,正有一轮红日燃烧。
他忽然知道,未来自己想走哪条路,想成为什么人。这也是他幡然醒悟后,认真读书的初衷。原来答案一直在那里,只是终于拨开云雾。
季元现想和这群优秀的伙伴一起,不甘落后。一起优秀,一起努力下去。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一歪身子,靠著立正川。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川哥,比赛结束就得回去。很多人都会分道扬镳。”
“聚散离合,人之常情。”
“哎,立正川。”
“嗯?”
“我们回去还是要努力,一直好好学习,行吧。”
立正川瞥他一眼,笑著伸手揽住他。他们似恋人,似兄弟,似双生星。
各自心领神会,不必解释。
“成,好好学习。”
“一切,这才刚刚开始。”
破晓终临,阳光肆无忌惮地铺洒在六位少年脸上。他们身后拉出影子,不断延展,不断伸长。
他们笑著,偶尔互相嘲弄调侃。又不敢发出太大声响,怕吵醒熟睡的伙伴。
这天太阳特别好,似有灼灼夏日之感。
但这分明是深冬,是一切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努力,即将面临破茧之季。
苦苦挣扎的黑暗里枯木生花,别忘了宇宙也有春天。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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