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逃”到了校园最北端的秀水亭。也许是刚才的心理波动太过于强烈,也许是那几句黯魂般的歌声终于牵出了我的悔意,扶着亭子的冰柱,不争气的酸泪又一次拌着浊雨,刻入了我的心魂底处……
秀水亭,仿佛一曲悠远的牧歌,只是静静的斜躺在学校北端后山的脚下,没有纷争,没有闲愁。而我,此时却在这样澹然的一隅,发泄着属于自己的无端苦痛。其实,我的哭,真的是没有确切的理由。从心里讲,我无法再这样骗自己。当翔天想我提那个没有问完的问题时,我便应该明白他的想法了。可是,我一直无法鼓起勇气去坦然接受这个不争的事实。是的,我心里总是涌动着一种祈祷……让我能长久的和翔天在一起,具体这个“长久”能有多久,我自己也是没有答案的。“秦文,人有时候还是应该活的真实一点。”翔天的这句话又漾徊在我的脑海里。可是,这种真实是我们这个周遭的社会所不容的啊!“自由”,自己的理由。而我可以给自己的爱找一份恰当的理由吗?
原本以为会有一场暴雨。呵,没想到,真正当雨点落下来时竟是这样的平和与安祥。感受着柔绵的小雨,我缓缓的走出了亭子。看了下表,八点四十分。现在回去,寝室里一定乱的要命,可是,我又该去哪里呢?以今天的心情,看书是根本看不进去的。忽然,我想到了自己的电子信箱,“是啊,好久没有去上网,干脆去到网上看一下吧。”我暗暗地决定着。
找了一家人少的网吧也便坐了进去。打开信箱,咳,很失望,除了几条广告再没有别的什么了。是啊,以我的交往面,是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并且愿意给我写信的。若有所失的关掉了信箱之后,我又百无聊赖地看了几条新闻“由于‘911’事件,美国在阿富汗全力追捕恐怖分子头目拉登”,“炭疽热病毒威胁世界安全局势”……
也许是在平静的校园里呆了太长的时间,我那收集头条消息的热情已经在渐渐地被消磨掉了。
最后,还是选择了上oicq去聊天。有时,网络对于我这种不善交际的人来讲还真是一条绝佳的和外界交往的渠道。我浏览着oicq上的聊天人员的名单。如果不认识某个人,我想单凭他或她的名字便能看出一些端倪来。“刘德华,水晶男孩,女妖……”我看着这一大串的网名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在我翻到第五页的时候,有一个名字猛地跳入了我的视线,“善水”。呵,这个充满了象征主义的名字引起了我的好奇。于是,我又看他的“个人留言”:“老子曰‘上善为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我的人生信言便是‘健康,善良,乐观,充实’。如果有缘,我愿结识网络那端的你,一起细品人生的云卷云舒。”看了这段对于自己的解析,我便把“善水”列入了自己的好友名单。
我先主动的向他发出了问候:“你好,可以聊吗?”
不消一会儿,他便给我发回了应答:“哦,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你在哪里?”我问。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哈,我还在大学校园里。”
“哦,我也是。”
“你的名字很有新意呵,‘冲淡的长风’,不错啊。”
“谢谢,也是你‘善水’这个名字才促使我主动向你问候的。”
于是,我和网络那端的“善水”便开始了一来一回的对话。从彼此的爱好到最近的生活经历,从各自的心中想望到彼此的人生情绪……渐渐地我发现自己似乎和他有着这么多相似的感受。从他的话语中,我仿佛竟然可以找到翔天的影子。也许是他和翔天的相似,也许是我真的很需要找一个“朋友”来倾诉一下自己的愁绪,于是我告诉了他自己想爱却不敢爱一个人的心路经历。当然,我把想爱的对象改成了“女孩子”。末了,“善水”对我讲:“嘿,勇敢一点,OK?记得,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生活在现在’,对吗?谁都无法预测明天甚至下一分钟你我的命运,可能下一分钟我们能够等到真爱,也可能下一秒钟我们会因意外而归西……其实,这都是很现实的人生命题,不是吗?”看过对方给我发来的话,对于人生,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是啊,谁能保证自己第二天醒来时还是完整的自己呢?我有什么理由不去珍惜自己的现在和真爱呢?
