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梦(六)
他也是身不由己,令自己捉襟见肘的事情多了,午夜梦回之时都不得安宁,枕戈待旦似的,更别说能遂自己的意,用青春热血真正去发一场疯。
所以他看著吕易渐行渐远,心里想的是:再见了,以后也会两两相忘的。
当天下午,班主任把他叫到了办公室,他那储存量超负荷的大脑处理得来的信息如是——今日祸不单行。
班主任放松地把身子安置在椅子上,整个人以屁股为顶角变成了一个120°的钝角。
“来,过来坐下。”他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唐子豪毫不见外地挑了一个质量最佳的皮椅子,把坐蹲撂上去,肘子搁在办公桌上,手托著下巴,兴许是觉得不爽,他稍稍偏了偏头,把脸放在了掌上,整个脑袋跟著重心下移。
这动作是他的标配。小时候他那个不靠谱的父亲还提点他:“你不要老是用手撑一边,过一会儿换只手,要不然脸一边大一边小。”
班主任平时对站姿坐相之类异常考究,不过这次硬了头皮没揭发这位祖宗,叹了口气说:“我可拿你没办法了。”
唐子豪一副领导模样,只给了他一个“洗耳恭听”的眼神。
班主任继续说:“唐子豪,我记得你两百日誓师大会上,信誓旦旦地说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
“你说你要争分夺秒,虚心学习,取长补短,我看你根本就没当回事儿。你还和多少人一样,起誓只是走走套路,没有记在心里。”
他打开电脑上一个办公软件,对著上方一个表格痛心疾首:“你看看你刚刚入学的时候,那是重点里的重点苗子,谁不争著抢著要培养你。以前也罢了,我不想去影响你状态,可是你看看最近几次考试,你这哪是失利,简直是跳崖式下降。”
“三年过去,苗子彻底蔫了。”
班主任黑著脸:“你这是对自己的极不负责。”
“难不成你还要请家长吗?”
“得了得了,三年了电话都没敲过一个,连我名字都不知道的家长,就算有三头六臂我也请不来。”
唐子豪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这应该是你和我说的第二件事吧?你老人家不是有午睡的习惯,雷打不动吗?若非紧急也不会破了你的禁忌,我油盐不进,一时半会儿你也不能叫我对学习死心塌地,综上所述,定是有其他什么事了。”
班主任哼笑一声:“油盐不进,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其实也不尽然,得看具体是什么事。”
“我也不卖关子了,你家长今天给我打了三年来头一次电话,差点把我瞌睡都吓醒。我叫你来是想转告你,他们让你先回去一趟。”
“回去?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票给你买好的了,自己去取。”
“哦。”唐子豪答得风轻云淡。
“原本我以为是你父母过于放纵才导致你脾性如此,没想到你家里的境况也不咋滴,按照社
会心理学的角度看来,你应当是一个受害者。”
唐子豪有冲动把此人折叠成零角。
他挑眉道:“算是在酸我么?”
“不,”班主任朗声道,“这是警醒。”
“警醒?”
“人不可能真正地自由,像你这种人,是更加不自由的。不过即便如此,科学实验的普遍真理仍显示:你人生至少百分之七十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你现在混成这个样子,让我很难理解。不得已是假的,自己不努力才是真的。发起人是你,执行者是你,到头后悔的也是你。如果你真正对自己负责,就知道自己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不该,而不是等人教训你的时候,摊开两手,委屈地说这都不关你的事。”
“……”
他对班主任的长篇大论不敢苟同,他其实没有什么后悔,要真说有,就是生而为人。
“我不在乎,我只走个专科就好,还是绰绰有馀的。”
唐子豪说罢迈开腿就走,班主任气得不行,恨铁不成钢:“你这个样子,还不如不考大学,白花什么学费?!”
这句话被办公室的大门挡住了七七|八八,因而传到唐子豪耳朵里没那么刺耳,他转念一想:“咦,好像还不错。”
战斗民族往往是轻装上阵,唐子豪套了一件秋衣就走,后面向行跟著吃屁,一直送到了校门,还依依不舍道:“官人早回,奴家等你。”
“废话忒多,再瞎bb老子阉了你。”唐子豪咬咬牙。
地铁站简直快把人挤成了麻花,行人摩肩擦踵,就差来个后劲十足的拥吻了。
最后,不出所料地,在撒开脚丫子跑了截了最近的高铁,慌忙火气地拨开一个比一个肿的人之后,公交站往城西火车站去的最后一班公交也宣布收班。
最后一个人挤上去的时候,背包被夹了一半在外面,一口劲对司机嚷嚷:“啊啊啊啊,我的包!!!”
