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
向行点了外卖,举著一双筷子还没把肉夹到嘴里,涎水就牵著丝掉在了塑料盒里。
那时候的外卖还算得上物美价廉,一份十来块,肉量饭量都足,卖相也好。并且送货上门的礼仪也周到,他们打著赤脚【注】或骑著小电动车来,风雨无阻,从不迟到。
向行本来不好这口,奈何挂床单的时候差点活生生摔成肉饼,眼下腿脚手臂都吃痛,一动也不想动。
他欲盖弥彰地把肉塞进嘴里,对一无所知的穆勒优做了一个再见的动作。
姜思远在她转身欲走之际把门扇拍了过去,动作流畅娴熟,毫不拖泥带水。
随即向行操著一口方言道:“吕易,哪里来的姑娘?她咋把壁画画脸上了?还当自己是敦煌莫高窟了,要不就是没开过光的唐卡?”
吕易不明所以地伸出了被蹭了油彩的手:“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受害者好吗?”
“你带回来的,你还不知道?”
“你会询问你脚底板带回来的蚂蚁?”
吕易说这话的时候,面部毫无波澜,向行却从他语气里听到了不可一世的意味。
“哟,好大一只母蚂蚁,这是出门都能碰到的吗?你小子是烧高香还是抱佛脚了?怎么我没遇上这么好的事?”
吕易一板一眼道:“你就这么想当种马?我看到时候你连女人的手都不敢摸。”
“……”
姜思远是个不太纯正的东北人,他没有熊壮的身材,性子也温和得像个姑娘,只是有一个性质他是符合的——听不懂方言。
他苍白的手指在脸上的痘痘上不安分地东抠抠西摸摸,眯著眼睛道:“你们在说什么?”
向行打量了他贼眉鼠脸的嘴脸,真心觉得自家寝室是龙头蛇尾,两极分化极其严重。
老大唐子豪走路带风,吕易是个英俊的白面书生,自己还看得过去吧。偏偏剩下三个不是歪瓜裂枣就是口味清奇、行为猥|琐。
向行看不起后三个,认为和他们一起拉低了身份和鉴赏力,但吕易恐怕天生和他八字相冲,是互相看不惯,所以他在这里合得来的就只有唐子豪。
向行头也不抬:“老姜,入乡随俗,积极学习方言。”
随后他把话茬引到了刚才的话题:“吕易,那人是不是赶死队的?”
吕易不屑一顾,一声不吭地用掏耳勺刮皮肤上的油彩。
向行:“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我白天看到她们了。”
姜思远手脚并用地比划:“涂得跟个滚泥猴似的还能认得出来?”
“你懂什么。”向行开始搬弄自己狗屁不通的理论,“不看皮相看古相,就是看身材,你懂不懂?”
姜思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向行:“这是我见过最可笑的组织,他们倒是把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理念贯彻落实了。不过,吕易,你知道他们平时到底在干嘛吗?”
“我怎么知道?”
“那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吕易爱理不理道:“觉得。”顿了几秒,他补充道:“只不过一群失心疯罢了,临死之前撒点欢,管他们做什么?”
向行差点把饭喷了出来,“不会的,不止这样。你的猪脑子不会想点东西吗?”
“……你道是怎么样?我没什么见解。”
向行:“我上网查过他们的资料,结果是……”
他压低了声音:“一无所获。”
“学校官网上没有他们活动的痕迹,招新广告也不翼而飞,我咨询过学校的相关负责人,他们也不能给个明确的说法。我甚至快怀疑关于这个组织的种种都只是人们头脑发热臆想出来的,哪里来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狗|日的玩意儿?”
姜思远眉毛一皱,额上褶子突起,像一块被千搓万揉的破布,他苦逼道:“什么玩意儿?”
吕易不为所动:“你查这个干什么?”
向行:“鼠目寸光的东西,这么深奥的问题说了你也不懂。科学发展观告诉我,哪里有什么组织是以什么狗屁末日为契机建立起来的?再换句话说,你确定这是一个正常的组织?创始人呢?领导者呢?那些作死的成员呢?他们不是那么爱出风头,怎么也畏首畏尾,不敢出来搅动舆论了?这么久了,你有听到过什么屁响吗?”