“善水,谢谢你的忠告,也许我想的太多了。我会记得你的这句话……生活在现在。”
“那,已经决定对你的‘爱人’说那句你一直渴望讲的话了?”
看到“爱人”这两个字,我的脸颊立刻爬动着一股温湿的潮涌。同时,我的脑海里又一次定格出翔天的笑颜来。在一抹真实的欲望的驱动下,我对“善水”讲:“是的!”
“很好,你终于赢了你自己!那,假如,他就在你的面前,你仍会保有这份坚持吗?”
“是,我会的。”当我真的决心不再骗自己时,语气也益发的坚定起来。
“很好,你现在愿意……”
“愿意什么?”
“你现在愿意见我吗?”
“善水”的这句问话一下子把我弄懵了。
“抱歉,请问你是?”我怯怯地问他。一道惊心的微颤划过我的上身。
“文,我,是翔天!”
“翔天!”当这个名字闯入视线时,一种恍入隔世的钝痛潜入到我的心里……它在战抖。吃惊?微喜?还是,胆怯?我没有答案。色调各异的情愫此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混倒在一起,一支隐现的调色棒在各种情绪中搅拌,晃动……渐渐的,班驳的颜色都在匀和的过程中失去了个性,一片浮闪的银色盖住了我的眼睛。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文,现在见一面吧?”翔天发话问。“那你,在哪?”我揪心的回了一句。“你向自己的左边看一下。”我略带迟缓的移过头了搜寻……左边的第一个位置是空的……当我把目光落在第三排时,我找到了翔天的身影。
这时,他面无表情,只是用自己压沉的目光死死的盯住我。就在四目交汇的一刹,我有一种被钉住的僵痛感。时间,仿若被泼了水泥一般,也顿时,凝固了。虽然我们中间隔着两张桌子,但我仍能从他那炯然的目光中发觉到,有太多太多的讯息与期待都回荡在那淼远的眼底。
翔天离开了自己的位置,直直的向我走了过来。奇怪,当看到他又实实在在的映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已不再心慌气短了……因为,这是我自己所应该面临的。
稳稳的,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出来走走吧!”我点了下头,跟了上去。
在各自付过钱后,我们齐齐地迈出了网吧。虽然已经是初春了,但是可以明显地呼吸到料峭的春寒。呵,与略显杂吵的网吧相比,外面的一切更能赋予我自由的空气。由于天气的关系,今天晚上在街上游荡的情侣、少之又少。街旁的路灯只是有气无力的朦胧着自己的寂寞。我和翔天慢慢地踱到了一条狭长的小巷。当刚接触到巷口扑面而来的冷风时,我突然连着打了一串寒战。“你今天穿的太单薄了。”翔天说着抬起了自己的右臂。“别……我……不太冷。”我没等他的右臂环住自己便惊惶的闪了开来。我慌忙用余光环视了一下四周……还好,没有人影。
