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家请安静一下,我们来听一下这位同学的发言。”辅导员也看出了我的窘状,便又鼓励地对我说:“没关系,都是自己班里的同学,只要把你心里真正想的给说出来就行了!”听了这话,我略略向她点了一下头便开始了自己那蹩脚的开场白:“我叫秦文,来自……”“什么,他叫‘晴雯’?哈哈,那不是《红楼梦》里的小姐吗,怎么起他头上了,真叫‘滑天下之大稽’哩!”“我看是‘亲吻’吧!嘻嘻嘻……”“这世道真是啥名字都有,连名儿都不男不女的。人长得也是和名字差不到哪去!”……
我顿时傻了眼,没想到才刚刚说了几个字,大家便都在我的名字上做起了“评论”,而且那话语中字字讽刺,着实地伤了我的自尊心。“请大家让秦文同学把话说完好吗?我们现在都是大学生了,有些话从我们嘴里说出来是会污染大家的品格的。”是翔天,他猛地站了起来替我解围。翔天的话音刚落,教室里的嘈杂嘎然而止。这时我突然觉得他的话就犹如一架吸尘器,瞬间便把空气中的杂滓打扫地一干二净。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强忍着内心的悲凉,继续着自己的“宣言”:“我一直以为劳动是世界上最光荣的事情。所以,今天我才有这个勇气走上讲台来参加竞选。虽然与我竞争的同学寥寥无几,但我仍要说一句‘请投我一票’。另外,”说到这,我略微地停顿了一下:“其实,大家今天对我名字的议论我并不感到气愤与意外。长久以来,很多人都曾面前面后的调侃过‘秦文’二字,不管怎样我都会尽自己的全力去赢得大家的认同与信任的。我有这个信心!”
我说完后,教室的空气凝滞了片刻,突然“哗”地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击掌声。刚才内心的那层冰封的热情又一次在我心里涌动起来。当我回到座位上时,翔天拍着我的肩膀说:“干的好!”而我则看着他的眼睛说:“今天,多谢了!”“OK,那以后就看我们的了!加油干!”
从那天开始,我与翔天便结下了不解之缘。但是,我们之间并没有那种形影不离的粘稠关系……平时,我俩各吃各的饭,各看各的书,即使是周末,如没有事先约好,也是不见的。因为我们深信“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古训,只要有缘有份,大家的心就一定会在一起的!
时间是一种能加速人成长的催化剂。每天,当站在校园的小桥上静观太阳的朝升夕沉时,我便深深地感觉到生命的易逝与自己内心的日趋成熟。以往那种渺茫情绪也在不断的生活轮转中渐渐沉淀,悄然稳定了。然而,在我的心中,关于生活的态度与自己的爱情观是无法划上等号的。对待爱情,我仍是一片懵懂与期待。有关未来的情感生活,我也只是悄悄在梦中去满足自己的欲望与幻想。当我在校园里偶尔碰到一两对卿卿我我的恋人时,总会有一抹羡慕的余光从我的眼中溢出,然后便在脑中幻想到“假如那其中一个人是我,我又该是何等的幸福呵!”只可惜……
正当我要为自己的境遇深为叹气时,一只有力的手掌猛地盖在了我的肩头上。
我吃惊地回头一看,是翔天!这时我才恍然记起了书中条子上的约定,而我刚才的一阵回忆竟把自己的思想拉了离现实这么远的一段距离!“怎么,来这么早?”他微笑着走到我的面前,初临的夜色如一袭淡纱静静地拂在他的身上,我看不清他的眼神。“没有。放学之后见了你的条子,吃了饭才来的。”我对他撒了一个小谎,因为我不愿让他知道我本来坐在这里仅仅只为了看小说,而并不是专门为了要赴什么约会。同时,我觉得只有这样说才能显示出自己对他的看重与谨慎。
“今天晚上的景致很美,不想去看一下吗?”他建议式的向我发出了邀请。虽然是一个反问句,但那语气中却包含某种不容拒绝的力量。“好啊,我也好久没有去后山上看夜景了!”我接受了这个建议,并且是心甘情愿的。
渐渐褪却宝石蓝的天空此时正被沉厚的墨黑所替代。漫天的星宿犹如打碎的玻璃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天一地……地上的碎片浮在后山的湖面上。我与翔天肩并肩,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现在仿佛任何一句人为的语言都会轻易的打破这阒静的气氛。我俩只是信步走在伸向小山深处的曲径之中,连眼神都没有交换一下。
