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停电
何似是不想在这种小事上麻烦何文远的, 但沈欢可不觉得这是件小事。
不知道沈欢是怎么跟何文远说的,何文远带著何似挂号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
坐诊的是位女医生, 看了眼何似病历本上的出生年月, “高三?”
何似点了点头。
“来”, 医生招了招手,示意何似来裂隙镜这边, “把下巴垫在这儿。”
医生说了什么病名他忘了, 他就记得两句话。
“中期了。”
“这病没有病因也不可逆转,只能等著移植角膜。”
“我只是视网膜科的医生,帮你预约一个下周四角膜科的医生可以吗?”
“先做个视神经眼底照片、角膜地形图和OCT吧, 对, 再测下眼压。”
何似出了诊室,何文远突然不耐烦的对他道:“你哭什么?”
我哭了吗?
何似茫然。
眼泪却掉的更凶。
何文远怒吼道:“这么多人, 到底有什么好哭的?”
周围等待就诊的人静了一瞬,看著何文远像看著个怪物一样。
何似也觉得没什么好哭的,但就是忍不住。
掌风忽至,何似躲闪不及,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开。
是位老爷爷, “干什么有话不会好好说,非得打孩子?!”
原来爱哭的孩子不一定会有糖吃, 还可能会被打。
直到现在,他才认清,不是因为小时候长时间的分隔造成了何文远对于血缘认知关系的淡泊,而是, 何文远根本就缺少作为人的基本社会属性。
他就是一个怪物。
周四的时候,沈欢请假坐飞机也来了。
难得三个人聚在一起,却是为了来听何似的确诊结果。
“移植角膜就能恢复视力吗?”
“不一定,这取决于术后恢复情况,也不排除移植后感染病毒性角膜炎的情况。”
“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因人而异,根据以往的术后恢复情况数据来看,能恢复到0.2就已经算是成功了。”
“不过以你的情况,可以现在做深板层移植,切掉你发生病变的那部分角膜,只移植角膜的一部分就可以,这样排异反应会小一点。”
“还有,这种病没有单眼发作的,另一只眼只是迟早的事。”
好啊,自己不光左眼已经瞎了,右眼还随时可能会瞎。
茫茫人海中,三千分之一的患病几率,就这么砸到了何似头上。
*
“怎么了?怎么最近总是发呆。”
徐见澄拿笔在何似面前晃了晃。
“没事……我出去上个厕所。”
何似拉开椅子,在安静的晚自习划出了道口子。
何似没去卫生间,他也根本不想上什么厕所。
他去了顶楼的天台。
好久没抽烟了。
夜晚的春风温热的很,何似没找到打火机只扒拉出根烟来。
有人摁亮了打火机,抵到他跟前来。
何似叼著烟,含糊不清的道了声谢。
“李思佩?”
女生穿著校服在黑暗中注视著何似。
曾经紧绷的校服,现如今空空荡荡的,风一吹都鼓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阵了。”
何似呼出口烟,“怎么不下去上晚自习?”
“你不也没去。”
……
“上了这么多年的学,熬了这么多年的夜,做了那么多的习题,却还是比别人慢半拍,成绩依然不上不下,美术集训也是,画室冬天没有暖气,手生了冻疮也坚持画,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比别人差。”
何似沉默了一阵,开口道:“我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
“我准备复读了。”
“高三还剩俩月,你准备复读?放弃的也太早了吧。”
“我T大美院的校考没过。”
“非T大不可?”
何似用脚把烟踩灭。
李思佩斩钉截铁的答道:“非T大不可。”
“那行吧,祝你好运。”
等身上烟味散的差不多了,何似回到班上,还没写几题,视线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班里还是照常的安静。
自己瞎了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何似不住的打颤,手肘甚至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在草纸上摩擦出沙沙声。
他在网上看到,得了这个病的开始会视力显著下降,后来连最基本的感光功能也会失去,直到角膜后弹力层破裂慢慢吸收水肿恢复,才能再现光明。
“何似”
“何似?”
徐见澄在他耳边叫了好几声。
“怎……怎么了?”
何似上下牙都开始打颤。
他早就在脑海中过了无数遍自己失明后的画面,不要说出门,连最基本的生活都维持不了。何文远估计是不会管他的,等沈欢去世了,自己彻底没人照顾,连水电费和燃气费都交不了,慢慢死在家中,可能等尸体开始腐烂了都不会有人发现自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停电了”,徐见澄又道:“怎么怕成这样?”
