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
周楷这天天还没亮就醒了,躺在床上,看著床头柜上的照片发呆。等听到门外有动静,他才爬起来,下了床看了看小黑仔,出了卧室准备去洗漱。
周楷爸爸看见儿子早起,赞许道:“早起好。最好出去在小区里跑跑步,锻炼锻炼,强身健体。”
周楷妈妈听见了,梳著头从浴室走出来,瞧见周楷也挺惊讶,笑了下推推丈夫说:“大冬天的,外面又才下过雪,让儿子出去跑什么步啊。”
周楷爸爸一想也是,改口道:“那就帮你妈干干家务活,活动活动。”
周楷看他爸穿戴整齐,知道他爸这是要去接爷爷奶奶回来过年的,点点头,“知道了。路上滑,爸你开车慢些。”
周楷爸爸看眼儿子,抬手拍拍他后背,朝玄关走去。
周楷站到浴室门口,对他妈说:“妈,你带上我,我帮你提东西。”
周楷妈妈瞧瞧儿子的脸,轻声笑了下,“好啊。”眼睛里还是藏著担忧的。
周楷爷爷奶奶快中午才到的,带来一堆吃的用的,大都是给周楷这个唯一的孙儿的。
周楷爷爷病了一场,身子骨不太行,但眼睛却还很明亮。他被周楷爸爸扶著,拄著枴杖一进门瞧见周楷,就唉了声,关切问:“小楷啊,怎么几个月没见,你就瘦了呢?”
周楷奶奶也说:“是啊,瞧这脸,都瘦了一圈了,气色也没之前好了。”
周楷摸了摸自己的脸,把爷爷奶奶扶进屋里,笑笑说:“上次没注意感冒了,就瘦了。没事,这次过年多吃点就回来了。”
周楷妈妈从厨房里出来,看看周楷,话里有话地说:“是该多吃点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读书又累。”
周楷看了眼他妈,摸摸鼻尖,嗯了声,接著就被爷爷奶奶拉著坐到沙发上说话。一会问他是不是读书累了,一会问他是不是高考压力太大了。
周楷淡淡地笑,摇头回答:“不累,没有。”
如果他真有什么问题的话,大概就是心空空的,找不到落脚点吧。但这,也不是能和长辈说的。
吃了寓意团圆的饺子,一家老少便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等著看春晚。
周楷盯著电视屏幕,听著他爸妈和爷爷奶奶聊今年的种种,走了神。
压在腿下的手机震了又震,周楷拿出来看了,是他的小初高几个班级群开始在互相道著节日祝福,还有私戳周楷说新年好的。
往年周楷总会想著学著,发些不一样的祝福语,今年他给群里给别人发的,统统都是一句“新年快乐”。
退出微信,周楷手指头滑著手机屏幕,看著那个他很久没点开的署名为“他”的微信分身,捏紧了手机。
会不会有人跟他说新年快乐?
饺子呢,有没有吃饺子?
昨天下雪了,今天有没有穿厚点?
家里没有暖气,会不会非常冷?
都最后一天了,不会还在打工吧?
……
周楷摀住自己的脸,努力把脑中一个接一个的问话给搅散了,让自己去想点别的。可是不行,想什么都会绕回去,在原地踏著步,踩得他的心又酸又痛。
周楷爸爸看著儿子突然站起来穿衣服,抬手问他:“去哪啊?”
周楷半真半假地说,“有个朋友自己在家,没人陪他,我……我和几个同学想去看看他。”
周楷爸爸一听就皱了眉,“这大过年的,人都待在自己家里,哪有往外跑的?”
周楷扣纽扣的手慢慢停下来,看著他爸,眼神里全是请求,“我出去一会,马上就回来了。”
周楷爷爷奶奶帮周楷说话:“去吧去吧,别听你爸说。孩子不跟咱一样,他们不爱看电视上的节目,让他出去玩吧。”
周楷妈妈看了眼周楷,周楷也看向他妈,眼睛有点红了。
周楷妈妈默默叹气,她也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心疼儿子,“记得早点回来,这天看是要下雪了。别骑自行车,坐公交吧。”
周楷慌忙点头,匆匆看了他爸一眼,转身去玄关换鞋。
烤鸡店除夕前两天就关了店,何野没有找新工作,他去批发厂买了些裁好的红纸,在人来人往的巷子口架了张桌子摆了个摊。
捏著毛笔往红纸上写对联的时候,何野就想,他爸还没有混赌场成为一个赌鬼之前还是好的,起码教会了他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让他在过年的时候,能够挣上几块钱,不至于连饭都没有的吃。
靠在墙上看著挂满灯笼、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街道,何野看了眼手机,把东西收了。
六点了,刚才五点的时候有群路过的农民工来买了张福字,说要拿回去贴在工厂宿舍的门上。何野收他们一块钱,他们给了何野两块,
问何野:“小伙,大过年不回家还摆摊呢?这个点了,家家户户早换上新对联了,不会有人再来买了。”
何野把那块钱塞回给钱人的手里,冷淡地回:“你们不就来买了,再等等。”
何野想,反正回去跟不回去,都是一样的。
但当何野扛著桌子走回家,看见靠在他家门上扭头朝他看来的周楷时,何野就后悔了。
还是该早点回来的。如果又像上次那样,那群人又找过来,可怎么办?