就在我们路过的树林旁,我看到了许多正在缠绵的恋人。忽然,我好像想到了什么,也便鼓起勇气打破了这有些寂寞的气氛。“对了,翔天!今天是情人节哩,你怎么不和你的‘另一半’在一起?难道你就不怕她生气?”“那你又怎么知道我已经有了‘另一半’呢?”他转过头,努力使自己的嘴角挤出一抹有些造作的笑容来。“我,我是听别人说的!”原以为他会很爽快的告诉我“谜底”,不想他竟反问了我,使我那原已紧缩的心又加了一道“紧箍咒”。其实,“听别人说”是我自己瞎掰的,心里胡诹了这句谎话倒是真的。
“既然你提到了,我也便毫不隐瞒的回答你……是的,我已经有了‘另一半’了。”他说这句话时低下了头,没有再看我。听了这句话,一种失落的情绪隐隐地啃啮着我的骨头,有些微痛。“但是,我与她之间的情感是复杂而无序的。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好吗?今天晚上的静谧与我的故事是不相配的。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吧!”他强打起精神,轻叹一口气后扭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刚从长长的思索中醒来。“我们?”听了这个词,我不禁又觉得有些暧昧,就像刚才我俩都把“女朋友”说成“另一半”一样。
“我们认识大概有半年了吧!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似乎缺了点什么。记得刚开学的那天我便说你有一种同龄人身上少有的气质,也许正是这种‘少有’才让我们之间总有一层难解的薄雾在里面。所以,我真希望有多一点的机会来使我们相互能把对方看的更透明些。”他说这话时是那样的轻缓,以至于我的耳朵也把它比喻成了柔水徐风。
“翔天,以前我们不都很赞同‘君子之交淡如水’吗?怎么突然想要多一点的时间与我在一起?难道你不觉得如果两个人把对方看的太过于精细的话,一切是不是就会因此而变得烦琐起来?”我有意要保护自己的矜持,因而语气中夹杂了生硬的渣滓。就在我一连串的反问里,一股莫名的酸感在我的胸腔中蔓延着。我接着说:“其实,我又何尝不想经常和你在一起?只是从小一直孤寂的我是无法在短时间里将自己封尘的活跃一下子展现给你的。唉,你不是我,你不会明了我的处境。”想到了我那残旧家庭和自己的不幸,我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嘴巴,不再吭声。
万籁俱静。不知何时,萤月早已从山背爬上了树梢,而且仍旧炯炯有神。翔天与我此时已经走上了后山腰,举头四顾,人影也稀少了许多。我俩没有一人再肯说话,只是有意无意的呼吸着宜人的晚风,怀着各自的心事,漫行。
忽然,他用右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感觉是那么轻,如一尾翎羽落在了手心。
“有些事情是没有理由的。”他说。我没有再看他,任其牵引,彷若一只迷航的风筝……
满怀着沉沉的心事,我穿过文科区那浓艳的化不开的花园之后,总算回到了男生宿舍区。此时的雨脚收敛了许多,但天空的颜色依然沮丧的令人压抑。我不愿抬头,只是用余光探寻着熟悉地近乎麻木的楼道。咳,到了。我一抬眼才发现,寝室的门是锁着的。我颓然地从兜里摸出钥匙,开了门。已经是傍晚6点多钟了,再加上浑浊的天色,寝室里弥蒙着一种很深的寂寞。
灯,开了。柔柔的光晕给了我些许的安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人们都把光亮寄寓为希望。一个人倒躺在床铺上,无助,茫然的情愫又满满的泻了一身。泪,也便轻易的顺着脸颊爬到了枕头上。呵,我,又是用哭的行为来解释自己的脆弱。
