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还是缓缓的启动了。翔天从车窗中又探了一下头,眉头紧锁。最终,他无力的拉上了车窗。
人群,退潮了。校门外不一会儿又恢复了常日的平静。
走到两分钟前翔天站的地方,轻嗅着车子扬起的泥土气息,我,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嘴唇,流血了。
午饭时间,我没有去餐厅,只是买了个馅儿饼,便木坐在后山的双人登上,发呆。不远处的广播喇叭里亢奋的播放着U2的摇滚乐。此时的天空开始有点脏了起来,让人感觉低低的压着。忽然,喇叭里播到:“今天的最后一份祝福是位署名‘善水’的朋友送出的。他要把这份心愿送给英语系一位叫‘冲淡的长风’的同学。呵,很有诗意的名字哦。‘善水’想对这位同学说;‘今天是你20岁的生日。很遗憾,我无法实现自己的诺言,和你一起庆祝。虽然我们即将远隔天涯,但是,我的心,请你仔细收藏,好吗?只要保有这份坚持,那这短短的天涯,也是近在咫尺。一切,交给时间来考验吧!特别的日子,真心祝福你,生日快乐。’呵,我猜这位‘善水’朋友一定是想向自己的恋人暗示些什么吧。好了,那么下面让我们一同来细细聆听这首《天天天蓝》……”
一股强大的酸感由鼻梁开始迅速的向脸部蔓延开来。我把目光定格在那片潋滟的湖水上,任凭歌声温存的拥住全身:“天天天蓝,叫我不想他,也难。
不知情的孩子,他还要问,你的眼睛,为什么,出汗?“
那晚,天,哭了。
夜,是我的城堡。
一片温存的玄黑仔细的包裹了这方寂寞……我明白,这里是安全的。
来到这所私立大学任教已经有三个月了,虽然用一百天这个量尺来衡度,这漫漫日子的衔接确实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但我却无法说服自己来屈服于某种不舒服的气氛。因为,在这里,绝大多数的学生都不是通过国家统一招生考进来的,所以,学生的质素与水平都一度成为了我意欲辞职的理由。
说来让人沮丧,就在我第一天上课的时候,竟然有三成以上的学生都迟到了。本来,我是想讲一些诸如“学习的目的”“人生规划”之类的“闲话”,可一看到他们那不屑的目光,我便只好打住了这个“对牛弹琴”的念头。
每次讲完课,我就匆匆拿起讲义夹,逃也似的离开教室。说真的,我有时挺怕这些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学生的……尤其是那帮男生。对我而言,烟草和酒精绝对是“零概念”的,而他们却是样样“精通”。虽然在我大三那年,为了替自己不利的传闻开脱,故意学着抽了几次烟,但是,一个星期之后,我还是“胜利”的放弃了这个举动。咳,又提到了大学,又提到了大学生活中最后两年噩梦般的日子。
即使没有计算,我也可以立刻告诉自己,翔天已经去澳洲十五个月又二十天了。直到现在,我还能透过时光的烟尘遥忆起他离开时的眼神,身影,还有,那首《天天天蓝》。今年初夏,我在一家二手音像店里“淘”出了有那首歌的CD唱片。如获至宝的我,一到人静夜浓,便播放着这段悠歌,直到眼湿。
此刻,我正坐在学校操场的石凳,默默的沉思着什么。远处,时时传来“噔噔”的运球声……几乎每天晚上,当我在暗夜里独自散步时,总能听到这仿如心跳的声音,“噔噔”,“噔噔”……
夏日孤夜,总是难眠。
也许是因了闷燥的温度,也许是怨了死寂的心情。我刚来这所学校时,还是要暖还寒的三月,本以为,在这儿我能好好的让自己舒展一下,可是,我错了。
当我第一次去学生事务处报到时,就有人告诉我,在这里,从学校董事到各级科室领导都是创办人的直系或旁系亲属。因为在美国做中药生意发了大财,那位张姓的商人便在自己的家乡以“回馈桑梓”的名义,圈地建校了。而这所大学所占之地在以前却是农家们赖以生存的庄稼地,县领导为了“大力”吸引“外资”,竟以极低的金额全数收买了这片土地。失去了庄稼的农人,只好在学校四周靠卖点苹果西瓜,靠替“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子弟”们搬运行李洗衣拖地来维持家用。
可能是我有心想更深了解这所“闹剧”般的大学吧,最后,我还是在那张为期一年的契约上签了字。
这里是那些不学无术的富人子弟的聚散地。那高的让人咋舌的学费和赞助费,那浮躁的让我头蒙的学风,那穿着超时的红男绿女,那喧嚣臃杂的涩味空气……所有的一切让我一次又一次的逃入了夜的臂膀。
最爱的还是十点以后的暗夜。
那时,所有的宿舍楼都要熄灯。潇洒了一天的“学兄学妹”们总算该到了“恬然”入梦的时候了。当熄灯铃一响,我便裹上自己纯黑的便装,拿了CD机,放上自己爱的唱片,只消把门轻轻一带,也便开始了属于自己的“消夜”。
总是认为那个每晚独自打篮球的男人是学校里的什么老师或工作人员。也许,他也是不太爱白日里的自己,所以才想让“另一个”自己在柔黑的暮色中尽情的挥洒开来。
我,仍是保持自己的姿态,只是在石凳上坐着,而他,就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排练着一场没有观众的演出。
