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
宋雅香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幕,因此并未感觉到太意外。
可靳博涛的姿态沉重肃穆,她害怕这样的他,作为长期陪伴在靳博涛身旁的枕边人,她这些年见识过不少他的铁血手腕,这个人感情淡薄,狠起来六亲不认,连老婆都敢气疯,更何况是她。
宋雅香心中并不存在侥幸,她清楚地知道靳博涛不爱她。
更清楚地明白自己是个无能的母亲,如果今天没能说出合靳博涛心意的话,温瑾然的前程也将葬送。
几个呼吸的瞬间,她颤抖的瞳孔渐渐平静下来,扯起嘴角挂上牵强的笑意:“怎么算我知道的多少呢?”
靳博涛直接道:“你知道多久了,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知道的。”
“大概有几个月了,在我家撞见过,”宋雅香心知瞒不过他,干脆坦白,“小孩子闹著玩罢了,没必要……”
“没必要什么?”靳博涛道,他蓦地笑了,眼角的细纹竟然给了他几分宽厚和蔼的错觉,“你儿子去找另一个男的谈情说爱,还为此反抗父母,声称要和家里断绝关系,你是让我没必要在意,还是没必要管教他,没必要什么?”
宋雅香哑口。
靳博涛站了起来,高大的身体与宋雅香对立,那压迫感逼迫的后者情不自禁后退。
她的表情仓皇无措,眼中水光闪烁,张著嘴,无声地用唇瓣做出几个嘴型,靳博涛认出是几个字——“饶了我”和“求求你”。
靳博涛想起这些年,这个女人打来到他的身边开始,便十年如一日的恐惧他,那种恐惧隐藏的很深,不过他能看出来。
她就像只受惊过度的鸟儿,如果不是有束缚著她的东西,恐怕她早就扑棱著翅膀迫不及待地飞走了。
以前他享受这种恐惧,认为这是女人对他强者身份的认可,现在却突然感觉到阵阵无法抑制的心累。
宋雅香不是他专供他撒气的出气筒,他把烟吸进肺里,重重吐出来,喷在了女人的脸上。
“你走吧,”他说,“以后也不用来了。”
宋雅香睁大眼睛,把到嘴边,还哆嗦著的句“什么”咽了回去。
靳博涛后退开,坐了回去,“念在多年情分,”又有浓重的烟雾从他嘴中泄出来,他有点焦躁,逼著自己说出最后几句话:“你把儿子弄来这里也不容易,就先在这个城市待著吧,直到儿子高考完,到时候不要再回来了。”
宋雅香腿有点软,她险些就跌在了冰凉的地板上,不过最终她只是那么站著,脑袋像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嗡嗡作响,靳博涛的脸近在咫尺,她强忍著,没说一句话挽留哀求的话。
她想著儿子,想小时候的温瑾然软软的叫她“妈妈”,长大后对她的依赖,她不止是靳博涛的女人,还是一个人的至亲,现在转身走开就能帮他的儿子解决掉人生大患,再开口无异于愚蠢至极。
——这几秒,估计是她自打被生下来后维持尊严最成功的一次。
她慢慢地直起了脊梁骨。
“等等,”靳博涛又道,“你跟了我这些年,我送你的东西不多,改天我让助理给你划点钱,剩下的,你儿子那边……怎么做你应该懂。”
“您放心,”宋雅香挽起鬓角碎发,“天底下有几个父母愿意孩子去走弯路,我会好好管教他。”
靳博涛的表情看不出波澜,他抬手一招,姿势就像轰走他某个不重要的下属,宋雅香僵著脸,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转过身去了。
大门没心没肺的朝她敞开,周围仆人不认识她,也没人停下手头的事情跟她打招呼,宋雅香脚步虚浮,也带著如释重负的轻盈。
迎接她的,将是新生。
*
回到家时,温瑾然正直直地坐在沙发上,宋雅香打开门,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关上门,鞋都没换,“怎么了?”
温瑾然直视她,眼中有种复杂的情绪:“你去哪了?”
宋雅香以前去靳家,都是拿上班这类的借口来含糊过去,现在却有点心虚:“妈妈当然是去忙些事情了,离上晚自习还有段时间,你去睡会儿吗?”
温瑾然不说话。
“去睡会儿吧,好吗?”宋雅香走到他面前,去摸他的头,“这几天看你学习太累了,精神都不太好。”
温瑾然避开了她的手,让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说话一向温和,这次却多了几分咄咄逼人之势,“我为什么精神不好,您心里不知道原因吗?”
宋雅香垂眼看他,声音冷了下来:“学生除了为学习消耗精神,还能因为什么呢。”
这是句陈述,是警告,更是给温瑾然的台阶,温瑾然听懂了,却不想顺著她的话往下,他站了起来,对著她道:“靳闻冬去哪了?您知道的吧。”
宋雅香看著顽固倔强的儿子,简直心力交瘁,她面上从温柔转换成了完全的严厉,颦眉的样子找不出一星半点的心软:“你的同学去哪了,我怎么会知道呢?”