唐子豪:“……”
人满为患,当真是人满为患。
他打了个电话,说:“太挤了没走成,有空的话,来X公交站接我。”
“你丫的,公交站停车,你当交通规则是给狗吃的吗?想都别想,到S去,我去那里接你。”
“哦,那好,等会见。”
半个小时后,一辆宝马姗姗来迟。司机打下车窗,露出一张红彤彤油腻腻的脸。
“上来吧。”
“谢谢叔叔。”唐子豪难得说话乖巧了一回。
只是他屁股还没在后座上放稳,座位底下有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在他腿上蹭。
唐子豪鸡皮疙瘩还没来得及起来,就被一个人抢先捂上了嘴。
江兰用她两只铜锣似的眼睛盯著他,做口型说:“别、出、声。”
唐子豪闷哼一声,点头。
他把江兰的手扒开,小声问:“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应该在学校?”
“我想逃个课咋滴?早就没上课了。挂了个学籍在学校,管它的,反正我只想走个专科。”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江爸一边专心致志开车,还是忍不住问:“你小子在后面嘀咕什么?”
唐子豪恐他从镜子里窥视,把江兰的头按了下去。
“没什么。”
而后他转过头对江兰说:“大姐,想出去你就老实点。”
路上,唐子豪一直为江兰的智商堪忧。
你出去浪就罢了,为啥还要坐你自家老爹的车?要是逃离失败被原模原样地拉回来,不是损自己威名吗?再者,就算是打个摩托,赶路还带风的,你存心窝在座位底下,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憋屈吗?
就在车快要到达目的地,唐子豪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江爸幽幽道:“不用藏了,死丫头。”
空气瞬间降低了几度。
“等我回去打得你六亲不认。”
“凭什么?!”江兰从座位下挣起来,“你凭什么限制我?!”
“就因为你是个未成年。”唐子豪一巴掌拍上了额头,语重心长道:“消停点吧,姑奶奶。”
“叛徒!”
“……”
城西火车站外。
江爸双手叉腰地站在敞开的车门外,对里面一个劲开|火:“你给我出来!”
江兰迟迟未回应,半晌才无可奈何地抱怨一句:“我被卡住了!”
唐子豪去查看,只见那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又钻到了座位底下,身体蜷曲成很小的一团,看著就让人短气。
“大姐,你不是傻子吧?”
“你才是傻子,妈了个逼的,快拉老子起来。哎哟哟哟,不行不行,我腿麻了我腿麻了……”
“……事儿逼。”他拍拍手,把位置让给了江爸,“大姐,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左右支拙,你看我还得去取票。”
江爸毫不留情地推了他一把:“你丫的快几把滚,我女儿都跟你学坏了。”
“……”
江兰声嘶力竭,像是在做最后的反抗,仍是不肯败下阵来,直道:“我今天就是要走!”
江爸:“你去个屁你去!”
“我不管,我票都买好了!”
“不去,就是不许去!”他直接给了江兰一巴掌,再不顾三七二十一把江兰从座位底下拖了出来,“女孩子家家的,像个什么样子?!”
“对呀,听话,跟你爸一起回去。”唐子豪也在旁边附和。
江兰见这俩人联合起来禁她足,也顾不上谁难堪,拿出了最后杀手镧。
她一嗓子像要穿破天际:“唐子豪,你男朋友托我照顾好你!”
唐子豪:“……”
江爸鄙夷道:“他还有男朋友?”
江兰:“那是,人家男朋友可爱他了。”
唐子豪以为她说的是向行,想起那副寒酸样,把来年的胃口都消磨个光,直把人往不好了说:“什么鬼?我们寝室那太监嗓子的变态?总不会告诉你,我差点把他喉结揍没了吧?”
一个小时后,候车室。
唐子豪一脸菜色地被江兰挽著手。
江兰:“小老弟,你男朋友真靠谱。”
“是啊,他想到给你买票,也没给我花分钱。呸呸呸,谁说他是我男朋友。”
“我说的呀,他老帅老帅了,哈哈,你怎么认识他的?”
唐子豪瞥了她一眼:“你的情绪不正常。”
“怎么?”
“过于激动。”
“……”
“犯个鬼的花痴,你脑袋被肛|门夹过了?”唐子豪把江兰的脑袋一推,“你丫的思春能不能别一个劲蹭我?要蹭找他去。”
我|操了,我他妈真的操了。屁事精吕易,他妈的哪都有你。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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