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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唐子豪重新执起自己的画笔,那他画出来的大脑内视图,肯定是一团被手残党糟蹋得你缠我绕的毛线球。
他灵光一闪,把脑袋倒著朝床底下探了探——空空如也。
他屯了十几年的画,竟然有一天会自己人间蒸发了。
唐子豪长长匀了一口气,道:“我床底下的东西呢?”
向行:“呃……这个……”
“不会又是吕易干的吧?”
向行知道自己没戏了,混不过去,一言不发地抬头看墙皮,眼看著半巴掌大的一块就要脱离天花板母亲自己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了。
唐子豪沉沉:“说话。”
“……是。”
向行这句话说完,墙皮也彻底得到了解放,飘飘然地落下,弥散成小块,糊了向行一头。
他还以为唐子豪会大发雷霆地鞭笞他一番,然后全城通缉吕易,不过并没有。
唐子豪几乎是松了一口气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收敛了话茬,破天荒地把他柜子里从买来就没见光的电脑抱出来。
他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得出来一个结论——这辈子都不会再按原轨迹发展的东西,上辈子都和吕易有关。
柳依依是吕易的班长,唐子豪也因为她向吕易取过经;刘杰是吕易表弟,姜思远被他绑了,两人黑灯瞎火的因为这个在破烂的校园废址上逃命;以及吕易校运会随手一扔破了校记录。
唐子豪怔愣片刻,似乎是怎么也积聚不起打开这个网页的勇气,好半晌,他才动了动发銹的手,输入了尘封已久的账号和密码。
这是一个大型的写作网站,跟金姐是捆绑发展的。
他颤颤巍巍地点开收藏里一个头像,成功转到了作者专栏里面。
页面显示金姐的小说还在持续稳定更新,好几本书都是他以前没有接触过的。并且作者表示:只要有读者,就会继续写文。
像是得到最后审判一样,唐子豪似是激动又似是不安地把脸埋到了手里。
蓝巧巧见状,尖声利气道:“唐哥这是怎么了?”
向行直接一个鞋板扔到了他床上。
唐子豪心道:果然,跟吕易搭边的签售会也没有了。
说起来,唐子豪之前扒了工作人员混衣服进去,遭到了数十个人的集体堵截,最后是一个浓妆艳抹的踩高跟鞋的女人跟他说清楚了来龙去脉。
他被追著那会儿就奇怪:怎么楼里这么多人,全都跟冷血动物一样不闻不问的?
答案是:他身后那群僵尸,原本就没有恶意。
金姐要退圈了,临时组织了一场签售会,地址选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城市一角。消息也只在二线流传,所以不是骨灰级的粉丝,基本都无从得知。
那个女人把他带进了一个小小的办公室,室内简单陈列著浅色桌椅,清新得不像话。
那一刻,唐子豪才看清了坐在那里的人——金姐。
金姐没有穿金戴银,她是那种朴素到骨子里去的人,周身笼罩著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举手投足间都让人感到被以礼相待,因而少了很多拘束。
她大概三十来岁,笑起来有梨涡。
唐子豪的断手因为跑步带得生疼,眼下正不住发抖,金姐招他过来坐下,便和他搭话了。
唐子豪怎么都觉得此人是从书中走出来的丁香姑娘,他梦游似的看著金姐嘴唇张合,好久才发出一声呓语:“啊?哦……”
金姐:“手疼吗?”
“不,不疼,就是有点酸。”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可得好好养著,没事别瞎跑。那群人吓到你了吧,不好意思,是我考虑不周。他们是在玩游戏的,不会真来。”
唐子豪快要发狂了,恐怕旧时宫廷里被临幸的心情,也不过如此了。
他不著边际地问:“金姐,你也住这里吗?C市?”
难以置信的是金姐居然点头了。
“我爸妈离婚后,就跟著母亲搬到姥姥家了,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看明白很多事,才有了写书的欲|望。自觉笔拙,本来也是写著好玩的,没想到真的有人喜欢。”
唐子豪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他还有好多问题要问,时间告急,金姐应该不会跟他闲聊多久,他便挑了最关心的一个:“那为什么不写了?”
水深的从来不止桃花潭。
唐子豪不混金姐这个圈子,却也知道大浪起伏,一时间淘走了不知多少英雄好汉。
默默无闻的写手能坚持完结已实属不易,可要在浪头里迎难而上,在数以万计的作者中脱颖而出,比在小学校门口买抽奖卡片集齐十二生肖赢百元大奖的几率更加微乎其微。
设身处地地想想:要是自己能混到金姐这个水平,说不到退休的时候都还在绞尽脑汁码字。
金姐眼中闪过一丝无欲无求,她轻声问:“你知道杰克·伦敦吗?”
