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梦(七)
进家门的那一刻,唐子豪被一团东西拌了脚。
唐欣把自己滚成了一个球,还是一个灰扑扑的球。
唐子豪有种要把她提到厕所冲凉的冲动。
“嘿,小屁孩,”他弹了弹唐欣的脑袋,“你给我起来。”
“大哥?”小孩的脸上上了厚厚一斤灰,涎水吊成了丝在嘴角,把周围一块搞成一片黑芝麻糊。
“你回来了?大哥。”
“昂,你妈妈呢?”
“在里面扫地。”唐欣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最好不要进去。”
只是小孩子说话慢得出奇,转眼唐子豪已经接连迈出n步,进了里间。江兰把唐欣一抱,戳了戳她肥嘟嘟的脸:“快叫大姐。”
唐子豪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子不可说的味道。
闫二婶弓著腰背对著他,把一把扫帚挥成了打蛋器,看不清她的脸色,不过从动作上看来,是有些嫌恶的。
唐子豪朝一旁的废物铲里瞄了一眼,没忍住胃酸上涌,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闫二婶这才回过身。
“哟,回来了?”
唐子豪这才见她的脸上都是褶子,褶子里夹著汗。
“嗯。”
“先去坐著玩吧,别来这里。”她紧了紧鼻子,“这味道不好闻。”
唐子豪环顾四周:“哦,我妈呢?我老爹呢?他又喝醉酒了?”
“可不?本来腿脚不利索,喝醉酒摔了一跤更严重了,你妈陪他在医院检查。”
唐子豪绕到了厕所。
碎花地板砖上散落了一地的废纸团,水龙头下面是一堆衣服,他用脚翻了翻,在看到上面的东西后,避无可避地逃到了客厅。
江兰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能让唐欣乖乖叫声姐姐,唐子豪旁敲侧击:“你把流浪狗招回来还要扔它块肉呢。”
江兰会意,从兜里摸出一把五颜六色的水果糖。
唐欣不是动摇,简直就是连根拔|起,立刻改了神色叫了声甜甜的姐姐,一边把糖果全都据为所有。
唐子豪:“没出息。”
唐欣:“略略略——”
江兰大获全胜一般把唐欣放到一边,转而问唐子豪:“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有点霉。”
事情还得说到几个月前,唐爸喝酒发疯,抄起斧头往自己脚踝就是一刀,虽说是拦了下来不至于残废,不过伤了筋腱,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
唐爸是个极要自尊的人,面上当著人不露苦色,只有喝醉了神志不清才会千方百计把他的难受吐露出来就为了?心某些人。
闫二婶终于忙出了头,把身体从忙碌的劳动中解放出来,洗了脸就如蒙大赦地瘫在沙发上。
她的体重让沙发陷下一块。
唐子豪尴尬一笑,把脸埋进了手里。
闫二婶看著江兰,不知道什么面若凝脂,只生巴巴夸赞:“小妞儿皮肤可真好哦。”
她就是客套客套,不等江兰的回答,就一手抚上了唐子豪的手背。
“傻孩子,不要多想。”
“我没有。”
当然没有,还需要想吗?
他早还原出前因后果,大概是:母亲又跟电话里那个小白脸腻腻歪歪,父亲气不过又心有馀而力不足,只得借酒浇愁。然后他发酒疯把憋了一肚子的屎尿,拉在了裤子里,腿脚不好摔了一跤,因此连累了地板……
闫二婶:“你爸一世英名……”
“一世英名居然毁在这个上面,”唐子豪用手心摩挲著脸,“管他,那是他自找的。我妈还在跟那个人联系?”
“没有,是那人单方面找她。时常敲电话过来,你妈她也很恼火。这可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你说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江兰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言不发地僵硬著步子走了。
阴风从四面八方透进来,唐子豪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从脑袋顶凉到了脚尖。
闫二婶关窗的时候还在感叹:“今天冬天来得真陡,我看过不了多久,就该下雪了。霜前冷雪后寒,你穿这么少,得注意注意保暖。上辈子人的恩怨,本来不该你操心的。”
唐子豪被“上辈子的恩怨”呛得七荤八素,直道:“那他们叫我回来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看看你而已。”
俩人无语片刻,各自心里都有忌讳。
闫二婶有意批评他这两位“不争气”的大人,非但没有对孩子的成长起到标榜作用,只会耗子屎一样搅和。
唐爸是个闲散的户主,除顾影自怜和喝酒别无它事;唐妈还靠卖菜赚了些子儿;唐子豪寒暑假飞奔在各大小学生的家里做家教兼职,靠著不服输的劲收入还算可观。
不过三者综合的结果不是细水长流,而是入不敷出。
唐子豪的指甲在衣兜里东抠抠西摸摸,万只蚂蚁一样挠心。
他突然下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似的:“二婶,我不想读书了。”
闫二婶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傻话?”
