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同志故事：姜花之恋（超感人）

作者：枕着永远入眠

来到乐山已经一整个秋天了.

每当我走在市内的滨江路上,遥望着对面江边的乐山大佛,我的心里总是会涌起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大佛依旧如昔,背后是无云的长空,长空下是无边的秋意…..无边的秋意里是我隔江的独自凝望和那些关于过去的回忆…..

就在三年前的那个秋日,日正当中,长天一碧无底.在大佛的脚下,宇帆穿着帅气的运动装,当他向我挥动着双手的时候,我按下了快门,留下了永恒的霎那,所谓忧郁之美应该是宇帆照片中的那个样子吧.

而这个时候的宇帆已经去到了另一个世界,我常常想宇帆会不会偶尔也会想念我.

一

认识夏宇帆是五年前的事了.

那一年网络正如火如荼,而我刚刚大学毕业.当北国的姜花盛开的季节,我拒绝了亲人的挽留独自来到了深圳,那时候的深圳紫荆花正如火般飞舞.而我的心情也象花一样飞扬.

自从大学里明白了自己的性取向,我便有了长远的打算,深圳一直是我心中理想的天堂.

我在最快的时间里租住了梅林一个小区的单身公寓,又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工作,在一家银行做金融产品研究工作.或许我真的是幸运的,每当我看到人才大市场里那些拥挤的人群,我常常在想深圳是很多人心中的梦想,或许也是很多人梦碎的地方.我常常收集起这些心情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独自品味.

以后的日子平淡如水,除了工作更多的时间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躲在房间里.单人房.单人床.单人梦或许总是和寂寞划上等号的,然而有时候的我也可以很快乐.

我常常哼着橄榄树在三毛的梦里流浪,也或是用一个陶罐盛一份好心情滋养姜花,只需一小束姜花,整个小屋都被香气缠绕.那是一种很温馨的感觉.出门的时候,香气象远远地拖着一条尾巴,走远了还紧紧跟随,就象我离开了故乡,思念还紧紧地跟随着不愿离散……

那时候记忆就象花香,温暖地片片放散,勾起我对往事的重温,因为花香让我想起很多老歌,想起很多老同学,想起那些曾经风雨同舟的朋友,他们的星云四散,使我的小屋更显得韵味深长…..

怀旧的感觉永远是滋润的,我一直以为我的生活会一直那样下去,直到有一天,我自己买了电脑,直到有一天,我在广同的聊天室里,遇到了那个叫做姜花之恋的男孩…..

二

我一直觉得网络是虚幻的,因而我一直不敢奢望那些所谓的网恋,然而我的内心里却对网络无法抗拒,当我在广同聊天室里看见那个叫姜花之恋的男孩,我的心里有种久违的激动.

或许是因为我一直很喜欢姜花的缘故,我对喜欢姜花的人都有种亲切感,如果说同舟过渡便是一种前世修来的因缘,那么我相信我和宇帆的相识也是一种前世修来的缘分.就在鼠标点击的一瞬间,把我们原本不相关的两点连成了一线.

就在那淡淡的交流里我们彼此交换着信息,他告诉我,他叫夏宇帆,20岁,乐山人,在成都上大学.我问他为什么喜欢姜花,他说喜欢姜花是从骨子里带来的,我一直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直到后来才懂爱有时候可以那样深刻..或者生命中的很多东西都是与生俱来的..也包括对姜花的喜爱

那时候的他已经有了一个承诺一生一世的爱人,他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叫沈莫言,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只能从心里祝福他们.

我们常常在网上聊得很开心,同样喜欢文学的我们会因为一首古诗的意境而讨论很久,也会一起为了一段动情的文字而流泪,那时候的我们都喜欢的一句诗,"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上痛哭一晚,".

宇帆常对我说,哥,你是这个世界最了解我的人.听到他说这话我常常无言,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我常常回他一句:"我醉欲眠君且去,有情明日抱琴来."然后轻轻地和他说再见.回到我自己的那间单身房里一夜无眠….

事实上他是一个在网上很沉默的人,因为他说:沉默是金是因为言语所能表达的是有限的,我认同这句话.或许言语是次要的,这个世界上总有些可以和自己心灵相同的人,佛说:他来自三生石上的旧精魂.

三生石上的旧精魂,是吗,我常常问我自己?

因而我一直感谢上仓赐与我和宇帆的缘分,让我可以在深圳这座欲望横流的城市里,在饮尽喧嚣和浮躁的时候还可以和他手执一杯清茶,话冬暖夏凉,听虫鸣清夜…………..

三

我常想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错过了一秒也许就错过了一世,因而我对那一次的聊天室的相遇充满了感恩,而那一个秋日午后的相遇也成了我心里一个永恒的铭刻.

当我们在网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我们的内心世界便接通了遥远的地方,心里便有了长距离的山高水远,万水千山,也就有了无限度的温馨和美丽.

宇帆在网上给人的感觉和他的年龄极不相衬,他的思想和领悟力常游离于常人之外,或许:"俗世生浮嚣,青山养奇骨,"人杰地灵是最好的解释吧.我一直为有这样一个好兄弟而骄傲,但是我也无法抗拒,那种叫做爱情的东西在我的心里悸动……

我从心里期待我们的相聚.也许是为了爱情,也许只是为了一次清明可喜的随缘.

一年后的国庆节,银行组织去四川旅游,乐山是其中一站,我们便约定了在乐山大佛见面.

乐山只是一座小城,可是因为大佛,旅游业很发达.市内的滨江路是一条很热闹的长街,当地人将他们自己手工编织的工艺品放在街道的两旁来卖,这个原本并不什么动人的小城因为这些工艺品的点缀,忽然有了说不出的风味和气氛.

我们事先在电话里约好了在大佛脚下见,因而我过了景区大门,便直奔大佛而去.大佛位于岷江.大渡河.青衣江三江交汇的凌云山下,他依山面水,雍容大度,高71米,是世界上最大的石刻佛像,大佛的两旁各有栈道,沿着栈道往下走,远远便看到了我期待中的那个男孩.瘦高的身材,身穿白色运动服,当我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他扬起清秀的脸庞,向我挥着手,就在那一瞬间,我举起相机,留下了永恒的记忆.那张照片一直放在我的钱夹里,至今被我在心里珍藏….

我们在大佛脚下紧紧拥抱,那一刻所有的情感都被释放,我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停滞,让我可以抱着我的兄弟,化做两尊石刻的雕像.然而那毕竟只是希望.

我说:宇帆,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样,他笑着说:哥也和我想象中的一样.我想或许我们早就认识了很久了吧,所有的一切都在不言中.

那一天我们一直在大佛景区游玩,一路看景,一面聊天,宇帆是个很好的导游,诗情画意的讲解让我对大佛有了更多的了解.大佛的悠久历史和浩大工程也让我对古人更多了一些崇敬的情绪,我想人类意志力的骄傲在乐山又是一个例证!

直到夕阳西下,我们都不肯离去,我们在大佛边的竟秀亭临风远望,江天水浩茫,彩霞满天,我们的忧伤都写在脸上,因为明日又是天涯,宇帆说:哥,你知道那些彩霞为什么那么红吗?我说:那是它知道我们要离别,是为了离别流的血………

说完那一句我已是泪水满眶,宇帆忽然拉着我的手,飞快地拉我往前跑,穿过一条寂静的小路,峰回路转之后,一阵熟悉的香气迎面而来.

我知道那是姜花的味道.等走到眼前,我的心里的震撼代替了先前的忧伤.花店里的姜花司空见惯,这么多的野姜花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半人高的花茎斜斜地长满了整个山坡,而姜花千万朵地开在绿叶上,远望去就象千万只蝴蝶在迎风飞舞….

我的心情由忧伤转而狂喜,宇帆说:哥,不要因为离别而伤感,这是我送给哥的礼物,请相信无论时光如何改变,不变的是姜花年年依旧开放.

我们静静地坐在花前,很久都不愿离去,宇帆说,这片花是莫言发现的,这里有他们的故事.于是我静静地听…..

听那个关于爱情和姜花的故事

四.

就在那片姜花前,宇帆第一次和我说起他和莫言的故事.花的清香洗净了我的耳朵,让我觉得原来用心倾听也是件幸福的事…

"我和沈莫言都出生在乐山市郊的一个小镇,那里山清水秀,景色怡人,因而有了一个很美的名字—草花庄.草花庄大多住着从上海下放来的知青,他们都在镇上的一个工厂工作.当年来的知青很多娶了当地的女人,大部分都没有再回上海.这个小镇因为这些上海人以及上海人独有的文化,因而有了一种别样的风情.莫言的父亲就是当年来的知青之一,娶了一个本地的女人.而我的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

草花庄的春天百花盛开,秋天硕果累累,我和莫言的家就在那片绿色的世界里,我们一出生就在不经意间住进了人世间最风雅的别墅,可是那时候的我们不懂风情.

在我的记忆里童年是多彩的,我和莫言几乎天天都在一起.我们一起爬山,下河摸鱼,掏知了,放风筝…一起上学,一起玩游戏,莫言大我一岁,那时候他就象我亲哥哥一样照顾我,童年的日子天总是那么蓝,那么蓝…

在我十岁那年,父亲在一场车祸里去世,留下了母亲和我相依为命.我曾经很依恋母亲,可是后来她改嫁他乡,便再也没有回来看过我,从此我和奶奶还有姑姑一起生活.如果说父亲的突然离去让我一瞬间明白了死别和生命的脆弱,那么母亲的远走他乡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生离,

那一年小孩子流行唱的一首歌是:"世上只有妈妈好",而每当我听到的时候只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流泪,我变得越来越孤僻,放学以后我总是一个人跑到学校后面的小山上,去看夕阳的沉落,当夕阳沉落的时候,同时坠落的还有一颗少年的心…

那时候莫言总是静静地远远地跟着我,直到天黑才陪我回家.黄昏的草花庄有种独有的美,远山是青黛色的,濛濛的月亮开始升起,回家的路旁总开着一种紫色的无名花,至今不知道它的名字,可是我和莫言都叫它笑面花.它的花瓣是紫色的,花蕊却是粉色的,开起来的时候很大的朵,就象展开人的笑面,每当看到笑面花的时候,莫言总是会逗我开心,他总重复着一句话:你看花都笑了,你也笑一个吗,你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了.看着他傻傻的样子,我常常会真的笑起来.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莫言对我说:"父母都不在了,你还有我,我就是你的亲人,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那一年他12岁,我一直不明白那么小的年纪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也不明白他说的话有什么含义. 直到后来才了解,他当时说那句话时眼神里的坚毅为后来的种种都做了注解.

每天上课的时候打开书包就会看到莫言给我采摘的笑面花,看到他们我的心里便不再忧伤,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我不再孤单.当所有的花都谢落,铅笔上总还有笑面花的淡淡香味,那种味道一直温暖着我幼小的心灵,点亮着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五

我就那样一步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依旧美如诗画的小镇,不再有忧伤的心情.现在想起那时候的事,我常觉得生命中总有一些忧伤,就象人面总要分离,桃花必然会谢,可是只要我们在分离和凋谢中不失去微笑的心,便永远能与春风相约….

冬天去了,春天总会来.

春天的草花庄,百花盛开,彩蝶飞舞,看着蝴蝶从蛹幻化成形,我常常被深深感动,因为在它们身上我看到了空间的无限和时间的流动.当蝶儿一只只地蜕变,我们也在蜕变,不知不觉里我们都进入了青春期.那时候的我们总有一些莫名的情愫在盟动…..

在我16岁那年,莫言17岁,那年国庆我们相约去乐山大佛游玩,在大佛边的小山上,我们发现了那片姜花的海洋.我们在花从中追打嘻闹,当莫言骑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生平第一次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男孩,精致而略显稚气的脸庞,高大却依然瘦弱的身体,我感觉我的心里有种原始

的冲动….莫言就在那时候吻了上来,初吻的感觉至今让我难忘,那种紧张,兴奋,和似乎窒息的快感让两个青春的身体和两颗依恋的心,紧紧地拥在了一起…..那片花海里的第一次也成了我今生最美好的记忆.

六

青春期的孩子是躁动的,那时候的我们心里总有种对远方的渴望,渴望穿过山,越过海,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远方有多远?没人告诉我.可是在每一个寒假暑假我们总是会背着行囊出发,去寻找我们自己的梦想.两个相爱的小男生,两个渴望远方的灵魂,单纯的只有爱情,没有社会和家庭压力,有的只是两个人要天天厮守在一起的努力和希望.

或许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真的是修备心灵的好途径,我们一起去成都,一起去康定,每一次游历都让我们流连忘返.风月同天,山川异域,在旅途中我们看到万物的深知和爱情的真谛.

高二那年暑假,我十七,莫言十八.那一年莫言的父母亲已经开始下海做生意,而且做的有声有色.作为家中的独子,莫言是他们的宠儿,几乎没什么阻力,他的父母便同意了我们去海螺沟游玩的想法.

我们从成都出发,经川西平原,穿越青衣江峡谷,过二朗山隧道,便进入了甘孜藏族自治州.海螺沟就位于州内的磨西古镇.对我们而言,那是一片神秘的土地,更是一个曾经遥不可及的梦…..

湛蓝的江水倒映着皑皑的雪峰,晶莹的冰川逶迤在苍翠的原始森林,风情如画的村寨,牛羊如云的草甸,冲击着每一个游人对天堂的无尽想象,我们那被校园生活禁锢已久的审美在片刻里被完全的颠覆.当我们屈下双膝,向无限广博的世界叩首,胸襟大了,世界小了…..

那时候的海螺沟游人很少,景区内的配套设施也还不完备,可是那种近乎原生态的美还是让我们满心喜悦.千年的冰川遗世独立,轻灵的云瀑在山顶悠然环绕,那种流云百转的灵动常常会让人忘了今夕何夕…我和莫言在沟里穿行,累了就去泡温泉,然后一起在河谷的堤上晒太阳.阳光是温柔的,世界是我们的.我躺在莫言的怀里,那是一种幸福的滋味,莫言抱着我轻轻地在我耳边说:帆,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而我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说: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

那一刻世界真的是我们的,空中的蓝天和水中的蓝天,一起包围着我们,从心里飞过,带着冰川,带着云……..

七

第二天我们依旧在沟里游玩.阳光依旧温柔,心情依旧舒畅.那天的午后我们到达了最著名的大冰瀑布,1000多米的冰瀑就象从蓝天直泻而下的银河,奇丽而雄伟.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常常让我们觉得,语言有时候是那么苍白无力.

眼前的冰世界是现实生活里没有的童话,冰川前的两个男孩的爱情或许也是现实里没有的童话,当我们在冰川下的山岩下紧紧相拥,那一刻没有童话,.有的是我们从心里呼唤着的那个熟悉的名字,"夏宇帆————","沈莫言———–"大山无言,回音有声,山谷里回响着我们的名字,那是我们关于幸福的缠绵和关于前世今生的誓言…….

我们都深深地陶醉着…………….

然而忽然间大地震颤,蓝光闪烁,山谷上扬起一片白茫茫的漫天雪雾,就在雪雾落下的一瞬,莫言将我用力地推开,然后我看见一块硕大的冰块夹着万千的雪花将莫言卷向了十几米外的岩石.

我的幸福在瞬间凝固.我狂喊着,莫言—–莫言,可是极度惊恐却让我发不出任何声音……从那一刻起,我彻底远离了对大自然不知敬畏的轻狂岁月.

当雪雾散去,我抱起莫言的时候,他的半个身体已经血肉模糊,莫言看到我的时候,还对我说:没事,然后就昏迷了过去.冰块切伤了他手臂上的动脉,鲜血汩汩地涌出,我将包里的换洗衣服拿出,将他的手臂包扎好,然后背着他向沟里的临时医疗救助点奔去,我不停地说,"莫言,支持住,我爱你.""我爱你,不要离开我".

高原反应,缺氧让一路奔跑的我几度晕倒,然而心里一直有种意念在支持着我,到了医疗站,经过了简单的止血包扎,上了一些藏族传统止血药.然后我打通了磨西镇医院的电话.救护车半小时后就到了,由于情况紧急,必须马上输血.而我是O型血,医生便同意了我的请求.看着600CC温热的鲜血一点点进入莫言的体内,我的心里不再难过,却有种说不出的幸福感,或许从此以后我们就象是一个人了,流动着相同的血,对我们来说是多么幸运的事.在那一刻我在想,如果莫言有什么不测,我也不会独自活在这个世上.我握着他的手在心里默默的祁祷….

在医生的解释下,我才知道我们遇到了冰崩.海螺沟冰川每天都有冰崩的发生,只是一般规模很小.对安全没有威胁,大规模的冰崩总带着强烈的雪甭,危险性极大,听着他们说的话,我不知道我们是幸运还是不幸.

