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元现这一觉睡得稀里糊涂,梦里有人追赶,有人叫嚣。时而精疲力竭,时而忽感高空坠落。等他后背冷汗涔涔,于睡梦中惊醒时,墙上挂钟的时针指著六点,分针越过三十。
他迷瞪地盯了会儿,忽从床上鱼跃而起,操他妈的,要迟到了!
季元现再伸手一摸,身边床位已透凉。立正川这挨千刀的玩意,趁他昨晚太累睡得熟,今早走人都不叫唤一声!
匆匆洗漱完毕,现哥满脑门官司。他叼了块面包,一手拎书包,一手拿牛奶,风风火火地赶往学校。几乎是踩点跨入教室,季元现顶著老师不可说的眼神落座,还不忘回头瞅一眼立正川。
这货拿著历史书目不斜视,背得全情投入,跟你妈读情书似的。
季元现吸口牛奶,犯了难。他没料到,立正川素来高傲孤冷的人皮下,也有幼稚一面。对于锅从天降的冷战,现哥简直笑不出来。
能怎么著,先晾著呗。
总不能任由对方无理取闹,将冷战升级为热战吧。有的问题若是打一架就能解决,还生著一张嘴干什么。
季元现决定冷处理“分歧”,热情洒在其他地方。谁规定吵架就不生活了,情侣之间再怎么剑拔弩张,饭还是要吃,觉还是要睡。
学习也是必须进行的。
岂料事与愿违,每到下课,立正川跑得比狗还快。往往季元现一抬头,立正川已溜没影儿。现哥呲牙,问立正川的前桌:“这人哪儿去了。”
“好像是上厕所吧,也可能找老师问问题,”那女生满脸懵逼,接著又表扬一句,“以前还真不知道立正川学习这么刻苦,印象大大改观嘛。”
季元现维持表面笑容,提著嘴角回到座位。这下他料定,立正川是动真格的。
不是打打闹闹这般简单。
—所以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啊。都不跟人沟通,他大爷的。
—现儿,不是我不看好你俩。就你们对彼此的了解还不够,喜欢不能当饭吃,仅仅是喜欢也不能过日子。耍一次脾气,迁就可以。次数多了你能说不烦?
季元现无奈得要命,转头给秦羽发消息。大情圣苦口婆心,倒不是要拆散这对“励志鸳鸯”。秦羽觉著两人恋爱还行,搭著过一段日子还行,将来毕业始终是要分手的。
自从两人的关系在朋友间公开,顾惜没少消沉。
秦羽替顾道长不值,但也没排斥立正川。感情这回事说不准,没那么多应不应该。
小师长的看法特简单——
—你俩开开心心过完高三,将来看缘分。要想一起走下去,趁早沟通。要不想沟通,就做好随时散伙的准备。少一个立正川你也死不了,天下何处无芳草。
季元现看完回复,觉得此人站著说话不腰疼。炮友多,情人少,大道理还一套套。
全在扯屁。
—得了您勒,好好做你的化学题。老子还就不信了,收拾不了立正川。
十月中旬,天气忽冷忽热。
第一学月的成绩单刚出炉不久,人心浮躁,夹著对前途的隐隐不安。
高三这当口,几乎是在考验学生的耐力、毅力与抗压能力。谁的心态好,谁能按部就班、不急不躁地走到最后,基本算是稳赢局面。
只要期间不出现太大的成绩波动,家庭保持和睦,学生自我调节能力过得去,都会皆大欢喜。
但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剩下一二,还有苦难言,有口难开。
S中的高三学生正沉浸在题海中,本市某国家重点公立高中,忽一石激起千层浪,传出个爆炸性新闻——有学生跳楼了。
据各大社交软件疯魔般的传言,有人说当时血溅现场,有人说“砰”地一声巨响。小视频源源流传,很快由“看热闹”升级为对“应试教育”的口诛笔伐。
再据流言,这名高三学子成绩起伏过大,最终不堪重压,一跃而下。也有“知情人”爆料:班主任当众讽刺该学生,且在办公室当面对其说出侮辱性词汇。导致惨剧发生。
甚至还有好事者,八卦坠楼学生的“恋爱史”。说他恋爱后不好好学习,这次是为情而死。
流言蜚语来得迅猛且繁杂,声讨真相的人微乎其微,倒是一群吃瓜群众集体高潮了。
