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梦(三)
“你说的这样头头是道,不如我先拿你试个水?让我扎你一下,看你是不是毫发无伤。”
唐华英蓦地把双手在胸前一交叉,保卫领土主权一般:“小弟切勿冲动!大哥还有话要说。”
唐子豪少年老成,思虑比一般人都要重,例如他那一口流利的脏话,放在十里八村的同龄人里,可以说是无人可以比肩。
他给了唐华英一个白眼。
后者凑了上来:“嘿,小子你辛辛苦苦挣了几年的奖学金,到底讨回来没有?”
“明知故问,要是成了我还在这里瞎废话什么?”
“是,要是找杨允讨回来了,你那张大娘怕是要兴师动众公开宣布两家关系决裂。从来小家子气的,他早知道他家小孩那点破事,觉得你收的封口费早就不下数百,本可以把你这次的损失给盖过去。”
唐子豪叹气:“可他是个扒手,扒手拿别人的东西,本来就没有道理。”
“不需要道理,他们这种人天生不受规矩的制约。你爸也是不想把两家关系搞僵,才不愿意多纠缠的。你得看得懂他的意思。”
这下唐子豪不悦了:“谁不当我是乳臭未干的臭小孩,他不明说,还要我找著他的意思去猜么?我家不演宫斗,也不善权谋。”
“那你可多谢我这个大哥,潜移默化地交给你多少人生的真谛,要不然你玩泥巴的时候,还是想著我怎么堆出一个像样的堡垒,而不是想我哪一天把它们变成金银。”
两人相视一笑,有种知心换命的千金难求。
这时,唐爸扯著唐妈的头发,拖著她出了门,后面是著急得“群魔乱舞”的各路亲戚。
唐妈一双腿不断扑腾,却都是徒劳,她被拖上了天台,脚后跟在楼梯上擦破了皮,露出红腥腥的肉。
虽说只有三层楼高,在那边缘却是要命的,特别是以这种屈辱的方式。
唐爸把唐妈的头摁在天台边上,不顾对方的哭喊,把一部小灵通贴在了她的耳朵上。
“说话!喊呀!你原先说的什么怎么不说了?”
唐妈声泪俱下,却还是没有冲破所谓“贤良淑德”的底线,他酝酿的“混蛋”两个字被无数次送到嘴边,又亲口嚼碎。
唐爸不依不饶,“什么哥哥什么亲的,你不是挺会喊的吗?什么我想你肉麻的话都说得出来,怎么?现在我把电话给你,你倒还要脸了?”
唐子豪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看著其他人大家小户地在自家楼前聚成了一堆,变相地其乐融融著,竟然是为了自己不敢承认的家丑,一时间觉得老天不公到了极点。
他要是早生个十年八年,两只手可以撑破天,家里也绝不会是这个光景。
站在他背后的唐华英眉宇间笼了一团黑瘴瘴的晦气。
他伸手把唐子豪往人群中央一推,后者没个防备,失了重心,摔了个四脚朝天。
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有的给他们默默腾出一块地方。
接著,唐华英二话不说,上前对著唐子豪就是一阵乱踹,一边踹一边喊著与唐爸打他时候那不堪入耳的脏话。
“我日你妈!我日你妈!”
“哟——”
一阵唏嘘……
突然有个人吆喝著把他俩推到一边,守在天台上的两个大汉眼疾手快的制止了唐爸的夺命抓手,拖著他往下面带。
唐妈在鬼门关徘徊了半晌,猛然吸了几大口冷气,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唐华英志得意满地点头,心想:转移注意力,果然不失为一个解决生死攸关问题的办法,以某些狗血小说看来,简直是屡试不爽。
可是唐子豪没估摸到他的用意,第一反应就是用他现成的武器——尖头竹管教训他。
人群本来就乱哄哄,唐华英还沉浸在大计得施的喜悦中,却不料手里突然被塞了一根竹子,想也没想地攥紧了。
唐子豪就等著他这一下。
电光花石之间,孤注一掷的唐子豪用自己的脑门朝竹管上撞了过去。
几乎是一瞬间,惨叫声与惊呼齐发,人群又一下子躁动起来。
唐华英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一只不知道哪里飞来的石子砸了个正著。唐爸扯著嗓子说:“那也不该你打!”接著又扔了一个不明物体过来。
不知是谁报了警,陆续又有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鱼贯而入,把局面控制下来。
唐子豪被冷落了,那几个也许是职业性质所致,只冷冰冰抱怨了句“哪里来的熊孩子?”就迈著长腿扬长而去。
唐子豪气没地方撒,把唐华英当作了出气筒,当即赤急白脸:“唐华英,你个混蛋!”