到了磨西医院,医生开始为莫言清创,缝合,然后又输了1000CC血,那个手术从下午四点到晚上十点才结束,我就那样在手术室外守着,那几小时,就象过了一个世纪.或许是高度紧张,劳累,和高原反应,我在莫言做完手术后也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东方已经泛白.莫言就睡在我身边的病床上,睡得那么安详,那么恬静.我轻轻地抱着他,泪水从我的脸颊滑落…….一直流到我心里…………

八

莫言在那天午后才悠悠地醒来.我庆幸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又终于回来这个世界和我重逢.我们紧紧地抱着,仿佛是一场多年离别后的相遇,泪水是最好的语言,不为伤心,只是喜悦.

莫言的父母下午赶到了磨西,他的母亲抱着莫言大哭一场,父亲则在一旁默默地掉泪.那个我一直不喜欢的上海人,忽然在我眼里多了些温情.

在了解了事情经过后,他的母亲跑过来,抱着我又哭了一场,然后对我说:"孩子,谢谢你,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们就是你的父母,莫言就是你亲哥".我有些不知所措.父母的亲情对我来说一直在梦里,当我点头答应的时候,他的父母将我紧紧抱在一起,我看见病床上的莫言幸福地笑了,在那一刻,我的心里一片湿润,我的心是将雨或雨后的天空…

第二天一早,莫言就被转院去了成都华西医院.我也一路同行.临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冰川和森林,我想,海螺沟将会是我此生每一想起来心里就起波澜的地方,因为这里曾是我的天堂,也曾是我的地狱.或许有一天我还会和莫言一起来,因为我知道这里曾是我的地狱,也曾是我的天堂……….

华西医院是一家有着悠久历史的医院,在国内享有盛名.它紧挨着府南河和武候祠.由于多处骨折,莫言在经过专家会诊后又重新做了几次小手术,然后才开始恢复性治疗.

那时候莫言的父母生意很忙,整天在各地跑,照顾莫言的担子都落在我一人身上.我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每天晚上差不多半夜才输完液,然后我就搭在床沿上睡觉,连续的熬夜让我很快瘦了下去,可是我心里是幸福的,我常想如果可以这样一辈子,我也无怨无悔.莫言总是很心疼也很自责,,每当母亲来看他的时候,给他炖的汤总要我们一人一半他才肯喝,他的母亲看在心里,也从不把我当外人.后来有一次她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你哥就交给你了,妈走了,然后就哭了.我看到她的脸上有种母爱的光辉在闪动,然后我说:妈,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哥的.

那一次改口让我们真的成了一家人,莫言在母亲走后却在偷笑,他对我说:嘻嘻,你终于成了我家的人了,能娶到你真是家门有幸,然后做个怪怪的鬼脸,躲进了被子里.我大炯,扑上去打他,然后掀开被子,大笑着对他说,我可是你未来的上门女婿,能进你们沈家三生有幸.我们彼此大笑,然后心里有种叫做幸福的滋味开始涌上来.

经过了二十多天的治疗,莫言终于可以稍稍走动,每天我便扶着他在府南河畔散步.温馨悠雅的府南河一如成都这座城市,它始终给人一种休闲和宁静的感觉.那种感觉叫做家.我们在河畔谈人生,谈未来,也想象着几年以后大学毕业,来府南河畔找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想着想着便想起了草花庄,想起了草花庄的那条小河….

那些属于过去的往事和平和淡泊的府南河他们都守护着我们的秘密,那里有情感的光源反射到我们的心里………..

九

莫言一天天好起来,我开始庆幸一场生死攸关的恶梦即将过去.可是府南河畔的浪漫并没有多久,一场新的恶梦又开始来临.

奶奶的意外病逝,让我毫无心理准备.当我得到消息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匆匆回到草花庄,奶奶已经被提前下葬.我竟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迎接我的是姑姑的大骂和被她摔出门外的书包和行李.她说:"你滚到沈家去吧,去做别人的儿子,以后别再回来."姑姑在邻居面前把戏演得十分精彩,那些恶狠狠的咒骂将世态炎凉演绎得淋漓尽致,我从心里明白奶奶的去世只是姑姑将我赶出门的最好借口,她的绝情让我至今为她可悲.

在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哭.我告诉我自己,我还有莫言.我背着行李,在奶奶和父亲的坟前磕了几个头.然后离开.那一刻的离别有种悲壮的意味,有种类似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心情.那个曾经如诗如画的草花庄忽然变得那么暗淡.

天上的飞鸟依旧用着过去的姿势飞翔,可是在我的眼里他们停栖的沙洲已变为桑田,而今日的街坊都已化为茫茫沧海…..

或许生命中总要经历一些伤心和绝望,人才会变得坚强.在离开草花庄的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真正地长大.

再次踏上去成都的班车,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心里满满的都是对莫言的想念.班车的起点是我幸福的开始,旅程的终点有我爱的人在等待.我仿佛是一只归航的候鸟,张开翅膀飞向幸福的远方.即使全世界都变得黑暗,莫言的爱就象辉煌的灯火,闪着温暖的光芒.点亮我将要归去的远方.

府南河依旧.只是烟雨濛濛.我和莫言再次拥抱,我们抱着成都的烟雨,成都的烟雨抱着我们."哥,以后我没有家了.",我说话的时候有些颤抖,莫言有些生气地说,:"帆,不准你以后再说这样的话,我和爸妈都是你最真实的依靠.还记得十二岁那年我对你说的吗,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只要你愿意,我一生一世都不离开你."

.站在安顺廊桥上,我们手牵着手,那一刻长廊尽处是烟雨,烟雨的尽处是我们心里的一片阳光………….

十

莫言在半个月后终于顺利出院.

父母先在乐山买了一套两房两厅的房子,然后又找关系帮我们从草花庄转学到了乐山一中.他们一直忙于生意,几乎没时间管我们,那时候的生活几乎就是我们的二人世界.而那个不算大的两房也就成了我和莫言的家.家是温馨的,可是却找不到在草花庄的那种怡然和宁静.

离开了草花庄的如诗如画,我们很久都不能适应.幸好乐山不缺美景.雄伟庄严的大佛会随时勾起我们对历史的无限暇思和向往.这可以让我们熨贴着历史和佛理禅机定一定失落的情怀,以获取一份心灵的放达和平静.因而每到周末我们总是会去凌云山看大佛.

在和大佛的两两相望里,我们感悟到历史的博大和自己的渺小.在和大江的两两相望里,我们明白了时空的长远和未来的浩茫,也就懂得了珍惜现在.那时候大佛旁的山谷里野姜花再度盛开.那片花海里再次留下了我们的激情也留下了我们对未来的期待.我们常坐在那片花海前谈现在和未来.也开始明白学业对我们的重要.然后我们都有了共同的目标,考上川大.

当我们来到乐山一中时已经是高三了,对这所有近百年历史的中学我们都心仪已久.当代诗人郭沫若就曾在那里就读.由于学校教学水平很高,每年高考升学率都在百分之八十五以上.我们被分在了同一个理科班里,我们暗自庆幸的同时也在为我们的共同目标而努力.

事实上那一年的学业也没有那么紧张.虽然已是高三了,可是在上课之外我们都经常参加一些课外活动.我和莫言差不多算是两种性格的,一文一武.我好文艺他爱体育.但是我们却能相处得很和谐.那时候莫言最喜欢打排球.我一直担心他会旧伤复发,可是对排球的狂热让他根本不愿放弃.每周和别班的比赛他总要上场.虽然海螺沟的伤在左手,可是每次打球的时候我总是会陪在身边.默默地分享他的喜悦.默默地为他担心.我喜欢看他打球时的样子.在排球场上的他生龙活虎,击球的动作潇洒自如.181公分的身高,匀称而性感的身材.阳光清爽的脸庞,眉宇间的独特气质,使莫言在很多男孩里总显得卓然不群.在他扣球的那一瞬间我终于读懂了那些喜欢他的小女生的尖叫.对那些女生我没有丝毫不开心的念头,因为我觉得莫言不属于他们.后来两个男生的加入.我心里才开始不平静了.有个男孩才上高一,叫郭磊.长得很可爱的样子.眼睛大大的,他的眼神一直都在莫言的身上.还有一个是我们班上的秦雪峰,他是排球队的替补.每次莫言打了一个漂亮的球他都大叫"好帅,真棒."打完球下来他总要扑上去抱着莫言很久都不放.我承认当时真的好讨厌他……现在想起来那就是吃醋吧.后来几年后在成都一个酒吧里和秦雪峰相遇,我才明白原来那时候他就一直喜欢莫言.直到几年后还无法遗忘.年少时的爱情总是那么纯,那么真,那么让人铭心刻骨……..

那时候也有不少喜欢我的女生和男生,可是我都冷冷地把他们拒之千里,因为我的心里只有莫言.或许那时候也伤了很多人的心.而莫言却是个不懂拒绝的人.当时有一个邻班的女孩,初看长的有点象王祖贤,高挑的身材,毫放的性格.经常做出些惊人的举动.有一个晚上大约十一点了,还跑来我们家,那时候我们住在一楼,她也不敲门,直接在窗口叫莫言,然后莫言对着我一脸无奈地出去了.我躲在窗帘后偷听,然后那个女孩对莫言说:"我们可以做朋友吗,我叫李佳颖.我在你门口很久了耶,,很晚了你送我回家好不好吗."莫言在女孩面前一向木木的,居然爽快地说:"好啊".我当时就来气,然后我就恶作剧地从窗口对外面学着女声道:"半夜三更的,哪里来的狐仙在这里假扮王祖贤,搞没搞错."当时我和莫言都非常喜欢一部搞笑的电影<东成西就>,我们常常学着里面的很多经典台词来哄对方开心.莫言知道怎么回事,然后就笑着进来了,然后我更过份了.我继续学着女声,套用电影里王祖贤对张国荣说的话问莫言.:"她是不是喜欢你啊?""那你喜不喜欢她啊?莫言笑而不语,然后我"哼…."了一声,然后拿了把长尺就咚咚冲出去.莫言在后面追着我说,你去干吗?我大叫道:我要去毁她的容……..窗外一声惨叫,没等我跑出门,那个叫李佳颖的女孩一溜烟跑掉了.

我们大笑不止.笑到肚子都痛了,然后莫言抱着我,在我的耳边唱:

"我只能用一句,包含我真诚意,用心去吟唱的诗….

其实我这一句.这一句.这一句词儿.只有三个字,

一.二.三.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你..你..你..

ILOVEYOU.ILOVEYOU.ILOVEYOU………"

那一刻我的耳边回响起<东成西就>里张学友和梁朝伟对王祖贤唱歌的那一段超搞笑的情节…然后我们再一次的大笑….

夜是温柔的,"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星月交辉的夜…..浪漫无边………..

十一

我们就那样走过了高三,那真是让人怀念的一年….

毕业的时候同学们互相在纪念册上留言,写着对过去的感言和对未来的祝愿.写着写着就泪水飞溅.那时候整个学校都是忧伤的,可是没有人可以改变,我们的各奔东西….

只有我和莫言没有分开.那年八月我和莫言都同时拿到了川大的录取通知书.我读口腔医学,他读金融.虽然我们不在一个系里,可是我们还是天天住在一起.父母为我们在川大附近租了一套新的三房两厅,那是一套新房,房租六百,家里简装修.家具电器厨房用品一应俱全.我们又开始有了一个新的家.临去成都,父母特地请了学校老师还有很多朋友为我们庆祝.他们为我们未来的前途而庆祝,我和莫言庆祝的是我们的爱情.也为实现了自己的目标而高兴.

别了的府南河又再次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它依旧那么宁静,静静地流淌着,穿过城市的繁华也穿过城市人的心,当我们站在望将楼上,看着它流向远方,我仿佛觉得那就是我们未来遥远的路,路上的是滚滚的红尘….

府南河的周围遍布着各色的小吃.还有各种火锅店和川菜馆.我常觉得在成都上学是件幸福的事,漫步在各条街道品尝着各色的美味是我和莫言的最爱.青石桥三绝,串串香,盆盆虾,龙抄手,韩包子,每一样都让人回味无穷.当成都的大部分街道都被我们轻车熟路.当各种美食都一一尝遍,有一天莫言忽然感叹说:"总不可以天天在外面吃吧,如果有一天能吃到你做的美味,我愿意一生一世做牛做马."我大笑:"嘻嘻,没问题,就怕你难以下咽啊,"他说:"只要是你做的,再难吃我不说二话".

倘若一个人不能欣赏美食一定和艺术无缘,这是我们共同的想法.我一直觉得中国人的烹饪真的是门艺术,几种菜的搭配加上几种调料,然后瞬间就变成一个色香味具全的美味真是中国人才懂的经典.难怪老子云:治大国如烹小鲜.烹饪上升到了天地间调和的境界真是智慧的至理名言.

于是暗地里开始研究食谱,学习川菜的知识,然后开始关注菜馆里的菜肴的搭配.再后来下菜场,买菜,俨然成了饭婆,却乐不可支.终于有一天,象三毛的<沙漠里的饭店>一样,我们自己饭店终于开张了.第一道菜辣子鸡隆重登场,将买来的子鸡切成碎块,用盐和料酒淹漬一小时,后在油里炸至金黄色起锅,再配以辣椒和其它调料,翻炒几下即刻上桌,第二道麻婆豆腐,第三道脆溜虾仁.一一做来,莫言一一尝过,然后大叫,天才,真是天才.我想可能我真有些烹饪的天分,后来我的很多同学的赞叹更让我觉得有如漫步云端.

我和莫言通常是一起去买菜,他洗我配再炒.每次我在做菜的时候,他总在后面看着,也或者趁我做菜的投入搞些恶作剧,有一次,我在做熏鱼,他从后面抱着我,说天好热哦,脱掉件衣服吧,我炒完一个菜,他脱一件,直到被他脱的光溜溜的,当时我的手满是油,没法挣扎.就那样被他得逞了去.他在后面不挺地大笑,等炒完菜,我洗了手,还没等我开骂,他就把我抱去房间里,然后一脸奸笑着扑过来……….他说终于明白了老子又一句古语:"食.色.性.也!"

我的厨艺日见精进,莫言便急不可耐地要把我推销出去.那个大嘴巴青蛙,逢人就说:哥们,晚上来咱家吃饭,我弟弟是大厨.事实上请的都是外地来成都上学的异乡人.我明白莫言的意思.对于他们来说在异乡里能吃到一顿家里的饭菜是一件幸福的事.我尽可能地做着各种口味.那时候烹饪就好象是一座桥梁,沟通着彼此….当时莫言最喜欢请的同学是李剑和徐靓.而我常请的是云飞.

云飞是苏州人姓云名飞,很特别的姓和名.他有着苏州人特有的气质,清秀斯文,说话轻柔,戴副眼镜,书卷气十足.当宿舍里的男孩们都出去运动或是找女友.只有他静静地一个人看书.他很少和别人说话.我一直觉得他是个有很多内心秘密的人,有一次我去他宿舍找他借本书,结果却被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我推开他们宿舍门的时候,他还在看书,然后一看到我就惊慌失措地把书藏起来,结果他越慌越引起我的兴趣,我冲上去,抢来一看,晕,那本书的名字叫<同性恋亚文化>,然后趁着没人,就对他死缠烂打,他就招了,他说他天生喜欢男孩.他很痛苦可是却无法改变.然后抱着我哭了,我当时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对他说不要难过,我理解你,我支持你…事后我把他的书借来和莫言一起看,我们第一次知道了李银河,知道了同性恋的世界.确切地说是第一次给我和莫言之间的感情有了真正的定义.那本书事实上对同性恋的解读还不是很深刻,不过却让我们知道了一个庞大的群落.知道这个世界不只有我们两,我们并不孤单,然后忽然间觉得天宽地阔.天空很蓝很蓝……

李剑和徐靓,云飞成了我们饭店里的常客,当然偶尔也有别的同学前来.看着他们将自己做的菜风卷残云地一扫而光,我真的很开心.我们常一起谈心事,谈过去.每个人的身世都象是一首歌,随着微风在夜空里放送.我们很多次被卷入了岁月的旋涡里.在别人的喜怒哀乐里看到了不一样的色香味,也让我们感到了人生的无常.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寄愁天上,埋忧地下."当微雨如星芒般在窗外飘散.我会泡上一壶清茶,当茶的清香满满地充盈在我们的世界,那时候真的明白了什么叫宠辱皆忘."一叶一如来,一花一世界."人世的幽晦里能感触到一份会心的微笑何尝不是一种人生之幸?

我和莫言就那样走进了他们的世界.李剑,徐靓,云飞都成了我们的好朋友.坐在我们的世界里,即使太阳和星月都暗去,友情的微光总在记忆的最初,在任何可见和不可见的角落,温暖地燃烧着……..

