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小清新
高三的第一学期结束了。
林籁妈带他回了一次老房子,搬东西。
按法院的判决,房子是林籁妈的,争的是口气。但是若强行赶走他爸,他爸大概就要流落街头。
真的离婚了,爱恨都淡了,不用赶尽杀绝。
所以挑林籁有空,回去搬一次东西。
林籁爸出车去了,林籁妈不客气地把家里底朝天地挖了一遍,要把她看得上的部分全部打包带走。林籁就站屋里给他妈捣乱,他妈想带走什么他就反对什么,因为觉得新家什么都有,不用抢他爸爸的东西。
林籁上次住院,是他爸爸送的,让他对父亲的情感又有改变。特别是他爸在没有人的时候,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说儿子你原谅爸爸吧。鼻子就发酸,似乎一夕之间就不恨了,还是血脉相连的感情。
准备走的时候,林籁随口带了一句王乐乐就住在后一栋楼。他心里有点特别的触动,因为这次离开,似乎就是真的离开,和王乐乐再也没有邻居这层关系。不像从前人虽然不在,但这里还是一个家。
他妈说那你和人去说声再见,基本的礼貌。
林籁说不用了,每个礼拜都能看见的。
他妈就随他,吩咐司机准备开车。林籁又改主意了,他说我要下车,等下我自己回去。
他一边兜里揣个小皮夹,一边兜里揣只手机,打开车门就跳下了地面。
在王乐乐家楼前来回走,最后他还是按了防盗门铃。
王乐乐正在点眼药水。自从考完放假,他已经一连好几天没有出家门,快要在书堆里发霉,眼睛也快瞎了。
所以听王山山喊林籁来的时候,他非常开心也很促狭地让王山山转告林籁别上来,他下去。
拿了外套和手机,王乐乐飘然路过怨念的王山山拍下了电梯。
打开防盗门,看见林籁手插口袋站在自家楼前,王乐乐没说话先笑了,因为是真的心情好。
“你怎么来啦?”
林籁看他笑得天真,说干什么笑靥如花的。
王乐乐不是女生,自然不能接受这形容,但是也无暇生气,问他来干什么。
林籁说自己来搬东西的。
他这么一说王乐乐就收敛了笑容,大概觉得自己应该对他的家庭不幸表现一点同情。但是事情过去久了,同情也不可表现得太过。所以乖乖站着点点头。
林籁打量了他一下说你这件衣服挺好看么。
是一件大黄大绿的羽绒短款夹克。
“哎好看吗?”王乐乐审视自身,觉得这衣服虽然是新买的,但没有美到值得单独提出赞美的地步。
林籁说很衬你。
王乐乐说谢谢,除此之外只会傻笑,因为林籁这话说得让人没法接。
林籁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揉了一把王乐乐的头发:“行,那我先走了。”
这就走了?王乐乐不满足的情绪都要满出来了。
“你回去有事吗!”
林籁一愣:“没事啊。”
王乐乐深呼吸一口气:“没事我们出去玩儿吧!”
林籁觉得王乐乐今天亢奋得有点异常。
“去哪儿?”
王乐乐嫌林籁不够热情,但是并没有对打击他的兴致:“去市中心吧!”
王乐乐回家和王山山打了招呼,然后打了钱包钥匙手机交通卡就往外跑。王山山看着他的背影好想叫他带上自己,但终于没好意思开这个口,那叫一个懊恼。
和林籁走在路上王乐乐咦了一声,因为出门太急忘了带手套。林籁把自己手上两个分指半截绒线手套摘下来给他。王乐乐说不要,林籁还是扔给他。于是王乐乐戴了一个,把另一个还给林籁:“一人一个公平吧,算我蹭光。”
林籁笑着把单只手套带回去。
王乐乐一边戴手套一边说,哇,本来就热的,你手好热啊。
林籁说这是我妈织的。
王乐乐羡慕说你妈真厉害。
林籁说你要不要,我让她帮你织一副。她可喜欢做这个了。
王乐乐当然说不要,又说你妈妈副院长难道不忙吗?
