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把我带到病房就走了,说是先回公司,晚点再来。
我跟病床上的霍时安大眼看小眼。
他大概是看出我想撤,眼睛一眯,慢悠悠的说,“方老师来了啊。”
我一手提著果篮,一手抓著门把手,“可不可以当我没来过?”
他人畜无害的笑了起来,“可以啊。”
我一口气还没喘匀,听到他慢悠悠的来一句,“你要是良心被小狗吃了的话,你就走。”
“……”
我把抓著门把手的那只手放下来,“小狗吃肉骨头,不吃良心。”
他哼了声,“随手关门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品德。”
我掉头去关门,看他又要逼逼,烦的吼了句,“你给我闭嘴!”
他铁青著脸瞪过来,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白菜样儿。
我懒得多看一眼。
以前他就爱这样,五天撒个小娇,三天撒个大娇。
我说出去都没人信的,连他爸妈都没见过他这副死德行。
他的视线黏上来,皇帝老爷似的说,“你拎手里那果篮是哪儿买的?怎么那么丑?路边摊?”
我把果篮放桌上,自顾自的拉开椅子坐下来,面对著他,不说话。
一秒两秒三秒……
没到十秒,霍时安憋不住了,“方老师,麻烦您有事说事,别这鬼样子,吓不著谁。”
我嘁了声。
“你嘁什么嘁?”他一副要冲下来抽我的架势,“赶紧的,说事。”
我后仰一些靠著椅背,目光落在他被垫高的那条石膏腿上面,“腿被架子压住的时候什么感觉?”
霍时安愣了愣,说,“就疼呗。”
我盯著他看,“发现自己腿没废掉是什么感觉?”
“怎么这么多问题?”他满脸的不耐烦,嘴上还是回应,“运气好。”
我哦了声,漫不经心的问,“运气能回回好?”
他的呼吸一点点粗沉起来。
我替他说了,“不能。”
说著,我的上半身前倾,手肘撑著腿部,“下回能长记性?”
“能……”
霍时安像是从魔障的状态里抽离而出,“你有个狗屁的资格跟我讲这个?初三那会你玩儿老虎机,两口袋的钢崩输得精光,跟我说以后再也不打了,结果呢?你自己说说,你后面打了多少回。”
我的脸一阵青一阵黑,妈的,怎么把这历史给忘了。
“不光这个,”他一脸农民翻身把歌唱的得瑟样,“其他的你没长记性的多得是,要我一样样掰手指头说出来?”
我抽著嘴角,“不用了。”
“真不用了?”他可惜的咂嘴,“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呗。”
我心里烧起了无名火,“你烦不烦?”
“……”
霍时安扯扯嘴皮子,扭头看向窗外,深沉静默了片刻,忽然说,“以后工作的时候我尽量不想心思,操,我这几年起早贪黑,辛辛苦苦,拼死拼活的工作,还没过上一天享福的日子,可不能糊里糊涂就下去了。”
我知道他跟我不一样,不口头开支票,他在我面前是真的说到做到,这才松一口气。
“?果吃吗?我给你洗一个。”
霍时安巨婴一样说,“想吃,但是要用牙咬。”
“……那你想怎么著?”我静静的看他不要脸,“要我一块一块咬碎了喂你?”
他的面部肌肉抽动。
这年头最容易不要的就是脸了,分分钟就给扒掉,谁怕谁啊?
我见他吃瘪,不吭声,就准备去挑果篮里的?果,刚从椅子上起来,他就说话了,“糖呢?”
“什么糖?”
“喜糖啊。”他斜眼,“你不是去给人当伴郎了吗?”
我说,“喜糖我给同事拿回去了。”
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我给同事的不是喜糖,是传家宝,“你脑子抽抽了?不知道喜糖代表著喜气,就算要给,不会自己留一点儿?”