十二

阿拉伯有句俗语说:"人生分为两半,一半是往事,是一场梦;一半是未来,是一点希望."我常常深有感触.

而云飞总说:往事如烟,未来似梦,他看不到任何希望.我听了心里总是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惆怅.那时候他常和我聊过去的事,聊他的那些年少和情感的梦.聊着聊着就哭了.在他的泪水里我看到了他的过去.也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云飞在我面前的柔柔低诉,让我常觉得苏州男孩都象是水做的,满腔的柔情,一吹就破.我想正是太湖的烟波荡漾,古城的小桥流水孕育了苏州人的柔情似水.如果泪水真的可以洗去忧伤,那么能流泪或许是好事吧!

在云飞的描述里,苏州如梦如幻.那也仿佛成了我心里的一个梦,梦里….我躺在乌蓬船上,船躺在周庄的岸边,周庄躺在苏州河里……

云飞的父母都是苏州大学的教授.良好的教养和家境,让云飞从小就彬彬有礼.父母的疼爱有加也让云飞度过了幸福的童年.小时候的云飞就很喜欢看书,也很早就知道自己喜欢男孩.高中时经历了一段初恋,那个同班的男孩和云飞相爱了两年就跟随父母移民去了大洋的彼岸,再也杳无音信.从此云飞变的沉默….后来考大学时云飞决心离开那个伤心的地方,可是来到成都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走不出怀念.他常想家,想那个大洋彼岸的男孩.而虎丘,枫桥,灵岩山天天在他的梦里流连.

云飞对苏州的依恋一如我对草花庄,离别以后,乡愁是一颗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

那一年的十一月.我和莫言再次回到乐山.我们特地带云飞去散心.或许和大自然的亲近会让人忘记很多忧伤.大佛的庄严雄伟和凌云山的秀美风光让云飞流连忘返.那天在凌云寺前,我忽然想起苏州的寒山寺,于是我问云飞:"苏州寒山寺里曾经有两个很有名的得道高僧叫寒山和拾得.他们有段很经典的对话广为流传,你记得吗."云飞说我当然知道.

然后他说:"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如何处之乎?"

我笑着答说:"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莫言大笑我们老古董.云飞说:"两位高僧真的是世外高人,短短的对话透出了豁达的处世态度和积极的人生观.其实所有的愁都来自我心,只有打开心窗.快乐才会向你走来.忧愁才会离你而去."我想所有的道理云飞都是明白的,我从心里希望他可以快乐起来.

那一天我们玩的很尽兴,临回时我们带云飞去看那片姜花.浮香依旧,蝶舞翩翩.坐在那片熟悉的野姜花地里,我说:"其实云飞.我们和你是同类人,我和莫言不是兄弟,而是爱人."他大惊,然后瞪着大大的眼睛说:"开什么玩笑.我不信.我们五个人中,除了徐靓和李剑不是,我们居然有三个,比例太高了."然后莫言敲他的头,说:"傻,什么叫物以类聚,不明白吗."在听完我们的故事后,云飞大叹一口气,他说:"原来未来真的是有希望的,看到你们我就看到了希望."

是啊,人生总是是有希望的,我说:"其实人生除了往事和未来,还应有一个部分那就是现在.要把握住现在的人和事.开心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把握住现在,未来才有希望啊."

那一次的乐山之行让我们和云飞.忽然间走近了很多.没有了开始时那种距离感.或许是知道了都是同路,所以再也没有顾忌.那时候李剑和徐靓都有了女朋友很少来我们那玩,云飞后来干脆搬来和我们一起住了.那个三房里剩下的一间给了他.我们那个房子,就那样又多了个兄弟.因而变的热闹非凡.

从乐山回来后我们的学习开始进入了让人头疼的阶段.我和云飞学的是口腔医学.因而第一学期后半段就开始了<系统解剖学>的实验课程.那真的是一门让人心烦的学科.从一堆堆的人体骨胳标本,到一个个人体器官,再到一具具泡着福尔马林的尸体,那真是一种超恐怖的体验,对那些天生胆小的学生来说真的有种生不如死的痛.第一次看到尸体的时候我直反胃,而云飞压根就不敢看一眼.当时的考试分理论和实践分.实践分占百分之三十.实践考的地点在解剖室,那里通常放着十几个玻璃棺.里面都是尸体.考试时间都在晚上.阴森森的解剖间里漆黑一团,监考老师冷冷地坐在玻璃棺前.每叫到名字的同学,进去后老师才开了一盏小灯,蓝幽幽的光映着老师那乌溜溜的眼珠.加上被泡的浮肿的尸体,真让人有如走进了恐怖片里.虽然考试的内容只是指认几个重要的人体器官.可是第一次考试还是考晕了两个女孩.还有十几个零分.云飞也是其中之一.莫言每每总拿这件事笑话我们.

后来我和云飞商量着也要试试莫言的胆量,有一天我战战兢兢从学校拿回来个骷髅头,晚上睡觉时悄悄放在床下,第二天起来时我先起床,然后把骷髅头放在我的枕头上,我就去洗脸.后来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尖叫声,我和云飞跑去一看,莫言已经吓得滚到床下去了..那一次以后莫言再也不敢说自己胆大,而我们的胆子越来越大.医科院校的学生总在学校里被训练的越来越残酷,直到麻木…..

99年的12月12号,那天是云飞的生日.我和莫言找了一个下午才在一个小店里找到了苏州刺绣的小饰品.上面绣着他的生肖猴还有生日快乐.那是一份特别的礼物,我们给他预备的惊喜终于迎来了他的灿烂一笑..从来没见他那样笑过,那一刻的他好帅.好阳光.那一个冬日的夜晚至今让人难忘.那一夜屋外寒风阵阵,屋内却是一个温馨的世界.在我们的世界里何需有星,何需有月,只须小坐片刻便成旦暮,何需有诗,何需有酒,只需清谈半晌即是神仙….后来我们最终还是喝了酒.酒有时候真好,一醉解千愁…..

一转眼寒假到了,云飞要回苏州,我送他去车站.当火车开动的时候.他挥着手说.我会想你们的,而我在想,云飞终于可以回到他的梦里去了.

前方,枫桥越来越近.寒山寺塔隐隐约约,只是昨日的钟声却永远也到不了今日的客船…………

十三

云飞终于回到了他的梦里,只是梦里的苏州已经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到家的那天夜里,他给我打来电话,他说苏州下了好大的雪,苏州的枫桥残雪比杭州的断桥残雪还有韵味。他的声音里透出兴奋的神情.我说:"下雪真好,你可以堆个帅哥小雪人,晚上让他陪着你,呵呵.""那我就堆一个宇帆,一个莫言,让他们守在我的窗前,守护着我的睡眠."电话那头的他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灿烂.

云飞走后成都一天比一天冷了,天总是灰蒙蒙的,仿佛随时就要飘起雪花.母亲有一天忽然来看我们.那天她给我和莫言买了两件一样的皮衣.特别嘱咐我们要多穿点。那就象是一套情侣装.我和莫言都在心里偷笑.穿上那件皮衣心里一片温暖.母爱对我曾经就象是一个遥远的故事,一首古老的歌谣.可是在那件皮衣里好象一切又回来了.

有人说生活就是不断地把打碎的碎片重新组合.我常想我和父母间的交流也是一片片的碎片,就象我和莫言的爱,我们每天都在收集着无数的碎片,组成最美好的语言,去汇成一条路,笔直地通向我们的明天.

我想在无边的大雪里总有翠绿的颜色.在飘雪的夜里总有一首暖暖的歌….只要我们心中有爱…….

如果没有雪仿佛整个冬天都没有乐趣可言。那一段日子我们总在期待。而莫言开始兴奋地筹划我们去西岭雪山滑雪.可是每天醒来打开窗,雪无影无踪.倚着临街的窗，窗外是一片萧杀的风景，呼呼的北风吹着，使人一阵阵的寒颤。只是街上仍有一对对依偎在一起的情侣在漫步徜徉，他们互相呵热手掌，继续情意绵绵地走下去。仿佛要一直走到世界尽头，走到地老天荒。。。。看着他们我常想我和莫言的爱情能走多久?我们是不是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暮暮朝朝，不离不散。。。。。。

2000年1.20号夜,我们忽然接到了云飞父母的电话.他的母亲声音哽咽,她说：“云飞下学期不来成都上学了,他想见你们一面,请你们一定要来。”我当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莫言接过去要了地址.我们整理了些行李.便匆匆向火车站奔去.

那一夜成都飘起了大雪,而我的心里一片仓茫.从成都出发的雪一直下到了苏州.纷飞的大雪里我们穿越了千里的烟尘和寒风.而迎接我们的却是云飞的死讯.

十天前的车站送别没有人想到竟成了永诀.学校里解剖室的故事在我眼前换了一种方式上演。在医院的太平间,云飞那么僵硬，那么冰凉，那么沉默。我和莫言抱着云飞放声痛哭.我哭喊着:“云飞,你回来啊,我们来苏州看你了,成都那个房子永远留着你的房间,等你回家啊.醒醒啊，快醒醒啊，”他没有任何生息,没有任何的回应.他就象是一个过客,在天地里悄悄走过.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哭得恍恍惚惚，醒来的时候我和莫言都躺在云飞的房间里。他的父亲进来看我们.短短时间里的变故让他显得那么苍老。他含着泪说:“谢谢你们在成都一直照顾他,回来后他常把你们挂在嘴上.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好兄弟.真的谢谢你们能来.桌上的日记是云飞的,宇帆你看看.”

在云飞的日记里,我看到了他的内心世界.我的眼前又仿佛回到了相识的点点滴滴.看着看着,泪再一次滑落.原来云飞一直喜欢着我…..日记最后的时间是2000年1.19号,日记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活着已没有可追求的东西,那么偷生便是多余."那一夜云飞的父母无意中看到了云飞的日记，发现了他心里的秘密。父母和他长谈了一晚，仍没有改变他的想法。带着对父母的愧疚，云飞就那样从四楼跳了下去。。。

随后的几天里我们一直在帮忙处理后事，看着云飞从火化到下葬，我和莫言承受了巨大的创痛。那是我们第一次面对，一个‘同志’的死，一个兄弟的离去，一个朋友的消逝。云飞的父母才几天的时间就完全崩溃了，他的母亲头发几乎白了一半。好几次她抱着我：“孩子，你终于回来了，妈妈好想你啊。。。。。”她的神情恍惚。她把我当成了云飞，而他们的儿子却永不再回来。。。。。。。。

我们一周后回了成都.临走时我们去和云飞告别.太湖边上那个幽静的公墓成了云飞的永眠.那几天苏州还在下雪,云飞的墓上覆盖了厚厚的雪花,或许雪是真实的,它覆盖了我们的忧伤,也覆盖了云飞的烦恼.只剩下爱陪着雪花生生不息.我们买了那本曾经向云飞借过的书.<同性恋亚文化>,书上写着:云飞,我们永远怀念你.然后将它烧在了坟前.风将灰烬吹得满天飞舞,夹着飞扬的白雪,吹到很远很远…….如果死真的是种解脱,那么愿死者有他的天堂，愿生者有他的寄托。但愿在宇宙的深处真有一处天堂，有一天当我们在经历生死契阔之后，还有一个地方在等待着我们的———-重逢。

别了,云飞.我们无时无刻都会想念你。。。。。。。

天好冷啊,你那里下雪了?————–

我在迷糊中睡过去,远方依稀传来儿时的歌谣……..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

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 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十四

逝者已矣!

可是总有千头万绪让人想念.云飞的屋子空了,我们的心也空了.空空荡荡飘飘忽忽.云飞的日记被莫言锁在抽屉里，他希望将往事都封存。可是却无法封存我们的忧伤……

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而我们的父母因为在外地办事没定到返程机票,那年的除夕只有我和莫言在一起.当炽烈的炮竹烟花在夜空升起,绽放出缤纷的新年,我忽然觉得有时候如烟花般的一瞬间也是一种永恒的美丽,就象流星,只在一霎那擦过天际,却擦亮了夜空,擦亮了人们心里永恒的风景.而云飞不仅擦亮了我们心里那道关于友情的风景。他还擦亮了我们的心灵空间。我常想其实他一直没有离开.他就在我们的空间里时刻和我们相聚。

大年初一晚上我给云飞的父母打电话问候,顺便拜年.阿姨在电话那边说有事要我帮忙.她说云飞的同学从澳洲回苏州,想去峨眉山给云飞做法事,要我陪他前往.我心里想着应该就是那个和云飞相爱了两年的男孩吧.

在机场接到他，虽然从没见过却觉得很亲切。他比同龄人看起来成熟,可是脸上却写着忧伤.他叫于昊,21岁,我和莫言都叫他昊哥.那一夜我们聊了很多关于他和云飞的事。聊着聊着大家都泪水纷飞。他自责当年的离开，自责自己的晚来。可是生命中的很多事就此擦肩而过，永不再相遇。不可以重来。他说：最近看了很多佛学书，心逐渐开悟。因为"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听了让人凄然.

第二天我们就去了峨眉。虽然正是春节，可是依旧游人如织。面对着满山的游人香客，我在想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力量让他们不远千山万水而来，究竟又是什么样的魅力让他们带着满足回归到万里云天之外。我问昊哥。他说：“答案都在山里”。我抬头看山，山风盈袖，白云悠悠…….白云的深处是佛寺.我想答案应该就在佛寺里吧!

凡有名山,必有名寺,凡有寺庙,必有美景.息心岭下明月池，明月池边万年寺。古寺.钟声.白云.碧池。让每一个深入其中的人皆有："步步有禅意。处处皆是佛"的意境。寺里香客摩肩，烟雾氤氲。我们三个点上香，那一刻就象把心情放在台上供奉。烧完香心里的浮躁忽然都平静了。与其说我们敬畏神明，不如说是来自心灵的声音在牵引着我们。那时候有快乐也沉潜，有悲伤也消融…..

那天下午我们登上了峨眉金顶。金顶上是一片绝美的雪后晴空。舍身崖前云海茫茫，华藏寺雄伟地矗立云端，远望去有如天上宫阙。登上金顶心有如羽化登天,进入仙境.我们随后和昊哥一起去拜见了住持大师慧静。说明了来意,大师要了云飞的生辰八字。然后约定第二天早晨四点让我们去观法礼.

我们按时起来,而天还是灰蒙蒙的。走进华藏寺大殿，便传来诵经之声，悠悠扬扬，顿挫有致。时而独声领起，时而集体齐诵，音韵和谐，如听一首美妙的乐章。经堂之外，已人山人海，数十盏佛灯把大殿照得通明。领头的大法师头戴园形平顶僧帽，身着紫色僧袍，外罩大红斜方花纹袈裟，童颜鹤发道貌岸然。他左手拈珠，右手稽掌，口中念到：“祁法菩萨，慈悲超渡。消除业障，培植善根福德，信愿持名，求生静土。愿他早日离苦得乐，往生西方极乐静土。一切法佛，一切贤僧。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法事完毕钟鼓齐鸣,钟声悠远绵长…..穿山越岭。那一刻我的心仿佛是飘满落叶尘埃的山径,被钟声清扫。又象那天边飘过的澄明的云。可以飞到世界最远的地方……..

法事过后，住持慧静禅师忽然来找昊哥.他要了昊哥的生辰八字注视良久,忽然说:"小施主骨胳清奇，面相仁厚。与佛有缘，日后必有善因。"我和莫言目瞪口呆。心里想别是要他出家吧。却又不好打断，然后他们进了里面的禅房。但他们的谈话我们依然可闻。

慧静禅师问:"施主可有读过佛经，有否学过佛法。"

“略只一二”。

“施主可知何谓佛?”

昊哥答道:“心既是佛，佛既是心!心若平等，不分高下，即与红尘清佛，世界山河，有相无相，偏十方界，一切平等。无彼我相。此本源清静心，常自圆满。光明偏照也.”

他们讲轮回，讲行云，讲春天，讲流水。我和莫言做在禅房外，不禁听的痴过去。禅师的述说在平静中给我们智慧。就象坐着听微风吹过大地。我们的心就在那大地里悠悠如诗般醒转…….

那次谈话后，禅师忽然给昊哥一封信，要他去峨眉山佛学院找遍能大师。我们开始担心起来。找了昊哥来谈话。莫言开口就说:"昊哥，你决不可以出家的，做为云飞的朋友，我们绝不可以让你留在这。得到大师的点化是好事，可是你不属于这里。"我连忙跟着劝："佛法无边包容，普渡众生，佛性处世恬淡逍遥。我们既入红尘难断六根。唯有佛性处世而已"。昊哥一言不发，后来他执意要去找遍能大师。我们终于还是拦不住他.

