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观赛
这是一个很好的寒假,王乐乐和萧君才像两道阳光,驱散了林籁心中的阴霾。
及至开学,胡老太果然撸掉了林籁的班长职务,林籁皮很厚地站着接受削职令,被胡老太冷嘲冷讽二十分钟。不为所动。
陆雪岭送给他一个双肩包,是从西班牙带回来的。林籁推说不要,陆雪岭说你不喜欢啊,林籁连忙说没有。他接过包问陆雪岭,我听说你去西班牙玩了,陆雪岭点点头,说我知道你知道我去玩了,否则我也不送东西给你,不过你别再告诉别人了,我可没带那么多礼物回来。
林籁等回到家,终于可以把他的礼物拆开来研究。他看了下标价牌,又上网查了汇率,惊讶地发现此包居然价值八百多人民币。平心而论,这绝不能算什么奢侈品,但作为同学之间互赠的礼物,这个价钱还是很惊人的。
要不要把包退回去,林籁陷入了纠结。最后,他决定给陆雪岭打个电话。他事先准备了很久的措辞,要怎样表达出背包太贵的意思而又不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好不容易准备完毕拨通了电话,陆雪岭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他,让他“别想太多。”
“别想太多”,这四个字可能代表的含义就太丰富了。是陆雪岭看出自己内心纠结,还是他也就是随口一说,让林籁不可抑制地开始多想。脑子里一团乱麻,最后林籁决定就不想了。无论如何,他是唯一知道陆雪岭寒假国外之行,也是唯一一个收到不菲礼物的人。
林籁想给陆雪岭回礼,用一种比较灵活的方式。等了几个星期后,他终于成功地从一个球迷协会的网友那里等到了两张球票。
他怂恿陆雪岭:去吧去吧。陆雪岭说这两个队我一个球员也不认识,林籁说你以为我认识吗,就是现场去感受一下气氛,咱们这票不是普通观众看台,是跟着球迷协会一起的。陆雪岭说哎你是球迷协会的?林籁说不是我认识协会的人而已。陆雪岭说那我们去的话是不是也要穿统一的衣服?林籁说应该不用吧我问问。
问下来的结果,是对方告诉他最好穿。可是林籁又没有这衣服。比赛那天他和陆雪岭在球场外候场,离比赛开始还有一个钟头,可这里已经热闹得如同过节。遍地穿着统一红色球衫的球迷,还有人扛来了大鼓,看样子是等下准备敲的。
入场后他们找了靠近中间的位置,椅子太脏,他们就效仿别人坐在椅背上,结果不一会儿,入场的球迷就填满了前后左右的位子,前排的几位哥哥太过热情,人高马大地往椅子上一站,他们的视线顿时就被人墙堵了。
林籁想要提醒前面的人坐下来,陆雪岭阻止他,还没开始开始再说吧。
周围好几个人在抽烟,林籁好容易等到邻座这位哥哥抽完了那支烟,不料此人紧接着又取出了另一根。林籁有心暴揍这厮一顿,但感觉自己人单力孤,只好作罢。他悄悄对陆雪岭说:“烟味好大。”
陆雪岭听了他的话,果然也越过林籁看向那个抽烟不停的老哥。他对林籁说,我教你个办法。然后他拍了拍前排的烟民:“哥哥,借两支烟。”那男人很莫名地回头,定睛看了陆雪岭和林籁两眼,听明白了。他摸了烟盒出来拿了两支烟,又从同伴那里借了火,递给林籁和陆雪岭。做完这动作,他还连看了两人好几眼,似乎对他俩挺好奇。
陆雪岭振振有词:“你吸二手烟不如直接吸一手的?”林籁捏着生平点燃的第一支烟,简直人生观都要被颠覆:“你会抽烟?”陆雪岭连忙闭嘴摇头,“当然不,对嗓子不好。”
话虽然如此,但林籁怎么看都觉得他手法老练。陆雪岭拿烟是由拇指和食指捏着,这着实让林籁很在意,总觉得是黑帮大佬的拿法。
一根烟在手里,林籁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拿才好,生怕被周围的人看出生疏和稚嫩。他先是夹在食指中指之间,然后又效仿陆雪岭,最后又换只手夹回食指中指之间。他忍不住问陆雪岭:“你怎么这么拿烟?”
