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同
C外每学期都有为期一周的闲散日子,官方说法叫“实践周”,私底下被戏称为“养老周”。
说是闲散也不尽然,有人趁著这几日吃吃喝喝睡睡,有人四面八方撒网参加竞赛活动或是同形形色色的老外坐而论道,不过因人而异罢了。
只是这学期的实践周不知怎么易了位,跟以往正常的时间比起来拖欠了一月有馀,又恰好赶上唐子豪老家杀年猪,综上所诉都让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惶恐。他甚至觉得:所有的巧合都只顾为了他一个人准备。
P县依山傍水,乍一看山清水秀赏心悦目,到了外面却从山口河岸都涌过来猎猎的寒风,直把人吹得一愣一愣的。
唐子豪一个人出了门。
到楼下他回头望了望,吕易像一个傻子一样看著他,而唐欣呆若木鸡地抱著那个傻子的大腿,自来熟得诡异。
他笑了笑,眼神一转,那边的景象就不清晰了。
他眉头一路上没有展开过,满脑子都是母亲走失的猜想。他敲了无数个电话,包括二婶在内的好几个城里的亲戚对此都一无所知。
完事他还要动用若无其事的语气一一谢过。
最后他在城北隧道停了下来,买了一碗纸碗装的稀粥,物不美价不廉,硬著头皮灌下去。
鸣笛声中,他自然而然地把废弃的纸碗扔向了风中,还没等到落地,却被一只收截了过来。而后那手的主人在后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往他嘴里塞了一个五颜六色的甜饼,怒笑道:“别乱扔垃圾”。
冤家路窄,亲家也路窄。
那人是江兰。
俩人脾性相去不远,在远离学校这方面饶有共鸣。
唐子豪蓦地开朗了些许,毫不客气地把江兰一搂,嬉笑道:“江大小姐,幸会幸会。”
“信你个锤子,猪蹄给我起开。”
“嘿嘿。”
“你笑个屁,”江兰别了别头发,“你家那位呢?”
“你嫂嫂当然在家。”说罢,他又觉得差点味道,于是补充:“带小孩嘛。”
江兰面有菜色地尬然一笑,强迫自己发自肺腑地祝福他们天长地久。
唐子豪:“你家那位欢哥呢?带出来遛遛?”
“不了,他在家喂狗。”
“……”
“你出来吹什么风?”江兰在他的脑门上戳了一下,“你是不是大脑内存不够用啊?到我家吃饭去?火锅底料有点饱和。”
“请我吃小鸡炖蘑菇就好,”唐子豪物理地摆了摆手,“医生说我命里与火锅相克,吃清淡点,否则英年早逝,我可不想让我的小媳妇守寡。”
江兰对他的狗屁理论不敢苟同,心道那位医生可能是辅修玄学的。
江兰:“你真喜欢那个吕易吗?”
唐子豪嚼了好半天的味,悠悠道:“真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不打算结束吗?”
“结什么束?你不希望你小老弟幸福吗大老妹?”
唐子豪说著窥了一眼江兰胸前,诚恳打趣:“妹啊,你走光了。”
江兰恨不得把他从桥上摁下去。
隧道口正对就是一条过江大桥,如果不从桥上走,转而往桥头侧边的小路下去,四通八达的巷子可以来个后城一日游。
江兰:“你到底图什么呢?吕易看谁都看不惯,自觉自己是世界中心,目中无人的,到底哪里吸引你?”
“这个是荷尔蒙说了算,我不懂心理学。”
江兰正了领子:“那你有没有往以后想过?爱情可以绚烂一时,却终将归于平淡,你能保证你们队彼此始终如一支持爱护吗,你能保证你的狗屁荷尔蒙没有断线那天吗?难道就算到时候彼此厌倦,也要像那些老夫老妻一样拖到双双白头?”
“谁没有争口舌之利的时候,我要是真犯贱赖他一辈子,他们可以,我有什么不可以?”
“别天真了,弟弟,”江兰更加严肃了,“二十岁以后,你妈会教你做人的。你不可能跟谈一辈子地下恋,也不可能大大方方跟你爸妈出柜,你受不起外面的非议。”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完全像一个过来人。
唐子豪斟酌半晌,选了一个最恰当的词:“封建。”
“封建?”
“这已经是现代社会了,老一辈的恋爱观早就不受用,同性恋屡见不鲜,就我见过的也不是个例,我不接受批判。”
江兰一年四季都趿拉著一双拖鞋。
她白著眼给了唐子豪一脸,急赤白脸道:“你会后悔的!”
