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野牵著周楷上楼回到卧室里。
周楷站在门那边,看著何野从老式的衣柜里拿出一件又脏又旧还很厚重的军大衣,心都凉了。
何野从他身边经过出去的时候,说了一句:“天亮我再叫你起来。”
周楷没应答,视线跟著何野。他看著何野走到对面那个不能称之为客厅的客厅,倒在那排对何野来说太过窄小的长椅上,随意地盖著军大衣,一副打算在那里睡觉的摸样。
靠在门框上,周楷盯著何野背对著藏于黑暗的身影,想著何野刚才说的不要喜欢他、不值得的话,难受地摀住心口。摀住了还不太能够解痛,周楷咬著牙把手捏成拳头在上边捶了两下,软了两条腿慢慢地促溜到了地上。用手抱著自己的脑袋,周楷张著嘴,哭不出来。
蜷著身体缩在不平整的躺椅上,何野盯著椅背的缝隙,一眨不眨。眼睛痛了泛起酸意,没一会就挤出了几滴眼泪,掉下来砸在椅面上。
何野咧嘴笑了下,苦涩又艰难。他痛恨又厌恶自己,恨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发现周楷是抱著喜欢的心意来接近他的。又厌恶,厌恶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对待别人一样冷漠地去对待周楷。警告了人别来招惹他,却又忍也忍不住地反过来去撩拨人,把人弄得心花怒放暗自得意,才去告诉人说不可能,深深给了人一刀,看著人流泪又流血。
不是没有心吗?
不是说有钱能活下去就好吗?
不是可以过得绝情绝爱吗?
现在是怎样?
何野问自己:你现在这样要死不活的是怎样?
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周楷把灯给关掉,挪著脚在黑暗中一步一步朝床的方向挪。
那张床还带著他跟何野疯狂后留下的痕迹跟气息,这会就跟道冷冽又残酷的风,撕扯著周楷。
爬上床,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周楷企图让自己温暖。
外边,何野在房子归于平静的时候,也把赤红发痛的眼给紧紧闭上了。
说是天亮就叫人起床,可是天亮了,何野却坐在长椅上盯著房间的方向发呆。
他一夜没睡,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去,下巴上还冒出了点点胡须,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搭著破旧的军大衣,就跟外头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个样。
他也确实,无“家”可归。
外头传来车喇叭的响声,何野抬手搓了把脸,将军大衣拿开,站起来朝卧室走去。
站在门口看著床上鼓起一个大包的被子,何野慢了脚步。等他走到床边看见周楷露在被子外边的脸,心顿时揪了起来。
苍白的脸色,眼睫毛都还是湿润的,嘴巴张著吐气。周楷睡著了,哭著睡的,睡不踏实,眉毛间还皱著,眼珠子偶尔在薄薄的眼皮底下转动。他两只手搭在脸庞,汗湿的手心朝上,手指头时不时动一下。
那摸样真乖巧,又很惹人怜惜,让人特别想疼他。
把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又拿下,深深把床上睡著的人看了一眼,何野痛苦地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周楷是被热醒的。他迷濛著双眼蹬了下被子没蹬开,等眼睛睁开看清楚眼前的房间摆设时,鼻头酸了一下又赶紧咬唇止住了。他坐起来掀开被子,汗湿的身体遇见凉空气,抖了抖。下了床,头重脚轻又差点向前栽倒在地板上。
周楷扶著发沉的脑袋走出卧室,去客厅。客厅里只有那件一半掉在地上的军大衣,没有人。
周楷站了好一会,等照进来的太阳光移著沾到军大衣上,他才转回身走回去,滑动喉结吞著口水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都拿上。
袜子昨晚洗澡的时候脱在了浴室里,他也记得,进去拿了,都不管是湿的,直接塞进背包里。
下了楼,那门周楷也会开了,再没什么能阻拦他。周楷打开门,被外头的阳光晃了眼,等站稳了他才出去,把门带上。
昨晚一前一后停著的自行车这会就剩他的那一辆了,周楷低头走过去,把背包背好,架著自行车调转车头。
他要走了,离开这个地方。
可他才刚跨上自行车,路那头便开来三辆震天响的摩托车,每辆车上坐著两个人,直直朝这边过来。
周楷按住车闸,抬头看著那一瞧就不是什么善茬的六个人,心顿时一凛。
骑著自行车拐过弯,何野低头看著车头上挂著的早点,头一扬脚下用了力。
虽然早餐店隔了两条街,但穿小巷子还是很快的。何野去的时候、回来的时候,心里头都是乱的。
他不断问自己为什么不把周楷叫醒把人赶走,还要跑出来给周楷买早点?