我有点发愣。
这话就像是从记忆里滚出来的,滚到了我面前,带著对应的那个片段。
有一回我表姐结婚,我把喜糖全给了别人,他知道了,就这么糙我,说喜糖是喜气,要自己沾一沾,别都送出去。
那会儿我还说他迷信来著。
没想到现在他还这样子,有时候变了很多,有时候却又似乎没变。
我眼睛看著他,手无意识的伸进西裤口袋里,两边摸了摸,“有一个。”
说著,我就把一颗糖果摸出来,丢到他身上,“吃吧。”
他拿起来剥了彩色的糖纸,把糖果放进嘴里,嫌弃的眉头一皱,“怎么这么甜?”
我挑了?果去卫生间,“糖还有不甜的?”
“这个太甜了,还黏牙。”他低骂了声,“操,快给我倒杯水,我快齁死了。”
“等著。”
我洗了?果出来,往桌子那边看,“哪个杯子是你的?”
“白色那个。”霍时安躺在床上,“你快点,我要不行了。”
我想抽他,“能有多甜啊?”
他说,“你试试。”
我不假思索的蹦出一句,“就一个,已经在你嘴里了,我怎么试?”
话落,我俩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同时挪开了视线。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
我给霍时安倒了水放到床头柜上,没停留的转身走到窗户那里,往楼底下看,一大片的绿意盎然。
隔了这么多楼层,好像都能闻到香樟树的味儿。
我沉沉的吐出一口气,“听说有些人这两天要集体对你开刀。”
后面响起霍时安的声音,“你听谁说的?”
这个反应让我很无语,我语气不好的说,“这个不重要。”
他说,“我觉得这个最重要。”
我转过身,“我在跟你说正经事,能不能别闹了?”
“谁跟你闹?”他的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是不是那个秦衍?”
我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诧。
“直觉。”他冷冷的说,“你别跟我说今天你除了给人当伴郎,还约他喝茶了。”
我说,“没喝茶,通了电话。”
霍时安的额角鼓动,“你给他打的,还是他给你打的?”
“时安,咱能不能别乱跳话题?”我有些无奈,“我在跟你说有人要动你的事。”
他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喝完,不轻不重的扣到柜子上面。
我不催,等他调整好了状态跟我谈,不然我俩肯定要吵得不可开交。
现在长大了,会压制自己,不像年少时那么不管不顾。
片刻后,霍时安开了口,“老刘上午就跟我透露过了。”
我问道,“老刘是谁?”
“我经纪人,之前你在地下停车场见过的。”他说,“长得最不像经纪人的经纪人。”
我对他这时候还能说笑很佩服,“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公司的公关会搞定的。”他轻描淡写,“那伙人很厉害,能把黑的洗白,也能把白的染黑。”
我蹙眉,“别的公司不也有公关吗?”
“所以其实是公关之间的较量。”他反过来安慰我,“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不是第一次被围攻,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我沉默了会,“娱乐圈这么阴暗?”
“你以为呢?”
霍时安淡声说,“圈子里一直都是僧多粥少,以前是有规则的,艺人们就算不愿意,也会随大流的去遵守,我出道前两年开始乱了。”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不讲规则,整个乱套,很多人为了抢一个不错的资源跟机会,各种明争暗斗,有的甚至能从朋友变成敌人,老死不相往来,买通稿黑死对方全家,更何况本来就不熟。”
我听得头皮发麻,“那你还跟我说没我想的严重?”
“确实没。”他耸耸肩,“我心态好,无所谓的。”
我说,“你们公司会出什么招儿?”
他欲要跟我说个一二三四五,下一刻就改变主意,“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我毕竟是跟他穿著开裆裤,掏著鸟蛋长大的,知根知底,看他这样就能猜到是什么心思,索性顺了他的意,哄道,“你说说,让我涨涨见识。”
他就像是被顺了毛的猫似的,跟我说了起来。
天色不知不觉变暗。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拿出手机看看时间,“怎么都快七点了?”
“难怪肚子饿。”
他看我起身,面色一沉,“你干嘛去?”
我伸了个懒腰,“我得回去了,待会儿你工作室的人过来,我在这儿不方便。”
他捋了捋额前碎发,“没人,晚上谁都不会过来。”
我一愣,“小陈不是说会来吗?”
“小陈啊,”他轻飘飘的说,“我给他发微信让他别来了。”
我脸上的表情渐渐往失控的边缘靠近,“其他助理呢?”
