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他,勾……男人,和谁?”
“亏你在这寝室住了三年了,连‘他’你还没看出来?”
“谁啊?快说……”
“就是咱们的‘温柔’室友,秦文‘同志’啊!哈哈……”
“哦,他啊!哈,早就看出来了,整天婆婆妈妈的……”
“嘿,我说,那他们俩要是‘那个’的话,你说,会是怎么样的?”
“你不知道啊……哈,来来来,把裤子脱了,我来给你‘示范’……”
“去你的,等秦文回来了,你找他‘搞’去……”
“你们太过分了!”我用劲全身的力气掷开了门,满溢怒气的看着寝室里那群嬉笑成一团的“正人君子”。
几个人顿时识相的静了下来。没有再理我,他们各自散了开去。
守着这个突然冷清下来的寝室,我颓丧的躺在了床上。其实,真的,这种事情我早就预料到是会砸在头上的,有的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下意识的从枕下摸出了一块镜子,开始细细的端详起镜中的自己:凌乱的头发;因委屈而显得痉挛的眉头;潮湿的眼睛外隔着一副略显呆板的金丝边眼镜;尖挺的下巴;还有那,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过于白皙的皮肤……不可以了,我真的不能再背着这付剜心的十字架匍匐下去了!现在这种生活方式和心态是只会害了翔天和我自己的。和周围强大无形的“势力”比起来,我只是一只,垂死的蚂蚁。既然这种隐晦的关系根本得不到周遭人们的认同,我们又何苦这样……
空……悬在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惺忪的看着我,它,也有着自己的光度和色彩。而我,却始终挥却不下那份本不属于自己的缠绕和牵心。不知不觉中,死寂的空气围了上来。一块硬硬的气息突地扼住了我的喉咙,立刻,我感觉到了一种逼人窒息的恐惧。“啊……”我轻吟了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
猛的,一个念头闯进了进来,我的身体也随着这个念头颤抖了起来。
“不行!如果这样的话,你让翔天怎么办?”一个声音在我的脑际喊着。“可是,如果不从这段本不该有的相恋中解脱出来,翔天将会是自毁前程,而我,也要继续这样煎熬着自己的良心!”“秦文啊,你,真的好残忍!残忍!”“翔天,也许是我不够坚强,当了‘爱的逃兵’。请你原谅我。”“不用再为自己狡辩了,难道你这样做便能解脱了吗?哈,这其实是你‘自私’的表现,是‘自私’!”……脑海中无数种声音齐齐的在向我咆哮着,纠缠着,那尖刻的语调如千万支令箭,把我刺的通体是伤……
最后,铺开了一张惨白的信纸,我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开始一笔一画的写道:翔天:谢谢你三年来给予我的这奇遇般的经历。有了你给的记忆,我的世界,突然间显现出了太多太多的奇迹。这些奇迹,我会好好的珍惜。我会记得,这是一个叫“马翔天”的男孩所赐予我的。
仔细想来,你早已经迈出了20岁的步伐,而我,也将会在几个月以后看到自己20岁的样子……我是想说,对于年轻,我们有着太多太多的抱负和期许。所以,当一条可以通向理想的大道闪现在眼前时,你没有理由不去珍惜。这理想,对我而言,也是一样的。
直面爱情,我们都没有很多的经历与想法。也许正是因为一时理性思考的缺乏,我们(更是对于我)才会在匆忙中选择了对方。爱,是一个柔弱的字眼,它是经不起时间和空间的敲磨的。我们身边有太多的痴男怨女在为爱而奔走,我只想问多少人能终相厮守,而又有多少是劳燕分飞?这又更不必说我们之间的这种“爱”了……
翔天,请原谅我的决定。因为我,好累……你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真心爱你的女孩子,而我,也将会学着去过属于“正常人”的生活。
祝你,开心!
