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菇阴影
从明德楼里出来,一路直走穿过行知楼。学生宿舍和教职工家属区分别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夏桀即将和陈熠分道扬镳。
夏桀绞尽脑汁地思考,还有些什么没说的都一块儿说了吧。免得陈熠走远了以后,自己又想起来些想说却又没能说出口的话。走到宣传橱窗跟前时,夏桀没想起来自己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倒是看著那橱窗想起来一件被自己搁浅有一段时间的事。
他叫住陈熠,装模作样地指了指排版精致的黑板报,然后喜滋滋地问:“这字是我写的,好看吧?”
陈熠站在几步外能将黑板报上的字体看得清清楚楚,夏桀的字写得好看他早些时候就知道,却还是故意走近去,眯起眼睛瞧了瞧,半天才惜字如金地评判说:“还行吧。”
夏桀本意并不是想给陈熠看自己的字,只是这时候猝不及防地被夸了一下,心里头还是有点儿高兴。他慢悠悠地转到黑板报旁边的照片栏前,说话的语气里还透著没来得及收敛好的喜气,“哎这里好多长得好看的小姐姐。”
陈熠意味阑珊地扫一眼,“都长得挺一般的。”
“那这个呢?”夏桀指著贴在最上面的照片话锋一转,“你觉得这个怎么样?我觉得这个小姐姐是这里面长得最好看的。”
那是一张穿和服戴假发的女孩子的照片,陈熠视线在照片上停顿两秒,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不可思议,语气含糊还带著些不大爽快的情绪:“还行吧。”
夏桀偷偷地笑起来,又飞快地压平嘴角,一本正经地道:“我以后找女朋友就要找这样的,学长你觉得怎么样?”
“未成年找什幺女朋友,小心我告诉你们老师。”陈熠三两句敷衍过去,有些头大地催促起来,“还不快走,你不是赶著回宿舍写作业?”
对方甩下这句话,就径直迈开步子朝前走去。夏桀停在原地看了看陈熠修长挺阔的背影,眼珠子转了转,小声嘟囔道:“等著,明年我就十八岁了。”
回到寝室里以后,夏桀把作业和预习部分做完,从书桌底下的收纳箱里抽出两本必修物理书的教材完全解读,翻了翻书里面的自己留下的笔记和解题步骤,仔细地把一些过于模糊或者是空缺的地方补上。
天完全黑下来以后,能从阳台上看见外面接二连三亮起来的一盏盏路灯。夏桀给程潜打了个电话,让他给自己带晚饭回来。然后去浴室里洗了个澡。
关掉花洒换上轻便的睡衣,在厕所里擦头发的时候,就隔著门听见了关门声和脚步声。夏桀将毛巾挂在头顶上,一边拉门出去一边懒懒地抱怨道:“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我都要饿死了。”
“时间不是掐得正好吗?”程潜将打包的饭盒放在夏桀的书桌上,“而且我听你这声音,一点都不像快要饿死的声音。”
夏桀挺认真地“哦”了一声,弯下腰两条手臂有气无力地垂在半空,半阖著眼睛断断续续地开口:“我……快……要……饿……死……了。”
程潜:“……”
江成“卧槽”了一句,生无可恋地抱怨:“真该让那些给你写情书的女生看看你这副鬼样子。”
“就算是看见我这个模样,她们也是不会给你写情书的呀。”夏桀一秒恢复到口齿伶俐的满血状态,笑嘻嘻地捅刀子,“你们说,待会儿我把我收到的那些情书挂在宿舍里怎么样?”
“…………”
江成和林洋不约而同地转过去背对他,无声地用他们自己的后背来对夏桀的提议表示拒绝。程潜叹一口气,内心充满了对江成无限怜惜却又趋近于同病相怜的心情。
夏桀磨磨蹭蹭地挪到椅子上坐好,把饭盒端到自己面前放好,正要打开时,馀光瞥见放在右手边上的牌,担心吃饭时溅上油渍,拿起来想要收到书里夹好。
旁边站著的程潜还没离开,眼尖地看到了夏桀手里的东西,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拿,嘴里还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一张黑桃A的扑克牌?你从哪儿拿的?”
夏桀下意识紧张地喊了一声:“别动!”
陡然抬高的音量让程潜吓一跳,连江成和林洋也忍不住回头望一眼。回过神来时,程潜是当是夏桀又在诈自己,便也没在意地朝夏桀看去,目光对上对方脸上肃穆的神情时,程潜才有些迟疑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意识到自己紧张过剩,夏桀敷衍地笑了笑,当著程潜的面将那张牌锁进自己桌面上的木箱里。随即才松下紧绷的神情,顾左右而言他地开口:“你数学作业写了没?明天要交啊。”
程潜迟钝地说了一声“没写”,眼睛还盯在夏桀桌上的小木箱上,心里头忍不住嘀咕了两句,夏桀什么时候在桌上放了这么个箱子的。
反倒是不远处上一秒还低著头玩手机的江成和林洋,这一秒突然不约而同地从椅子上弹跳而起,面带惊慌地道:“草,我还没写!”
