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宋浩反复拨打张远电话的那段时间,张远正在国外接受治疗。
那是佳明一早就安排好的。脸上的疤和腿上的残疾,他要让这一切彻底从张远身上消失。其实在国内,也不是不能做这样的手术,他只是不愿意冒更大的风险。相比起来国外的技术和设备要先进很多,只要能够增加保险系数,花再多的钱,他也认为是值得的。
张远自己倒是觉得无所谓。几年来,他都已经习惯了现在的自己。如果内心已经没有期望,谁还会去在意这一具外在的皮囊。
佳明却是一再坚持。用他的话说:不管别人怎么对你,首先自己不能放弃自己。无论什么时候,人总得活得有精神。
张远接受治疗的那段时间,除了进手术室,佳明几乎都守在他身边。尽管张远一再压抑着自己,不表现出痛苦的样子,然而,看在佳明眼中,依然是触目惊心的痛。
看着眼前这个三十出头的大男人,红着眼眶注视自己的神情,张远简直没办法把他跟那个叱咤商场的形象重合在一起。有时,反而是他不忍心的反过来安慰佳明。
这个人,说起来跟自己非亲非故,却又像一个真正的亲人一样,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默默的守护着自己。做一个亲人真正该做的事情。
从他被佳明带回三亚到现在,大半年的朝夕相处,有时候,从佳明眼中无疑流出的情意,张远并非毫无知觉。尽管他从来也没有对他说过什么爱慕的只言片语,张远还是能够感觉到他内心深处压抑的渴望。可是自己又能回报他什么呢?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去培养一份爱情。也不可能培养的出来。即使可以给他感情,那也绝对不会是爱情。他的爱情,一直停留在十六岁的那个冬天,耗尽此生,只怕也用无重复之日了吧。
想到这些,就又情不自禁的想到与爱相关的那个人。安子,他现在怎么样了?因该已经毕业,作为一名少年得志的军官,也许正意气风发的走在绿色的军营里。会想到自己吗?一定会的吧。那些与爱有关的记忆呢?恐怕也只能作为一段记忆,在偶尔失眠的夜里,默默地窜上心头。梦醒,便成浮云,片片消散。在他的眼前,是不一样的人生。阳光照耀下的康庄大道,直直的通往前方。路上总还会出现别的人,那些别的人,总还会给他带来新的感情。三五年之后,或许他就会携着某个人的手,谱写一段崭新的爱情。娶妻生子、成家立业。那是属于他的一辈子。
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融入主流,总比坚持做一个异类,活的更轻松。
自己是否也可以从此拥有一段不同的人生呢?顾佳明,如果他可以接纳自己,自己又是否真的能够在他身边驻足?如果无法滋生爱情,亲情是否可以做最好的替代?那么,自己能给的,又是否是佳明想要的?他不知道,从未有过的纷乱,让他彻底陷入了一片迷雾之中。
六月,母亲竟然从新西兰飞来探望他。
这两年来,母亲和佳明一直保持联系。对于一个念子心切的母亲,佳明终于还是无力隐瞒。
母亲来的时候,张远的治疗也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复健阶段。
佳明为了他的手术,已经在国外滞留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公司的事务,几乎全部依赖电话处理。张远催促过他好几回,他总是没办法放心的离开。
现在,母亲来了,佳明也可以安心的回国处理公司堆积的业务,而他却还是找了种种借口,缠绵未行。
复健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母亲的意思是接张远回新西兰,那边的医疗技术足以应对这一切,况且在自己家里,什么事也总方便得多。
和张远的主治医生协商之后,这件事情终于定了下来。
月底,顾佳明到底还是陪着他们母子一起去了新西兰。看看的张远母亲和继父将一切安排的清然有序。不管怎么说,这里也算是张远真正的家,而他,作为朋友,似乎也没有更多留下来的理由。又耽搁了几天,终于还是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买了回国的机票。
分别的时刻,张远心中竟也有了一些不舍。这个男人,尽管自己给不了他渴望的爱情,然而,有他在身边守护时的那种安心和平静,却还是让张远产生了深深的依恋。
此时的佳明,也是满腹离愁别绪。对着这个男孩,自己还没有离开,似乎已经开始了想念。
如果说,认识之初,他是将他看成了自己心中曾经爱慕的那个影子,那么现在,他也许已经爱上了眼前的本人。可是,他的爱,究竟算不算是盲目,而他是否又能取代在张远心中的那个少年,那段他愿意舍弃生命也不愿意舍弃的爱情。他没有把握。
他感到自己正在急速的沦陷。爱与不爱,这道选择题,自己只能瞪着张远给出答案。他能做的,只能是静静的等待。
64
宋浩最终没有等到张远的电话开机,却等来了安子的不期而至。
一见面,安子就迫不及待的向他询问张远的消息。这时候,宋浩也只能据实相告。
“你说的那个人就是顾佳明。”安子的话,终于揭开了宋浩心中的谜团。
“顾佳明?就是张远他爸在海南的那个朋友?以前老是听你们说‘佳明佳明’的,倒不知道他原来是姓顾的。”宋浩带着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顿了顿,像是突然响起来什么似的,接着说道:“既然他是张远他爸的朋友,那小远现在岂不是又被他爸给看起来了?”
“不会。”安子肯定地说:“佳明这个人,我跟他接触过一段时间,假如作为朋友的话,倒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人。这一点,小远比我更清楚。我想,他正是不想让他爸知道自己的这些事,才会向佳明求助。很有可能小远现在还在海南。即使不在,以顾佳明的个性,也应该会对他做个妥善的安排。要想知道小远的下落,看来也只有去找佳明了。”
听完安子的话,宋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在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踏实,不过,听安子说的肯定,他倒宁愿相信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宋浩问。
“去三亚。我要尽快知道小远现在在哪里。我要见他。一刻也等不及了。”
6月底,宋浩陪着安子去了三亚。
见到顾佳明是在他们公司楼下的大厅里。那时候,佳明刚刚从新西兰回来没几天。等电梯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佳明哥。”
循着声音望过去,接待处的柜台边站着两个年轻的男人。稍一愣神,他终于认出来,其中那个高大黝黑的,原来就是那年夏天跟张远一起来过的男孩。安子,他记得张远一直这样叫他。几年没见,他倒是脱了稚气,从当初那个懵懂青涩的少年,变成了眼前这个英气勃发的男人。
“安子。”佳明热情的叫了一声,加快脚步向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安子也笑着迎了过去,同时礼貌的伸出右手。
佳明却是一把揽住了安子的肩膀,亲热的像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
“哎呀,几年不见,我还真有点不敢认了。嗯,比起那时候,你现在是真的长成男人了。呵呵,非常MAN。”佳明一边轻轻地拍着安子的肩,一边微笑着看向宋浩。
“这是我一个哥们,宋浩。”安子介绍道。
“你好。”佳明笑着握了握宋浩的手。宋浩也笑着叫了一声“佳明哥”。
“怎么想到这时候来三亚?是来旅游的吗?”佳明转向安子问。
“不,我们是专程来找你的。”
“找我?”佳明做了个略显吃惊的表情。很快的又笑着打起了哈哈:“怎么?想起我这个当哥的来了。哈哈”
安子陪着笑了两声,定了定神,说道:“其实应该说是来找小远的。我听说了他的事,我想,你应该知道他的下落。”
这时,佳明也收了脸上的笑,看了看安子的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嗯,先找个地方坐下再说吧。”说完,自己先朝着大厅的旋转大门走了过去。
身后的两个人,相互看了看对方的眼神,终于也跟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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