。
笛声停。
仲二把长笛从嘴角拿下来的时候,清楚地看见——唐子豪的眼睛红了。
“怎么?头疼吗?”他试图用手去拽唐子豪的衣袖,却发现手中无力得很,衣服好像有什么穿透力,停留片刻就从他手中滑掉。
他自嘲地笑笑,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
唐子豪双手成拳,给了脑袋好几记重击。
他木然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唐华英是怎么死的?”
“跳楼死的呗。”
“我说真的,我想要正确答案。”
“抱歉,此题无解。”仲二把眼镜取下来,对著镜片哈了口气,“在多重人格叠加之前,精分患者是没法找回全部的记忆的。生理方面的限制,我也帮不了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连你也不知道吗?”
“我不是神,换句话说,就算是神,也不可能万事皆知。至于你另外一个问题,你该问你自己。”
他把脸凑近了:“你看看,你不认识这张脸吗?”
唐子豪的背上爬满了酥麻。
这张脸上的眉眼熟悉得要命,却又朦胧得不自然,乍一看觉得面善,闭上眼睛又记不起全貌,只凭感觉判断应该是什么故人。
仲二突然一笑:“别乱猜,我不是你那倒霉的大哥来找你索命的。你家伙可能被你蓄谋杀死了,也有可能真是失足坠楼,横竖都在九泉之下,找不到这里来。”
唐子豪错愕:“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句话问到了仲二心坎里,他莞尔一笑,默默回了句:“不可说。”
“曹尼玛!”
“你这是在骂自己。”他温柔道,“我知道你的所有想法,你想要问的问题。你知道的东西我肯定知道,但我知道的,你不一定了熟于胸。”
唐子豪有一种被当做猴耍的感觉。
总有凉风从窗子里灌进来,唐子豪打了个寒颤,没头没脑问:“天神下凡,我以前是不是认错你了,仲二哥原来知道得这么多,还真是有趣呢。不对,叫错你了,我可能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你不是仲二,不止是因为你不叫这个名字,而且因为这个角色,只是由我虚构出来的,对吗?”
他伸手往仲二那里一抓,果然,扑空了。
“你他妈还真的会消失??!卧槽!这是什么次元?大哥,行行好,放我回去。”
“门就在那里,有本事自己去开。”
“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要是能打得开……”
“卧槽,还真的打不开。”
唐子豪手不去触碰那扇门的时候,一切正常。一旦皮肉挨著了,整个门扇连同窗户一起变成稀薄的一层,就像被刷在墙上的油画一般。
而如果再次放开,诡异的现象又会重演。门把再次长了出来,门扇再次显得立体,窗户也透得进来风了。
“这是什么巫邪术?”
“梦里你问了同样的问题,我想已经有人给你回答了。”
“???诛心?”
“没错,只此一家,别无仅有。”仲二不禁把头仰高了一些,仿佛那是什么值得吹嘘的荣耀。
“鬼扯,什么都是鬼扯!”
“不信就算了,不信你永远别想从这里出去。”
“不行老子直接推了墙。”
“那得等到猴年马月了,而且你能保证外面是什么吗?如果外面有一千道一万道墙,你还想凭一己之力推倒吗?”
他沉声道:“你应该还没忘,唐华英说过,鸡血抹在竹管上,拿竹管扎人的时候,是要默念你的愿望的。”
唐子豪哭笑不得,索性陪他瞎搅和:“要真是那样,我现在没有我那神仙大哥的竹管,最主要的,连愿望都没有。”他突然放慢了语速:“我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钱?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那你可以想想你的家庭,你不希望有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对吧?”
“阖家团圆当然一直是我的梦想,不过也只是梦想罢了。算了,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人家老夫老妻互相看不惯,我也不能让他们总憋著。让谁都不爽。”
仲二认定了他坚定了此种想法,没有强迫他。
“唐子豪,你不需要那根竹子。你早就身在竹子之中,是什么东西把你带进来了?你得想著出去。”
“什么?”他望著周遭的墙壁,“你不会说这就是我那半仙大哥帮忙开光的圣物?你是要我以头抢墙?”
“聪明,孺子可教也。”
“不可能,等下辈子吧。”
“我相信你会改变主意的。还想听首曲子吗?我时间不长了。你得明白自己要什么。”
“那好,可以点歌吗?”
“当然可以。”
“那我要……”
他思索了半晌,觉得叫得出名字的不是矫情就是粗糙敷衍,摆了摆手,示意:随便吧随便。
仲二微微欠身,手指捻了长笛……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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