几乎是一瞬间,吕易的眼神不自觉地暗下来。
“向行,你多半是神经衰弱。强迫症,妄想症,以及漫无边际的无理构思。可我还是无法对你刮目相看。与其纠结这些神神叨叨的问题,不如想想你的考试。”
“我不想考试!”向行一脚把塑料方便盒踢开,“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你说什么,你是想说有敌在暗我在明,是想提醒我,这个学校有一张暗网在所有人都不知觉的情况下笼罩得越来越深吗?还是想说,什么领导大人物都是混黑|道的,拐弯抹角美其名曰招新,其实在琢磨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向行:“我还没有见过什么光明正大的组织是这样信息不透明的,这明明是心里有鬼,他们为什么不公开出来?”
吕易:“人家的自由,你无权干涉。”
向行的脸黑成了锅底。
姜思远一头雾水,苦于向行逻辑的难以理解。
“向行,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向行不依不饶道:“去你的,你懂个屁。姜思远,我跟你没有共同话题。把你的五十码的脸给我捂实了,我看著你就想爆粗。”
姜思远:“……”
吕易有种微妙的感觉——说话的方向偏了,还是朝著一个不太理想的方向。
不过向行脸红脖子粗,他也只得找一个更接地气的话题把这个岔开:“联系到唐子豪了吗?他今天回不回来?”
。
这一边,唐子豪坐在城西火车站外的长椅上,全神贯注地打著贪吃蛇。
经过十几分钟的艰苦奋战,那条不起眼的小蛇终于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在人人皆弱唯我最强的世界里横行霸道。
她的手机还剩最后一丝电,眼看就要歇菜了。
不过它还是在罢工之前给唐子豪开了最后一个玩笑。一条更大的蛇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头,唐子豪一见就知道不妙——这比我的大。
可是当他以奔丧的速度迅速调转自己蛇行方向时,那条大蛇紧紧盯住了它,不顾一切朝这边冲来。
人家说腿短频率快,可是唐子豪的蛇在速度上不但占不到任何优势,反而是顷刻之间就被放在了完全劣势的地位。
不过几秒,战绩落定——唐子豪输了。
手机仿佛也感应到了,猝不及防地黑了屏,昏死过去。
赢不了,怎么都坚持不到最后。
唐子豪原本在不住挠头,突然动作一滞,貌似从小小的游戏之中窥见了人生的真谛。
只是真谛堪堪闪现,就被一个单薄又苍老的声音给一耳光拍了回去。
谁也想不到光宗耀祖考上大学的乡村野鸡,选择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干起了一个与自己身份毫不相称的行当——擦皮鞋。
……
那些顾客也贴心,看得出这并不是他本意,心道:小小年纪,竟也为生活所迫,可怜我罔活了这么多年,还没看过这样的红尘。
于是,原本三块钱一擦的价格在同情心的驱使下,暴涨几倍,唐子豪擦一次鞋就能挣同行大妈擦几次的收入。
然而他并没有因此沾沾自喜,多的钱要么就是扔到了乞丐的碗里,要么就是直接扔向风中,要么都给了另外一个人——江兰她妈。
擦鞋这位子原本是江兰她妈在的。
唐子豪深切感叹:贫富差距已经精确到家庭了。
同样是一家人,江兰他爸穿金戴银,打扮得像一个半吊子的油腻暴发户。而她妈风吹雨打守著自己“做生意”的方寸之地,就是为了给行色匆匆的人擦出珵亮珵亮的皮鞋。
唐子豪心道:要是我老爹这样对我妈,我可以考虑让他重新做人的。
江妈笑道:“子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阿姨你多休息休息,我反正没事做,给你照看著也好。”
江妈面带尴尬地笑了笑,一时间和唐妈的封建形象有点重合。
她用打人教导孩子的口气道:“你们这些娃娃,不好好读书,跑出来丢人现眼做什么?快回去吧,吃点饭,别饿著了。”
唐子豪拗不过,也知道唐妈确实是“闲得很”,没文化没背景,擦皮鞋对于她来说可能是最佳选择。至少不会像他们那些推著卖水果串串小车的一样被城管追得满大街跑。
他和江兰无话不谈,两人从来熟悉,只是差了青梅竹马的名分,从本质看来也差不多。
仗著俩人关系好,唐子豪死皮赖脸地向唐爸借到了一辆小绵羊,心情好就骑著在城市里顶风奔走。
万卷书读不到,行万里路是要有的。
在车水马龙的阻拦下,两个小时后他才到了目的地——XX校旧址。
按照时间算来,刘杰和他在这里约架是后面的事,这里的模样几乎是被完整保留了下来。他把手伸到厚厚的水泥灰里捞了一把,果然,那根救了他命的大铁链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打著赤脚:这里理解为步行来的。不是光脚,哈哈,方言乱入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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