“TMD,这混蛋天气又让我和小琛的约会泡汤了!“刚用脚恨恨地踹开了门,同寝室的张劲便大声的骂了一句。听到有人回来了,我赶快用手背把泪痕擦干……真的不愿让自己的痛苦再次成为别人嘲讽的对象。我默默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善交往的性格迫使自己只是假装在整理着床铺。”秦文,周末你也回来这么早?“张劲有气无力地问。”是啊,下雨嘛。“我说。就是这样单调的问答,也便是彼此打过了招呼。紧接着,便是长时间的安静。突然间,我觉得自己好没用,过于内向的性格使我的身边大多时间里只剩下空气在静静陪着我。是的,我总是用言行把自己和外在的世界给隔绝了开来。
当我正在想着今天晚上该给自己安排点什么时,一阵飓风骤雨般的摇滚乐劈头盖脸地向我砸了过来。也许是为了发泄自己的余愤,张劲把电脑的音量开到了最大。无奈之下,我穿上外套,走出了寝室。
去哪里呢?我问着自己。咳,没有答案。我正埋着头下楼,有人在背后叫了一声“嗨,你去哪?”我听得出来,那是翔天的声音。回过头,我表情平静地看着他,说:“只是想出去逛一下。”“外边的天还阴的厉害,说不定一会儿还有场大雨的!我看你别出去逛了,”翔天认真地说,“如果你今天晚上没事儿,来我们寝室坐一下吧。”“哦,不,不去了,我想一会儿去图书馆看看书什么的。”听到他的邀请,我的心顿时乱了起来。是的,我对他又撒了谎,其实,我想和翔天在一起,可是我一想起兜里的纸条,便不敢再和他过于频繁的接触了。我怕,连累了他……
“秦文,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看,晚上咱们还是谈谈吧,”他停了一下,说:“晚上,我们宿舍的人去通宵上网了,我们还是谈一下吧,好么?”听了他的话,我不能拒绝,而且,也不想拒绝。“好吧。”我,还是点下了头。
翔天的寝室很干净。其实,和他同室另外五个男生是出了名的懒,翔天身为班长,这寝室的整洁自然是他以身作则的成果。我默然的坐在了翔天的床铺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尝一下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很好吃哦!”他说着,递了一袋给我。然后,他又略带自我讽刺的说:“这是前天我‘女朋友’给送过来的……”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被一种针般尖刻的情绪扎了一下。
“翔天,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还没有见过你的女朋友呢。给我讲一下你和她的罗曼史吧。”我突然对于他的女朋友充满了好奇。“这个,其实,我和她之间是谈不上什么爱情不爱情的,”翔天的声音有点忧郁了,“不过,我想,今天还是告诉你好了。”听到他同意了,我把自己的听觉打扫干净,使自己能清澈的知道他的过去。
“那是我上高三的上学期,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在那封信里,一个女孩向我含蓄的讲想和我做好朋友。我当时根本就不认识她,可是,我不愿意轻率的去拒绝任何人的好意。我觉得,一个女孩子既然能给你写来这么一封信,那她当初一定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这样做的。所以,第二天,我便早早的来到了信里约下的地点。我没想到,她比我来的还早。这一点很让我感动。在我们散步的过程中,她向我讲诉了自己的寂寞和苦闷。对了,忘了告诉你,她的名字叫简路遥,很有诗意的名字,对吗?我们那天傍晚一起聊了两个小时,虽然她想和我做更深层次的‘朋友’,可最后,我还是很委婉的拒绝了她的求爱。她听了之后,没有向我说‘再见’便捂着脸跑走了。呵,我当时觉得自己好残忍啊。”翔天自己苦笑了一下,接着说:“后来,我听别人说,路遥的家庭状况是很惨的。他父亲在一次机床的违章操作中断了右手,由于是自己的过失,那家工厂没有任何的补偿措施。那次事故之后,她父亲的性情便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在家发脾气,砸东西。虽然路遥是住在学校,可以尽量避免和她父亲见面,可是,每次她周末回家,总是免不了要被她父亲大骂一顿。因为在她父亲的眼里,让路遥去上学是一种