那天下午我们到了峨眉山山佛学院所在的中峰寺。遍能法师看了信。先是接待了我们。然后还请来了佛院的三大教化大师。一为心照，一为法源，三为传灯。三位大师看上去平和，安静，充满智慧。看那个架势。我拉了于昊就跑。我大声叫到，你醒醒啊，我们绝不可以三个人来，两个人回去的，我们不可以丢下你在这里。遍能大师忽然大笑，他说："夏施主。你多心了，我们佛学院旨在修行开悟，锻炼佛性，意不在让人归依我佛。于昊有心习佛，归依本心。当遂其所愿。日后你们定当再见。"昊哥忙说:"你们先出去走走吧，我和大师谈谈再去找你们.我只想学学佛法,并不会出家的啊."

从寺院出来。我和莫言心情沉重，仿佛又要面对一场生死别离，虽然昊哥只和我们相处了两天，可是我们把他当成了云飞一样的朋友。莫言安慰我说没事的，他想通了就会和我们回去.来此清静之地，我们来说禅诗,可不要辜负眼前的大好美景啊.我说我喜欢："白日看云坐，清秋对雨眠，眉头无心事，笔下有千年"。莫言接道:"千峰顶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昨夜却随风雨去，到头不似老僧闲。"我再接:幽人听尽芭蕉雨，独享青灯话此心。"或许佛是一种来自心最深处的力量,在那些佛诗里，我们的心慢慢平静…..静如止水…

昊哥终于还是选择了留下。他说很快就回去看我们。我们在寺前拥抱。久久不愿分开。

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乾坤一局棋,没有人想到是那样的结局。那一刻彩霞满天,夕阳躲在群峰的背后，只留下忧郁的脸颊…

我和莫言挥手向昊哥告别。我们的前方是红尘中的灯火，而在我的身后，昊哥正走向属于他的寺门。当我们再次回首，昊哥.青灯.黄卷.古佛.寺庙。都没在烟云里…….

他们———————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十五

那一年的寒假至今仍记忆犹新,云飞的离世和昊哥的向佛,让我和莫言的心情恍若隔世.

那一段时间莫言总在夜里做噩梦,他说梦里总看见我穿着僧袍,坐在一个海边的寺庙里敲着木鱼.他常被那样的梦境惊醒,好几次我从他的惊叫声里醒来,再也无法入睡,然后打开灯,彼此抱着就那样到天明….

他常喃喃地问我,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会不会有一天想不开也去出家,我笑着说:"傻瓜,你听过一个对联吗?""禅门无住始为禅,但十方国土庄严,何处非祗园精舍;渡世有缘皆可渡,果一念人心回向,此间即慧海慈航.”其意思是说,佛光普照大地,只要心诚不进禅门,到处都是佛寺,菩萨对有缘的人都渡出苦海,只要转念向善,即处在菩萨的慈航之中.只要心中有佛哪里都可以出家哦,我何必要去寺庙啊!这辈子我是没机会了,因为我要照顾你,我要陪你一生一世.我说得一本正经,听得他眼睛湿湿.看着他那个样子,我只能偷偷把头转过去,然后任泪水打湿我的枕巾…….幸福在我眼里有时候就是打湿枕巾的那种眼泪.它让我的心变得柔软,时刻都保持滋润,容易感动.充满骄傲.

2000年的2月14号.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情人节.在此之前我和莫言都在悄悄准备送给对方的礼物.虽然彼此都不动声色,可是都感觉到对方在做什么,彼此都等着情人节那天的谜底.我在几天前就在一个银饰店里给莫言买了一条链子.很特别的款式,黑色的嵌饰配上银白色的主链,加上一个精致的挂坠,买的时候我就想象着莫言戴起来的样子一定很帅.

情人节那天上午莫言出去了,中午我在家百无聊赖.忽然有人来敲门.打开一看.一个小男孩手上捧着一大束百合.百合上还挂着一张贺卡.那是一个很清秀的男孩子,长着很可爱的五官.他问:"这里住着一位夏宇帆小姐吗?”我当时就乐了,我说"这里夏宇帆先生倒有,小姐就没有.”再次核对了地址,他很害羞地向我道歉:"对不起大哥,我搞错了,不过这花是一个很帅的大哥哥送给你的.我心里想着是莫言吧.把他迎进屋,他很热情地帮我把百合的枝做了重新修剪,嘱咐我如何养好百合,然后帮我全部都插在了花瓶里.我问他多大了,他说他叫江海,17岁.

整理完花他并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意思,我就倒杯水,叫他坐.随便和他聊起来.他说他和姐姐从广元来的,他才上完高中就没有再读书.姐姐开了个花店,他负责送花.聊了会他忽然脸通红的吞吞吐吐地说:"我有句话想问大哥.你和那个定花的帅哥是不是那种……人.我想我知道你们和我是一样的人,只是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认识你们.我笑而不语.他说:"那个大哥哥好帅,跑了很多店里买姜花,可是都没有买到,现在不是姜花开放的季节呢.我就建议他买百合.想不到是送给哥哥你的,你们好幸福哦.真羡慕.什么时候哥哥们也给我找一个.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一脸可爱的神情.. 临走时他千叮万嘱要我们一定去花店看他.我笑着答应了.

等他走出门我心里想,其实他也是个幸福的人啊.民俗有种说法,卖花卖伞卖香都是结善缘的行业.因为这都是纯善的行业呢.把花的清香和美丽送到了千家万户,是多么开心的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忽然觉得有种开心在心里满溢.屋里满是百合的清香,如果没有卖花的人,百合孤独地在山间花开花落,而现在它的美却装饰了我们的整个世界.因此要谢谢那些卖花的人.

在这个情人节的午后,那个叫江海的男孩,敲开门送来了百合,而后即使天涯相错,我的世界里却是一片鸟语花香…….

江海走后我数了数共19枝百合,象征一生一世长长久久.我打开贺卡,上面清晰地用美工笔写着:”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下面署名你的爱人–莫言.看了那11个字又暗合了一生一世,一种幸福的旋晕感让我再度落泪.下午莫言回来的时候我迎上去在他耳边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然后将买的银链给他戴上,他开心地大笑,那一刻的他真帅.那是我们第一次过情人节,没有很浪漫的情节,却很真实,很温暖.那个午后的百合花的清香一直留在我心里."

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那一句深情的话让我在我的心里竖起了一块里程碑,碑上清晰地刻着莫言的名字,以及我不朽的爱,我不变的永远….

我们的父母因为没有能赶回来和我们一起过春节,后来干脆去了海南度假.回来时已经元宵了,我们终于吃了一顿团圆饭.那天饭间谈到云飞的事.母亲一直劝我们别难过了.后来没多久父母就从一个生意上的朋友那买了一套新房,父亲说搬离那个地方会让我们忘掉很多关于云飞的事.那样就不会心情不好了.父母还特别给我们买了一人一台电脑,一人一部手机,从此我和莫言又多了一个新的天地.父母对我们的关心让我们在爱情之外体会到了亲情的可贵.或许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一种大爱.

大爱无言…………..

我们的新家就在府南河畔.站在阳台上,府南河的风韵触手可及.每当夕阳欲落的时候漫步在河畔是一种别样的感受,那时候倦鸟归巢,游子归家,府南河呈现的是一幅至情至纯的生活画卷,走在那样的画卷里所有的荣辱都可以遗忘,所有的伤悲都可以不再记起.

温和宁静的府南河轻轻地将我们的创伤抚平,它带着那些过去的日月风尘和风花雪月,向远方奔腾而去……

只留下一种不可言说的美………….

十六

当鸟鸣…花开…鹰扬……大地醒转……

新学期开始了.

我和莫言每天早上一起去学校,下午一起回家.每当我们回家走过府南河畔,总能看到很多相依相伴的老年人,他们将执子之手与之携老的平静和淡定,演绎得淋漓尽致丝丝入扣.我和莫言总是被那些看似普通却最能打动人心的画面所感动.我常常问莫言:“我们能不能象他们一样一起变老,”其实我知道他不能给我答案,因为未来谁也无法预料.莫言总是笑着不答然后在我耳边轻轻地唱着那首我们都很喜欢的歌:<最浪漫的事>

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

听听音乐聊聊愿望

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

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你说想送我个浪漫的梦想

谢谢我带你找到天堂

哪怕用一辈子才能完成

只要我讲你就记住不忘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莫言的歌唱的实在一般,可是一面听他唱歌,一面闭着眼睛想象着我们的未来.却感觉别有一番韵味.我们都无法预知明天,可是我们都知道，执子之手与之携老,那将是生命中最浪漫的事.

开学后同学们还有李剑和徐靓都知道了云飞的事，大家都难过了好一阵。经历了云飞的事，大家都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而我和莫言开始更加热爱生活。记得曾有人对死亡的认识做了几个层次的分析：哲学家听说陌生人的死便能感到震撼。聪明的人看到亲人死去开始热爱生活。普通人直到自己快死才懂得珍惜生命。或许我们都不是聪明人，可是在云飞的事情里，我们真的忽然明白了生命的本义.有人说生命的意义就是使自己每天都有些心灵和智慧的增长,每一天都对世界有一些奉献和利益.而我想生命最深的本义还在于从心里为自己开朵花,为爱人开朵花,为亲人开朵花,为世界开朵花…….

那个新学期开始父母便将四川的生意全部搬去了上海,并在上海注册了新公司。父亲本来就是上海人,在那里如鱼得水。因而公司很快就走上了正轨。临走前父母除了交学费还给我们留了三万块钱，一万块生活费两万备需。莫言是学金融的,他一直想以后有机会自己做些事.他对我说,以后我们不能靠父母我们要靠自己.我深表赞同.那时候我实在找不到可以做什么,我就对莫言说去要做家教,我说:“我来你们家几年了,以后真的要靠自己养活自己.”还没等我说完,头上就被他一顿暴打.他对我大吼:“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爸妈对你就象亲儿子一样,你居然说这样的话.你记住，你在家里最小,是我们大家的宝宝.我们都会好好照顾你.我不准你去做家教,你现在只要安心读书,你不可以受一点委屈.不可以有一点辛苦.”说完那番话他又抱着我摸摸我的头说:“小傻瓜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来气我.打疼你了吧,来,哥哥亲一下.”我被他弄的哭笑不得，心里却在他说的那些话里迷失。莫言对我的爱还有那些府南河畔相依相偎的老年人，他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他们飞行在芸芸众生的头顶，成为我的精神教父.鼓励我在城市之外长成一棵独特的树—-不计后果去爱，决不含糊地恨……….

情人节的百合慢慢枯萎了,有一天我们都想起了江海.那天傍晚,我们特地去看他.其实离我们住的小区很近.花店很小,可是各种各样的花卉一应俱全.那些鲜花静静地开着却惊艳了一街的沉默.

我们的出现让江海很开心.他一面忙着生意一面和我们聊天.看着他那么忙碌.我就说：“我来给你帮忙好不好?”他笑了,“哥哥是大学生呢,我可请不起”.我说:“我们以后也想开个花店,我很喜欢花的,特别是姜花.先来向你学点经验啊,”“以后姜花开了我天天给哥送,哥哥们都是有前途的人,怎么都不会来开花店的.”.江海是个很懂事很外向的男孩子.他和云飞完全是两种性格.可能是过早地走上社会吧.他说的话和他的年龄不相称.感觉出一种成熟世故.可是更多的时候我能感觉到的是他内心里的率真和可爱.

那天晚上我们叫江海来家里吃饭,他说有个朋友叫欧阳也想认识我们,就叫了一起来.我在厨房做菜,莫言和他们聊得很投机.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欧阳有些看法,总觉得他不适合交朋友的.后来果然我的直觉是对的.那天夜里我们都喝了很多酒,第二天醒来家里一片狼籍.那天下午我们才发现父母留给我们的存折不见了,去银行查了查帐户上的三万块全都被人取走了..我们当时就呆了,报了警.看了现场.丨警丨察初步判断是熟人所为.我们事先都没有怀疑江海和欧阳.然而欧阳就那样失踪了.只留下我和莫言傻傻的对朋友的轻信和对人世的无知. 联系到第一天晚上欧阳问我们生日,而我们的存折密码就是我的生日.我们才如梦初醒.

为了这件事江海吓得不敢见我们.而莫言更是自责.每天都在念叨着钱的事.我总在劝他,我说丨警丨察会抓住他的,即使钱找不回来了,我们还有手,我们去打工,我们一定能养活自己.欧阳拿了钱也不会开心,他做错了事,这一生都走在自己的网里,天网恢恢,他跑不掉的..有一天晚上江海来找我们,进了门就跪在地上,我被他吓了一跳,他哭着说：“对不起哥哥，没有想到欧阳是那样的人,都怪我不好.我不该介绍他认识你们.我一定会帮你们把钱追回来.这里我还剩几千块钱你们先用,当是我赔你们的.我一把把他抱起来.莫言忙说.“小海，这件事和你无关,你不要这样,我们都知道小海是好兄弟,不是那种人,”我只能骗他说丨警丨察已经有线索了,很快就可以抓到欧阳的.我把钱给他塞回去,好不容易才把他劝回家,心里却对小海有种心疼的感觉.那个善良的男孩子的举动让我泪湿.事实上那件事一定在他年少的心里留下了阴影.事后很长时间我一直不敢去花店,因为我害怕我的出现带给他不快乐.

随后的几天我和莫言都很沉默,我开始筹划去做家教.或者出去找些事做.有一天我在上课.莫言忽然发来短信:“帆，谅我的不辞而别,我现在在去上海的路上,过几天就回来.这次的事是我的错,是我交友不慎.我不能让你受委屈的,更不能让你过苦日子,我先去向父母拿些钱,以后再还.我知道哥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习惯,可是你要自己保重.天还凉,晚上自己盖好被子.不要感冒了,哥就回来的,哥爱你..真的爱你.哥现在就在想你,无时无刻都在想你,在离开你的一瞬间我就开始想你…看着莫言的短信我又哭了..我回他,我好恨你,好恨你,你真的好狠心,说好不分开的.你可以打电话和爸妈说清楚.钱汇过来就可以了.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下.短信刚发过去,莫言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对不起,我也舍不得你,我只是觉得我不可以随便问父母要钱,我必须亲自去一趟.父母刚去上海我也不放心,我要去看看.哥时刻都在想你,为了我你要保重自己.我们在电话的两头哭成了泪人.就象我们还抱在一起,可是却各天涯。。。。。。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那是我们第一次分开.莫言走后我度日如年.而天却一直在下雨..每天夜里临窗独坐,我的脑海里满是莫言.看着自己呵出的热气在玻璃窗上结成迷雾.我在想夜雨的感觉真好,夜雨中思念也变得晶莹透明,夜雨中用温热的手指去划窗上的雾气是一种温馨的浪漫,划着划着便会划出你思念的名字………

夜雨中关上门窗与外面的风雨隔绝,涌上心里的是种无言的温馨, 而推门独对风雨,心里却有种风雨故人来的意境.和渴望……

夜雨中我把牵挂和祝福飘扬成清亮的雨,但愿上海的天空也飘着成都的雨,叮叮咚咚伴莫言入眠的是我的歌……………………..

十七

莫言走后的那个周日是清明.他一早打来电话说过两天就回,还嘱咐我清明节要给逝去的亲人和朋友烧些香纸.

那天夜里,我一个人坐在府南河畔,一边烧纸,一边想着父亲.奶奶和云飞在世的点点滴滴.空气中弥漫着香纸的味道那仿佛是灵魂的气息.我拿起叠好的纸船,上面粘上莲花状的红烛,点亮后将它们放在河里.夜色中,燃着蜡烛的小纸船漂成一行.一盏河灯就是一个逝去的灵魂,一盏河灯就是一个放飞的希望.看着它们顺水而下,漂向远方.我期待着它们能在水的尽处和我想念的人相约……

夜风轻寒,天空无星无月,望着城市的万家灯火.我忽然想起唐代诗人韩偓的清明诗:

恻恻轻寒剪剪风,小梅飘雪杏花红.

夜深斜搭秋千索,楼阁朦胧烟雨中.

眼前的万家灯火里飞扬着万千生命,漂向远方的河灯里漂流着千万个灵魂,在这个叫做清明的节日里,阴阳两界有了最好的沟通.

第二天一早江海打来电话,他的声音透着喜悦.他说他回家扫墓,顺便回去找欧阳.终于有了他的消息.我心狂喜.可是我也为江海担心.我让他在广元等我,千万注意安全.放下电话.我便出发去广元.莫言得到我的信息提前改了票,从上海直接向广元赶去.那天在火车上莫言给我发了无数个短信,不停地发着:"我爱你,我爱你,你要小心.注意安全.在广元等哥回来."

