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
温瑾然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被窝里热烘烘的,像煨了个火炉,可他身旁却是空的。
床头柜上摆放著杯水,他略伸胳膊就能够到,上手一摸,是温的。
他神志还有点不清醒,不过头已经不疼了,烧应该是退了,他有一瞬间怀疑昨晚出现在他面前的靳闻冬是不是只是自己做的场梦。
卧室里很静,衬出客厅里若有若无的交谈声,温瑾然站起来,过去刚想推开门,突然顿住。
——昨晚他回家前靳闻冬说的话一字一句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说宋雅香是他爸的情妇。
这个与他生活了十多年的母亲,同时也悄无声息的给人当著后母。
温瑾然的胳膊撑住门,突然觉得脑袋又有点晕了,这时候门外的声音越发清晰,才开始只有靳闻冬一个人的声音,他以为他在自言自语,结果听了会儿才知道不是。
应该是在打电话。
“回去?”靳闻冬冷笑了声,“我还没想到宋姨真敢把我抛出去,这个女人离开了你,做事倒是越来越果断不留情面了。”
靳博涛试图心平气和:“她也是为了儿子,就像我现在为了你一样,总要有个人把你们从火坑里拽出来的。”
“别介啊,我可从来没觉得我在火坑过,”靳闻冬讽刺道,“倒是您把我往门里一踹,大门一关,我这活得水深火热,也没见你有过心疼心软。”
“你不用拿这些歪理来刺激我了,”靳博涛已经不再吃他这一套,“你现在赶紧回来,我或许还能和你一起商量商量这件事情的解决办法,如果回来晚了,你那个小男友的前程,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毁在你这里。”
以往这时候,父子二人谈话谈到这里肯定是崩了的,但靳闻冬被“关押”了几天,心绪沉淀了不少,心火竟然没那么容易激起来了。
靳博涛则是吸太多烟,想了太多关于管教儿子的事,他想著自己确实少给了靳闻冬许多父爱,也从没在他身上耗费过太多精力,忽视太多,出问题是迟早的,怨不得儿子,其实大部分责任在他。
思考了三天未果,他只得出来一个结论:或许可以多给儿子些耐心。
然而决定起来容易,实施起来可真是不容易,他强压著骂人的冲动,一时竟然觉得沉默的儿子比那个轻易就被挑起怒火的儿子还不顺眼,不能让他酣畅淋漓的大骂一顿。
“你让我想想,”靳闻冬停顿了一会儿,“给我点时间,别动温瑾然,我会回去的。”
靳博涛也没想到他真的会让步,登时愣了下:“那就今天一天,天黑之前,我没见到你的人,后果自负。”
他说完这句话,这边靳闻冬便直接挂了,听筒“嘟”的一声,挂断的刹那,都泄了点心头气,想的是:这人还算有救。
电话挂掉后,坐在靳闻冬面前的宋雅香几不可查地颤了下。
靳闻冬没有追究她的意思,不过心底终究是无奈,叹口气道:“宋姨,你又是何必呢。”
可能是已经麻木,宋雅香抬起头,美丽的杏目有几分无神,惧意与心痛隐藏在最深处,她张了张嘴,漠然地说:“我儿子不是你,可以为所欲为,我得为他的将来著想,得罪了你的父亲,对你来说,不过是次经常发生的家庭矛盾,可对我们而言——”
“是灭顶之灾。”
卧室里头半贴著门的温瑾然闻言一震。
他缓缓地把头移开,手撑在门上,把自己的身体支起来,浑浑噩噩的神经像被一道闪电击中,蓦然照亮了他整颗心脏。
靳闻冬沉默了,或许是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趁著这个空隙,温瑾然故意弄出了点声音,他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过了会儿便安静了。
等他再打开门后,原本坐著宋雅香的沙发已经空了下来,只有靳闻冬迎上前。
——他表情看上去还是正常的,一点也看不出来就在刚刚,他还打电话给父亲吵架,虽然温瑾然听不清靳博涛在电话那旁说了什么,不过通过语气,也明白不是什么好话。
即使在这种压力之下,靳闻冬还是强撑著,什么都不告诉他。
温瑾然不等他开口,轻声道:“刚刚我都听到了。”
靳闻冬没料到他说这个,一时颇为无措,怔愣了片刻,才柔声问道:“听到了多少?”