林籁说她值晚班都没事,就织乱七八糟的东西。
王乐乐说我妈就不行,整天忙着买自己的衣服,王山山受她影响也打扮得像小妖精。
林籁就笑,你不给她点好影响?
王乐乐说算了吧,她都恨死我了。
林籁问为什么?
王乐乐骄傲说因为我爸夸我夸得多呗。
林籁也笑,不说话,心想王乐乐的爸爸确实够得意,自己事业有成,妻子年轻漂亮,一双儿女也是璧人。
他们坐车,来到冬天干爽的江边。风是白色的,绿化带的四季灌木常新。
江水浑黄,江上不时有游轮和渔船来往。
工作日的白天江畔人不多。穿得厚,不惧怕风冷,有种别样沁入心脾的清爽。
两个人趴在江边护栏上学小清新,头发被江风乱拂。林籁告诉王乐乐自己和胡菊芬和解了,并且详述了经过,王乐乐听了直乐,说真有你的,要让她知道你心里真正怎么想,肯定要杀了你复仇。
林籁说她怎么可能知道。
他们开始分析胡菊芬的性格,两个人就把控诉大会开起来。王乐乐虽然已经远离胡菊芬魔爪,但想到高一在她手里的一年,还是咬牙切齿的难忘。
然后他们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忽然说起高小明,王乐乐把自己的惋惜和懊丧一股脑都倒给林籁,说出来他感觉舒服多了。这件事他从来也没找到什么人可以说,似乎也没有想到要说。但今天不知不觉他就说出来了。
林籁静静听他讲了半天,等他讲完了才问,你知道高小明和陆雪岭的事吗?
王乐乐愣了愣:“他们不是好朋友吗?”
林籁没声响,片刻后才说:“他们之间有点……那个感情。”
王乐乐立刻听懂,但吃惊地微微张了嘴:“你是说……不会吧高小明有女朋友啊。”
林籁像给自己判刑似的,毫无意义地说:“是幌子。”
王乐乐没问他怎么知道。心里隐隐明白自己早已远在他们的故事之外,有点不舒服。但林籁现在能告诉自己,说明他们的剧情也已经落幕。
说不定是拜高小明的离世所赐,一些死结打开,乱麻斩断。
陆雪岭退学王乐乐觉得突然,现在也明白了。
王乐乐带着微讽的笑意说那次你说有话和我说,是要说这个吗?
林籁有那么一刻发愣,然后想起了王乐乐指的哪件事,秋天午后的走廊。他说不是。
当时他想把自己造谣的罪孽坦白给王乐乐,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可是现在他发现已经不必了。因为说不出口。那件事彻底腐烂在他的心口,冷却了,再揭不下来。何况也不用来恶心王乐乐。
那时冲动着,想不到后果。现在想来,如果王乐乐知道这事,会如何反应,看待自己都是个未知数。王乐乐很好,但应该也是有底线。
而且王乐乐本就是个基,恐怕对这事只会更敏感。
林籁望着粼粼波动的江面,不说话。
王乐乐不知受什么刺激,忽然变得尖刻了一点,他说你这两年真是没捞着好,忙着为他人做嫁衣。
第五十章 最后的寒假
林籁自虐性地喜欢王乐乐这个态度,仿佛潜意识里认为王乐乐该这样对自己。因为自己知道自己内里太浑沌,不是被透彻北风吹拂的这个躯壳的形象。不像王乐乐是一块明玉,阳光下通透发亮、表里如一。
林籁一直都这么觉得,但此刻他脑海中的某个角落忽然被照亮了,随后他想起来。这么长时间,他竟忘了王乐乐的U盘……林籁忽然笑起来。
王乐乐很好,真的很好,但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林籁可以想象自己暗夜里在床上翻滚,抚慰自己的样子,因为那些事无数次真实发生过,他亲身经历。可是其实王乐乐也会做同样的事。暧昧的画面只是在林籁脑中过了一下,他冻僵的脸上忽然有点发涨,觉得不能直视王乐乐。
但是心里忽然就轻松了,觉得大家都是一样的。同时有可以公之于众和不可见人的部分。
王乐乐并不清楚他在想黄色的事,还是关于自己。看林籁一个人自说自话地笑,怀疑他要出神经病,于是气也不生了,拍着他的脸说你正常点!