那天下午我到了广元,见到江海我很高兴.我说:"小海你真好,真够义气,这些天你辛苦了,我不知道怎么谢你.”他说:"这件事本来因我而起,只要能帮哥哥找回那些钱我什么都愿意做."从他后来说的我才知道.这些天他一直在找欧阳,因为送花的缘故,他对成都很熟.他找了欧阳原来的房东,找了很多人才从欧阳的一个老乡那问到了欧阳的消息.原来欧阳的家就在剑门关镇附近的一个叫叶寨的村子,从成都回来后他就一直躲在剑门关做地陪导游.我说我们要报警的,江海笑我说:"哥你好天真哦,为了三万块,你以为成都的丨警丨察真那么重视啊,现在的社会啊.那是小案件.你自己不去找,没人会帮你找呢.再说欧阳年纪也不大,如果他退了钱知道悔改,我们正好给他个机会啊,不然他的一生也许都毁了呢.我和他也算朋友一场,又是老乡,如果他退了钱,哥哥可不可以不追究他啊,"我点头答应.江海虽然年纪小,可是可能他过早走上社会吧,他处理事情的周到和细致,让我从心里对他另眼相看.

第二天一早我们到了剑门.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感觉此行就象是一场战役一样.剑门关位于剑阁县城北30公里处,当年诸葛亮在大小剑山中断处,立石为门,修阁道三十里,始称剑阁.世人称其为天下雄关.站在剑阁上,两边是断崖绝壁.峰恋倚天似剑.狭谷幽深险秀.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我们一路寻找欧阳.沿着古栈道,穿越剑山峡谷.两旁的山崖上灵性的飞流在岩石上留下时间的印记.崖底的青苔述说着岁月的久远和蛮荒.无论是峡谷顶上狭长天幕里的飞鹰,还是谷底行走的我们,终究无法想象这里曾经是风云迭起,硝烟弥漫的古战场,而我们的直接感受只是雄浑和苍凉………

李白曾有诗云:蜀到难,难于上青天,看着两旁的高山和古道.忽然想起那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历史的悠远和天地的浩茫总让人产生一些失落的情绪…

高山仰止,山使人无法狂妄自大,古道至上,它培养着人们的敬畏和虔诚.剑门文化是一部悲壮的神话.它用神话撑起了三国精神.就象现今世界里的探险和登山者,在他们的灵魂和精神天地里,要么就无畏地攀登进取,要么就永远停留在童年…….

我和江海走了很远,欧阳一直不见踪影.累了休息时,江海就和我聊剑门的历史.在他的述说里,我仿佛回到了那神秘的三国.刘皇叔的开国志,唐明皇的逃忘泪,诸葛的神机妙算,姜维的剑胆忠魂.都一一再现.听江海说历史是一种独特的享受.我问他为什么对历史如此熟悉.他说:"生长在这里.爱自己的故乡,故乡的山水和历史就是谈资.以前他准备考导游.因而学过很多相关的知识."我心里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让江海再去读书.

我们两找了一天也没找到欧阳.那天傍晚剑门忽然下起了暴雨.我们无从躲避被淋得全身湿透.那豪洒的象关东汉子般的大暴雨,让我们觉得老天也不懂风情.

回到剑门关镇.我们找了一家旅馆住下.半夜里江海忽然发起了高烧.我好不容易找了个医生给他挂了瓶水,喂他吃了药.然后守在他的床边.后来烧渐渐退去,他喃喃地要我抱着他睡,我就抱着他直到天亮.江海睡觉的样子就象个孩子.他的纯朴.善良和真诚深深地感动了我.让我从心里觉得能有这样一个弟弟实在是幸福的事.

也许是年轻的缘故,第二天江海就完全好了.那天早上莫言也赶到了剑门.我们三个开心地抱在一起.在去叶寨的路上.莫言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愿分开.多日的思念在牵手的一瞬间都得到了释放.我们找到了欧阳的家,当时他正准备出门.见面的时候大家都很尴尬.我们的出现多少让他觉得意外.没有预想的那种激烈争斗.欧阳主动还来了三万块钱.他流着泪对我们说:"对不起,那天夜里喝多了,一时鬼迷心窍.回来后一直很内疚."因为事先答应了江海,而欧阳又有了悔意.我们没有让他父母知道,只是叫他以后别再做同样的傻事.不知道为什么拿到那些钱一路上我们并没有觉得开心.离别时欧阳那复杂的表情和眼神始终在我们心里挥之不去…..

那天夜里到了剑阁县城.我们才举杯畅饮.为了江海和我们兄弟般的感情,也为了钱的失而复得,我和莫言向江海敬酒.或许能喝酒是好事,在酒里有另一个春秋.没有酒对男人来说或许少了一半人生…..

在酒的另一半人生里…..我依稀看见了金戈铁马,看见了古道西风,远处剑门七十二峰高耸入云,大小剑山的背后飘扬着历史的烟尘….

那三国的旧梦已经越来越远,古老的剑阁里繁华已尽,灯火在很遥远很遥远的时候就已经阑珊………………….

十八

《剑门道中遇微雨》陆游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不知为什么,从剑门回来的路上,我的心里一直回荡着陆游的这首诗.古时的交通尚且不便,蜀道之难又难于上青天.可是诗人骑着驴却把游历写得如此清丽流转.情致深婉.真是一种难得的胸怀.

我对江海说:"小海,下次我也要骑驴游剑门.你还要做我的导游.”他大笑,然后向我指指莫言,在我耳边悄悄说,"骑驴太危险,还是骑人比较安全".话刚说完莫言拧着他的耳朵大叫:"好你个小海,你们两个玩的尽兴,我那么可怜什么都没看到.留下那么多遗憾你们居然还要合伙来作贱我.江海连忙求饶道:莫言哥哥,饶了我吧,留些遗憾是为了下次重来呢.剑门是我家,我永远都欢迎你们!"

看着江海和我们有说有笑,我在想,他真的是个不错的男孩.这一次的剑门行,小海让我们在收获了快乐的同时,也收获了一份沉甸甸的友情.因而我忽发奇想,想把江海介绍给昊哥。我和莫言说，谁知道他双手赞同."真有你的，我坚决支持你实现从老婆到媒婆的转变。只要你别把自己介绍给别人就成."莫言有时候喜欢嘻嘻哈哈.我笑着不理会他.

然后我转身对小海说:”我们有个好朋友在峨眉山,把他介绍给你做朋友,好不好?”谁知小海却不领情,他扬起头皱着眉头说:”哥哥们可真会寻我开心,峨眉山都是和尚,我可不要和和尚做朋友.怪怪的.”说完还向我们扮了个鬼脸.我们大笑.虽然他嘴上虽然说不，可是听说给他介绍朋友,居然很害羞的躲在一边沉默了半天。一路上我把云飞和昊哥的事和他一一说了，他一面听一面掉泪，后来不知不觉就搭在我的肩上睡着了….

十八

《剑门道中遇微雨》陆游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不知为什么,从剑门回来的路上,我的心里一直回荡着陆游的这首诗.古时的交通尚且不便,蜀道之难又难于上青天.可是诗人骑着驴却把游历写得如此清丽流转.情致深婉.真是一种难得的胸怀.

我对江海说:"小海,下次我也要骑驴游剑门.你还要做我的导游.”他大笑,然后向我指指莫言,在我耳边悄悄说,"骑驴太危险,还是骑人比较安全".话刚说完莫言拧着他的耳朵大叫:"好你个小海,你们两个玩的尽兴,我那么可怜什么都没看到.留下那么多遗憾你们居然还要合伙来作贱我.江海连忙求饶道:莫言哥哥,饶了我吧,留些遗憾是为了下次重来呢.剑门是我家,我永远都欢迎你们!"

看着江海和我们有说有笑,我在想,他真的是个不错的男孩.这一次的剑门行,小海让我们在收获了快乐的同时,也收获了一份沉甸甸的友情.因而我忽发奇想,想把江海介绍给昊哥。我和莫言说，谁知道他双手赞同."真有你的，我坚决支持你实现从老婆到媒婆的转变。只要你别把自己介绍给别人就成."莫言有时候喜欢嘻嘻哈哈.我笑着不理会他.

然后我转身对小海说:”我们有个好朋友在峨眉山,把他介绍给你做朋友,好不好?”谁知小海却不领情,他扬起头皱着眉头说:”哥哥们可真会寻我开心,峨眉山都是和尚,我可不要和和尚做朋友.怪怪的.”说完还向我们扮了个鬼脸.我们大笑.虽然他嘴上虽然说不，可是听说给他介绍朋友,居然很害羞的躲在一边沉默了半天。一路上我把云飞和昊哥的事和他一一说了，他一面听一面掉泪，后来不知不觉就搭在我的肩上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我们到了峨眉.在中峰寺再见到昊哥，我和莫言开心地和他抱在一起。两个月没见，昊哥清瘦了很多，只是眉宇间多了些气定神闲。在红墙碧瓦，梵音檀香的氛围里,瞻云观日，看佛轮常转，总是让人生出很多感悟。他说这段日子的打坐念经，让他感觉有时候自己好象是个云游归来的僧人，盘腿静坐在红尘之上.看着寺里那些香客，看他们疲于奔命地求财求运，感觉芸芸众生的繁华都如过眼云烟。他说:"信佛是一种高深的信仰。我们的生命盛载了信仰，而信仰却比生命更久远.”看着岁月在昊哥手中不停地转动的佛珠上流逝。我想云飞虽然走了,而他所有的信仰都得到了延伸……

每个人都有信仰。爱情也是一种信仰。只是每个人关于爱情的信仰都有两份: 一份是凡俗生活中的举案齐眉。一种是梦一样的风花雪月。在凡俗里没有找到携手并肩的人,有些人就选择流浪,实现自我放逐.有些人寄情暮鼓晨钟.实现心灵的寄托.还有一些人执意要去逐梦,逐梦的结果要么成了诗人,或者成了疯子,或者两者都是……而对于我和莫言来说.信仰就是执子之手,与之携老的从容和淡定…….

我把小海介绍给昊哥，然后我和莫言去猴谷看猴.回来后看他们相谈甚欢,心里很替他们高兴.那天中午我们在寺里吃了斋饭。云绕山峦,梵音悠远.在那样美的山间品尝斋饭是种特别的感受.我们仿佛在品味着一场来自心灵的盛宴.那么恬静,那么惬意……

从峨眉回来我们又回到了学校。川大依旧，只是我们的心情不再如昔。每当我走在校园里,看着绿树中半隐半露的宿舍,看着同学们在运动场上生龙活虎的背影.我常想,比起社会,校园生活永远显得那么安详宁静。可是我和莫言却好象并不属于这里…..

莫言是学金融的,他总想在学习之外试着做些投资.我们商量的结果是将父母留下的三万块钱投资到股市.在证券营业部开了户.莫言每天都研究到很晚，在那些K线图和技术指标里中去寻找投资机会,在我看来是很乏味的事。莫言说,他最崇拜的是股神巴菲特.他常常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在股海里走出一片自己的天地.而那一年股市里网络股横空出世,行情特别火暴.有两次陪莫言去股市,看着营业部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想起有人说股市如人生，在股海里浮沉可以锻炼人的心性.我忽然心存怀疑,在我的感觉上大多数人去股市不是锻炼心性,而只是为了逐利.或许莫言也是为了逐利,可是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和我们的将来…

后来我一有空就去小海的花店帮忙.江海的姐姐叫江渊,是个很爱花的女孩，在她的眼里花是最美丽的生命。她的花艺是高店子阳光花业学的,跟她学插花是很开心的事.我一直觉得插花是种很风雅的艺术。我们国家的插花艺术崇尚自然，朴实秀雅，寓意含蓄。在形式上注重线条和构图的完整和变化。因而显得自然流畅，简洁清新。江渊是个很有灵性的女孩。她的插花具有忧雅的造型和深邃的意境。那些不同的花经她的巧手再塑造.往往具有了别样的神韵.每次她在插花,我总是在一旁看着，看她娴熟幽雅的动作，我总觉得她不象是一个23岁的女孩。她插的花都是单的，我插花总喜欢成双。后来她笑着说:"单数一三五七九，插出来的花是生花，是有希望的花，因为不圆满，才显得有希望。双双对对插出来的花是死花，因为太满了。在她的理解里留一些遗憾，永远留下不足才是最美的。或许缺憾有时候比圆满更美。我聆听着她带给我的禅意，我想其实禅就在平平淡淡的生活里……

每当看着那些插好的花散落到千家万户,我的心里总涌起一种愉悦的心情.因为在那些花上流动着江渊灵巧的心灵和智慧.看着那些花我仿佛看到江渊翩翩然走进了千家万户,她就象是一个天使,把美丽带给了人间….

那段时间我和莫言各得其乐。他做他的股票,我学我的插花。偶尔也互相卖弄。莫言总和我说今天赚了多少.而我总是变了各种造型,用不同的花瓶将家装扮成花的海洋,让莫言看了常有种惊艳的感觉。那段日子每天摆弄着花瓶,我第一次体会到花瓶才是世界上最浪漫的容器。它只是花的侍从，谦卑地照料着那些薄命红颜的起居安息。它在花的富贵中清贫着，在花的辉煌中暗淡着，在花的运动中安静着。可是因为安静使他愈来愈接近自己的本心。昨天的郁金香，今天的海棠,乃至明天的玫瑰.花瓶不断地检阅着浪漫.它就是一个如意的郎君，每天都在变换新娘。我和莫言说着花瓶的浪漫。他回答我说:"我就是一个每天都变换新娘的郎君。"没等他说完我就追着他打，口里骂着，"你这个花心罗卜。看我不扁死你."看我象是生气的样子,他忙用委屈的语调向我求饶,他让我听他把话说完，他说:"选股票就象选媳妇。他每天精选出来的股票就是他的新娘."我想如果选股票可以象选新娘那样,那么投资该是多么快乐的事……

或许世间总有些无法预知的巧合,我没想到有一天会遇见她。我说的她是我的母亲.有一天一个中年妇人来店里买花,她戴着墨镜。等她选完了花，我帮她做了些修剪。然后拿给他，就在我递花的一瞬间，她忽然颤抖着问我，"你是不是姓夏，你是不是我的宇帆。"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你手臂上的这个疤是不是小时候被火烫伤留下的".我沉默……她哽咽着取下墨镜,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十年了,那张熟悉的脸曾经无数次潜入我的梦境.可是我没想到十年后我们会那样见面.那一刻我觉得有道无形的沟壑存在我们的面前.让我迈不开脚步.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在万水千山,而是心的距离……..

当母亲上来抱着我的时候,我甚至有种不想认她的冲动,可是我的眼泪出卖了我.原来母亲一直住在附近的一个小区,我们曾经靠的那么近,却又离的那么远.当她抱着我大哭的时候,我想其实母爱一直都没有远离过我,只是多少次我们曾经擦肩…..

后来我和母亲一起回了草花庄,而姑姑一家都去了广东.那栋老房子的家门曾经是一幅水墨画，是我心里一桢永不老去的照片。可是当人去楼空后,它的破败让它在我心里的形象忽然崩塌.想着未来的日子里它将寂寂地站在苍老的浮云下面守望着岁月…..我的心里不禁沧然.

临回前我和母亲在父亲的坟前无言.十年了，我和母亲第一次一起站在父亲面前。坟上荒草凄凄，坟前绿树成荫。我在地上捡起一枚叶子。仔细地凝视那些叶脉。就象凝视着父亲手臂上的血管.而在母亲的眼里，那些叶脉就象是多年前的爱人的断发………….

看着母亲在父亲的坟前泪如雨下,想起所有的情都无法追忆,想起所有的一切在十年前都已经惘然成空

我的双眼忽然生出最凄惋的几行字: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十九

母亲在父亲坟前的肝肠寸断,让我忽然体味到母亲这十年来的落寞.曾经以为那个关于母爱的梦已经远行,不再回来.可是有一天忽然花落去,燕回来.只是归来的是母亲仿佛已经苍老的容颜……

人世间的情感包括爱情.亲情.友情.人情.可是几乎所有的情感都要被苍天捉弄.总是那么兜兜转转,曲曲折折.到最后所有的现代都成了别人的古典.兜兜转转间,不见了风花雪月….曲曲折折后，只留下心底的灭寂和苍凉…..