本来嘛,这时代已很少有人去追究新闻背后是什么,很少有人用严谨的态度来对待每一个生命。
季元现刷著朋友圈,著实被满屏的“抖机灵”和“恶意”给?心坏了。他自认不是什么君子,也懒得做圣父。
平凡人有的八卦好奇,贪嗔欲念,他一样不落。就纯粹不喜拿死者“开玩笑”,还是在如此紧张的高三关头。
一整天,教室内议论纷纷。稍有一点流言进展,引得众人大肆谈论。由一斑可窥全豹,全年级该是“狂舞”到了什么地步。
比较令人意外的是,S中放假了。
在这个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周三,S中选择给高三学子一晚假期。说是学习和娱乐兼得,大家回去放松放松。
高三年级一片欢呼,季元现不觉高兴,亦不觉反感。沾了自杀者的馀辉,有什么好开心的。但他不同情对方,连自己的生命都如此轻视,把控不住。活著也没啥意思。
而让现哥最为头疼的人,还是他家小男友。
那个傲得自成一派,不愿与俗人合污。废话不多,且不爱沟通的立正川——这货又一声不吭,收拾书包回家了。
季元现头大,要说高三这当口,吵什么吵。
多没意思啊,操蛋玩意。
可等他回家看见立正川时,对方四平八稳地坐在客厅,一副“你不跟我说话,我就死磕到底”的表情。季元现匀出一口气,心想,还能怎么办,哄呗。
自己选的男朋友,哄也得哄顺了。
季元现放下书包,笑眯眯地挤到立正川身边。为防川哥起身,顺势一胳臂拦住对方。
“川哥,看今天新闻没。你说那男生干嘛跳楼,活著不也挺好的。”
立正川没动,手里抱著素描本。他近期的作品遇上瓶颈期,需要换换脑子。介于季元现如此鸡贼,立正川到底没弗他面子。
“关我屁事。”
言简意赅,是小军长的作风。不关他的事,都关他屁事。
嘴巴拗开了,但这话题真聊不下去。
季元现一哂,只好尴尬地继续问:“今早你怎么不叫我起床,哎哟喂,一觉醒来六点半,吓死爸爸我了!”
“不想叫你。”立正川特直白,也没注意到语言有些伤人,“你不说要给你点时间,我给了。有问题么。”
“……啊,也不是……”季元现遽然有点提不上气儿,他磨著后牙槽。这王八蛋说话还真不留情面,“给时间,又不是给空间。咱俩就不能一起上下学了?说话也不行?”
“没必要。”
立正川停顿两秒,估摸这话有歧义。
补充道:“既然你要好好想想,那我就没必要在你面前晃悠。等你想清楚了,直接告诉我结果就成。”
小军长说得风轻云淡,季元现咂摸几圈,却品出了一点其他意思。“想清楚”、“直接说结果”,这词儿听起来怎么都不对劲。
季元现觉得立正川还是能耐,第一次有人将“你是不是要分手,那随你便吧”,说得这么委婉动听。
“我不是那意思,”季元现叹口气,“我想跟你沟通一下,立正川,人与人之间不沟通,永远也翻不过隔著的那层肚皮。”
现哥认怂,决定把秦羽那套搬出来。
谁知立正川一梗脖子,“我懂你,你也懂我。还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季元现:“……”
成,跟这货就说不明白。
“立正川,你不懂我,或者说你不是完全懂我。”季元现放缓语气,一字一顿地讲道理,“我想你跟好好的,我们就……就需要在出现分歧时,好好聊天。”
立正川点头,忽然牛头不对马嘴道,“季元现,你是不是想让我出国。”
“……怎么又说起你的事了,”季元现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所以你的别扭点在哪儿。”
“我不想出国,我想留在你身边。”
立正川一言不合开始表白。
“给你算个帐,如果我高考后去美国读本科,意味著我现在就要开始准备托福。申请学校至少预留一年的时间,明年你们高考毕业时,我要递交申请材料。运气好材料通过,或者说百分之九十的机会,我肯定能过。后年春季,就是我的入学日。”
“这一年里,我没法再跟你并肩战斗,没法再跟你讨论学习。季元现,我们要走上不同的路,从此以后说不同的话题。”
“就这样你还要我出国?”