原来是停电了。
班里有人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乱照。
还好。
还好。
他还能看得见。
“停电了,吼吼吼!”
“停电了,咱们这晚自习还上吗?”
“趁著没来电赶紧溜好吗。”
“越是要在别人学不了习的时候学习才能超过别人。”
“不是吧……老哥,赶紧跑,我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夏涟推门的时候班里已经炸开了锅,“大家先安静一下。”
“现在学校的供电系统出了些问题,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大家可以先回家了。”
“吼吼吼!回家了!!!冲鸭!!”
“走走走!”
“趁没来电赶紧跑!”
徐见澄也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看见何似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想回家吗?”
何似什么话也不说,开始收拾书包。
夏涟出了教室去找教导主任。
“学生们走的都差不多了。”
他们数学老师哦了一声,又把电闸推了上去,教学楼里的灯一盏接一盏的亮了起来,“他们累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一天了。”
*
何似越来越厌学,连晚自习也不想上了,就拜托沈欢帮自己给夏涟请假。
“我不想在学校上晚自习了,我想回家里学。”
沈欢在电话另一端沉默了一会儿,“那好吧,我给你们老师请假。”
事实上何似下午一放学回家就猫回自己屋里拉上窗帘开始打游戏。
以前放在steam购物车里舍不得买想等到黑五降价打折再买的现在全买了。
巫师、鬼泣、战地、使命召唤、刺客信条……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何似心想。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我一定会玩到至死方休。
熬夜玩游戏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上课犯困,语文课还好,夏涟比较温柔。
有一次在语文课上睡著了,被夏涟看见,夏涟轻轻拍了拍何似,何似把脑袋拱进校服里拒绝被外界打扰。
“醒啦何似,这块是重点。”
何似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
“怎么哭了?梦到什么了?”
“梦到……梦到阅读理解做不出来。”
全班爆发出一阵哄笑。
其实他什么也没梦到。
梦里一片黑暗。
而数学老师就比较严厉了,会让何似去后面站著听。
每次作业点评何似都会受到批评,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绝对值符号那么明显都看不见?”
“定义域里是X大于等于零啊!大于等于大于等于,等于号也看不见吗?”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到了何似的敏感点,何似心底里突然想起万一自己在高考的时候,读著读著题瞎了怎么办?
以他现在左眼的视力看书上的字就像加了高斯模糊一样,一片空白上面缀著些黑点。
万一右眼在高考的时候突然急性发作了怎么办?
寒窗苦学十二载,一路斩关过将,因为眼疾而一落千丈名落孙山,想想都可笑而又戏剧。
何似突然笑了出来。
用卷子捂著脸,笑声越来越大。
徐见澄把面巾纸递给何似。
“是压力太大吗?我带你逃一天课出去兜兜风吧。”
徐见澄弄了两张假假条托班长捎给夏涟。
何似没问徐见澄要把自己带到哪去,反正自己不想留在学校了。
“会骑车吗?”
徐见澄拉著何似从小楼梯溜下来。
“会。”
“咱们骑车吧,带你看看二环里的胡同。”
共享单车很多,几乎随处可见,学校大门旁边就有一排。
两个人扫码解锁,挑了辆趁意的自行车,逃课了。
越临近六月,道路两旁的法桐越发葳蕤,早蝉已经开始试鸣,从绿茵里传来间或微弱的蝉声。
何似不认路,开始跟在徐见澄后面骑,徐见澄总是回头,好像怕把自家崽子看丢了一样。
索性骑到徐见澄前面。
何似在辅路上漫无目的的骑,偶尔徐见澄的声音会从后面传来,告诉他是左拐还是右拐。
他的骑品是在是不怎么样,总之是不会安生骑直线的,能把后面一众人都给堵的严严实实。
到红绿灯停行的时候,徐见澄侧头跟何似说话。
旁边的外卖小哥看出来他们是一起,对徐见澄道:“同学,你得看著他点,给他换个合适的车,不能这么骑。”
徐见澄笑著点头答应。
何似:……
渐渐周围的行人越来越少。
何似边骑边回头,“徐见澄你指的路对吗?不会要把我给拐卖了吧。”
“看路,接著向前直行。”
这是什么?
大片红红粉粉的花,映衬在蓝天底下,像是晨曦微露的朝霞。
好大一朵粉红色的云。
何似骑近了才发现那是樱花。
整条街的两旁全载的满满的粉樱,风一吹花瓣落下,犹如染了胭脂的雪。
周围低矮的洋房混杂著四合院,感觉时光倒流回到了民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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