当时间的沟壑让彼此的眼里都长满了尘埃.我只能在母亲的述说里,去了解她走过的十年.当年母亲离开草花庄跟一个追求他的男人再婚，后来去了昆明.那是一个很精明能干的男人.一直在云南.越南和缅甸做边境贸易.到后来他们在昆明拥有了好多套别墅和房产.那个在母亲口里被称作是我后爸的人很爱母亲.在昆明的几年里母亲曾和他经历了很多人和事.可是他们相濡以沫,共度风雨.无论经历了什么,不变的是彼此的依恋.他们曾经划着独木舟,在越南湄公河畔的热带雨林里享用象鱼餐,也曾在残阳似血的黄昏,在缅甸的佛塔前听着如诗的佛乐.母亲曾以为那样的生活将是未来的一切.可是终于一切都没能久远. 那个男人后来不小心染了毒瘾,走上贩毒的路,最后法网恢恢.所有的梦都碎了.那些年母亲经历了很风光的年岁,也走过了落幕和凄凉的结局.那个男人最后被判了无期. 一墙之隔却恍若隔世.母亲所有的等待也杳杳无期.或许"深情总被苍天妒,未许人间见白头."我想人世间的很多爱情总以一个绚烂开场，而打下最后一个句点的通常都是遗憾和凄凉………

后来母亲变卖了昆明的好几处房产,回到了成都.在成都买了很多套房子.靠着租金过日子.她曾经去草花庄找过我几次.可是姑妈都骗她说,我在她走后就失踪了.母亲曾经很绝望.她只想浑浑噩噩度过余生.却没想到我们近在咫尺.更没有想到我们还会再见。

听了母亲的经历,我一直在想这十年来母亲的快乐.忧伤和寂寞.这几年的孓然独身是否会黯然神伤.没有月光和星光的长夜,在异乡是否也会感到恐惧和孤单?望着她脸上的沧桑,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感恩,所有过去的恨和怨忽然间都烟消云散.那一刻我只想伸出我的双手,用我的肩膀为母亲挡挡风,遮遮雨.我对母亲说:妈,都过去了,我长大了,以后我会让妈过幸福的生活.而她口里一直说着对不起.我们就那样紧紧抱着，泪无声地在心里流…..

然而我并没有搬去和母亲一起住.只是天天去看她.我常和她说起我和莫言的事,唯独隐瞒了我们的爱情.有一天我带莫言去见母亲.母亲很高兴,她亲切地叫他儿子.莫言也愉快地答应着.后来母亲忽然拿出来一对玉观音,给我和莫言戴上。她说：“当年我和你后爸在缅甸做生意,我们都很喜欢玉,就到缅北的曼德勒去寻找玉石.那时候很多国人都去缅甸寻宝.结果大部分人梦断他乡.缅北气候恶劣.瘴疬横行.毒虫猛兽到处都是.很多人都死在了那里。我们幸运地找到了一块上等玉石.后来在云南的腾冲找了一个名家精雕细刻成了这对观音.你们兄弟一定要好好珍藏。它会保佑你们平平安安的.”

那对玉观音温润通透,中有绿色的翠根.依稀可见它躺在地层里,沉睡了千万年的年轮.传统的造型,张扬的线条,雕刻者用刚健和力度的独特审美将中国文化关于玉的理想品质和境界挥洒到了完美.中国人把玉人格化,同时也把人格玉化.那两块玉观音让我看到了国人推崇的坚韧,含蓄,内秀的品质.母亲告诉我们："种.空.底.水.是玉石的评价标准.种指石头的硬度,空指石头的净洁.底指透度,水包含着晶莹滋润的感觉."我想玉的文化真的是一门深奥和神秘的学问.

看着那对观音,我仿佛看到了母亲和他当年历险的经历. 那块玉石原本在大山里沉睡了千万年,可是有一天却被母亲和后爸的爱唤醒。他们在异乡的患难与共,让我们分享到了最后的成果.莫言一直都很喜欢玉,只是在母亲的介绍下真正懂得了如何欣赏美玉。那对玉观音的出现让我们爱不释手.从此以后我们一人一块.戴在身上，寸步不离.就象我和莫言每天都形影相伴，不离不弃。我一直觉得玉是有灵性的。我想用情养玉,玉才有生命和灵性吧………

五月的一天,江海忽然给我带来了两只松鼠.他说知道我喜欢小动物.特地给我买了两只开心果.小时候就很喜欢松鼠,可是一直觉得他们属于山野，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把野趣养在家里。那两只小可爱的确招人喜欢.第一次见到它们,它们坐在笼子里瞪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我.我喂瓜子给它们吃.它们用两只小手捧着瓜子,手舞足蹈,放进嘴里一会的功夫就把瓜子壳吐了出来。每天出门前莫言会喂他们吃牛奶和花生.一段时间后养熟了,我们就不再把它们关在笼子里.莫言给他们取了名字叫大乖.小乖. 我们的家在三楼,阳台前有颗梧桐树,它的长枝直伸到阳台上。每天我们去上课了,它们一绷一跳地在家里玩着,有时候会顺着阳台上的梧桐爬到树上去晒太阳.在树上追闹,累了再顺着树枝爬回家睡觉。他们睡觉的时候就象是一对长毛的老鼠,样子乖乖的。有时候睡觉时还流口水，惹得我和莫言大笑。每天下午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站在阳台上喊着大乖.小乖。他们好象真的通人性。一听到我们的声音会迅速地从树上爬过来，对我们摇尾巴，我常把他们抱在手上，捧着他们,对他们说悄悄话.可惜那两只小可爱并没有养很久,就遇到了灾难.我们的小区投了鼠药,大乖不知怎么就吃到了一粒毒米.我发现后马上给他喝水,结果也无济于事,没一会就死了.后来的几天小乖不吃不喝.有天回来后小乖死在卫生间的浴缸里.或许是因为大乖的离去，小乖也殉情了吧。为了它们的死.我郁闷了很久,我常想它们可能是一对恋人吧,它们在人世间的爱情停留得那么短暂.却给了我们无限的快乐.后来多年我一直不敢再养宠物，因为我害怕有一天终究会失去……

六月份成都进入了雨季.成都的雨没有江南梅雨的温婉,只有绵绵细细.无休无止.没有了大乖和小乖忽然兴致全无.一个雨后的晴天.正无聊着.江海来敲门,刚开门,他就笑着冲进来说:宇帆哥.你看谁来了,然后我看见了昊哥,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真的是他.等他和江海一起进门.我就明白了一切.我从心里为他们高兴.我想云飞一定也会为他们高兴的.后来才知道其实从峨眉山回来,江海一直和昊哥书信和电话往来.他们在两个月里有了飞速的发展.昊哥说.是江海的善良和善解人意让他看到了未来的希望.我听了假装生气.我对江海说:“真有你的啊，居然什么都不透露一下,把我这个媒人丢在一边.”搞得他红着脸躲在昊哥身后不好意思看我.我们把昊哥安顿在家里住下.就象当初云飞一样.昊哥也不和我们客气。我们的生活里又多了个好兄弟.因而又变的热闹起来.

我们四个经常一起出去玩.有一次我们一起相约去北湖。武汉东湖,嘉兴南湖,杭州西湖和成都北湖,是国内最具盛名的用方位命名的湖泊.然而在成都呆了很久,去之前我们却对北湖一无所知。我想对成都人来说这是不应该的。看了关于北湖的介绍,才知道其实北湖有了2000多年的历史。它古称白莲池、万岁池等。据史籍《华阳国志》《成都县志》《华阳县志》记载，由于水中开满白莲，历代蜀王常游此地。”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北湖的七月,风情万种,尤以莲池最具情调。水中荷叶叠成一片，纠纠缠缠.出水荷花亭亭玉立，淡而卓然.岸边杨柳垂垂依依.风吹过清香盈袖….我一直总不清楚莲和荷都是一样的东西,为什么人们总是会有两种叫法.我问莫言,他说:在没开花前叫荷,在开花结果后叫莲.为了那个幼稚的问题我被他们三个惨笑一顿.后来我们在湖里泛舟.船穿越莲池而过.涌起浮香一片.在阵阵花香里我们都想起了那首采莲谣:

夕阳斜,晚风飘,大家来唱采莲谣.

红花艳,白花骄,扑面香风暑气消.

你打桨,我撑篙,乃一声过小桥.

船行快,歌声高,采得莲花乐陶陶.

那一天直到黄昏我们才离去.回来的路上昊哥忽然和我说起他最喜欢的一句关于莲的句子,他说那是北京陶然亭里的一幅对联:"慧眼光中开半亩莲池碧沼,烟花象外坐一堂白月清风."听了使人灿然.我想只有昊哥这种具有慧根之人,才可以把这样的诗句深深地玩味.

一路上昊哥和江海的双手紧紧相扣.我想所谓生死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之携老.都在那紧扣的双手里握着吧.看着他们幸福的样子莫言也把手握了上来,他在我耳边说:眼前的昊哥才是最可爱的,现在的他才最接近生活。我想他说的没错.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昊哥.

我们庆幸昊哥终于又回到了尘世里.他脱去了僧帽.洗尽了铅华.那个身着僧袍,手执佛珠的昊哥已经远去………

他在风里淡淡一笑,渐行渐远………………

二十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当我想起这句诗的时候,我和昊哥正走进一家琴行.

那天是暑假的第一天.在离开学校前学生会的文艺部长忽然找我,要我在两个月后的新生开学迎新晚会上表演一个节目.稀里糊涂地答应，回到家却想不出好的创意.我问莫言,他傻兮兮地和我说笑，说要和我合演一个关于股市的小品.我没理他.扭头去找昊哥,让他帮我出主意.后来我们就去了那家叫做天音的琴行。

那家琴行装饰得古色古香.厅里除了钢琴，还摆放了很多民族乐器古筝.古琴和二胡。其中古筝一直是我最喜欢的乐器。我们四处看着，后来我被一把古朴沉静的古筝所吸引.它的造型很特别,材质也很细腻.伸手从琴弦上轻轻抚过，一些高高低低的音符便精灵一样跳脱起来，空旷悠远的余音袅袅不绝.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间就迷上了它。昊哥随后买了那把筝。他说："宇帆,我知道你喜欢这把筝,凡事都讲缘分.我和小海一直想送你份礼物,今天终于找到了.谢谢你让我们认识。也谢谢你对云飞的照顾。你的节目我想好了，我教你学筝.两个月后就表演古筝独奏《高山流水》。"我当时兴奋地反复问他，"我以前没学过，我能行吗，可以吗"。他笑着说:"有我在，加上你的聪明一定可以"。

后来才知道昊哥出生于艺术世家。他的父亲是个画家,母亲出国前是苏州市艺术团演员，专司古筝。他从小就和母亲学古筝,在家庭的熏陶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后来昊哥还考了古筝的国家九级证书。我庆幸我能遇到这么好的老师。心里暗暗想,我一定要好好学.

那天夜里,我和小海.莫言坐在厅里看昊哥的表演.他一身白衣,悠然端坐，姿态悠雅.左手司按，右手职弹。信手撩拨，拢.拈.抹.挑.拨.揉.扫.抚，霎那间便弹拨出行云流水般的音符。大弦嘈嘈，轰轰烈烈，小弦殷殷，轻快悠扬.弹至悲切处其声如泣如诉,哀怨绵绵.弹至萧杀处,则见衣诀飘飞,十指间透出杀气寒意,隐隐间有如风暴即将席卷而来.弹《上楼》，我的眼前感觉到云淡风清之境。弹《渔舟唱晚》，则有渔舟晚归，响穷彭蠡之滨之感。弹《高山流水》则有巍巍乎若高山，洋洋乎若江海之味。几曲弹完，众人皆醉.音令人醉,形令人醉.筝人合一,音画合一……

我一直沉醉在昊哥带给我的音乐盛宴里……事实上从小就一直喜欢古乐.喜欢古筝.可是却一直没有机会和它接近.正是昊哥的演奏,惊醒了我对音乐的沉睡.带给了我对古筝魂绕梦牵的久违…..

随后的日子我开始了古筝的学习.从古筝的音阶排列:宫.商.角.徵.羽.到古筝的左右手基本指法:托.劈.抹.挑.勾.剔.打.摘.到右手组合指法撮.摇.扫弦.重勾.再到如何演奏泛音.昊哥一一教过.我勤加练习.每天反复训练指法的时候,莫言就坐在我对面静静地看.静静地听.那段时间我的思维里满满的都是古筝.每天除了练习,我还特地查阅了很多古曲的资料.关于名曲的源流.音诗意趣都一一看过.渐渐有了些个人的理解和领悟.江海也会常来看我练琴.他常笑着对我说:"宇帆哥哥是最棒的.一定可以演出成功."他说话总是那么让人舒服,也许同样的话在别人的口里说起来有点恭维的感觉,可是从他口里说出听起来却那么自然.每次看他来,我总拿他开心.我说:"去陪你的情哥哥去吧,别来看我丢人."他总是向我伴个鬼脸,然后悻悻地躲进昊哥的房间里.

那首<高山流水>原为琴曲.后改编成筝曲.相传当年俞伯牙和钟子期以琴传递知音之情.演绎了一曲关于友情的人间绝唱.高山流水的筝曲有高山和流水两部分.前面的<高山>运用了相隔两个八度的带按滑的大撮.深厚而优美.后面的<流水>采用上下刮奏的手法,细腻地刻画流水涓涓,低回婉转.汇流成河的意境.每当我弹起那首曲子,看着对面坐着的莫言我总是很感动.他静静地听着.那么全神贯注.我用音符打破彼此的沉默.他用心来回报我心领神会的默契.弹着弹着仿佛云过风住,天清气朗.那一刻我们的默契和情感在高山流水间婉转.在悠悠扬扬间回荡……

一个月后我竟可以完整地弹奏<高山流水>了.或许是我对音乐有种独特的悟性,也或是莫言的日夜相伴给了我动力.而昊哥在听我弹完整首曲子后也禁不主为我欢呼.他说:"<高山流水>是国家五级考试的必考曲目,你能在这么短时间弹得这么完整动听,实在难以想象."我想或许骨子里我是属于音乐,属于古筝的吧.我一直觉得古筝是最具风骨的乐器.它就象一个仙风道骨的隐士,等待着人世里清雅的知音.我想古筝之所以一直倍受人们喜爱.除了它有高深的文化内涵,还在于它具有无限感伤的历史和情感外延.而更重要是它可以触摸到你心里最软弱的地方,在那些行云流水般的乐律中,你心里所有的创伤都被抚平,也许创口的疤褪不掉,可是它们不会再疼……….

我想能和莫言这样面对面地弹筝,听筝,任情感的波澜在眼神里交汇,任情感的交融在乐曲里缠绵,在这个浮华的世界里是多么奢侈的事…….人世间的种种必有前因后果.或者验证前世轮回,或是预言后世结果.只是当时人在其中而不自知……我想我和古筝必有前因.所以才有今日之缘.一如我和莫言……那么能奢侈就奢侈了吧,人生有如此清明可喜的因缘际会又有几回?

我以为可以一直那样练习下去,可是一个意外却让我几乎停顿.有一天黄昏,我在厨房里炖粥,炖好端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滑倒,那锅滚烫的粥就那样从我的腿上泻下来.锅轰然落地的瞬间我感到浑身的灼热和刺痛.莫言听见了连忙跑进来.背起我就往附近的医院跑去.我在莫言背上痛得晕了过去.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莫言背着我去挂号,背着我上楼.在烧伤外科的治疗台上,我被医生清理伤口的药水痛醒.那时候我的脚已经起了很多的水泡.整个大腿的很多地方都已经糜烂.后来我躺在病床上,看着莫言脸上还没有干的泪痕.我勉强地笑着说:哥,我没事,不要难过.”我不说还好,看我说那样的话.莫言忽然上来抱着我哭出了声."都是哥不好,哥自私,什么都让你做,以后我们再也不做饭了.以后我来做.我知道你痛.小时候我也烫伤过,我知道那种感受.不要撑着,痛就喊出来,有哥在你身边,哥爱你….那时候火辣辣的痛迷漫了全身.我转过身去,忍着痛,没有说一句话………我想只要莫言在我身边,即使让我上刀山,下火海,什么样的痛我都能承受….

昊哥.小海和母亲晚上才知道消息,他们都来医院陪我.看着他们眼神里的焦虑和关心.我忽然间忘了痛.那一刻爱情.亲情.友情,我都拥有.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幸福.随后的几天大部分时间都是莫言在陪我.因为是夏天伤口是很容易感染,医生用了大剂量的抗生素.可是伤口却总不见好转.后来每天趁我睡了,莫言总要出去打听寻访那些关于烫伤的偏方.有一天忽然拿来一瓶药,那是一个私人医生的偏方.将刚出生的小老鼠浸泡在香油里,再配以凉血消炎的中药配置而成.看着那些没有长毛的老鼠.心里毛毛的.可是莫言坚信有效,就那样直接把药油涂到了我的伤口上.他一边涂药,一边笑着说,"Iloveyou等于爱老鼠油.相信我们的爱就是良药,它一定能感动天地,保佑你早日康复."我听了大笑.药涂上去很清凉的感觉.后来也不痛了,没几天伤口就愈合了.再过了一周就出院了.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偏方起了作用,还是医院本身治疗起的作用,可是从那以后我一直相信民间偏方有种神秘的力量.