我掉转了头,又去数那永远搞不清楚数目的星星。还记得曾读的一本名为《小王子》的名著,那个纯洁忧郁的小王子就是这样每夜在地球上仰望着天空的星星。他要寻找自己的那颗星球,因为,他的心中,还有那朵爱的玫瑰。
在我的脑海里,总觉得自己所教的学生全是一个样子。虽然上课时我可以用点名册来提问,可是一离开教室,他们的影象立刻又纠结在一团,分不清嘴脸了。
长久以来,我总是自诩为最容易满足的人,而在这儿,我有了越来越多的不满和烦闷。
就拿上个星期发生的事情来讲吧,在那群混日子的男生中有一个叫赵寅的,他竟然在一天晚上,跑到我宿舍塞了一千块钱,交换条件就是我必须在期中考试时手下留情,给他一个及格的分数。当时,他很有把握的说:“秦老师,这钱少说也就是你一个月工资的大半了。我已经有三门功课‘挂’啦,如果这次考试再被枪毙,那我可真是会被我爸给卸成八块的。要不是因为我爸,这学我是早就不想上了。你可以考虑一下哦。”
虽然一沓钞票在手里摸起来还真是开怀的事情,可是良心追使我把钱推还给了赵寅。
“其实,任何的东西,你只有付出代价才能换来的。我想这钱我是不会接受的,你还是乖乖回去好好复习吧。”我轻描淡写的说,没有再看那钱……它不属于我。
那“孩子”还算懂得人情世故,没有再逼我。只是临走是又追加的说:“秦老师,如果你想通了,这钱还是你的啊。”我不答,只是轻笑且摇头。
离期中考试还有两个星期了,不知道现在赵寅有没有好好的温习呢?对于那些只懂得金钱来购买一切的人,我一向是看不起的。
“寅”在天干地支中是“老虎”的意思,但愿赵寅的贪欲不要如虎就好了,但愿。
想到这里,我无意中抬腕看表。噢,已经是十一点半了。那个每晚来打篮球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离去了。操场上一片冷寂,是空。
记得从翔天到达悉尼大学的那天起,他便每星期用电子邮件和我联系。每次,他总是自说自话的告诉我很多悉尼的趣闻逸事,而我,只是一个默默的看客。
他说,他每次会在北京时间的晚上十二点给我发来邮件。因为,零点是昨天和今天的衔接,时光在零点接吻,犹如分离的爱人。
如果没有预感错误的话,就在今晚,翔天还是会如约的给我写来信笺。在这天涯之隔的夜晚,我没有更多的哀兮。因为,人还是应该面对属于自己的时光。十五个月以来,我只是给翔天回复过一封短笺,上面有一句,我自己写的惊心:“如果知道一件事情的结果是头破血流,我没有必要再次的用伤痛来告知自己又错了一次。”这话很决绝,我明白。可是,咫尺天涯的概念,我还是清楚的。
算了,回去吧。我有点禁不住夏末的夜寒了。
摁亮了宿舍的悬灯,我滑进了自己的坐椅。不困,不想睡。虽然明天还有四个小时的课要去讲。打开了那台用三个月工资拼来的电脑,我联上电话线,想去上网看一下。
两天前,我曾在一家文学网站上投出了自己的一部中篇小说,主角就是如自己一样欲爱无爱的男孩。
打开那网站的首页,呵,果然象前一秒所预感的那样,我的小说被发表了。
《心情留白》是小说的题目,我的笔名是“善水”……那个我难以释怀的名字。
我浏览着属于自己商标的作品,心中不觉沸出一阵成就感。
在文章的尾部是读者的评论,其间,我看到了这样一句话:
“虽然,你不是我人生经历中的第一位男朋友,但是,我祈望,你定会是我生命中的第二颗宝石……
注定相识。”
也就是从上个星期开始吧,我才注意到他的反常。
对于他,其实,我真的没有投入太多的关注。一个纨绔子弟,一身的霸气,每天在班级里总是用睥睨的眼光轻视着一切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情。当我第一次质问他那拖欠了一周的作文时,他不屑的说:“忘了写,下次给你吧。”看着他那副无所谓的神态,我只能暗暗气自己的束手无策。
“算了吧,对于这种学生……”我摇头,然后转身,要走。
“对了,上次作文的题目是什么啊?”背后,听见他没礼貌的大声问。
“是IF……”我没好气的说。怕他连这个简单的单词都听不明白,我又解释:“就是以‘如果’为题,写一篇200字左右的英文散文。”
他没有回应,我也没有再多余的看他,便迈出了教室。
仍是爱着傍晚和夜色交接的时刻。当我在教职工食堂吃完晚餐,便又是一个人,在校园的外围散起步来。经过校园的小路,迎面走来三三两两的学生给我打招呼,我亦微笑的回应着。看着那些如莲般纯净的颜容,我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大学时刻的清新和恬然,当然,还有心痛……
若有所思的继续向前走着,冷不防,有一个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吃惊间,我抬头,看到了他。
傍晚的余晖给他的轮廓镶上了幻觉般的闪烁,他不语,只是站着。
“赵寅,在散步么?”我礼节性的问,其实真是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
“你让我补写的作文,我已经写好了,什么时候要?”他不急不徐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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