经济上的浪费。她的母亲是一名银行的出纳员,也许是为了接济家里的‘经济危机’,她母亲私自挪用公款一万多块钱,最后被别人揭发,给送进了监狱。所以,这接二连三的事情使得路遥很绝望。”
“那你之所以和路遥在一起是出于一种同情和好心?”我突然觉得翔天对自己的感情很不负责任。“呵,也许我高估了自己的好心。后来我决心帮助她,并且只和她做普通朋友。可能是出于一种别有心机的炫耀,路遥自从和我做朋友开始,逢人便说我是她的男朋友。我想她当时应该特别需要一种来自他人的肯定。也难怪,当她母亲被捕入狱的消息在我们学校传开以后,没有多少人再愿意和路遥接近了……为了避嫌。所以,这种客观的环境促使她在心理上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而我自然便成了她自我感觉良好的‘道具’了。”“然后,在你的‘善心’的鼓励下,她也如愿以偿的考上了大学,是吗?”我打断了翔天的讲诉,反问道:“翔天,你有没有问过自己是不是真正的在爱她?”“哈,爱?我刚才和你说了,我和她是只想做普通朋友的。后来,别人都误以为我有女朋友了,那是因为路遥自己去向别人‘炫耀’才产生的误会。秦文,我和她是没有感情可言的。而且,我已经决心要和她好好的讲明白了。”翔天的语气中隐埋着坚定。“对了,我想,你应该见过路遥的,她就在咱们学院的新闻系。今年的校庆晚会上那个女主持便是她。”“哦,是她啊。”我当然记得,这次校庆晚会上,那个主持是唯一一个穿
吊带装并且打扮的很妖艳的女孩子。当时她刚一出现,底下的观众便都在起哄,还有好几个男生吹出了刺耳的口哨。就在那天晚上,那个不知姓名的女主持便成了好多男生争相打听的对象。“那你们隐瞒的还真是可以,我到今天才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呢。”我忍不住还是把自己和路遥在心里比较了一下,仿佛,我和路遥是来自不同的星球。
“秦文,我想问你一件事情,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回答的。”翔天开始转换话题。我只是点了一下头,心里倒有点害怕这个未知的问题了。“如果,呃,如果,一天,有一个男孩子对你说我……”“翔天,对,对不起,我想我要走了。”天啊,我还是怕,我打断了他的提问。因为就在他要把问题全部讲出来的那一刻,我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我,好怕。纸条上的嘲笑,别人的目光……我,还是不敢去面对现实。“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去问的。”翔天打住了问题,抱歉的说。“不,没关系,我,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还要回去等我妈的电话。我还是先走了……”我的大脑此时已经乱的没有了思路,我,只想赶快离开。“那,好吧。可是,秦文,我还是想告诉你,”他说:“人,有时候还是应该活的真实一点,不是吗?不要太难为自己了。好吗?”“知道了。”我没有再看他,低着头,应了一声。“再见了。”我丢下这样一句半冷不热的话,便走出了翔天的宿舍。他,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站了起来,把我目送了出去。这时,我的胸口有一股气息死命的憋在里面,潜意识告诉自己,快要崩溃了。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跑下了楼梯。
奔跑,此时成了我逃命的姿态。我漫无目的地奔跑着,我,又在逃,不是吗?不知是哪间寝室这时飘出了这样的歌声:“天天天蓝,叫我不想他,也难。不知情的孩子,他还要问,你的眼睛,为什么,出汗?”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勇气面对翔天的暗示?为什么我要这样虚伪卑琐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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