最终伤口留了很多小疤痕.可是我宁愿他们永远不要褪去,因为他们记录了某年某月某日某人背着我一路狂奔,一面流泪的记忆.就象几年前海螺沟里发生的事.那一次出游的每一寸脚步始终在我心头清晰地存在.那些属于过去的脚步偶尔沉重.偶尔轻松地踩踏着我别后的心情.他们在我心深处永不漫漶……..

出院后我又恢复了古筝的练习.昊哥总在身边指导.我将<高山流水>的几种技法大指摇指法,游摇指法,速滑指法一一演练纯熟.一周后学校开学了.我们开始进入了大二.

那天的开学典礼和迎新晚会.人山人海.明知道大家不是为了看我的节目而来,可是我的心里还是想起白居易那句描绘古筝的诗句:奔车看牡丹,走马听秦筝.我的眼前仿佛看到了当年人们迷恋秦筝的盛况.莫言和昊哥.小海.母亲都来看我们的节目.从他们的眼神里我看到的是鼓励.我想在他们眼里,我才是今夜的主角…..

在迷离的灯光里,我心底的乐章开始奏响….所谓曲不识人味,琴有知音心.我任指尖传递着我的心事,筝报我以似水清音.巍巍乎若高山，洋洋乎若江海。在流动百转的音符里,成就了高山流水,成就了欲穷千里,成就了更上层楼…..我的眼前仿佛来到了俞伯牙和钟子期当年相遇的川江峡口.耳边响起他们的对话:

伯牙对子期曰:高山仰止,流水不断…………

子期对伯牙云:万流归宗,生命永恒…………

一曲弹完,瞬间静寂.然后是雷鸣般的响声…泪眼蒙蒙中,我奔向前方.

我在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掌声最响处…………

二一

当说来就来的季风吹过,夏末的最后一丝酷热全都烟消云散.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偶尔驻足抬头,忽然觉得天空高远了起来.秋天就那样天高云淡地宣告了它的来临……

如果说北国的秋天来的萧杀浓烈,南国的秋天则显得清淡无痕.而成都的秋天则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看着阳台上片片飘落的梧桐落叶.听着秋风沙沙地拂过我的发际.我常想:所谓梧桐一叶天下知秋的遥想大概都在这眼前的景致里吧……

可是生活似乎总和秋意无关.每天和莫言一起去上课.一起回家.有规律地一天天继续着,让人几乎忘了秋天的浪漫.直到有一天小海和昊哥给我们抱来了一大捧姜花,我才惊觉秋天真的来到了人间.从此家里的花瓶全都被姜花占领,思绪也完全被姜花所占据.闻着淡淡的清香.回味着往事是一种浪漫.我和莫言每天对着姜花,思绪总是会回到从前.回到那些属于我们的青春年少.想着想着就想起草花庄,想起了远在上海的父母.我对莫言说:"我想妈妈了”.他楞了半天问我,你想哪一个妈妈.我说两个都想.后来莫言拿了一束姜花和我去看母亲.我们邀母亲国庆一起去上海玩. 她开心地答应.她感叹道:"十年没见莫言的父母了,一转眼大家都进入中年.我要好好感谢他们呢.正好再去见见当年草花庄回上海的知青朋友.”

昊哥和小海他们居然也计划国庆去苏州看云飞的父母.因而大家一起同行.临走前那天夜里.昊哥忽然拿起古筝.弹起了那首<渭城曲>.在昊哥的弹拨间,暮鼓晨钟悠若千年,青灯古佛都恍若隔世.可是熟悉的音符我却听出了一些别样的愁绪.弹至结尾处.弦忽然断了.昊哥站起来沉默不语."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其实我们都听懂了,昊哥一定是有心事.莫言忙去安慰昊哥.我就问小海:"昊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没事拉.就是他想到要回苏州了,有些情绪吧!”小海有些低落地回答我.其实后来才知道昊哥那天是在为大家预演将要到来的别离….

母亲因为要处理些事晚了两天出发.大家约好在上海见.我们四个先去了苏州.到苏州那天夜里我们住在昊哥家.他们全家虽然全都移民,可是苏州的房子还在.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去看云飞家的父母.才几个月我惊觉云飞父母的头发几乎都白了.我心里涌起一阵痛.可是却忍住不让自己流泪.看到大家,云飞的父母很激动,我想可能家里很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吧.阿姨紧紧把昊哥抱着:"昊昊,你终于回来了啊,我们一直担心你会出家去了,回来就好.让阿姨好好看看."昊哥口里一直喃喃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早回来看你们的.”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总是陷入长时间的静默里.大家都害怕提起那个心里的名字.更害怕我们的出现又让他的父母回到往事里.当我们告别的时候,云飞的父母送出好远.我们走出去很远的路,回头看他们还站在原地.他们的白发在远处若隐若现,风吹过,只留下一地的落寞和叹息………

从云飞家出来我们都沉默不语.后来我提议去灵岩山走走.当年西施住过的地方果然清幽怡人.我们沿着山南的采香泾上行,那是一条很宁静的小溪,当年吴王为满足西施的需要开凿而成.主要是便于宫女们为西施在灵岩山采集香草.溪水两旁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流水经过溢起阵阵沁人心脾的香味.看着那些花草在着秋日里含笑展颜.再看看我们几个的愁眉不展.我的心里有些失落……

我想山永远都不寂寞,因为总有花和云在它的怀里完成美丽的一生.山领略着花的禅意.它开亦心静,落亦心静.云领悟着山的从容.它来亦心怡.去亦心怡….什么时候我们可以象眼前的花.草.云.山这样悠然从容.什么时候我们才会没有惆怅和愁苦.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笑对红尘,一任时空的大笔写着我们的春秋……我反复地问?可是没有人给我答案.

那天黄昏我们回到了山脚下的木椟古镇.我们一起坐上了乌蓬船.坐着船感受水乡的韵味或许是最风雅的事.船穿过一条条曲曲弯弯的水巷,穿过一座座风雅古朴的小桥.在吱吱呀呀的摇橹声中.我们的心情也跟着轻波荡漾.眼前的小桥.流水.人家,让我们宛若行在画中.我想木椟实在是一个别有情调的古镇.它就是一杯香醇的百年佳酿,需要慢慢去品味才能体会到它的灵韵……

游兴浓时我们在一家临水的小店用晚餐.叫了酒,还有几个清爽的小菜.而从一开始昊哥就沉默地一杯杯地干.从没有看他那样喝过酒.后来小海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说:"宇帆,莫言哥哥,实话和你们说了吧,我和昊哥来前就计划好了.我们不回成都了.我们要留在苏州发展,同时要好好照顾云飞的父母.一直没有和你们说,是怕你们难过.说完小海哽咽着….我实在接受不了那样的事实.我有些激动地说:"为什么,我们在成都难道不开心吗,大家互相照顾不好吗.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不可以让你们留在这里的."说完那些话我就开始后悔.其实我是理解他们的.我知道他们为了云飞.后来想了想心里虽然不舍.可是我还是拉着莫言的手,端起酒为昊哥和小海祝福…..我终于明白了临走前为什么昊哥要弹那首<渭城曲>:"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端起酒一饮而尽.那一刻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我们尽情地喝酒,可是谁也没有醉,回到苏州我们一直不肯睡.小海好几次抱着我说:"哥,我不要和你们分开啊."我们哭了好几次.直到累了大家才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昊哥和小海都不见了.莫言拿起桌上留的纸条.上面写着:不去送你们不是不在乎友情,是不能承受分别之痛.原谅我们!我和莫言回头仔细看了看昊哥的家.想着以后他们就在这里生活了.想着以后的日子又少了两个兄弟,不禁泪湿..为什么苏州总是让人伤心的地方.我从心里想:苏州.我以后都不再来了.

当我们在火车上坐定.我透过车窗却意外发现了站台上的昊哥和小海.在一堆送行的旅客中.小海哭的泪眼蒙蒙,昊哥抱着他安慰着.我站起来.然后他们看见了我.我们就那样对视着,我和莫言拼命地挥手,隔着车窗和吵杂的人群,.那一刻我们在上演着无声的折子戏………….火车终于开动了.前方东方明珠塔若隐若现.身后昊哥和小海在追着火车狂奔………站在火车车厢连接处我终于哭出了声…….

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都必须走向下一站……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到了上海.父母派车来接我们.见到父母还是很高兴.他们都在公司忙着也没时间陪我们玩.那两天我心里总有些愁绪挥之不去.莫言总在劝我.:"你还有哥啊,我会一直陪着你."到上海的第二天,我的两个母亲终于见面.十年后的重逢让他们感慨万千.因为我和莫言,他们的见面也象是亲人一样亲切.随后两天我的母亲出去拜访几个草花庄回上海的老朋友.我和莫言就去了杭州.莫言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们这次好好玩.让游玩的快乐洗去我们心里所有的忧伤.

十月的杭州依旧风情万种.头顶长天一碧.湖畔杨柳依依.清朗的湖风吹拂着如丝的垂柳,就象在抚弄着情人的秀发.漫步于苏堤之上,看"苏堤春晓",听"柳浪闻莺".诸多的自然美景附会着苏东坡的千古遗风,让人思绪万千.三潭印月.花港观鱼.每一个地方都让人觉得仿佛在寻访一个个多年的梦境……

我们第二天又去了西湖.那天却下起了濛濛细雨.当我和莫言走在断桥上.望着眼前的千里烟波.我不由得想起了<白蛇传>的故事.我想面对这样浪漫多情的神话,无论人们信与不信,有与没有已不重要了.也许很多事情在似有似无间才有一种想象的极美…..

我们站在断桥上,看着天空飘着的濛濛细雨.我的眼前不禁浮现出一个画面:许仙和白娘子两两相望,深情相拥,将前世的情缘和今生的约定从容地诠释.勾连.他们的身后绵延的西湖水荡起千里的长波,将千年的历史和万丈的豪情完全地吞吐.天上细雨霏霏.桥上油纸伞一张,张开了另一个有情天.伞外有风有雨,伞下有情有爱,而有没有永恒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有情有爱,<白蛇传>.的结局必将是海枯石烂,地老天荒……就象我和莫言…

我们买了把油纸伞.在伞下紧紧相拥.云低低,雨濛濛.情深深.意绵绵…….

那一刻我们一起唱起那首我们都喜欢的歌.电影<青蛇>里的主题曲<流光飞舞>

半冷半暖秋天

云贴在你身边

静静看着流光飞舞

那风中一片片红叶

惹心中一片绵绵

半醉半醒之间

忍看笑眼千千

就让我像云中飘雪

用冰清轻轻吻人面

带出一波一浪的缠绵

留人间多少爱

迎浮生千重变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

别问是劫是缘………….

二二

告别了"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子湖.我们又回到了上海.比起杭州如诗如画的古韵,上海则给人更多现代的国际都市气息.

东方明珠塔高耸入云,欧式风情建筑鳞次栉比.黄埔江上游轮游弋.外滩的霓虹灯闪烁如星.浦东和浦西隔江相望,它们表情庄严地审视着对面的流光溢彩,互相守望着,互相欣赏着,在每个夜里相看两不厌….

我和莫言从外滩携手走过.望着灯火不灭的不夜城,我们仿佛走进了梦里.可是眼前的辉煌灯火却没有一盏属于我们.人生如梦,世事如棋.面对着这空灵的外滩夜景,我在想,明天我们又在哪里?我们能带走什么呢,我们带不走这辉煌的灯火,能带走的或许只有这没有下完的关于人生的棋局…而明天是什么棋,谁能告诉我?

回成都前一天父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事,好好陪我们玩了一天.我们一起逛南京路,一起谈心.在悠闲里感受着天伦之乐.父母总是忙忙碌碌,他们从遥远的地方来上海打拼天下,把所有的苦累都留给了自己.如果把父母和我们摆在一个字面上,我们永远都是相形见柮的偏旁.和父母相比.即使你在家是少爷或是公主, 你永远都只能是个附属.

那天晚上父母请我们在一家酒店吃饭.还特地请了很多生意上的朋友.后来父亲特别介绍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给我们认识.他是昆明一家大型民营企业老总的儿子.长的很醒目.父亲叫我们喊他杰哥.闲聊间发现他和一般的商人不一样,没有那种商业上的俗气.有着的是温文尔雅的气质.他说:”上海是他们公司的办事处.他大多时间都呆昆明.他一直不喜欢生意场上的事.”我和莫言和他很谈得来.

后来用完餐.杰哥开车送我们去兜风,顺便邀请我们去他的住处坐坐.我们盛情难却.那是一套并不华丽的房子.可是里面的装饰却很有品味.等我们在家里坐定,他拿出一瓶很有年份的法国红酒. 他说:“我很喜欢喝红酒,一串葡萄是美丽，静止与纯洁的，但它只是水果而已;一旦压榨后，它就变成了一种动物，因为它变成酒以后，就有了动物的生命。”我和莫言几乎异口同声地说:这是威廉.杨格的名言吧.事实上我和莫言在此之前都没有喝过真正意义上的葡萄酒.杰哥便介绍我们品酒的方法,他说:"红酒被喻为有生命力的液体，是由于红酒当中含有丹宁酸(Tannic Acid)的成分，丹宁酸跟空气接触之后所产生的变化是非常丰富的,因而红酒也就具有了生命.而品酒步骤包括1. 观色.将酒倒在高脚杯中，握着杯脚，看其色泽。2. 闻香.轻摇酒杯让香气释放出来，闻其散发的香味。3. 品尝.啜饮一小口，让酒在舌尖溶动，感觉其味道及酸甜度。

那是一瓶来自法国波尔多,圣.艾米伦的庄园酒.其色呈淡淡的红，但赏心悦目，高雅纯净.其味并不浓烈刺激，但幽香醇厚，回味无穷，入口后那甜中带酸的暖味和多愁善感的柔情，仿佛象一条清冽的小溪缓缓而过，最后抵达我们的心岸……

看着葡萄酒在玻璃杯中折射出的光泽.我忽然觉得那是和灵魂最接近的一种光泽.那种光泽最大的魅力在于能够调动我们全部的感觉器官.看着莫言慢慢将酒饮尽,所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的诗句又闯入了我的脑海.我想品红酒就如品诗,或是品味人生，只有喝出红酒的滋味，方能真正品味到人生真味和诗的意境吧………

让我惊奇的是客厅里居然摆放着一把古筝.我问杰哥,你也常弹吗.他笑着说:"纯属摆设,我是个不识谱的人."莫言忙说,宇帆会的,让他来一曲吧.我欣然弹起那首<高山流水.>,杰哥一面听,一面闭着眼睛,很陶醉的神情.弹完曲子.他只说了一句:沈叔真是有福气,有如此优秀的两个儿子.临别时他和我们握手说:"谢谢你们带给我这样浪漫的夜晚.今晚这瓶红酒开的很值.听沈叔常说你们喜欢旅游,有时间一定来昆明玩.”那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夜晚.其实应该说谢的是我们,因为是杰哥的红酒给了我们一个浪漫多情的上海之夜….

返程我们从上海直飞成都,在机场我和莫言忽然想起,坐飞机就不能经过苏州了.我从心里说:昊哥,小海.你们多保重了.以后再回来看你们.那一刻我把祝福和牵挂别在风里,让风和我们一起诵念…….

那是我和莫言第一次坐飞机.从飞机滑行.起飞.到升空,我们的心一直悬着.母亲一直安慰我们别怕.后来莫言和我们说笑话,我和母亲都被逗的大笑.等升到了高处.看着外面云漫漫.天蓝蓝.心才平静下来.

飞机在云中漫步,它在长风和白云中,丈量着爱情的海拔和气压,我和莫言在这极高的天空,看见了生命的屋宇和永恒的希望…….

回到成都后的第十天是莫言的生日.那天下午上完课,我忽然想起了杰哥和他的葡萄酒.就去买了一瓶国产的张裕红葡萄酒回来.晚上我准备了蛋糕,做了几个清新小菜,和莫言对饮.虽然没有法国红酒的醇厚,可是我们依旧喝得有滋有味.莫言那天很高兴,喝了很多.人们都说葡萄从采摘到酿成琼浆,是一个非常严格和繁杂的过程.在诗人的眼里,那个过程就是一段绝世的爱情.我想每一段绝世的爱情都需要这销魂的一杯,来成就爱情的欢欣,愉悦或迷乱吧…….

迷糊中我和莫言热烈拥吻,激情缠绵.那一刻我们仿佛飞过山,越过海,去到了浪漫多情的法国葡萄园….去见证了那葡萄变成美酒琼浆的绝世爱情,体会到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最高境界……

而母亲忽然打开了我们的房门.然后听到了她在客厅里的号淘大哭.我穿了衣服出去.母亲的耳光将我打的完全清醒.所有的忧伤和愤怒都写在她脸上.她哽咽着:”想不到.你们..你们居然会干出这么无耻下流的事.前些天我一直在怀疑,总觉得你们兄弟太好了..”"莫言你说,你说啊,是你勾引我们家的宇帆是不是?是不是?"莫言沉默不语.母亲又一个耳光朝着莫言扇过去.我挡在莫言的前面.脸上又一声脆响.我跪在地上哭着:"妈.你打我吧,是我不好,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可是我们真的相爱.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你不要我了,就只有莫言哥一直照顾我.如果没有莫言哥,我早就死了.妈,对不起.对不起."

