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吕易一头雾水。
他其实很纠结唐子豪的动机,是想咒他死呢,还是拐著弯骂他命里本是个猪胎。
最后还是一个最隐秘的想法驱使他把那只猪接了过来。
他用拇指在夜光猪上摩挲,竟没觉察自己在笑。
抬眼起来刚想说什么,吕易却发现唐子豪已经不见了。后者被一个电话带到了阳台上,走路一个声都没有。
“什么事啊?”唐子豪不耐烦问。
空气夹风带雨的,瞬间就让他手臂上汗毛都立起来。
“我回去?我回去干什么?我回去有什么用?你要我回去杀了他可以,要我讲道理,我告诉你……”
那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生生憋出来的:“门儿都没有。”
蓝巧巧警觉地朝帘子外冒出半个头,两只小鱼眼格外醒目,他压低了声音:“吕易,老大在跟说吹电话呢?嘿,吕易。”
“哦,那个,他妈。”
“他妈?”蓝巧巧颇为老成说,“像什么样子?谁跟妈是这么说话的。”
吕易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做你自己的事去。”
“吕易,你不能这样。你这是……助纣为虐!”
吕易被他堵得无语,只得用眼神告诉他:“滚你丫的,你良心被狗吃了?”
蓝巧巧讪讪滚回去了。而阳台那位对著电话咆哮的脸色越发的阴沉。
吕易很识相地没有问东问西,自行上床休息。蓝巧巧被一圈胜似游泳圈的大肥肉兜著,一时也难起身。
这样,以至于几分钟后有人敲门,他们都是一万个不想去开。
关键时候,还是唐子豪从阳台进来朝门上踢了一脚。
“给老子滚远点!”
君子动脚不动口,这一踢敲门声也跟著没了。
要说起来,412的门板,多亏上次刘杰闯寝歪打正著地报修了。要不然,唐子豪这一脚不知道要间接踹倒多少英雄好汉。
他对电话里说:“我不是说你,行了,我挂了。”
挂电话的时候,他是想念高中用的那个翻盖手机的。毕竟当把手机合上那一刻,简直帅炸。
“自己在外面过夜吧,你们没长记性带钥匙,老子也没心情放你们进来。”他朝一门之隔的姜思远和邓智说。
“蓝巧巧,把你能吃的东西交出来。”
“老大,给你。”帘子里伸出来一只抓著一包薯片的胖手。
“你这厮,存粮还挺多。”
“过奖了,老大。”他嬉笑道:“你要是要,我还有。果冻要不要?”
“不要,那玩意儿比魔芋还难吃,要甜不甜,要淡不淡,还是他妈垃圾食品。”
“哦。”
“对了,你有字典没有?”
蓝巧巧的脸皱成了丝瓜,心道:他还会学习?
“哦,没,没有。老大你干啥呢?”
“正事。”
“???”
“我寻思著说话带脏字这么多年,不过说来说去就那几个,翻翻字典造些新词,免得词穷,骂人都找不到素材的。”
蓝巧巧:“……呃,老大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教你。”
“你有病吧?”唐子豪斜眼盯了他一眼。
蓝巧巧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腹。
“老大,你上来我告诉你。”
“不,你下来。”
“……”
。
两分钟后,唐子豪把耳朵从蓝巧巧的嘴边移开了。一个没忍住笑出了猪叫声。
“我去,蓝巧巧,你会这么多?!没看出来,真没看出来。”
“还好吧,听得多,多少会几句。”
唐子豪抚了抚并不存在的胡须。
“怪不得你不像向行那样满嘴喷粪,原来粪都憋在脑子里了。混贵圈的词汇量当真不是吹的,堪比雅思词库了。你留在B班,真是屈才。”
蓝巧巧害羞地挠了挠头,把一股子聪明劲都用在了讨他的欢心上。
“哎呀,老大,你还真是……折煞我了……”说著还不由得翘了翘兰花指,“你要是感兴趣,我拉你进群,交个进群费就行了,以后同志们好交流。”
唐子豪拍了一下他肥硕的屁股:“说这么多,快给老子滚上去。”
“老大的话就是圣旨。”
然而他还是选择先置圣旨于不顾,屁颠屁颠跑去开了门才连滚带爬地被唐子豪踢著滚回了床上。
邓智和姜思远一人手里提了两个沉甸甸的菜袋子,快蔫气了。
“哟,是你们两位大爷呐,向行那厮呢?”唐子豪一边心不在焉问,一面把那两袋东西接了过去。
姜思远:“好像,买电脑去了。”
邓智附和:“对,他的电脑坏了好久。”
“哦?我怎么没听他说?什么时候学会先斩后奏了?”
蓝巧巧:“老大,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懂个毛球,特殊时期特殊考虑。最近你们最好不要出门。向行是不是缺心眼,手机都不带,他是要我给他收尸都找不到地方吗?”
吕易心里一紧。
唐子豪继续说:“我得回家处理一些事情,下周看能不能回来吧。家里那个又发酒疯,我是真不想承认他是我爸,我怎么……”
姜思远找来一个凳子坐下。
“老大,周哥……”
“得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唐子豪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落了灰尘的旧本子,“别人不欠你们那一个谢谢,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可是……”
“没可是,哪里都不许去,就给我待在学校。”
他这话一出,吕易彻底魔怔了。他总觉得唐子豪在交代后事。
他趴在床沿上:“你什么时候走?”