从老许家里出来,陈熠低著头心不在焉地在路灯下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摸出手机径直从联系人列表里翻出一个号码拨过去。
两声电子音过后,电话被人接起来,女孩子特有的清亮声音响起来:“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啦?”
陈熠对著地面上自己被拉长的影子扬扬眉,开门见山地问:“不是说好不要把我那张照片贴出去给别人看?”
对面的人惯常性地装傻,“什么照片啊?”
“你说呢?”陈熠故意沉了沉嗓子。
“哦……你的那张异装照片啊?”对方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欠扁,“我是故意等我不在学校的这段时间,才把它贴出去的啊。你来打我啊,反正你现在也打不著我嘻嘻。”
陈熠丝毫不生气地勾勾嘴角,“行啊,我等著呢。有能耐你就憋著下学期也不回学校。”
电话里立刻发出一声拖长变调的哀嚎声。
隔天吃过午饭,夏桀去对面高三的教学楼送数学作业的时候,把两本完全解读也带上了。下楼的时候正好迎上廖清清和朋友吃完饭,手挽著手上来。廖清清看他这模样,让自己的朋友先走后,转身叫住他问:“夏桀,你去给许老师送作业啊?”
“有事?”夏桀停下来问她。
廖清清没有回答他,而是喜笑颜开地跑下来道:“我给你领路呗。”
夏桀不著痕迹地后退一步,“我知道路的。”
“那……”廖清清有些为难地皱起眉来,片刻后眼睛一亮,“要不要我帮你拿作业本?很重的吧!”
“……”夏桀沉默两秒,语气颇有些艰难,“你觉得我抱不动?”
“也不是啦……”廖清清踟蹰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跺了跺脚狠下心来开口,“我是有事想跟你说。”
夏桀想起来同桌对他说过的话,心下已经有些了然,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道:“那你现在说吧。”
“在这里?”廖清清转头望望身边上上下下的人流,有些迟疑地问。
夏桀抱著作业本往角落里走了走,廖清清跟上去,他背对著楼梯隔绝了身后过往学生探究的目光,“现在可以说了吧。”
“行吧,那我就说了啊。”廖清清咬咬牙,面上露出贼兮兮的表情来,“我就是想问问,昨天来找你的那人是谁啊?”她夸张地瞪大眼睛,双手捧住两边腮帮子,“长得好帅啊!”
夏桀:“…………”
到办公室里送往作业,夏桀出来以后就往对面尽头的教室走去。休息时间里高三教室里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人,偶尔有提著保温桶来送饭的家长在视线里穿来穿去。夏桀环顾了一圈,没有看见陈熠。
倒是有男生认出他来,口吻熟稔地招呼他进去问:“你找谢玨啊?他吃完饭估计在打篮球。”
夏桀点点头说:“我来送点东西。”
有一段时间没来他们教室了,夏桀有点儿摸不准陈熠换座位没。他走到里边后排靠墙的座位那儿,一眼就认出来陈熠的书包颜色和样式。桌面上照旧是书本和试卷乱七八糟地压在一块儿。
夏桀帮他把试卷都折起来夹在书里,然后把桌上的书都齐整地叠好,最后把自己那俩本屋里教辅书放在最上面。离开的时候还有点儿后悔,一步三回头的,想著不该挑这个时间点来。
最后一次回头转过来时,鼻子差点儿和别人的脸打了个照面儿。陈熠伸手扶住他肩膀,笑著往他身后探了探,“你看什么呢?路都不看就往我脸上撞过来。”
夏桀差点儿就傻兮兮地脱口而出看你了,从喉咙里涌上来的气流猛地冲口而出,适时地阻止了他说那句话。夏桀飞快地摀住嘴巴,耳朵尖有点发热。他已经很久没有再陈熠面前打过嗝了,眼下这情况估计是中午吃得有点多。
想到中午吃饭的事,夏桀挡在手掌底下的脸突然绿了绿,想起来自己才吃了香菇。这样的念头刚浮现,果不其然就看见陈熠微微拧著眉往后退了退,轻轻地“啧”一声,“中午吃的香菇吧,味儿挺大的啊。”
热意“轰”地一下就从脖颈那儿往上上冲,就这么一会儿里,夏桀也不知道该捂耳朵还是遮脸。最后红著脸一言不发地从楼梯上跑下去了。
之后放假回家的时候,家里炖了香菇给他吃,夏桀却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陈熠和香菇连在一块儿带给他的心理阴影留了大半辈子也没去掉,夏桀再也没有吃过香菇。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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