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去了以前常去的那家小酒馆。随意地点了几个菜,要了半打啤酒。张远迫不及待的催问着安子的事情。
宋浩却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给张远和自己的杯子里倒上啤酒,随手掏出烟,就着自己嘴点燃,分给张远一支。
直到一根烟吸了一半,啤酒续了两三杯,张远已经急得恨不得从他嘴里往外掏话了,宋浩才终于开了口。
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让张远惊了个半死。
“你跟安子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我跟安子,什么事?”张远没底气的反问着。
“行了,在哥哥面前,就别玩那些虚的了。安子都跟我交代了。”宋浩端起酒杯,自顾的喝了一口,接着说:“妈的,你说那时候,咱们几个成天腻在一起,我咋就愣没看出来,你俩还有这些里格朗。操,你们玩的还挺时髦。”
张远顿时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挂不住。又羞又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忍不住就骂安子少根筋,没事找事跟宋浩说这些干啥。
“行了行了,你也别跟我这不好意思了。咳,这种事,虽然少见,可谁叫你俩都是我兄弟呢。就算我接受不了,至少可以试着理解吧。唉,那天,要不是安子喝醉了酒,他妈的,估计你俩能瞒老子一辈子。我还一直以为你俩闹别扭是为了争那个杨晓萌。操,害我跟个傻子一样,颠颠的跑着给你们做和事老。想想都生气。”
张远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说什么好。于是也就端了杯子,邀着宋浩干了一杯。算是赔罪。
宋浩接着说:“你也真是够绝的,悄莫声息的就走了。”
“那时候,我爸那边都安排好了。我也是迫不得已。”张远还是言不由衷的解释了一句。
“你走没多久,安子就跟那妞断了。其实现在想想,他俩压根也就没开始过。他那么做,也是气不过你不搭理他。”
“唉。”张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何必当初。嘴上却到底没有说出来。
“一开始我也闹不明白。那段时间,那小子就跟丢了魂似的。每次去找他,都看见他对着你家院子发呆。问他也不说。你过生日那天,非要拉着我跟老肖去喝酒。因为杨晓萌那件事,张娇硬是跟老肖闹了好几回。酒喝了一半,老肖就被他媳妇扯走了。那天,安子喝的大醉。我怕他妈念叨,就把他驮回我家去了。也就是那天晚上,安子哭着跟我说了你跟他的事。”
顿了顿,宋浩继续说道:“小远,我也不知道,你们这样究竟算对还是不对。不过我能看出来,安子心里是真有你。要不然,就他那倔驴,也不会当着我的面哭的稀里哗啦的。”
张远听得心里一阵难受。嘴上却只淡淡的说:“都过去的事了,再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
“你他妈的算是过去了,安子可没放下过你。”宋浩冷不丁的,提着嗓门吼了他一句。
“唉,不管怎么说,当初总算是我勾引他的。就算他后来要分开,我也无话可说。这种事,要是能抽身,谁不愿意呢。”
“别说得这么矫情。分手?不是因为你爸,安子也不是那种没担当的人。我从小玩大的兄弟,我会不清楚。操。”
“我爸?这跟我爸有什么关系?”尽管张远内心也曾隐隐怀疑过这些,却还是忍不住问了这样一句。
“呵,你爸可真是疼你,瞒的你倒是紧。只是苦了安子。平白的受了那些压力,最后还被发配到部队去。”宋浩语带轻蔑的冷笑着说。
“你说,安子当兵这事,也跟我爸有关系?”