“妈……”温瑾然软了嗓子,声音有点抖,“您告诉我吧,靳闻冬究竟跑哪去了?学校他不去了,他家里也找不到他,这都好几天了,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情……”
“我怎么会知道呢?”宋雅香还是那句话,“你不睡觉就去学习吧,高三了,尽量把分数考高点,我们找个外省的好学校。”
从小宋雅香都没这么对待过他,他茫然无措的住了嘴,憔悴的脸色更难看了。
宋雅香过去就要把他往卧室里推,温瑾然站著不动,他是成年大男孩了,泛起拧来,宋雅香根本奈何不得他。
他动动胳膊,把宋雅香推开,抿唇道:“妈,刚才,是靳闻冬的爸爸把你叫过去了吧?”
宋雅香差点失声叫出来,她想问温瑾然怎么知道,然而马上忍住了,不过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将她的心思暴露的无所遁形。
温瑾然说:“靳闻冬的爸爸来学校找过他,我看见过,后来又在校门口见过你和他爸爸在一起。”
宋雅香惊恐的心安了一半,她刚才以为靳闻冬已经把她和他父亲的关系告诉了温瑾然,还好不是,他只是见过……应该以为靳博涛只是自己的上司。
她稳稳心神:“那又怎么样?回卧室去吧,今天我给你班主任请假,趁晚自习休息休息吧,然然,你不要逼我。”
温瑾然失魂落魄:“妈……”
宋雅香狠下心,指著卧室,放柔声调:“然然听话,去睡一觉,睡醒就好了,我们是普通小老百姓,就该过平淡的日子,妈妈以后还指望你能考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让妈妈安心过晚年呢。”
温瑾然还是不肯进去:“可是……”
“没有可是,”宋雅香直直看著他,“然然,那种人,不是咱能高攀起的,更何况,我生的是个男孩子,不是女儿。”
温瑾然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了个干净。
宋雅香催促他:“进屋吧。”
温瑾然浑浑噩噩,神经似漫游在天边,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只知道机械性向前迈腿,卧室里的那道门紧闭,拧开门把,经常坐在床上对他笑的那个人,倏而变作了团虚无的空气。
这个卧室只剩他一个人了。
我这是被抛弃了吗?他难过的想。
靳闻冬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在被他的母亲发现之后,难道这些日子都是他心血来潮和他谈的场恋爱游戏吗?
不然为什么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消失掉。
温瑾然坐在床上,看向床边的小桌子,台灯耷拉著头,无精打采的模样,他想起靳闻冬还在这里的时候,两人对著头写作业,靳闻冬偶尔抬起头来看他,眼中的柔情,怎么能作假?
他埋头进被窝里,被窝里也是冰凉凉的,他的世界失去了另一个人的驻足,仿佛一并连感知这个世界温度的能力也失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朦胧间,听见门外有人在叫他,温瑾然听出来是宋雅香的声音,可能是叫他出去吃饭,他没搭理,转了个身,把被子夹在怀中。
他的头昏昏沉沉,有点不易察觉的刺痛,鼻子被堵住,呼吸不上来,似乎是感冒了,脸颊烫的惊人,不过他自己没什么感觉,只是有点难受而已。
黑黝黝的房间静的要命,他吸吸鼻子,声音响的几乎要从房间里荡出回音。
宋雅香终于不喊他了,他松了口气,翻个身,一瞬间天旋地转,差点没从床上翻下去,手脚都软弱无力,几乎撑不起身体来。
他咳嗽了下,明白坚持了一冬天都没生病的身体算是完了,靳闻冬精心呵护了他几个月,只是离开短短几天,他就把身体搞垮了,知道后估计要生气。
温瑾然咳著咳著笑出声来,眼角湿润了,把手机拿过来,翻看他这几天给靳闻冬发过去的微信,总共几十条。
有他拍给他的作业,还有道早晚安,最多的消息是问他究竟去哪了。
他抹掉眼泪,咬著嘴唇,犹豫了半天,哆哆嗦嗦又打过去一条:[你还要不要我了?]
发完他就想撤回,这话太卑微,太不像他的性格,这时候他应该沉默,等著靳闻冬有时间了回来,和他解释好一切,然后默然地接受剩下的结果。
沉默是他最大的自我保护,可是现在他连自己最后的防备都抛下了。
还没过时间,他一滴泪掉在了手机屏幕上,撤回键就在指尖下方,他顿了顿,始终狠不下心。
几秒钟——大概两秒钟,他这几天里始终没有动静的聊天界面终于震动了下。
靳闻冬发过来条消息:[要,全世界人都能不要,就我的宝贝不能不要。]
紧接著又是一条:[宝贝,我在你家楼下。]
THE END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