当我写到“祝你,开心!”时,一滴泪水吻住了信笺。那泪,在兰色的字迹中,慢慢化成了一朵酸涩的雏菊。“秦文,你骗了翔天,同时也骗了你自己!”重新粗看了一遍这信后,汹涌的责备又在我的耳边逡巡。呵,这信中的话仅仅是因为别人的耻笑和凌辱吗?那我对翔天的这份“恋”也真的太容易被否定了啊!我这是在干什么,难道就这区区的一封百余字的信便可以轻易的撕碎翔天和我三年来的情谊吗?面对这一系列的扪心自问,我的无以做答。
也许是承受不住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发问,也许是这封信本身便是在违背着自己的心迹,几抹自嘲的苦笑竟忽然间拉了拉我的脸部肌肉。啊,什么才算是“真爱”,什么才是别人所认可的“正常”?一抬手,眼前的那封信便瞬间被扯成了几只疲倦的蝴蝶,轻落在我的桌旁。
“可能,我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我喃喃的对自己说。
“秦文,系秘书找你!”同班的邝蓝冲着我喊了一声。“好,谢谢。”我应了一句,便心存疑惑的向秘书室走了过去。
进了门,屋里只有李秘书一个人,可是却出奇的寂静,我有些忐忑。“哦,秦文……过来坐。”李秘书半笑不笑的招呼了我。“其实,课间找你也没有什么急事。”她把手边的文件夹合上,接着说:“你,和马翔天,是好朋友吧!”“翔天!”听到秘书嘴里说出了这个名字,我的心突地被揪了一下。“对于系里推荐他去悉尼大学读硕士的事情,你也清楚吧?”李秘书探询的看着我。“这,我都知道的。”我老实的应着。“刚才,马翔天找过我……”系秘把话卡到一半,又试探的瞥着我,又说:“他想,放弃这次深造的好机会。呵,只可惜找的理由很牵强……”我,不敢再看她。“付寒晓曾向我反映说,你和马翔天的关系特别的好……更甚至于……好的超出了常人的界限,是不是?”为了缓和气氛,李秘书做作的笑了一下,在我看来,那笑中暗藏着太多不可测的心机。“没,没有的。怎么会呢!哦,也许是因为我们俩都是班干,经常去讨论一些事情也是难免的……”虽然我不善于说谎,可是在这种情形下,我本能的要极力保护自己的“隐私”。“真的是这样吗?”秘书又提了一下自己的笑肌,说:“啊,那就好。你要自己有个底的,不要因为一时的好奇或者是别的什么而耽误你们俩自己的前途……”“李老师,这个,我是明白的。”我装出虚心的样子说。“呃,也许说的不恰当。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咱们这儿是中国,虽然你现在读的是英语专业,可是外国人搞的‘HOMOSEXUAL’,我希望你和马翔天能够自律。”说完这句话,李秘书也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假装去翻别的东西。
是的,系秘很“聪明”,她懂得怎样去尽力回避那些会引人不快的字眼。“HOMOSEXUAL”在英文中的含义便是“同性恋”。呵,看来,再怎么去逃避也是不可能真正逃的开的。就在这一刻,我有一种想从楼顶跳下去的冲动。“为了咱们系的名誉,同时也为了你和马翔天的前途着想,这个,你写一下吧……”李秘书早已收紧了笑纹,拿出了外文系的稿纸出来。“李老师,这个,我不懂。”我有种被出卖的痛感。“既然刚才你已经澄清了自己和马翔天的关系,那为了保险起见,我想让你写一个保证。”“保证,保证什么?”“噢,你呢,只需要向我保证一下你自己和马翔天只是正常的朋友关系,并且马翔天决不会因为你而放弃出国的机会……这个,秦文,我希望你呢,能理解老师的苦心。你看咱们学校有将近二十个系,马翔天能争取到这十个名额中的一个真的是很难得的。况且,我今年也要退休了,我自己也想在离开之前给英语系争取点什么……”“李老师,您不用解释了,我能明白这个出国名额的分量。”我提高了自己的嗓音,用一种变形的音调说:“不用写什么‘保证’了。老师,我可以中肯的告诉您,马翔天,他决不会因为我而影响出国的……我和他现在是正常的朋友关系,以后,永远,都是!所以,请老师不要再误会。如果,今后我说的和做的不符,我会自动离开这里,决不会连累到您的名声!”
空气,凝固。
在自己的颤音中,我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后来李秘书又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自己死死的盯住窗外的梧桐树,身如枯木。
几分钟后,我被“放”了出来。没有去上课,我托着灌了铅的双腿,踽行到文科区的花园,只是走,走,走,走,走……
从这天开始,我懂得了怎样去“装成”一个男人而不再被别人看作是“不正常”。
强迫着自己,我学会了吸烟;强迫着自己,我开始主动去和同班的男生凑钱喝酒;强迫着自己,我故意留起了胡渣;又是强迫着自己,我,“接受”了一个三个月前给我写情书的大一女生。“翔天”,呵,一个让我切肤的名字。从这天向李秘书“承诺”之后,我没有再主动见过翔天一次。为了避免碰到他,我改变了吃饭的地点和时间。在班上或放学的路上,我故意对他视而不见,并且不停的和别人在一起聊天。除了晚上睡觉,白天我一直待在图书馆看书,为的,只是怕在寝室里接到他的电话……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很清楚的记得,翔天两天时间里向我的寝室打了,十三次电话。
时间,就是这样一天一天的轮回了下去。在我,仿佛这种受刑的日子,是没有尽头的。
那个向我求爱的是一个叫“田欣”的女孩子。每天晚上,她都会主动向我的寝室打电话厮磨。为了不让她怀疑,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假戏真做,在电话里和她禺禺私语。只是,这种私语,我再怎么“装”也不象是在“谈情说爱”。我承认,之所以接受了她,完全是在利用这份虚假的情感“劝”翔天对我死心。同时,就在我公开了自己的女朋友之后,关于自己“同性恋”的传闻竟然不攻自破了!呵,是的,我“胜利”了,但是它的代价,是整夜的失眠和每天的心如死灰。
翔天没有再来“缠”我。
只是,有一天,他让别人给我捎来一张条子,上面写着:“文:这些天你的转变,我是明白的。
没想到,先退出“围城”的人是你。也许,我也太小看了自己身边的这股无形的势力。不管怎样,我已经答应了李秘书多次的要求,我会在今年悉尼大学秋季开学的时候去那里选修教育学。
文,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只是想求你,我求你,不要再这样摧残自己了,好吗?这一个月以来,你的故意和对自己的残忍,无时无刻不让我心如刀绞。我总是反复在问:全都结束了,是吗?