看她这个样子,竟有点撒娇的味道。
唐子豪:“别瞎说,你个未成年的小娃娃懂什么?先管好你家那位吧,我看他有点想飞,男人嘛,你给他足够的自由,他闯荡够也觉得腻了,自己会乖乖待在家的。像你这样成天把他拴在家,指不定哪天别别人扔的肥肉吊跑了。”
“我是该回去了,”她忽然神色一滞,“好好想想吧小老弟,最根本的问题: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志不同不相为谋,你也不想拖他一辈子吧。”
“行了,啰嗦老太婆,再哔哔我可打你了。”
“没良心的死耗子,我咒你偷不到油还被烤出炭疽!”
“借你吉言了,到时候我会死远点的。”唐子豪一跳一笑,直把江兰送出了百米,才黯然回过头,留给对方最后的,依然死没心没肺的傻笑。
隧道口有个人影闪了闪,唐子豪眼神不好,还是机缘巧合地捕捉到那个瘦小的身影。
只是他不顾一切地身影奔向那里的时候,一辆公交突然横冲直撞了过来,毫无章法地甩了他一脸新翻的泥,迳直撞向了桥头人行道的防护栏上。
一群人又是惊恐又是好奇地立刻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唐子豪骂骂咧咧冲出重围,隧道口的那个人却已经不见了。
就差一点啊。她会去哪里?
这出不大不小的车祸吸引了众多人围观,穿著萤光绿马甲的交警左右支拙地招呼,还是有人看热闹一般地拿出手机拍照。
唐子豪抄了最近的一条小路,才堪堪走了几步,眼神就移不开了。
只见吕易挡在前头,木讷问:“你到那里去?”
唐子气不打一处来,牵起他的领子,煞有介事:“你跟踪我?”
“没有,只是你没看见我罢了。”
“这是什么理由?唐欣呢?”
“在家。”
“吕易你他妈是缺心眼吧,她那幺小一个孩子你放她一个人在家?”
吕易倒是不慌不忙:“她懂事得很,应该照顾得来自己。”
“你懂个屁!”
唐子豪想到江兰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思想被那样牵引了,还是一直根深蒂固有那种意识,总之他算是回过神来——自己和吕易的想法大多只能在午夜之时不谋而合。
想到这里,他在心里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回去,”唐子豪沉声道,“小崽儿饭也没吃,她那么高点连菜板都摸不到,你想让她喝西北风吗?”
“我跟你一起。”
“老子叫你回去!”
“……”
“她要是有半点事,被开水烫了还是摔坏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原谅我自己。回去吧吕易。”
事故现场被依法围挡隔绝起来,人群终于也一哄而散,只留下几个冥顽不化的抱著手膀子打探。
车上幸亏没几个人,也没什么大碍,司机被搀扶著下车的时候踉踉跄跄,也只是像喝醉酒一样,没什么大问题。
唐子豪朝一个背著竹编背篓的中年人挥了挥手。
这人叫背篓,就跟棒棒军差不多。只是棒棒军拿著一根棒棒挑遍大江南北,他们却靠著一个背篓走遍天下。
吕易挑了挑眉,眼神问道:“你要干什么?”
唐子豪变脸变得挺快,当即隐了吃人的表情,一个劲微笑著说:“大叔,这人走不得,麻烦你送他回去。”
大叔:“……”
吕易:“……”
趁著俩人反应的空隙,唐子豪龇牙咧嘴地笑著扬长而去。
背篓有种自己被当做猴耍的错觉。
吕易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就著最近的一家店铺,要了两箱啤酒,指了指:“把这个给我送回去吧。”
话说唐子豪巷子没走出千米,便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喷嚏。
他寻思著吕易那厮,是不是给自己戴绿帽子了,不过那大叔长得磕碜,他的眼光也不至于如此独到,想到这里一颗心莫名其妙地安定下来。
滴水声空灵,小孩子玩过的鞭炮皮散布在地,一路上都能闻到或重或浅的火|药味。
按理来说,唐妈要是真抄了这条路,以唐子豪的脚程,是能追上了。可是现在他非但半个人影都没看到,连人声听没落到个耳朵里。
长梯尽头左拐是一栋破破烂烂的居民楼,眼下却没有小孩在扔土炮,清冷得有些可惜。
他默默地走过去,那扇小孩子用电风扇偷袭占据的窗户,里面用木板封得严严实实,外面则是冰冷的不銹钢。
屋子门上落著锁,看起来经年日久,绣得积成了一朵花。
“怎么像是……好久没人光顾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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