温瑾然:“全部。”
全部这个答案其实也是非常模糊的,不过靳闻冬的好脑子在他面前一般就不好使了,他信了他,沉默了会儿,道:“你妈妈其实也不容易,把我卖了是情理之中,你不要怪她。”
“我知道,我明白,”温瑾然不动声色,想套他关心的那个话题,“那你爸爸那边,你……”
靳闻冬抬起手来,摸上他的脸,摩挲了两下,捧著不再放开,他的眼神直至此刻还是非常温柔的,嘴上笑著,打断他:“宝贝儿,他给了我一天的时间思考,但其实我根本不用考虑。”
温瑾然茫茫然看他。
“他清楚我的软肋,拿你来威胁我,我怎么能不妥协呢?”靳闻冬低头亲亲他的嘴,一触即分,然而没有离开,很近的贴在一起,“所以我们还有一天的时间。”
温瑾然听明白了,他非常缓慢地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在靳闻冬的眼皮上一扫而过,再张开时沾了点晶莹的液体。
“我的小地主,”这是靳闻冬头一次看见他的眼泪没有心慌,他反而很镇定,移开嘴唇,轻轻碰他的睫毛,把眼泪亲了下来,“我们不会分开,农民的奴籍还在小地主这里,我这辈子都会拼死护著我的小地主,只是农民和小地主要暂时不能见面一阵子,不知道这段日子里,小地主能不能坚强的、独立的,撑到我们的大解放呢?”
温瑾然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抽抽噎噎的哭著,靳闻冬去亲他的耳根,眼眶也红了一片,但他没有哭,只是重复的问了遍:“能不能呢?”
温瑾然狠狠点头,嘴上却说:“我不要一个人,你快点回来!”
靳闻冬的回答是枚粗暴凶狠的吻。
这个吻带了点眼泪的咸涩味,温瑾然觉得他是哭了,不过因为闭眼看不见,他也不确定,再者他的眼泪也够多了,说不定只是他自己的而已。
只有一天的时间,那天他们没有出门,温瑾然也没去上学,他们躺在被窝里,久违的热度让温瑾然惬意的不得了,宋雅香一整天都没动静,或许是躲出去了。
等傍晚到来,温瑾然的情绪也没了一开始的激烈,靳闻冬说不会舍下他,一辈子都不会,他就信了。
有盼头的有希望的等待,总比他突然的消失杳无音信要好太多。
温瑾然送靳闻冬出门,他本想一直送到小区门口,奈何一下楼就发现楼下停著两辆黑色汽车,看那不便宜的款式,就知道是来干嘛的。
靳闻冬搓搓他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临走前还咬了两口,他眼睛是带著笑的,温瑾然也就跟著他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他乖乖道:“你走吧。”
“然然,”靳闻冬不笑了,用一种认真痴迷的眼神,十分低沉的语气说,“我爱你。”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没留给温瑾然反应的时间,只留下个仓促宽阔的背影。
这一瞬间,温瑾然看著他的背影,突然产生了个自豪的念头——那个从前无聊的大男孩已经长大,与他一同变成了个大人。
他们不是孩子了,是大人。
当车屁股排出的最后一点尾气也闻不到了,温瑾然才回了家,楼道里少了个人的脚步声,显得寂寞乏味。
家里更是窒息的安静,和靳闻冬待了一天后,温暖来到又被骤然抽离的感觉似乎比前几天还要难耐。
他在客厅中央愣了会儿。
白昼灯就在他的头顶上无遮无拦的亮著,白天没觉到什么,靳闻冬一走,他发完烧的后遗症便一股劲儿冒了出来,手脚酸软,精神也有点疲倦。
不过他想通了些事情,这些事情,他想还是说出口比较好,于是便去敲了宋雅香卧室的门,骨头敲著木板几声脆响,在寂静的家里格外清晰。
宋雅香模糊的声音说:“然然?怎么了?”
温瑾然顿了顿,叫她:“妈。”
他又顿了顿:“您能出来吗?我想和您……聊聊。”
里边沉默了下,没过多久,门开了,透出里边橘黄色的灯,温瑾然先是看见母亲憔悴的脸,紧接著视线不自觉往里瞥了下——被子床单都是整齐的,宋雅香在她的梳妆台前坐了一天。
母子二人对视片刻,竟然都不知该怎么开口。
“你学校里我帮你请过假了,”她最终选择了个话题,“明天照常去上课就好,你们王老师说,学习上可以去办公室找老师补课。”
温瑾然抿嘴道:“好。”
又是一阵沉默。
他给宋雅香让开了走道,方向是朝著客厅,眼睛是看著母亲的,然而在她看不见方向的一只手悄悄攥紧,正不是很自在的乱掐。
现在没有靳闻冬能做他的支柱了。
他要坚强,最好能帮上靳闻冬一点忙。
心底暗暗给自己打完气,他终于有了开口的力气,“妈,我们能说会儿话吗?”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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