林籁忽然说乐乐你还记得我们,高一那件事吗,在我家里……王乐乐一把捂住他嘴,警告他:“不许说!”
林籁又笑了。两手并用抓下王乐乐的手。他保证:“好我不说。”
王乐乐冻得莹白的脸漫上粉红色。他想抽回自己手,一抽之下没有成功,林籁手上用力抓紧了他。侧头过来想吻他。
王乐乐犹豫了一下,还是别开了头。林籁松开了他的手。
王乐乐看着滔滔的江水,感觉十分复杂,不懂林籁这个动作的意思。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他告诉林籁,我不会让你心里带着另一个人来亲我。
林籁笑笑说抱歉。
超越友情之上的部分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禁忌,本不该触碰。不知林籁今天脑子出了什么毛病。
他们的关系曾从某一刻起变质,后来又强行地扭回来。虽然看上去是很成功,两年了,没出岔子,当时鲜明的感情记忆也变得很淡。如今王乐乐想到,不会再变得羞愤难当。
但这种和谐是很脆弱的。一点日晒雨淋都会让单纯的友情皲裂,露出背后更为复杂真实的感情。
江风蹂躏着王乐乐的短发,他低着头,在扯绒线手套上一个个起球的小疙瘩。林籁看他快把那只手套给扯秃了。这一刻,林籁忽然为自己许下一个雄心壮志。
他说你冷么,我们找个地方喝点热的吧。
在步行街兜兜转转,他们最后还是在一间小铺面买热饮,王乐乐要了珍珠奶茶不放珍珠,林籁要了一杯招牌咖啡。插|进管子吸了一口,林籁后悔了,说还不如麦当劳。
王乐乐说要不我和你换换?
林籁说不用了。
一杯咖啡捧着权当暖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这一带是本市最繁华的商业区,好几个大商圈的交汇点,来往人群以外地游客居多。他们从江边那一头进入步行街,一路上被兴高采烈的拍照者阻断好几次脚步。林籁拉着王乐乐闪进了横马路。
这一条条夹着步行街的横马路才印刻着这座城市的历史记忆。它们曾有着不同的路名,因地皮珍贵而未及拆迁,破落的民户和油腻的门面与几百米之隔的步行街毫不相称,但一代一代的百姓在此居住、传承,血液里流淌这座城市的风俗。
林籁和王乐乐顺着这条狭长的路一直走,在穿越五六个十字路口后,终于走进一个高档商圈。这里又是另一个世界。
他们捧着两杯廉价的奶茶铺的饮料,在一个商场的露天中庭找地方坐下来。那是一棵被砌起来的四方水泥花坛包围的法国梧桐,冬季树叶凋零,干得发白的枝桠很有造型地伸在半空中。
不远处就是一家咖啡吧,只有几个老外在消费,大冷天还穿着单衣。这阵势让普通人望之而不敢接近。
林籁和王乐乐很吊丝地自娱自乐,猜这些老外的职业。又说到附近还有几家星巴克、COSTA之类的咖啡店,里面的桌椅密集程度堪比馄饨摊,偏偏白领小资青年趋之若鹜,把咖啡馆挤成小菜场。
两个人一起笑,全是对世俗不屑的清高的学生气。
从面前走过的全是妖男媛女,粉的黑的白的蓝的灰的,王乐乐就叹息一声,嘟囔着说这些人也太会打扮了。
林籁应和一句地段不同,然后反应过来,侧过头上下打量一下王乐乐,安慰道:“你就是不讲究嘛,底子比他们好多了。”
结果王乐乐听了这话也没高兴,反而瞪眼:“你觉得我很土吗?”他伸出一条腿,食指和拇指捏起裤子上一片布:“你猜这裤子多少钱?”