周围太吵,陆雪岭没听明白:“什么?”
林籁举起自己的手:“一般不都这么拿么?”
陆雪岭学着林籁的样子把烟放到中间两个手指上:“这样?”
林籁笑了,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无聊的事:“怎么样都好啦,没规定吧。”
在他小时候,曾经抢父亲的父亲的烟抽过,父亲笑吟吟地告诉他,烟到嘴里滚一圈不算吸烟,一定要让烟下去,那时年幼的他怎么也学不会。他妈知道后把他爹爆锤了一顿。
往事如梦,那时他父母的关系还很好。
林籁这样想着,就尝试着深吸一口卷烟,并且让烟雾通过自己的食道向下,最后从鼻腔回转出来。很深沉、爽气、温柔的感觉,小时候学不会的,现在一下子就体验到了。林籁像一个老烟枪一样地把烟气从鼻子里喷出来,觉得自己学得挺像。
球赛是很无聊的,整个上半场双方都没有好的突破,但周围的球迷会随每一次进攻嘶吼、鼓掌,热情程度让林籁错觉身在欧洲豪门俱乐部赛场。前面的哥哥们全程站在凳子上,于是林籁和陆雪岭也只好爬到凳子上。这种观球环境,对于非铁杆球迷来说实在不能算太友好,但好在陆雪岭没有向林籁提抗议。
中场休息的时候,林籁说要出去买饮料,陆雪岭说他的手机没信号,也要出去。等他们回来,准备再进这排座椅返回原位时,两个穿球衣制服的妹子截住了他们。
“请问你可不可以和我合个影?”说话的妹子童花头,皮肤略黑长得憨憨的,呵呵一笑一口白牙齿。
陆雪岭和林籁停步同时看向她。陆雪岭说:“你确定你没认错人?”
妹子羞涩了:“不不,因为我觉得你特别好看……”
林籁厥倒……出乎林籁的预料,对于这样一个简单的请求,陆雪岭婉拒了妹子。回到座位上林籁立刻问道:“你干嘛拒绝她啊?”这个问题似乎对陆雪岭来说很奇怪,他反问林籁:“我为什么要和不认识的人拍照?”林籁哑然。
后来,林籁的网友跑来找他,说太忙了照顾不周,请林籁他们一起到看台前排去。林籁和陆雪岭就下去。
前排和后排的气氛又不一样,打鼓挥旗,如同置身一片红色的海洋。伤停补时阶段,本城球队朝正对林籁他们看台的球门攻入一球,全场雄性顿时一起咆哮,整个球场如同地震。
散场的时候几乎人人都有笑容,林籁网友邀请他们一起去酒吧庆祝。林籁问陆雪岭去吗,陆雪岭说去啊我都没去过,林籁心想算了大不了今晚不睡觉了。因为明天是星期一,他们要上课。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马路,林籁跟着人群走,忽然接到他母亲的夺命Call。犹豫一下接起来,林籁的母亲勒令他立刻回家,还说如果不回,就过来找他。林籁不方便和母亲在电话中一问一答,这样被旁人听来仿佛他尚未断奶,但支支吾吾又唬弄不过母亲。最后他只好答应他妈立刻回家。
挂了电话他对他的网友说要回去了,网友沉浸在兴奋中,没有情绪来表现遗憾,很高兴地和他再见,让他路上小心。陆雪岭天生能混人群,才半场球的功夫已经和一些人称兄道弟,所以也很不够义气地表示不和林籁一起回去。
林籁独自出来,在街口站了十来分钟,终于抢到一辆回家的出租车。
第二十八章 离家
林籁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只有他妈一人,他爸又夜班。他妈正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终于等到儿子回来,她不发一言,起身进屋睡觉去了。
林籁进厕所洗手,犹豫要不要洗澡。后来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想到体育场里浑浊的空气,决定还是洗一洗。在洗之前,他看见了窗台上他父亲随手放的烟盒。