唐子豪被本子上扑面而来的灰呛得咳嗽,通红著眼睛:“明天,我妈票都给我买好了。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怎么不直接退学呢?”
吕易一声不吭。
“哦,对了吕易。明天你的比赛我可能不能来了,你……自己加油。”
“嗯。”
“扔个球而已,也值得拿出来比?”蓝巧巧话不投机,被姜思远一掌拍回去了。
话说三岁一代沟,唐子豪跟他的老母亲隔了将近十个鸿沟,中间隔著几十年的风云。
哪怕一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带著一股挥之不去的封建气息。
她一度困惑于年轻人的相处方式,很难理解他们在互怼和勾肩搭背之间相互转换的默契。
唐子豪嘴上不知道积德,内里却是把这几个饭吃到屁/眼里面去的二货真的当兄弟。
第二天,他一早就冒著小雨来到了城西火车站。
火锅店白天不怎么营业,但江兰他爸那里已经开张了。
人来人往,归心急切,也难为他们这些赶路的还有性子在这里耽搁等车的时间吃饭。
他守在外头大半天,都没看到刘杰。
后头有一个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背。
唐子豪浑身一个激灵。
他早见识过某些不法人士的手段,毕竟他以前在银行也遭过,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拍了一下,之后就神志不清乖乖给人家转钱了。
所以他看那人的眼神无意中带著侵/略性。
两个人都瘦,只是唐子豪在高度上更胜一筹。
难不成是倒卖火车票的?这都什么年代了,早就实名好吗?
他居高临下:“嗯?”
“哦,帅哥,走哪?汽车站去吗?”
“不去,火车票。”
“哦,方便给我看下票吗?你是哪班车,当心别坐错了。”
唐子豪一侧眉毛恨不得挑上了发际线:“我坐你祖宗的老爷车。”
“……”
那人知道撞了块铁板,悻悻走了。
奇迹般地,今天的列车没晚点,倒是早到了很久。
车厢比吕易的柜子还空,唐子豪随意找了一个位置,躺著玩贪吃蛇。
他的二手机子经不起那些热门枪战武侠游戏折腾,退一万步说,他也确实对此提不起兴趣。
这倒使他想到向行,昨晚上他抱了一个九千多块的电脑回来,据说就是给打游戏准备的。
只是贪吃蛇这种小游戏现在也要联网了,这一片多山,火车一直在穿隧道,信号强度不敢恭维。
无奈之际,他点开了相册。
“怎么又是你?”唐子豪自言自语,“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了。”
相册的封面是一张暗色照片。
一个少年站在一个荒坡,手撑著坡上的一棵树。
天很暗了,月光也不太明,只能从并不清晰里轮廓上联想那是怎样一副绝美的面孔。
少年垂下的刘海朦朦胧胧的,像是长途跋涉后出了汗。
“嘿,注意点你的头。”列车员幽灵一样不知道从厕所冒了出来,手上的水顺势滴到了他脸上。
“啊?哦。”
“这样躺著别人踢到你怎么办?”
“哦。”
他不在乎,他只在意列车员有没有看到他手机上的东西。
火车龟速运行中。
唐子还有时都要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C市人了。
隔壁A市的向行回家坐动车顶多一小时,他坐火车最快三小时。来日发家致富,紧要的先搞交通,他这样想。
四个小时后,他回到了像从乞丐碗里发展起来的小城镇。
城口一个女人打了一把红色带花的伞,头发也没梳整齐就往这边赶。
“妈。”
“回来了,子豪。”女人的声音里有种强装的活力,那根本和她憔悴的面容不配套。
“嗯。”
“你手里提的什么?”
母亲笑得合不拢嘴:“饺子皮,猪肉和芹菜,今天立冬,咱们回去包饺子。”
“呵,这么远叫我回来就是吃饺子的么?”不过片刻后,他又想:想点开心的不好吗?
“还好,不是萝卜白菜馅。买这么多,那个酒鬼要和我们一起吃么?”
母亲尴尬地偏了下头:“子豪,他到底还是你爸。”
“别说了,家里的酒瓶子都卖了吗?反正卖不了几个钱,我看干脆把他卖了得了。”唐子豪把母亲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
至于他的手,她没问。唐子豪带伤回家的例子多了去了,不用问也知道那是闯了祸得的。
只是热衷于闯祸吃亏的人,你劝谏一万次,他还是会义无反顾随心所欲。
唐子豪:“我小时候他是怎么说的。他说他把自己卖了都会想办法养活这一家人,可现在明明是别人砸锅卖铁养他。”
唐爸喝酒后撒疯,曾经开车出去撞得好几辆小汽车掉了块皮,连带把路边的水果摊给掀了,因为这个,唐子豪的脸黑了好几天。
这一次赔了几万块,唐子豪化成灰了都记得。
后来那个水果摊的主人还上门索求医药费,话说得好听,不过带著个不伤不残的身子上门讹诈罢了。
好在这些人欺软怕硬,被唐子豪提著菜刀吓了回去。
母亲比他矮了快一个头,一副身躯一只手都能揽过来。
他随眼一瞥她的头顶,面色顿时变了。
“妈?”
THE END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