没有答案。
何野给不了自己答案。
如果给的了,他就不会一夜没睡,不会心里头乱,不会自我折磨著。
进了小巷,何野长长吸了口气又快速吐出来。他直起上身,捏紧了车把手,没有察觉到自己心里头忍不住泛起的期待。
但那种期待,在他听见周楷大喊著:“操他的,你们干什么?给我停下!”的时候,化作了刺骨的冰冷。
拐过弯看到的景象令何野瞳孔急速收缩。他几乎是用跳的,长腿一跨就下了自行车,车子倒在一旁,砸在地上的豆浆炸开流了一地。
锁著周楷脖子把周楷压在墙上的人听见动静,才扭过头,都没来得及反应一下,何野便抓住他肩膀用力一扯,那拳头直接砸在了脸颊上,把人打得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
那人爬起来,脸上一左一右都挂著彩,只是一边重点一边轻点。他站好后咬著牙,凶神恶煞就要来打何野,但被人喊住了。
一颗心害怕到咚咚响,何野脸上却很平静,无波无澜的。他站在周楷跟前,把周楷挡著,看著那四个在他家门上和墙上喷漆的人走到带头的人身旁。那被他打了一拳爬起来的人也走到那人身旁,往地上吐著血唾沫,满脸不服气。
扯著嘴角冷笑了下,何野看向带头人。
那讨债的头头吊儿郎当的,把玩著手上的喷漆罐,对何野抬抬下巴,说:“好久不见了,都有点想你了。野哥,最近一个月在哪发财呢?”
揉著被掐痛的脖子站在何野身后,周楷咬著牙看著那群人,一身戒备。他算是见识到了,帮高利贷讨债的人有多可恨,有多可怕。
周楷又把眼神收回来看著面前护著他的何野,心里头又酸又软。
他想何野那会都还没成年呢,就撞上这么些人。他那会该多难。
那么难,还不让人帮他心疼他,死强死强的,真是气人。
侧头用馀光瞄了眼身后的周楷,何野把手插进自己裤子口袋里,朝前走著,站到那个头头的面前,声音发著寒:“想我就不必了,想想我的钱就可以了。”
那头头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了,点头说:“果然是野哥,明白人。”他笑完把何野盯著,“既然是明白人,那就痛快点,把这几个月的利息钱先算一算吧。”
何野同样盯著他。跟他比起来,何野倒更像个流氓,有当流氓该有的气质。
何野呲笑了下,“钱,我早就给你们老大了。”
讨债的头头一怔,随即便审视著何野,判断著何野说的话是真是假。
何野任他看,脸上的冷漠和寒意都没收一下。他看著人,轻蔑得跟看个垃圾一样,“黑吃黑,一次两次还可以。多了,可能下次被‘吃’的……就是你自己了。”
那头头听了点头发笑,拿手指头把何野指著。
何野视线扫著他带来的那五个人,都是熟面孔了。那几人也不都跟被何野打的那人一样横的,毕竟太横闹出事,惊动警察也很麻烦。
“野哥,真有你的。”
那头头把手里的喷漆罐砸到墙上,冲何野竖起跟大拇指,和何野对视了好几秒才转身朝摩托车走。
几个小喽啰看老大要走了,也纷纷效仿著把喷漆罐扔了。没拿喷漆罐、压制周楷的那个则又朝地上吐口水,吐完才走过去骑上摩托车。
闹哄哄地来,又闹哄哄地离开。
周楷皱眉看著拐弯不见却依旧能听见马达嗡嗡响的摩托车,又看看地上几个喷漆瓶,脑袋有点懵。
何野转过身看著周楷,周楷还是一脸没有搞清楚情况的摸样。
何野把周楷上下看了看,见人没受伤,才喘出那口憋在胸膛的气。
回神的周楷心有馀悸,他问何野:“他们都这样吗?拿不到钱就跑这来威胁你?”其实不用问,因为事实都摆在眼前了。
周楷以前只听过,没看过。听的时候就难受,现在看到了,心里的滋味就更加不好受了。
何野没回答他,只说:“回去吧,回你家去,以后别来了。”
“你也看到了……”
“回去吧,周楷。”
把手握成拳,何野盯著抬头瞧著他一脸憔悴震惊又写著后怕的周楷好一会,才转身把地上的喷漆罐一个个捡起来。
弯下身的时候那么无奈,又那么落寞。
周楷看著何野,嗓子眼被何野的话给堵住了。他手摸上车把,在何野走过去开门的时候跨上了车。
骑过何野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时,周楷看著那流淌了一地的豆浆,还有那掉出来滚脏了的包子,张嘴一下没忍住哭出了声,视野模糊了一片。
何野对著钥匙孔,插进去却拧不动。
喷漆罐全部又砸到了地上,握拳砸在门上,何野抱头蹲了下来。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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