打开它,发现里面的香烟已经受潮。
在无人知晓的空间里,林籁摸了一支烟出来,用廉价的塑料打火机点燃了,开始对着镜子找感觉。
抽烟,是能抽出情调的。可像他爹那样当成日常活动来进行的,情调全无。
林籁微微抬起下巴,用一种傲慢的姿态审视镜中的自己。那个神情桀骜不驯的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男孩也正望着他。林籁脱掉了上衣,并且伸手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他开始扮演一个心机深沉的混混,而且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港片古惑仔那种风格。赤脚、赤膊、牛仔裤,再来一个青萦萦的纹身或一把银晃晃的砍刀就更美了。
林籁将下唇覆在上唇上,朝自己脸上袅袅喷出一口白烟。
第二天,林籁家中爆发了能量惊人的战争。这天放学,林籁拿回了全班唯一一张满分卷,他想自己成绩滑坡这段时间,总算是对母亲有了交代。
谁知他还没进家门,就听见里面砰砰乓乓砸东西的声音。他冲进屋一看,满地狼藉,他父亲的衣柜被打开,衣服里外散了一地。他父母正在沙发的一角厮打,男人力大,他妈被他爹按在了沙发上。
见儿子进来,林籁母亲高声的唾骂变成了招呼帮忙,于是林籁三步两步冲上去,想要解救母亲。脚下一滑踩上某物差点摔跤,林籁站稳后顾不得看是什么,直朝爹妈扑去。
一把拉开比自己矮小的中年男人,林籁骂道:“你疯了!你怎么能打我妈!”
林籁爹喘气道,手点着妻子如同羊癫疯:“你问问她谁先动手的!”
林籁他妈气不过,一脚踢在他爹腿上,把自家男人蹬了个踉跄。林籁看不下去了。
眼角余光瞥到地上刚刚绊了他一脚的红红的东西,竟是他父母的结婚证书。林籁捡起来一看,居然已经被撕坏了。
一股血气顿时冲上林籁的头脑。他父母打打闹闹这么多年,很少提离婚。或许是知道这俩字一出口,本已脆弱的婚姻关系就立刻要到头。
但这天还是来了。
林籁的母亲很坚定:“离!肯定离!”他爹叉着腰,遥遥点着满屋收拾行李的老婆:“离!不离我不是男人,不离我给你当儿子!”
“够了!”林籁的吼声盖过了一切,“你们不能太平两天吗!”他从包里掏出了100分的数学卷子,扔在父母床上,“我用这张卷子,换你们一天太平行吗!我要求高吗?”
他以为他可以控场,他以为自己还是这个家的中心,他以为父母会给他这个面子。
他母亲正巧路过床,瞥了眼床上的卷子,没说话。
可是不到五分钟,他爹妈又重启了高分贝的掐架,林籁失望之极,当着他们的面将考卷撕得粉碎,也没能停止他们互相的人身攻击。
于是他二话没说,拉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世界清静了。
下午四五点的居民住宅区,来往行人依然是稀落的。人少,显得路更宽,高楼林立,绿化青葱。
林籁在楼前踱着步,已经是饭点了,他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家是肯定不回的,一想到父母那堆破事,林籁就烦得糟心。不回家,他便无处可去。
林籁徘徊了能有一刻钟,最后他想,先去找王乐乐吧。
王乐乐不在家。
王乐乐的妹妹王山山给林籁开了门,她一眼就喜欢上这个俊俏的大哥哥。她眨眨眼睛,对林籁说:“你就是林籁吧?王乐乐还没回来呢,他晚上在我姑家吃饭……”
她妈妈从里面问她:“山山,和谁说话?”
王山山回喊道:“王乐乐同学!”
林籁很尴尬:“哦,谢谢你,那不打扰了。”
王山山显然感觉到了遗憾:“要不你进来坐坐,你找他有事吗?”
