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校运会
那天在走廊里遇到王乐乐,林籁装作很大度地说:“恭喜你啊,这次考试考得很好。”
王乐乐巴眨吧眨眼睛看他,因为已经知道年级前十的名次里没有林籁,所以很好奇他考了几分。人总是有点好胜心的,只要林籁不是年级十一、十二名,自己就考得比他好了。这多新鲜呢。
林籁看着王乐乐,知道他想问什么,为了表现自己无所谓,林籁说:“我才三十三名。”说完他自己先笑了。
他笑,王乐乐也笑,仿佛很不好意思考过林籁,像一种过失。
然后林籁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王乐乐心里挺高兴的,一路晃回教室。然而坐定下来,上课铃想,他跟着广播音乐做了一套眼保健操后,心里的感觉却渐渐变得难过了,觉得林籁可怜。原本一直第一名的人,从王座上跌下来,和从来没登过顶的人的挫败感,一定是不一样的。
他又从原来的一班同学那里听说,林籁现在完全被胡老太放弃了,和陆雪岭两个人待在教室最后面,还怡然自得地挺痛快。
于是王乐乐就很有心和对方长谈一下,帮对方洗洗脑。分班在即,他们不是高一的小朋友了,高考还遥遥无期。年级三十多名,放在靖成中大概就是个一本线上下的分数,王乐乐简直无法想象林籁连一本都危险。用老师的话说,现在关键时期,掉下去可能就掉下去了。
但是有没有资格说。自己那时成绩差,林籁也没有人生导师状居高临下地对自己谈话,现在自己只不过一次考试高过他,就要去劝他好好学习,一定惹人讨厌,想你算什么东西呀。
可是放任不管,又真觉得良心不安。或许是对他家庭了解的缘故,王乐乐总觉得自己像对林籁有点责任,要把迷途的羔羊拉回来。
另一方面,王乐乐真想掐死陆雪岭,感觉林籁全是被此人带坏,从头到脚没有给林籁一点好的影响。而且林籁这么要听他的话,他要是愿意说点激励的话,林籁肯定能听。王乐乐将心比心,认为就算自己成绩差,身边有个好学生退步严重,自己肯定也会劝一劝他。但陆雪岭就眼睁睁看着林籁堕落,大概他还挺高兴,觉得自己魅力大。
王乐乐最看不惯的就是此人好大一朵白莲花的样子,好像他永远是对的,没有坏心,反衬得讨厌他的人才是小肚鸡肠内心阴暗。
但王乐乐没有想到,不久后自己竟然会跑去和陆雪岭交涉。
期中考试后的一段时间,王乐乐和林籁交集意外地不多。王乐乐算着一个月日子差不多,问林籁妈妈从台湾回来没有,林籁说回来了。但没有多说,王乐乐也不方便刺探对方家庭。
他没察觉到林籁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只觉得林籁大概是很消沉。
今年的校运会,照例还是各班的体育委员四处努力抓壮丁。除了足球赛、篮球赛男生参与比较积极,其余的跑步、跳高、跳远、铅球之类大都乏人问津。这年纪的孩子已经很有装逼意识,认为豁出性命来拼个体能极限是件很蠢的事情,即使要做,也不能主动报名,一定得是经过人央求的“不得已而参加之”。
王乐乐坐在班长旁边,被视为好学生集团的人,从来落不到他身上的校运会报名,也被逼着去参加。班长参加女子组50米,预赛在小组里排名第一,王乐乐参加男子组400米,预赛就被刷回老家。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结果又被拉去长绳队。长绳队都是体积较小的妹子和汉子,王乐乐身高超标,只能甩绳子,又被他们各种要求,绳子快了慢了高了低了,天天手臂肌肉酸痛。
后来碰到林籁,问他报了什么,林籁说5000米。王乐乐忽然就高兴了,认为有比自己更悲惨的人。不过林籁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去年班里没人肯跑这个,他只能班长顶上,结果还是拿回来一个第二名。
不久后王乐乐又听说林籁不参加了,因为胡菊芬不让他参加。
运动会前一天提前进行开幕式,兼各班广播操比赛。王乐乐站在自己班级的队伍里,远望一班的队伍,踏步走被胡菊芬调教得仿佛欧洲卫兵,手臂甩起来违背生理规律。各班都替他们班的人感到丢人。
一班的同学们起先也觉得丢人,但日子一久就麻木了,反而斯德哥尔摩地有点依赖上了这种雄纠纠气昂昂的踏步方式。
王乐乐从队伍里辨认出了林籁,在众多机械式走法里还算颓废潇洒。王乐乐突然想起来一年前,自己在广播操比赛里也曾这样看着林籁。当时他距离自己不过几步远。王乐乐还学过林籁走“胡菊芬步”的方法,好让自己看上去不像一只长手长脚的提线木偶。
运动会当天不上课,很多人都当成是放假狂欢,对比赛没什么兴趣的人就躲在学校各个角落里开派对,督查老师逛到的话就一哄而散。
王乐乐参加长绳队的比赛,从上午九点一直等到十点半,结果几分钟比完,全天就没事了。中午王乐乐和两个比较要好的同学到校外吃了午饭,下午又一起去操场看比赛。说着精彩的比赛都集中在上午,他们因为长绳都没看到可惜了。又说还好是上午,早比早超生,不然大半天都紧张。
王乐乐没有那两个同学健谈,所以听他们说的时间多。这是一个多云天,阳光时隐时现,暮春的空气暖洋洋,让人合起眼睛就仿佛能睡着,但并不想睡。
操场看台视线开阔,人也不多。或许一会儿大球决赛的时候人会多一点。
王乐乐正在思想自由地开小差,远远走进操场跑道,向看台走过来的几个人却吸引了他的目光。从那几个火柴棍大小的人影中,王乐乐一眼就辨认出了陆雪岭。在自己还没脱棉毛衫的季节里,陆雪岭已经开始穿短袖T恤,白色的,外面罩一件无袖的黑色背心。王乐乐思维还没形成具体意识时,情感已经让他浮现出酸酸的心理。
但是那几个人居然朝自己直走过来,越走越近。偌大的看台,他们竟好巧不巧地看中了同一块区域。王乐乐看陆雪岭几个人从自己前一排的走廊里走过来,然后在和他们差不多的地方安顿下来。陆雪岭竟就在他的左前排,王乐乐伸出左手就能摸到他头顶的发旋。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因为他虽然和陆雪岭较劲了快两年,但从来没和此人距离如此相近。他也从没想过要接近一下对方。
但现在这人就在这么近的位置,王乐乐突然焦躁起来,认为自己是不是应该趁此机会做些什么。
林籁呢,林籁没和陆雪岭在一起。如果借口问他林籁在哪里,这倒是个很好的搭讪理由,还能顺便表明自己是林籁的朋友的身份。可是问了又怎么样呢,问完了继续各干各的吗?