“觉得奇怪吧,”翔天觉察到了我的不自在,便赶快换了一种语气打破尴尬:“你一定没有想到,在网上聊了这么久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朋友?”“是没想到。可是,你怎么能肯定对方一定是我呢?”我对于刚才的“巧遇”确实觉得有点玄。“因为你加我成为你的好友时,我看了你的个人资料。从年龄,城市……还有就是你的e-mail地址。我知道你的英文名字是windyqin,所以,最终倒是你的e-mail‘出卖’了你哦!”翔天说着做了一个很无辜的鬼脸。而我,只是淡笑了一下。“其实,说真的,是我不放心你。”翔天把声音压低了一些:“所以,我跟踪你去了刚才那家网吧。当你在看邮件时,我悄悄的坐到了你的斜对面,一直看着你,看着你的一举一动,真的……”他稍微做了一个下咽的动作说:“你沉思的时候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而且离我好远。”他又低头看我,我不说话,只想聆听。“我偷看了你的网名。本来我以为你会用上次给我的那个oicq号码,呵,结果,你还是换了一个。‘冲淡的长风’,这个名字代表着另一个你,一个新的自我,是……一种飞翔的姿态!”“这么说来,我还是先在不自觉的情况下,选择了你……”“不仅选择了我,而且在冥冥中,是机缘选择了我们,是机缘让我们可以来一次开诚布公的坦白!”翔天打断了我的话,急急地说。我,听了这话,下意识的仰起了头。这时,雨已经收住了阵势,天空诡谲的观照着一条有点死气的巷子……有一种厚感在头顶浮动。是的,一切,又归复于宁静。“机缘……又是这个‘缘’字。”我抬气目光在心中念道。“文,让我们互不隐藏的从新开始吧!”翔天又想对我暗示些什么。故作轻松的,我没有做任何回答,只是略带调皮的说:“哎呀,我忘了一件‘大事’!”“什么?”“我忘了吃晚饭了!”“哦……哈,经你这一提醒,我倒是也有点饿了。”翔天很聪明,他明白我转换话题的目的所在,也便顺着我的提议应称了下来。
咳,看着他强作欢笑的表情,我又有一种悲悯的情绪在心端作祟。其实,我此时有一股莫大的欲望和冲动想去拥抱眼前的翔天。可以想象,那种极近距离的体触一定是一幅很美的素描。虽然在梦里,我已经无数次的和翔天拥抱过,可是,当真正可以实现时,我又对自己投降了。讨厌,我又开始讨厌自己了!两种不相溶的情绪开始在我的心中纠结。这种斗争,这种自己和自己的争吵,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尖刻过。猛的,我坚持不住,蹲了下来。头发又被自己的拉扯给弄了一团乱糟。没有哭,我只是在挣扎,在试图为自己找一个恰切的理由。“文!”翔天也顺势蹲了下来。他用双手把我的头渐渐抬高。这时,我明显的发现在他的眼角闪烁着点点的毫光……那是他心中凝出的泪的光泽。
勉强的刚站起来,一股强大的力便把我整整的包裹了起来。就在这瞬间,我的身体清晰的感觉到翔天那澎湃的心跳。暖流,如同冰雪初溶的河水,畅然的向我的肌肤袭来。没有回应,也没有幻想。我只是闭上了眼睛,用身体领悟这阒静的体验。恍惚之中,天地之间的万物仿佛都淡然了。鸿蒙中只留下一对相拥的雕像。是的,雕像,一种用刀来刻来凿的亘古艺术!如果可以,我好想立刻融化到翔天的身体里,抛下一切的一切,甩开一切的心结!