面对立正川的振振言辞,季元现呆怔片刻。他忽地福至心灵,了解了立正川在烦躁什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怕没办法陪我一起奋斗,虽然都要高考,但侧重点不同。”
“你怕,四五年后,我们之间就淡了。”
“说白了,你怕我出轨,是不是。”
客厅有一瞬的寂静,两人心跳若雷,隔著不远不近的距离,却怎么也跳不到一起。
季元现语塞,他放开立正川,粉饰太平的模样怎么也装不下去了。他短暂地露出笑意,好笑的笑。然后一摊手,说:“立正川,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立正川不置可否,不说话。季元现觉著,这种沉默比吵架冷战还难受。
原以为今天到此为止,必定谈崩了。
立正川又道:“季元现,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眼眶冲得有点红,说话声音带颤。他从没这么软弱过,害怕过,他平生第一次想抓住谁,到头来发现恐怕是一厢情愿。
立正川不爱表达,但他又不蠢不傻。季元现要保持距离,还要他别跟季夫人太亲密。
说得通透一点,季元现在掩盖两人的关系。他不愿对家人坦诚,要是做得再绝一些,也许某天会回到所谓“正途”上。
不要他了。
季元现错愕,他拧眉思量半响。忽觉自己还是太年轻,听见风便信了雨。或许立正川仅仅是不满他的隐瞒,没有安全感。
回头想想,易地而处的话,两人位置一对调,季元现也会不甘、不满、没安全感。
立正川死死盯著素描本,手里攥著铅笔,指关节发白。
季元现想在他后脑勺上兜一巴掌,又舍不得。他捏住立正川下巴,倾身而去,嘴唇在对方脸上蹭了蹭。
本著放低姿态求一和平,说两句好话算了。谁知立正川忽地起身,一把将季元现掀翻在地。他面色发青,一言不发地上楼,往卧室走。
这下弄得现哥满眼金星,压根不知这祖宗哪里炸了。他一腔恼火尽数爆发,季元现从地上爬起来,指著立正川背影直嚷嚷,“什么玩意啊!操!”
“我都没这么哄过我奶奶!”
“匡当”巨响,卧室门关上。满屋子回音跟笑话似的。
季元现无头苍蝇般,围著茶几转了几圈。片刻,他遽然停下,这事儿不对啊。现哥拔腿追上去,追到自个儿卧室门口,又住了脚。
他深吸两口,平静了,开门进去。
立正川躺在床上,背对他蜷著身子。季元现走过去,装著一脸冷漠。他敲敲床头:“起来,回你房间睡去。”
“咱俩还在冷战呢,睡一张床像个啥玩意。”
“一点气氛都没有。”
床上之人蠕动两下,最终一掀被子要翻身起来。
不料季元现猛扑下去,将立正川死死按住。他吻住那张薄唇,凶猛且夹了柔情。手也不老实,摸索著以掌心按在立正川的胃上。
小军长没有挣扎,意思两下就放弃了抵抗。没办法,真没办法,季元现就是他的锁兽夹。
“胃疼你就老实说,自己忍著能解决什么问题,”季元现掌心温热,以顺时针方向,给他轻轻揉著胃部,“刚刚还在嘴硬我们之间有沟通,胃疼怎么不说了。”
“……我没说胃疼,你不也看出来了。”
立正川撇头,不愿对视季元现。他怒火攻心,铁水似的浇注他满腔委屈。哪儿哪儿都没法舒坦了,性格又冷又傲,活该遭罪。
季元现这下是真心疼,他轻轻吻著立正川耳朵。一下一下,特讨好。将人浑身的落拓、高傲,都给梳顺了。
“刚刚是不是很疼,不然你怎么可能掀我一跟头。以前再不对付,你也没无缘无故动手啊。”
“行了,宝贝儿。不想留学就不去,不想工作我养你。你想公开就……这个可能有点难度。至少现在不行,你知道吧。体谅体谅我妈,前几天我探了探她的口风,不那么好。”
“心肝儿,那可是你婆婆。不能太没良心,对不对。”
恋人浓情蜜意的吻落在耳边,话语夹了蜜糖,又稠又甜。季元现按一贯风格,怎么办,哄呗,先哄好再说。他如今就喜欢这么一人,他也同样就这一堵南墙。
试试吧,试试不畏阻挠,不顾他人眼光,试试与立正川求一个未来。季元现深吸气,埋头在立正川肩窝蹭了蹭。
“立正川,我特喜欢你。”
不知之前哪句话戳了心,川哥面色缓和,不准备继续冷战死磕了。
立正川抱住季元现,双臂死死锁住对方后背。
他笃定而认真,回道:“季元现,我爱你。”
现哥笑两声,不轻不重点点头。他拍拍立正川肩膀,挣扎著从床上爬起来。
“行了,别挺尸。我去给你煮面,等会儿吃几颗药。”
“今天暂时不学习了,一会儿我给你拉几首曲子听听。”
“听话啊,乖。”
立正川靠著床头,他抱著被子,稍显无助。小军长从未露出脆弱一面,他还想端著高傲的架子,可对方是季元现。
他踟蹰半响,轻声试探,“季元现,你别不要我。”
“怎么可能。”
季元现下意识否认,他拉著门把手,说话却没回头。
“我不会离开你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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