唐子豪“嗯”了一声,喉头随后不自觉抖两下,要把眼泪带出来了。
金姐:“不敢与蜚声文坛的伟人相较,但是就目前的创作情况看来,我开始体会到他后期那种心如死水、陷身钱财的身不由己了。”
“因为钱而创作,又因为钱而结束创作,至此,我所有的热情都已消耗殆尽,我不想再欺骗任何人了。虽然那是我一直都不敢承认的啊。”
唐子豪的睫毛扑闪几下,眼睛霎时红了。两个人,同是出身卑微,同是心如死水,被一根命运的线无形地连在一起,他开始有点另外的感触。
金姐:“对不起,我欺骗了你,欺骗了那么多人。刚开始我是有激|情的,但现在我写不下去了,真的。”
终于,这句话像引线头一般,把年少无知的狂热一把点燃,炸了个精光。
后来唐子豪就抱著书和海报走了。
金姐说过会用签售会得来的钱一部分做修缮之用,一部分捐助给山区用以教育,他的创作生涯算是走到了头。
唐子豪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长叹。
这样说来,那是不是XX校外边他和吕易翻起脚板逃命的事情也不会有了?他的手也不会断了?也不用费尽心力钻垃圾车了?更不会看到拐著弯说他肾亏的老中医?
要真是这样,想想还有点遗憾呢。
这时,寝室门的钥匙孔里发出一阵捣鼓声响,门开了,果不其然,是吕易。
唐子豪板著脸问:“刚才那个女生是谁啊?”
向行心知肚明——穆勒优,也是吕易单方面的女朋友。自从上次满脸油彩发动姐们把吕易劫下之后,她就像汤圆黏肠子一样把吕易黏得死死的,对外宣称他俩是一对。
“没什么,脚下带回来的蚂蚁而已。”
唐子豪气不打一处来:“你出去拈什么花惹什么草?”
蓝巧巧:“哟!有情况!”
“吕易,你好威武啊,你把我床底下的东西擅自拿去卖了,经过我同意了吗?还有这个,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把夜光猪塞到了吕易手里:“丑死了,你自己拿回去,我不稀罕。你还是去陪你的小媳妇吧,我不认识你了,吕易。”
向行身上活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唐子豪面对吕易就像小媳妇面对相好的一般,言语里带著挥之不去的撒娇,好像再多说一句,就要变成“人家要拿小拳拳锤你胸口了”。
想到这里,他憋不出笑出了猪叫声。唐子豪如他所愿地给了他一脚。
近墨者黑,吕易潜移默化地受了穆勒优一些影响,下面的话开始不计后果起来。
他站得笔直,鼻尖可以抵到唐子豪的额头。
“昔日骄阳下你笑靥如花,拿我打趣时,怎么不知道我有一天也会回来报复你。”
唐子豪:“哈?”
“我记得这个,”吕易说著一只手绕过唐子豪的脖颈,掀开了他后颈上的衣物。
向行旁观者清,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货的后颈上居然有一块好了不起的疤。
饶是唐子豪平时在怎么不修边幅,眼下也由不得别人戳他的痛处了,疤长在身上是要毁容的事,脖颈也不行。
他歪著头指著吕易的鼻子,胸膛起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说“你他妈的真混蛋”,还是“老子日爆了你家祖坟”?可惜,蓝巧巧教他那些骂人的话,他一个不剩地全都忘了。
蓝巧巧机灵得很:“吕易,你倒是说说,什么笑靥如花,什么拿你打趣?说说。”
吕易把唐子豪的手指捏住,强制性地让他收回去:“你说我拿你的东西不经你同意,那你之前做的事经过我同意了吗?”
“……”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们还做过同学?”吕易一双眼睛似有十字架,唐子豪顿感一阵压力扑面而来。
什么狗屁罪恶感?!老子啥也没做过!
吕易:“你是不是不记得,你在运动场上屁颠屁颠打滚的时候,我骂了你一句。领队同志……”
唐子豪的瞳孔一缩。
“你他妈的胡说什么呢?”
吕易:“哟,想起来了?我还以为贵人多忘事呢。”
他放开了唐子豪的手,蓝巧巧却听得意犹未尽:“吕易,你老吊著我胃口作甚?唐哥到底干了啥啊?”
唐子豪:“去你妈逼。”
蓝巧巧:“要不行,就演示一遍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双更打卡,大家生活愉快哦——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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