他在后面把我往那个方向推,“都不来。”
我吸气,“那谁管你?”
他不知死活的狠推了我一下,“你不是在吗?”
我的表情彻底失控,二话不说就走。
病房里一点响动都没有,很反常,我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控制不住的往后扭头,见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凄惨孤独。
我看不了他这样,“就今晚,明天我妈要来。”
他一秒满血复活,笑的像是捡了一百个亿,乐成了傻子,“好,就今晚。”
我的脑门青筋蹦了出来。
上当了,操,我他妈真的一点记性都不长。
计划敢不上变化,变化赶不上自己作死。
我回到椅子上坐下来,打量起这间病房,没过来前我以为霍时安住的病房既宽敞又明亮,一个卫生间就十几平,空气是通过专用设备净化的,还有很大的沙发床。
视野里的就是个普通的病房,普通的连打地铺的地儿都没有。
“你这是骨折了,要养一段时间,怎么没给自己弄个好点的病房住?”
霍时安甩出“你这人怎么这么肤浅”的鄙夷眼神,“这病房怎么了?我觉得好得很,再说了,我上哪儿弄好点的去?你当明星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我瞥他,“以你现在的名气,别墅海景房随便挑吧?”
“钱赚的多,开销也大。”他煞有其事的说,“我不节俭一点,以后怎么养家糊口?”
我脱口而出,“想这么远?”
“废话。”他盯著我,喉咙里孩子气的咕哝了句,“老早就开始想了。”
我垂头把两只手的指缝交叉在一起,抿著嘴角,不说话了。
他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嘴里瞎哼歌,这首哼两句,那首哼三句,任性的一塌糊涂。
不多时,我想起来被自己忽略的地方,“不对啊,为什么到现在都没谁给你送晚饭?”
霍时安说,“我让助理招呼过了,晚饭没订。”
我傻眼,“没订你吃什么?”
他理所应当的说,“当然是吃你买的啊。”
我白眼直翻,神经病,饿死你算了。
.
八九点的时候,医生护士检查完出去,我欲要去卫生间里给我妈打个电话,问她明天什么时候动身过来,衣服被拉住了。
我低头看霍时安,“干嘛?”
他憋半天,憋出四个字,“我要撒尿。”
我说,“撒去啊。”
完了才想起来他现在不方便自己去,就说,“我喊护士过来。”
他把脸偏到一边,“女的。”
我的眼里闪过笑意,“那也没办法。”
他刷地把脸偏回来,样子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方淮,你让女的看我脱裤子?”
我安慰的说,“只是撒尿而已,不用脱吧,没事的,淡定点。”
“……”
霍时安咬牙切齿,“你真要让女的看我?忍心吗你?”
“忍心啊。”我把他抓著我衣服的手拨开,理了理被他抓出来的皱痕,“反正被看的又不是我,我有什么不忍心的。”
他眼角都气红了,“别玩老子了,老子不给女的看。”
我转身朝门口走。
他又抓我衣服,一副“你要是敢去叫,我就跳楼”的玩命架势。
我没打算叫护士,就是逗逗他,没料到他情绪这么激烈,“白天你怎么解决的?”
霍时安垂眼,“没尿过,一直憋著。”
他烦躁的皱了皱眉头,“白天我没喝什么水,就你来了才喝了一杯。”
我的耳边如同炸了雷,嗡嗡响,忍不住的低吼,“你是不是疯了?”
他破天荒的没顶嘴,只是无措的耙了耙头发,“有请专业的护工,我试过了,不行,我尿不出来。”
“给你把尿壶放你那儿,背过身去也不行?”
“不得先给我拿出来?”
我的太阳穴突突乱跳,“今晚有我在,那明天呢?你怎么办?”
他不吭声,跟我装死。
我又迈动脚步,去的还是门口方向,不是蹲床底下给他拿尿壶,他一脸生无可恋。
走了几步,我没回头的说,“行了,别要死要活了,我去看门关严实没有。”
他满意了,得寸进尺的催促,“那你快点儿,我要滴出来了。”
“……”
THE END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