“看来,你他妈还真是啥都不知道呢。操。要不是你爸,安子他爸妈也不会知道这些。你爸也真够可以的,为了保护你这个好儿子,真是费劲了心机。到头来,安子把所有的事情都背下来,只说是他缠着你,你为了躲他才被迫搬到了省城。唉,安子那时真是叫一个惨。被他老子揍得,命都掉了半条。那年冬天就被他老子送到部队去了。”
张远彻底被宋浩的话震惊住了。他不知道,原来这段时间,在他的知觉以外,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呀。”张远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解事情的整个来龙去脉。
“安子曾经给你写过好几封信,不知道你学校地址,都是寄到你家的。现在想来,你也应该从来没有收到过。暑假的时候,我曾跟他一起,去省城找过你。被你老爸撞上了。当晚就买了车票,眼瞅着我俩上了车。国庆的时候,安子自个又偷着跑去省城了一趟。还是你那个好爸爸,连夜开着车把他给押送了回来。后来安子他爸妈也就知道了这些事。安子临走的时候来找我喝酒,这些还是被我逼急了才说的。他还让我赌咒发誓的,让我千万不能告诉你。你他妈的倒是幸福。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护着你。不过,你爸这一手,做的真他妈不地道。”
宋浩说完这些,拿起桌上的酒瓶,猛灌了一气。顺手把喝光的空瓶子摔到门外的马路上。咣当的一声脆响。“操,算我对不起安子吧。这些话,不说出来,我他妈堵得难受。我是真见不得自己兄弟受这些委屈。哼,你老爸也算的是雷霆手段了。对这事防的简直滴水不漏。就你个傻子还蒙在鼓里过太平日子呢。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有心护着你,可也不能把这事往人家家里捅。小远,你也别怪哥哥说话不中听。对你爸,我是真的从心里鄙视他。”
张远闷着头只管喝酒。他能说什么呢?安子竟然为了他,默默的忍受了这么多。而他还一直在心里怪着他。以为自己是最受伤害的那个人,却原来,根本从头到尾,自己才是活在真空里被保护着。安子内心所受的煎熬,是他根本连想都没想到过的。
安子安子,你何苦独自承担。若是为了爱,你能如此对我,我何尝不能如此对你?
44
那晚,张远不知道自己究竟喝掉了多少瓶酒,却怎么也没有醉的感觉。甚至还像是有种从未有过的清醒。记忆中的那张脸,被自己的思绪雕琢的分外明朗。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眼角流下的透明的液体,是对他的愧疚、疼惜、热爱、还是心中浓的化不开的刻骨相思?
终于,宋浩忍不住夺过他手中的杯子。有些愁,不是酒能解的掉的。
张远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极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绪。迎着对面的宋浩,挤出一个难看的笑。然而泪水却又再次溢满了眼眶。他感到了自己在这一刻的无能为力,他把整张脸深深地埋在双手之间,随着肩膀的微微耸动,终于还是发出了不可控制的悲鸣。
看着在自己面前大放悲声的男孩,宋浩的心里竟然也塞满了不可名状的悲恸。他伸出手,轻轻地抚弄着他的肩膀。却怎么也找不到可以安慰的语言。他想到了那个冬日夜晚,也是在这家酒馆,安子的泪水和强忍的哽咽。两个自己最好的兄弟,两个男孩之间不被认可的爱情。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伤痛?如果说,这真的是一段错误,何以自己竟会受到如此的强烈的震动。就仅仅因为这份爱发生在两个男孩之间吗?那么,爱,本身又有什么错?
许久许久,张远终于渐渐止住哭泣,从桌上的烟盒里弹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边喷吐着烟雾,一边问宋浩:“安子他,在哪里当兵?”
“甘肃。”宋浩说完,抬眼看看张远,问:“怎么?你想去找他?”
“等高考结束吧。我想去看看他。”
“安子,现在在上军校。”宋浩也点上一支烟,边抽边说着:“去年的事了。他爸的一个老战友,听说是在**军区混得挺不错。为了这事,他爸跑了好几趟。”
“那也不错。安子学习本来就挺好。要不是因为我,他本来可以考上大学的。现在能这样,也算是份补偿吧。”
“见了他,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我现在想不了那么多,就是想见到他。”张远不自觉地盯着宋浩的眼睛,淡然的,却又满目沉痛。“是真的,很想见他。”
“我知道。回头我把地址抄给你。”
“耗子。”
“嗯?”
“我想,到时让你陪我一起去。”张远边说边看看宋浩“有你跟着,感觉能安心点。”
“操。”宋浩笑着低骂了一声,吐掉叼在嘴上的烟头,说:“你他妈还真把我当成情感陪护了。”
张远也忍不住笑了笑,说:“谁让咱们是兄弟呢。再说,现在除了你,我还能相信谁呢?”
宋浩迎着张远的眼神,点点头说:“行吧。等考完试,我陪你去。”
夜里,躺在床上的张远,怎么也没办法进入睡眠。想到这两年安子为他所承受的委屈,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对安子的误解,想到父亲背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想到安子母亲对他忽然不冷不热的态度,张远心里一阵无法排解的纷乱。
不过短短两三年,他的人生,竟已经历如此变换。再也不是那个不谙世事,懵懂无知的青涩少年。有一份爱,正装在自己心里。尽管苦涩,尽管前途困扰重重,却无怨无悔。只因他已清楚地知道,在爱的彼端,那个人,也正在如此的爱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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