林籁空着双手,临时编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来:“不,没事。”然后他在王山山好奇的目光中转身离开,按下电梯按钮。
他用兜里仅剩的一点钞票,到小区门口的店铺吃了一碗拉面。然后进超市,又买了一瓶纯果汁。
拧开盖子边走边喝,他有意避开自己的楼房,在王乐乐家那座楼下的花坛边沿坐下了。他想若不是自己周一穿着校服,一定看起来也很像新生代民工。
七点多的时候王乐乐坐他爹的车子回来了,从停车位过来他一眼就看见暮色中一个花坛边的人影,非常眼熟。王乐乐走近一段距离:“林籁,你干嘛坐这儿?”
林籁刚刚用他空的果汁瓶子调戏了许多蚂蚁,这时就把瓶子投进了一边的垃圾箱。他站了起来:“家里出了点事……不方便回去。”
王乐乐试探地看着他:“你爸妈又吵了?”
林籁把头一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乐乐同情地看着他。
王乐乐问那你饭还没吃,林籁说吃过了,王乐乐说要不你上我家坐一会儿吧,林籁说不方便,王乐乐说有什么不方便的,林籁说我刚才看见你妹妹了,她说你不在家。王乐乐点点头,说你还是跟我回家吧,这天等下更暗了你还坐在这里吗?
林籁答非所问,说现在天挺好的,不冷不热。
林籁坚持不肯上楼,王乐乐就跑去楼上问他爹要了车钥匙,把林籁叫到了自家车上。他爬进车子将后座上的杂物都扔到椅背后头:“总比你坐在外面好吧?”
林籁真感动了,觉得王乐乐没有必要对自己这么好。
王乐乐还挺高兴的,他趴在驾驶座的椅子上对林籁说:“我觉得有车还是挺好的,你想现在的房价多一平好几万吧?你买个车就等于占了公家四平方土地,车子白送的!”
他的奇论让林籁笑了一下。
王乐乐又说:“你家怎么不买车呢?”
林籁说有他父亲的出租车。说完林籁突然想到,他上幼儿园小学的时候,那时候根本没什么人家有私家车,他父亲那会儿开着工作车接送他上学、放学,让他在一众同龄人中特别能昂首挺胸。
不过已经多少年了,他再也没有坐过他父亲的车。
林籁改口道:“其实我家也用不上,我爸开他的车,我妈不会开车。”
王乐乐一拍脑袋:“哦对,你爸开出租,我给忘了。”
他们在车里闲扯了一刻钟,然后王乐乐把下巴靠在椅背上问:“你真不回家啊!”
林籁神色立刻黯淡下来,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自嘲道:“你看他们有来找过我吗?自私至极!”
王乐乐说:“不要这么说你爸妈,他们现在有自己要解决的事,顾不到你。”
林籁冷笑道:“所以我就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待在旁边,等他们把婚离了?”
王乐乐没法对别人的家庭情况下评论,反身在驾驶座上滑了下去。背对林籁他问:“那你今天作业怎么办?”
林籁觉得一切了无生趣:“谁管作业。”然后他意识到了什么,问王乐乐你是不是要上去了?他一边问,一边动手要开车门,王乐乐连忙阻止他:“你在车里待着好了,你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把车钥匙给我。”
然后王乐乐教了林籁车灯和窗户的开关,又告诉他如何锁车。王乐乐要走的时候,林籁半开玩笑半认真说:“你对我这么放心啊!”
王乐乐也笑:“你别把我车开树上去就行了!”
目送王乐乐进了楼道,林籁收回视线,开始认真打量车厢内部。半开的车窗外风声浅浅的呼啸,明黄色的灯光照亮了这片小小的区域。一个做成八角灯笼型的紫檀木吊饰挂在车窗前平安符的位置,或许是王乐乐父亲的品味。地上有一双高跟女鞋,可能属于王乐乐的继母。一只长毛小熊方才被王乐乐从后座扔到了后窗,它应该属于王乐乐的妹妹。然后在车窗一角,林籁发现了一小张圣斗士星矢的粘纸。
星矢正张牙舞爪地摆发招姿势。粘纸有些年份了,色彩有些脱落减淡,一个边角卷起,不知是王乐乐多大的时候贴上去的。
他终于找到了王乐乐的痕迹,不知不觉就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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