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那晚,张远始终没有见到那个男人。
也许是母亲刻意的安排。但是张远知道,他就在这酒店的另一个房间。在浴室洗澡的时候,她听见了母亲对着电话甜腻的声音。想到父亲离开时透着落寞的背影,张远的心中莫名的升腾起一丝悲悯。
夜里,躺在酒店松软的床上,在母亲的怀抱里,张远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回儿时眷恋的感觉。或许,那种如有似无的怀念,只不过是遗失在童年的一个梦境。从他记事以来,更多的时候,看见的是两张熟视无睹的脸。对彼此,也对他!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深刻在记忆中的表情。最初那种被忽视的痛,早已习惯到麻木,麻木到不再有感觉。而现在,当他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写满关爱的脸,他却只是感到心悸。
这算什么呢?幸福过剩的施舍?还是被爱情滋润过后泛滥的母性?如果是来自内心的爱,对于他来说,却显得太过于姗姗来迟。在他曾经无限渴望这种关爱的年纪,那永远是一种得不到的奢求。而如今,他已无力再幻想这份温情。
对于母亲,他始终有点隐隐的惧怕。不是怕这个人本身,而是怕她制造出来的冷漠。从小到大,只要看着母亲那张阴寒的没有表情的脸,张远都会感到彻骨的冷。偶尔她也会有温情的时刻,可是那份难得的温情也让总会张远感到莫名的害怕。因为他清楚,这短暂的假象,只会让他跌入更深痛的漠视之中。就像在寒冷的冬夜,即使没有温暖的炉火,他总也可以靠着自己幻想的温暖慢慢挨过去。可是当这温暖最终出现,却又如此稍纵即逝的消失,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将如何面对接下来的酷寒。
母亲还在耳边絮絮的倾诉着对自己的思念。张远却只是感到难捱的尴尬。
他不恨她。只是无力承载这份迟来的眷顾。
他还是找了喝水的借口,脱离开母亲的怀抱。
站在窗前,透过酒店明亮的玻璃窗,看着外边交错闪烁的灯影,张远终于忍不住轻轻地舒出一口气来,像是刚刚逃离了一场虚幻的梦魇。
杯中的水已经喝完,他捧着那空的杯子,定定的站在那里。他知道母亲正在身后注视着他。他不想转身。
然后他突然就想到了安子。想到安子灿烂的笑脸,像是黑暗中划过的一线光亮。在这个清凉如水的夜晚,他终于感知到自己竟然还保留着一份爱的能力。
母亲最终还是叹息着去了另外一个房间。出门的时候,她说:“好好休息吧。明天再陪妈妈最后一天。”
听见身后传来门锁的碰撞声,张远无声的流下泪来。
为了这份近在咫尺却无力触及的亲情,也为了自己始终无能给她的慰藉。
那一刻,他突然控制不住的想念着那个黝黑结实的少年,想要在他宽厚温暖的怀抱中任性地哭泣。他想要给他打一个电话,可是这个时间,他应该早已进入了梦乡。不知道在他的梦里,会不会出现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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