请你,一定要答应我,珍重自己!
翔天“
看完这张短信,我迅速的仰起头,不让喉中的哽咽化成泪水。初夏的气息浓浓的在身畔迂回,我知道,离别的时间,近了。
不敢轻易的再在校园里游荡。因为,就在这方天地里,暗藏了太多太多我和翔天昔日的回忆:“咦,你看,是喜鹊?”
“什么,喜鹊?哈哈,那啊,是麻雀啦!哈,小笨蛋!”
“那它们俩的长相也没什么大的区别吗!不过,现在麻雀和喜鹊可是‘平起平坐’的呢。都属于‘保……护……品……种’哩!”
“呵,是啊……真不知道,我们的结合,还要等多久,才能够被所有的人所认同……”
一片草坪,一张双人凳,一家小巧的玉器店,一本看了无数次的《穆斯林的葬礼》……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亲切,仿佛,在所有的东西上,还仍隐隐残存着翔天的体温。太阳在我四顾的瞬间也敛去了自己的光芒,它,只是温柔的用余晖抚摩着我的双颊,一如,翔天的双手。
接下来的三四个月里,翔天开始了他的英语雅思考试的复习,而我,为了找工作的原因,也开始准备自己的英语专业八级的考试。也许,这些考试同样是我避开见翔天的最好理由。毕竟,他的离去必然会给这段“缘”划上一个令人心碎的句点。与其让两个人在告别时肠断神伤,还不如就这样保持彼此的记念来得好一点。
经过几场鏖战,翔天顺利的通过了雅思的考试。接着,办“在校证明”,“出生证明”,“无犯罪证明”等一系列的手续又使得他和我根本不可能见面。有时候,当翻看我们昔日的照片,那种闷心的痛就会开始疯狂的啃噬着我的皮肤,我的骨髓。泪水又总是在那时爬满面颊。真的好想鼓起勇气求他留下,但是,我刻心的知道,不可以也不可能这样做。
暑假,也在结束期末考试之后,不请自到了。我,没有跟翔天说“再见”,一个人寂然的,离开了校园……
大四刚开学的那个周末,翔天找到了我。他告诉我说,下个星期一,他们那十个选派生将一同起程去澳大利亚。就在他说出“起程”的那一刹那,积压了将近半年的情感,在那一刻,决堤了。我猛的扑到翔天身上,死死的抱住了他。翔天没有说什么,我只感到他的胸脯在狂乱的起伏着。
那天晚上,翔天请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学校的大礼堂看了场电影。那天的电影是,《情书》。我们坐在礼堂的最后一排,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由于距离太远,银幕看的不是很清楚。我记得的,只是中山美穗在旷野上对着山谷嘶声竭力一遍又一遍的问着:你还好吗?你还好吗?那划破晴空的呐喊,竟和我的是如此的相似。还记得的,便是那本牵心的《追忆似水流年》……
从头到尾,翔天一直紧紧的攥着我的手,不曾离开过一秒。当剧终的钢琴曲袅袅响起时,我慢慢抽回手,捂住了眼睛。
“等我,好吗?”他问。我,只是静坐,没有回答。
告别的星期一,还是来了。
天,无云,竟是那样清澈。
校长和各系系主任都亲临了告别现场。全校近万名师生一层层的裹在校门口,仿如洪水。
我,不起眼的站在路旁的杨树边,只是呆呆的注视着翔天的一举一动。而翔天的目光,也在人群中一遍又一遍的徘徊着……我明白,他在找什么。此刻,简路遥幸福的靠在翔天旁边,一副自得的神态。“好了,请这十位同学现在上车!”一位老师模样的人高声说。几个人鱼贯的登上了班车,只有翔天,站在车旁,不甘心的还是在找。我狠狠的咬着嘴唇,没有出现。
几番催促下,翔天上了车。阳光从正面冷酷的扎在眼里,我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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