“我家没钱我也知道,找你们借的指不定什么时候还得上,你自家也不宽裕,但你不开口要,让我很难做。”
“不读书你能干什么?你爸妈他们事逼,你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我什么都能干,大人能干的我都可以,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大不了我去工地搬砖,省得有时间想起他们,让我心烦。谁叫我就摊上了这对生我养我的父母,我再怎么狼心狗肺,也不至于丢下他们浪迹天涯。”
把读书是唯一出路奉为圭臬的二婶可不这样想。
她没读过几天书,却深谙知识之于劳动对人生的重要性。
“子豪,你先好好读书,等咱们把高考考过去了,一切再说,好不好?再不能,你起码读个二三本的师范定向,借国家的钱把书读完,以后分配到地方,起码也有稳定的工作,不至于风餐露宿。”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嗨,就听人瞎说的,你道是怎么样?”
唐子豪不想再纠结此类问题,随便披了件大衣,对江兰把手一挥:“嘿,出去了。”
闫二婶在原地打转,局促得像一个办错了事的孩子。
“二婶,我去看看他们,就在县医院,对吧?”
“嗯。那好。嘿,唐欣,小兔崽子,把她放下。”
江兰龇牙咧嘴地歪著头——他的头发被唐欣操纵了。
“小老弟,你家妹子怎么这么彪啊?”
唐子豪过来把唐欣的手打掉,做了一个要揍的动作,忿忿说:“再胡闹我把你拿去好再来阿姨那里剁了做包子馅!”
唐欣指间还夹著头发,一听这话,竟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其声势堪比丧考妣。
唐子豪不为所动地把江兰往门口一拽,丢下娘俩走了。
江兰陪著他绕过了大大小小的胡同小巷,气都没来得喘几口,到了一个稍微宽阔的地方,才纳气入丹田,一边把唐子豪骂了个狗血淋头:“去你个龟儿子,老子日爆了你家祖坟,你腿是上发条了吗?体力这么好,你咋不是发电机呢?”
“大姐……”
“算了算了,不跟小娃娃一般计较。你不是找你妈吗?跑这里干什么?”
唐子豪一本正经道:“我想了想,觉得他们可能不需要我的帮助,我去了只能帮倒忙,说不定还会让某人起杀机。”
“什么?”江兰没头没脑地猜测,“你不会怀疑你妈那个谁也在那吧?”
“正解。”
“有这个可能,不过又不太可能。”她条分缕析,“第一,我看得出来你闫二婶其实还挺想让你去的,要是那人在那她肯定会万般阻挠你,谁知道你这性子会不会犯下一桩凶案。第二,事情因她而起,你觉得你妈会蠢到请一个给自己老公戴了绿帽子的人来么?干嘛?赎罪?别扯了。”
唐子豪:“那都是你认为而已,我妈大字不识一个,谁知道她的智商下限有多低。再说闫二婶没在那人身上安定位器,她觉得人不在那,可一切不是她说了算。”
江兰话风一转:“那你拉我出来是来喝西北风的?”
“情怀……”他把手指在水泥墙上敲了又敲,“我只是想要你跟我说说话而已。我有的时候……真的感觉活不下去了……”
“你没事吧?哥们,雄起,你不是还有我吗?”
“你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么?”
“问这个干什么?”
“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天生缺根筋。在我那些同学伸手向父母要钱的时候,我还跪在泥地里,就因为跑步弄脏了鞋,被我老爹用黄金棍胖揍。”
“偶——”
“我妈以前倒开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倒在了我后颈上,你也知道我脖子上有块疤。可是当时我爸打的是我。他把耳朵捏著,问我为什么要跑那底下去,我烫得耳朵痛,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什么。”
“卧槽!”江兰义愤填膺,“你爸太不是东西了吧?”
“然后,可能是看我半死不活的没有办法,他直接把我拎到了水龙口底下冲了20分钟凉,大冬天的,后来我感冒了几个月。要死不死的,我偏偏对什么抗病□□物过敏,这是鲜例,按理来说是不用皮试的,所以去了医院打那针之后,我整个脸黑成了炭,医生说晚发现半分钟说不定我就没了。”
“小老弟……你还真是命运多舛。”
“我也这样觉得,我爸说我是天杀的小克星。他一直是多爱我妈的,什么都把她放第一,儿子也不管,我妈喜清净,他因此连口琴笛子都戒掉,把家里搞得随时有人要升天。我在这样的环境里吃了这么久的饭,从来不晓得胃口是什么,因而一直长不胖。”
江兰咳了一声:“你这最后一句是在怼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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