这么好的天气,王乐乐本来心静如水,结果陆雪岭往这边一坐,王乐乐就不安起来,甚至想一走了之,或者挪到远离陆雪岭的安全距离。可是要怎么和身边两个同学说?而且看起来像逃避,自己心理上也过不了这关。
球赛还有一刻钟开场,如果开场自己大概没有理由再打扰别人观赛。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在走,王乐乐忽然下定了决心。
陆雪岭刚和人讲完一句话,右肩被后排的人拍了拍,他回过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那人和他说:“你能不能出来下,我有话和你说。”
陆雪岭的同伴也一起回头,王乐乐的同学都很诧异地看着他。陆雪岭也很莫名其妙。但对方如此说了,他也没有拂人面子的道理。
王乐乐说完这话,站起来往自己那排出口走的时候就后悔了。他想自己真是太冲动了,用最蠢的方式在最蠢的地方策划了这场对话。他甚至还没想好要和陆雪岭说什么。
陆雪岭跟他走出来,王乐乐把他带到一片人很少的看台,想叫他坐,但座位一片灰尘泥泞,只好站着。
陆雪岭关切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等他开口。
王乐乐心里一阵厌恶,他最讨厌陆雪岭这种很认真听人说话的表情,好像他有多么重视和在乎对方。王乐乐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没有顾忌陆雪岭的理由。
他开门见山:“我是想和你说林籁的事。我想请你劝劝他,关于成绩……”
陆雪岭没接他话,问:“请问你是?”
全身血液轰地一下冲上王乐乐的脸,他多希望自己的脸没有变红。他还记得那次生存训练自己扭了脚,陆雪岭还假好心地给过他一瓶水,结果对方果然连他的脸都没记住。
声音还是很镇定的:“我是林籁的朋友。”这句话说得很漂亮,但大家都是同学,谁不是谁的朋友呢?
所以陆雪岭似乎还是不很明白,但他点了点头:“我关于成绩劝他什么?”
王乐乐依然是镇定,说出的话听在自己耳中陌生,仿佛灵魂是肉体的旁观者。
“或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他原来成绩一直很好,现在退步很严重,我觉得即使作为同学你也应该劝他认真一点读书,毕竟马上就要高三了,现在是很关键的时期,我不想他在这个时候毁了。”
“毁”这个字出口王乐乐就知道自己说重了,果然被陆雪岭抓住不放:“有这么严重吗,他现在的成绩就算‘毁’了啊,那我是不是可以去自杀了……”
“林籁和你是不一样的!”王乐乐冲口而出,然后陆雪岭的表情更怪了。王乐乐恨死了他的装模作样:“好吧,我的确是不了解你,也没资格说这话,但我知道林籁不是可以不在乎成绩的人。”
陆雪岭问:“你为什么不去对林籁说?林籁在不在乎成绩,是他自己的事,你和我说没有用啊。”
让林籁来看看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吧,有多令人心寒呢?王乐乐几乎就想冷笑了,可是笑不出来,却满脸通红地争辩:“我只是想让你劝一下他,我当然会和他说的……”咬一咬牙,说:“他很要听你的话你不觉得吗?”再咬一咬牙:“你或许觉得我的话不中听,但我觉得是你在害他。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不会逃课,也不会跑到教室最后一排去坐着,不会被胡菊芬这么讨厌,甚至他成绩也不会下滑。你看着他在你身边不断堕落,你没有一点觉得良心不安吗?”王乐乐一口气把自己本不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还觉得不够,一时又找不出更严厉的词语。
他等着看陆雪岭的反应,看他会不会抵赖,装无辜。可是陆雪岭的思维不和王乐乐在一个波段:“我觉得他成绩还好啊,总不能不拿第一就算堕落吧。”
避重就轻。王乐乐真的很生气,生气到他觉得对方无耻,最难听的形容词都可以扔给对方。但王乐乐只是说:“如果你真的把他当朋友,你就劝他好好学习。你不把他当朋友,那随便你怎样。”
说完这句话,王乐乐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决然转身撇下对方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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