沙漏中的时间是以秒来衡量的。我仔细的汲取着这股流动的魔力。
“咦!马翔天,秦文!你们在干嘛?”一个女孩的喊话在我的背后突然罩了下来。这句亮堂的问话像一把利剑,我刚一回头便在这剑刃上嗅到了血的痕迹。
碧茗在玻璃杯的潋滟中舞蹈着属于自己的那份自由。而我则换了一件奶白色的高领毛衣,孤坐在寝室的书桌前,细看着静物所表演出的安详与宁和。同寝室的其他五个人,此时正在隔壁房间里和外系的男生们挤在一起看着好莱屋的商业片《珍珠港》。即使我已经关紧了房门,那电影中传出的轰炸声仍不时的在我的耳畔跳跃着。戴上了耳机,我按下了walkman上的play键,卡本特那馨香的歌声又一次的和我的心情相拥在一起。呵,“相拥”。回忆在不自觉的朦胧下又拽出了今晚小巷深处的那一幕……
当我听到一个女生惊讶的问话时,便如弹簧一般,急促的把翔天向后猛的推了一下。然后,我小心的去看那人是谁……果然是付寒晓!她那油的要溢出来的胖脸在巷灯的映照下显得尤为夸张可笑。由于她性格泼冽,敢打敢闹,再加上同学们发现她的名字倒过来念正好是“小悍妇”,所以“小悍妇”这个绰号总是和她形影不离。
“嘻!奇怪,你们两个大老爷们怎么也来这种偏僻的地方?”“小悍妇”睁大了眼睛,闯到我和翔天之间,问:“你们两个该不会是在搞同性……哈哈!”听到“小悍妇”那尖刻的诡笑,翔天按捺不住激动,大声说:“付寒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刚才秦文的眼里进了沙子,我在帮他吹眼睛……”“哈!咳,算了,算了。反正你们两个的事儿跟我‘八竿子打不着’,我才懒得管呢!”付寒晓收敛了一点自己的放肆,又说:“那你们俩继续‘吹’吧。不过可千万别‘吹’出什么花样来哦。要不然,让简路遥知道了,你俩在咱们学院可别想再抬起头了!”说完,“小悍妇”用警告的眼神又扫视了我们一下。听完了她的话,我觉得“小悍妇”简直就是一个专门破坏别人快乐的巫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象毒咒一样让人心惊。
付寒晓说完了刚才的那段话,见并没有达到自己预期的目的,便悻悻向前自顾自的走去了。看着她那矮胖的剪影被巷口的薄雾急急地卷走后,我竟突然觉得“小悍妇”其实有时候也很可怜。
记得她刚进大学的第一天便因为与同寝室的女生抢上下床铺,大吵特吵了一番。结果,好的床铺没有捞到,反而同室的另外五个女生从此也便和她划清了界限……这叫“井水不犯河水”。由于她的贪吃,并且经常在人前背后散布他人的隐私,班里几乎所有同学都不和她深交,惟恐“小悍妇”的不良形象沾染了自己。每天,我只是见她一个人在食堂吃了个满嘴油后,就拖着沉沉的步子去上课了。也许真是她还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形象欠佳,难有男孩子对她产生好感,从此她就开始破罐子破摔,随自己的“个性”去了:她头发经常脏的油光发亮,当着别人的面,她也仍能十分泰然的用手指挖鼻孔。有一次,我通知她记得当天扫地,她刚一开口说“OK”,一股陈年的酸臭味儿便直直地戳进了我的嗅觉神经里。咳,那才真叫一个“曾经沧海难为水”呵!
虽然刚才“小悍妇”对我和翔天说的字字都浸满了嘲弄和不屑,可我还是在心里悄悄的原谅了她。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对于同性之间那笃挚的情感,又有多少人是怀着贬低和鄙视的心态啊!
翔天看我对着巷口在发愣,便用手拍了我的肩膀问:“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她的那一番话……”“不是啦!我是那幺小气的人吗?”我“嗤”笑了一下。“文,路都是人用脚走出来的,更何况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翔天又是怕我多想,便加了这么一句。然后,我主动的拉起了翔天的手,朝着灯火嚣嚷的巷尾走去……
“嘟……”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抓破了回忆的气息,倥偬的意想也紧紧的回到了心底。“你好,请找一下秦文,好吗?”是翔天!我赶紧应道:“翔天,有什么事吗?”“哦,文,我想现在已经很晚了,所以不好意思去打扰你们寝室人休息。”翔天略犹豫了一下说:“明天,我要回家一趟……简路遥的妈妈,昨天晚上在监狱里,自杀了。”“啊!怎么会这样。”我听了这个消息,不禁心里有一笸齑粉状的情绪在颠簸。“那,你……要小心自己……”我,已经有点不知所云了:“我,明天早上去送你们,好吗?”“呃,我想你见了她也许会有点尴尬的,还是等我回来再给你好好解释这其中的细致末节,好吗?”……“那样也好。”假象出明天见面时的心境,我的声音竟有点颓然。咳,还是不见比较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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