何野是生气的,气周楷怎么不听话,不让他来他还来,还在他没在家的时候来。
何野又是喜悦的,他已经十几天没见到这个人了。不,也不对,他只是没有见到真实的周楷,毕竟他的梦里,都是周楷,像被下了蛊、被控制了似的。
周楷站直了身体,何野朝他走来的时候,他紧张到身体微微颤抖。他也不敢等何野先开口,自己先说:“我有东西落在你这了。”
何野盯著周楷被冻红的鼻尖,不敢猜周楷在这等了他多久。他也没有拆穿周楷的谎言,掏出钥匙去开了门。
屋里屋外,温度也没有差多少,窗户都是破的,漏风的。
何野先进的屋,周楷跟在身后。何野把灯开开,门虚掩著没关紧,嗓子发哑地说:“落下什么了,自己上去拿吧。”
周楷看著何野,何野不看他,低著头。周楷喉头动了动,好一会才抬起脚朝屋里走,去爬楼梯,踏上台阶,吸了吸发酸的鼻子。
但上了楼,一眼看见客厅里堆著的军大衣,周楷忍不住哽咽著,鼻涕流下来被急促的气息吹出个小泡泡又破了。周楷抬起手擦了擦,努力不让自己掉眼泪,那样太难堪了。
他这几个月总掉眼泪,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多眼泪可以流的。他也不是女的,是水做的。
可等周楷转身朝何野的卧室走,看著何野那张乱糟糟的床,床上基本没变过形状和位置的被子,还有床尾的安全套润滑剂。周楷没绷住,一下脸就湿了。
“操……操!”
握拳捶在墙上,周楷再也不想这样了。他抹了眼泪,转身咚咚咚跑下楼。他站到何野面前,张嘴没说话就先掉泪水。
何野蹲在地上,背靠著墙,听见周楷的哭声抬起头看著周楷,眼眶也是通红的。
看到楼上的一切,周楷都快气炸了,但看到何野用那种快死了的眼神看著自己,周楷又软了心,痛得要命。
慢慢蹲到地上,周楷去抓何野的手,指头碰到一起,都是冰凉的。
何野动了下想往回收,周楷不让他手,把他抓紧了,用力捏著。
他问何野:“你在干嘛?你就真不把自己当人吗?”
“你这样谁又看得见了?”
他要不来,他都不知道,何野成这样了。
是因为他,何野才成这样的。
周楷觉得自己的心快被扯碎了,他一点一点靠近何野,把另一只手扶在何野膝盖上,几乎是气音说出口的。
他问何野:“为什么不行,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为什么不行?”
何野看著周楷,张著嘴艰难地呼吸著,说不出话。
周楷又问他:“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何野,你到底在怕什么?”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何野那么自信那么意气风发,遇到困难时,别人急得都找不到方向,就何野能,何野总能很快地把问题解决掉,还能笑著说:“这点困难,没什么好怕的。”
现在只是遇上了一个需要花长时间才能解决的问题而已,何野怎么就这样了?怎么就把自己折磨成这样了?
“钱是靠人挣的,钱也不是一切。你好好的,我们一起努力,我陪你一起努力,不就好了?”周楷想著他爷爷总跟他说的话,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用大拇指摩挲著何野粗糙的手掌心,说:“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只要你想,只要你敢,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眼泪掉下来砸碎了,何野抬起手去摸周楷的脸,把周楷的眼泪抹掉,低声道:“不一样的,周楷,你……”
周楷不想听何野说绝望的话,他用力把何野往自己身上搂著,把唇往何野的唇上压。
泪水在两人的唇上流淌,被吻著舔掉。
何野推了周楷两下,推不开。他眼睛一闭,不再违心,用著比周楷还重的力道把周楷给抱住了。
那一吻,又咸又涩,却又夹杂著难忘的甜。
吻得太久了,何野都感觉到了周楷呼吸困难的颤抖。他把舌头收回来,周楷还以为他要再推开他,忙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蹭湿那一片皮肤。
何野没想推开周楷,他不想推,也不舍推。他把周楷抱著,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话颤抖著问出口。
他跟周楷说:“我告诉自己,十五年里要把我爸留下的债给换了,跌跌撞撞,挣多挣少,突然就快五年过去了。”
他问周楷:“还有十年,如果十年后我还没法摆脱现在的境况,我们就分手。”
“你愿意吗,周楷?”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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