林籁看他这裤子卡其布材料,也没什么特别的形状,但王乐乐既然这么问,肯定也不便宜,就猜五百。王乐乐用手指比了把枪,并且朝林籁开了一枪。保持着枪的造型,王乐乐说:“八百,七折以后。”
林籁睁大了一下眼睛表示惊诧,说乖乖,你妈在哪儿给你买的?地摊上买买后面减个零差不多。
王乐乐低头审视这条裤子:“我也没发现有什么好,就是比较牢。”
林籁说那你这衣服呢,王乐乐说满999减500,1100。又说不是1100,是1099。
林籁险些一口咖啡喷出去,说你怎么价格记这么清楚。
他们把手上的饮料壳子都扔了,看够了过路男女的西洋镜,别人都双双对对,衬得他们两个屁孩子更加突兀。
往地铁站走的时候路过一家考试书店。两人心照不宣地决定去看看。
一走进书店,温暖的空调风吹来,驱散人一身的寒意。王乐乐顿时觉得自己神魂都归位了,不禁朝林籁一笑。林籁也笑,知道王乐乐想说什么。毕业班的学生身在这热闹的城市繁华的街道之外,只有这样的书店才是他们的地盘。
他们一式两份地选了不少参考书。学生选参考书时总是怀着饥饿的心情,买到一册新书时就仿佛已经吞下上面所有的题量,充满对自己完成本书的信心。
排队付钱时王乐乐说可惜我们不能一起做了。林籁说我们可以每天电话对答案。王乐乐说也是。两个人又翻着书约定每天要做几页。
寒假开始了,林籁起先给自己定下每天复习八小时的计划。可是第一第二天下来,发现累计复习时间才四五个小时,开了不小的小差。这样下去别说做完新买的辅导书,连完成学校作业也磕磕巴巴。偏偏王乐乐那边进度神速,于是林籁摒弃了杂念,也不搞泡壶绿茶的小情调了,一瓶矿泉水竖在桌子上,开始没日没夜地看书。
他还效仿王乐乐的诗歌纸条,裁了一张贴在自己书桌上,上面就三个大字:“王乐乐!”不明所以,他懂就行,一切尽在不言中。
除夕当天,他中午去父亲家吃饭,下午就找王乐乐对题目。两人在电话中已有沟通,但把几本书摊开来面对面地一看,林籁就爽了。他的进度比王乐乐快。王乐乐嗤之以鼻:“切,有什么了不起!”讨论了一下午的题目。
晚上回家和母亲吃年夜饭,给她看从父亲那里拿回来的鞭炮。他妈也没说什么,半夜里和他下去放炮仗。新的小区,居民比较文明,放鞭炮的人比他们老房子少。林籁把鞭炮都放完了,对他妈说,明年看情况放不放,这边不放爸那里也会替我们放。
他妈还是没说什么。
他心里还是希望父母复婚的,但知道他妈有自己的骄傲。
春节还没过完,高三(1)班和高三(8)班的苦逼孩子们就被拉回了教室,提前开学,讲解寒假作业。终于到了最后的半年了。
学习委员在黑板醒目的地方书写着“离高考还有XX天”的标语,和林籁桌上每天翻一页的五颜六色的倒计时牌保持了一致。
直到这一刻,高考的感觉才清晰地袭来,不再是遥遥无期地朦胧的压迫,而是近在眼前的现实。二模、推优、保送、填志愿都挤在这最后的几个月,而大家都寄希望于自己能用这最后的一点时间再上一个台阶。
林籁蓦然回首,发现自己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紧迫感来得毫无征兆,就像是地平线上涌起的潮,瞬间来到眼前将他吞没。
林籁在班里总有些标杆人物的味道,他的紧张,催化了整个班级的化学反应。那些看重学习的学生,简直从林籁的“浪子回头”中受到刺激,班级里不知不觉弥漫起一股不浓不淡的硝烟味。
每节下课铃一打,老师还没宣布下课,就有那么十来个学生伸手进书桌翻作业。老师一走,啪啪啪一本本练习书拍到桌面上,各位有为青年立刻争先恐后地开始奋笔疾书。
林籁仿佛是才发现,自己的成绩还没有回到理想的高度,时间却已经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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