母亲冷笑着:"是谁告诉你两个男人也有爱情的.是谁告诉你.你们会有幸福的.我告诉你,你是我儿子.你就要听我的.我们一起离开这里.这里本来就不属于你.我不可以让你再被沈家教坏了.你说吧,跟不跟我走,如果你不走,那我走.母亲的嗓门很大,说完那些话母亲就过来拉我出门.

莫言忽然对着母亲吼道:"够了,够了.十年了你没有要过他,现在来说你爱他,要来管他,你有什么资格管.他现在是我们沈家人.他现在叫沈宇帆.”说完那些话,仿佛空气都凝固了.我看着莫言和母亲.他们的眼里冒着火,我觉得好陌生,忽然觉得他们离我好远好远….那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输的彻彻底底的人是我自己…….

看我没有动,母亲气得推门而去.我哭着追出去.莫言拉着我的手:”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话.可是我真的爱你,我太害怕失去你了.”"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了”.我疯了一样跑出去…在母亲的家门口莫言陪我坐了一夜,母亲却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我们到处找了一天.也没有消息.晚上回家看到地上的信.是母亲写的,信上写着:帆,我真的不配做你的母亲.也不配去接受你们这样的爱情,原把你当成我唯一的希望了.可是你给我的又是一种绝望.如今我的世界全都沉沦,我只能象十年前那样离开.我去昆明了.那里还有爱着我的人,如果有一天你想明白了.来昆明找我.妈妈等你.如果你们执意要在一起,那么我们永不再见,我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那封信字迹模糊,满纸皆是泪.可以想象母亲写时的痛苦.信中的句句都痛在我心坎上.看了信,有种绝望在心里弥漫……………我忽然有些情绪失控,我站在阳台上,将信撕成了碎片,为什么?为什么?我大叫着,任那些碎片,随风飘到很远,在我心里飘成一幅瑟瑟的残秋………

莫言紧紧地将我抱着,紧紧地紧紧地….那一刻没有语言却胜过万语千言.透过稀疏的梧桐,我看见夜色中的莹火虫尾巴上的盏盏小灯,在头顶上随着古老的月光舞蹈.我想我们这群同路人从走上这条路,就仿佛走在刀刃上,我们是诞生在刀尖上的舞者,就象眼前这些莹火虫一样在月光下舞蹈.我们都期待一次妙不可言的奇遇,和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故事.可是我们的结局或许只有两种,或者向飞蛾扑火样勇往直前.得到真爱.要不在刀刃上颓废地沉沦,一无所有………..

那一刻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两种矛盾的声音.

一种是我从不孤芳自赏,也从不顾影自怜

而另一种是:

无言独上西楼,

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

理还乱,

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二三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当我在府南河畔反复念着那首词的时候,我总在想,如果母亲离开后我的心痛.后悔.惭愧.自责也可以象这流水一样一去不复返,那么在我身后不远处的莫言也会为我高兴的吧?那一段日子每天我总一个人在府南河畔逛着,莫言就在楼上的阳台上看着我,他的眼里分明写了两行字: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我想他不陪我出来是为了给我一个静静的空间。而我尽可能不走出他的视线，是因为我知道即使我走出他的视线,也走不出他心中的愁…….

每当我回头看见莫言在阳台上远望.我的心里总涌起一种感动.一想到他的望眼欲穿,我总是会快些脚步地回去.当我进门的时候莫言总要给我一个拥抱.虽然他不说话，可是却感觉很温馨。母亲走后我们都很沉默,可是我们的爱却总在心里泛起阵阵的涟漪…………

秋风萧瑟,淡而又淡的日子,我常在倾听那些岁月深处的往事.我总希望它们可以掠过我的心里.激活一下我们的爱情和亲情……

而多日的郁郁寡欢,心中阴霾不散,让我一直精神萎靡.后来莫言请了个老中医开了几贴滋补中药.亲自煎给我喝.那些中药有着古老的气息.当它们进入我的身体,内心的峡谷里不禁澄波荡漾.药材原本都来自于山林.它们沐浴着雨露精华,吸收山野的灵气，终于有一天进入了红尘,进入了痛苦生活,来超度我沉沦的肉体和灵魂……

等我被那些中药从浑浑噩噩中超度出来.已近元旦.12.30号那天.莫言拉着我的手说:"帆,我知道你最近心里很难受.我给你定了票.去昆明找妈妈吧,好好和她谈谈,心病还要心药医,妈妈一定很想念你的.去看看吧.我在家等你.”“我不去,要去我们一起去,我们不要分开”.“帆,不要孩子气了,经历这一次我们都要长大了.你一个人去,勇敢点去面对.你知道妈妈看到我,什么都不好谈了.我会很想你的.可是我宁愿在成都为你担心。”

伴随着莫言的两百条短信，我到了彩云之南。在我的想象里，那古滇国的天空，是一片纯净澄清之色，一望无际的滇池更是常在我心里翻起滚滚的波涛。而到了昆明让人印象最深的却是云南十八怪，所谓鸡蛋用草串来卖，三个蚊子炒盘菜，火车没有汽车快的说法让所有的异乡人不禁睁大眼睛。更怪的是，我打母亲手机被告知是空号。按母亲以前留的地址找到了母亲住的房子，竟然已经转卖。最后我去了昆明的云南第一监狱。监狱那天不是探访日,后来塞了些钱。那个编号是10378号被母亲叫做我后爸的人才得以出来见我。我问了他很多，他一直不回我。最后他说了一句，“你母亲不见你，一定有她的原因。我也不会告诉你。”出了监狱我近乎绝望。那时候天下着雨,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的感觉让我心里涌起一种类似乡愁的惆怅。我在雨中独行,迷迷糊糊中有三个人向我靠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脸，包和手机就被他们抢去,一转眼间我一无所有。一个好心人帮我打了公用电话。莫言接到电话心急如焚。他说你在那里等着不要走开。我找下杰哥再打你电话。

十分钟后电话响了，我接起来，是杰哥打来的。“宇帆，你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开车来接你，半个小时，千万不要走开啊。”等终于见到杰哥。那一刻我的眼泪就象他乡遇故知一样喷涌而出。杰哥忙安慰我：“没事拉。来云南也不和我说下。这里比成都要乱，看你搞的多让人担心啊。”“我真的不想麻烦你啊。”“看你说的真见外。我们的父亲是很好的朋友，再说我们也有一面之缘，来到云南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吧.”杰哥一边说着，一边摸着我淋湿的头发，笑着："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来了云南不告诉我.呵呵.这次算是给你的惩罚。”看他的笑容很亲切，我诺诺应到：以后不敢了。杰哥随后打通莫言的电话,报了平安.又帮我买了两套衣服。带我去他家冲了凉。换了干净衣服。再带我出去兜风。

宿雨之后的昆明，每一个地方仿佛都经过擦拭，蓝天更多了一分蓝，白云也更多了一分白，青草也多了一分绿，而我的心情也忽然雨过天晴。在雨后的昆明郊区。杰哥一边开车一边和我聊天，淡淡的音乐。清新的风景,让我的心开始平静下来。

那天黄昏我们到了滇池边的大观公园。杰哥说：猜我带你来这干吗啊，我笑了：是不是带我来看那幅著名的大观楼长联啊?“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当我背完对联的最后一句。他笑着说："你真聪明.我一直很喜欢这幅对联。很有意境。180个字的长联，描画出五百里滇池的烟波浩渺和文化内涵。尾句的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读了感觉有种清寒直透我心。堪称绝联。”我们从大观楼出来天已经黑了。在漆漆的夜色中，游人都倦了。只有那幅对联毫无倦意，它在晚秋的风声和湖水的波涛声中，永远不厌倦地平平仄仄………

用过晚餐我们又去了滇池。滇池的夜疏星.淡月.清风每一样都美不胜收。站在湖边晚烟袅袅，清风徐徐，飘飘然若仙，浑浑然似醉。后来我们坐在湖畔各自聊自己的故事。在彼此的故事里互相感动着。我惊讶于杰哥对我和莫言的理解。他说："人活着就是要活出你自己。你们的相爱很自然,你们没有错.如果总活在别人的牵畔里，那么最后连自己也找不到了。这个人世间总有些无奈和不被理解的事,可是只有好好珍惜，坚强地走下去，生命才有希望.""杰哥支持你们"。他说完过来紧握着我的手。那一刻有种温暖直透我心。他说他不喜欢现在父亲给他安排的生活和未来。他喜欢旅游喜欢流浪，他曾经一个人徒步滇藏线.那是一种自我放逐和超出生命意义的体验。从他的想法里让我看到了生命的另一种意义。我想朋友就象是一面镜子，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折射到自己。面对文史地理样样精通又有着超脱放达境界的杰哥。曾经不无孤傲的我，忽然感到自己的贫瘠。

我想穷怕了的人一有点钱最记得张扬。没有故事的人总挖空心思去营造经历。喋喋不休的人总说着最乏味的事情。而他们都不贫瘠，真正贫瘠的是那些心灵荒芜的人。而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卓然的人，就象山林里总有清越的鸟声。和杰哥的交流让我看到了希望和前进的力量。和他的谈话就象沐浴着山间清泉林间清风般清爽怡人。我开始觉得认识杰哥真的是件幸运的事。

那天晚上，杰哥支了两个帐篷。我们就睡在湖边.杰哥说他常一个人来。听着涛声入眠是很幸福的事.晚间的湖畔有些凉，我们找了些树枝燃起了篝火，一时间光华熠熠.枕着涛声，我的耳旁流淌着的全是如水的诗词:

水净天清，楼台高,满目风光。涛声处，扬波逐浪，迎来送往。风雨千帆对西山，渔火半江独垂杨。登大观，山还依斜阳，红满江。

问残酒，惟一样。晓帘外，太华山。看无处滋味，何在江山。昨夜沧桑又曾经，今朝浮华更依然。好在是，从头读书后，忘悲伤。

那真是一个浪漫的夜晚，所有的悲伤仿佛都融入滇池里。灵秀的滇池沉默了千年，它以其独特的深度和广度怀抱着一大堆的秘密,正等待着人们去不断地索解。而我们内心的秘密或许只有最爱的人才能了解吧。当篝火阑删的时候,我想起了莫言.那一刻我把心灯从心里燃起，在温暖的光芒里,我只想和莫言不见不散……

第二天告别了杰哥我回到成都。莫言没有去接我。我进门他也没有预想中一个拥抱。只是说："我在整理东西。对不起没去接你。”他的面色憔悴,我感觉到了不对。于是问怎么回事。他说:你走后，不知道怎么爸和妈就来了。很显然你妈妈说了我们的事。爸妈决定卖了这个房子，要我去上海读书。他们希望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我没有答应。他们很生气,昨天回去了.现在房子明天就有人来接手。今晚是我们住在这的最后一夜。”

想着莫言这几天面对的难堪和挣扎可是在我面前却说得那么平静.想起我在昆明的经历,我忽然大笑，笑得那么恐怖，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我说：终于都来了。也终于都走了。"帆,这里本来就不是我们真正的家。其实什么都没有离开,因为一切才刚开始.我已经租好了房子，以后我们靠自己创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真正的家”莫言说那些话的时候有些颤抖.而我的心忽然豁然开朗.

我想其实人们原本的故乡都是异乡,原本地上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才成了路.而只有相爱的人在一起那所谓的房子才叫做家!

我问莫言:我们会一直走下去吗?我们会到永远吗?莫言点点头,我们紧紧地抱着,

泪光中我想起泰戈尔说的:

我抛弃了所有的忧伤和疑虑，

去追逐那无家的潮水。

因为那永恒的异乡人在招唤我，

他正沿着这条路走来……………

二四

只有相爱的人在一起那所谓的房子才叫做家!我和莫言都很认同这句话。

我们的新家在成都三环附近，那是一个工厂的职工宿舍。由于莫言的不妥协，父母除了卖了房子，还将当初留给我们的钱大部分都取走。因而出于经济上的考虑我们只能选择较便宜的房子。离学校远了,每天坐公车来回差不多两小时。然而我们一点也不觉得辛苦。或许只要能和爱的人在一起，就算天天喝西北风也是快乐的事。

每天晚上我们在工厂的职工食堂用过晚餐，然后总会去厂后面的小湖边散步。站在湖边梳理着心事，我仿佛觉得又回到了府南河畔仰望星空的日子。我们一起在湖边打水漂，那手中的石子沿水面漂荡出去，激起一圈圈的涟漪，一片片盈盈的波光。那时候莫言的脸上总是荡漾着幸福的笑容。然而快乐的时光总很短暂。那冬天的湖畔，寒风如刀，凛凛地吹过，总让人难以负荷。北风吹起了我们心底那些隐隐的忧伤，它将所有的笑容在瞬间凝结，只留给我们长时间的静默….

或许悲伤的诗学意义对于大多数人来讲还是过于奢侈了。因为我们永远也无法知道何种程度的悲伤对于一个人的自省才是适度的。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把感动看得比快乐更重要。而我和莫言只是极少数心甘情愿的冒险者而已。

冒险者通常都觉得感动比快乐更重要。因而也更容易发现湖的静美。夜色暗暗，星光淡淡，湖水冷冷,北风萧萧,共同构成了一曲湖的笙歌。当所有的生灵都放弃了武装，才能如此的静好。可是湖的笙歌不押韵，不能容纳弦外之音。就象人与人之间总是放不下武装，就连亲情也是一样，所以人世间才多了那么多悲欢离合，阴晴圆缺……

湖畔有一棵百年老树，树被老藤缠着。远看去仿佛藤长进了树里，树也长进了藤里。肌理相连,叶脉相通.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年轮已经交合不可分离。看着他们莫言总会忍不住握紧我的手。那一刻所有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次次日出日落，一年年叶青叶黄，岁月被纠缠的曲曲弯弯，树和藤的结合体被纠缠成了永恒的完美。有几次那藤和树竟然进了我的梦里。梦中我问树："你苦吗?他回答我：我感到很有力量。我问藤，你苦吗，他回答我：既相依就直到地老天荒………

我想相互依存就是一切，灵肉结合就是意义。无所谓苦，亦无所谓乐。苦和乐都成了庸俗的概念…….

新的家，新的生活，日子就那样平淡地过着。没有人告诉我们那是个新的开始，也没有告诉我们什么时候会结束。

考完了期末考试,寒假开始了.临春节前几天,上海的父亲忽然给我打来电话。沉默了两分钟，父亲终于开口："宇帆，虽然没有一起生活过，可是这些年我们一直把你当亲儿子。我们这几年一直在忙碌，没有好好管教你们，你们年轻不懂事，做错事父母可以原谅。我想你们是因为关系太好了才那样。希望你们可以分开些时间，分别来上海治治。我想你们会恢复正常的，这些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这次一定要听我的话。"父亲说得很诚恳。而我只想说，我们没有病，也没有错，病的是社会，错的是世俗。可是我没有说出口。面对父母我一直有种感恩的心情。只是我遗憾的是，即使是亲人也一样放不下彼此的武装，因为武装让我们失去了亲情的亲和力，也让世间更多了些酸甜苦辣。我心里隐隐作痛，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然后我听见父亲在电话那边叹着气："你们的母亲回上海后一直郁郁寡欢，现在病了在住院，如果你想莫言好，就不要让他成为一个不孝的儿子，如果你懂得感恩就更不应该不孝。如果你不听话，也许我们连父子都没得做。"父亲把话已经说绝。我无言以对……我考虑了很久，终于决定我们暂时分开。

随后父亲又给莫言打了电话。大意是说母亲病了，要他速赶去上海。我们都明白电话之外的一种含义。也知道这一去意味着什么。我说："莫言，你去吧，无论多久我都等你。好好照顾妈妈。"我话没说完莫言就打断我，"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们一起去上海，我不能丢下你。我们去向父母说清楚，如果他们不同意。我们就一起象云飞那样从东方明珠塔跳下去，死也在一起。"听他那样说，我的心猛地颤抖，我的眼前浮现出云飞父母的白发……."莫言，你醒醒，不要傻了。我们不能那样做，那不是勇者所为，父母年纪也大了，还在为我们打拼，我们不可以丢下他们。我们还年轻，未来还长。如果我们选择了那样结束生命，我想我永远都不可以原谅自己，因为是我们杀死了父母最心爱的儿子。我们如果有死的勇气，就要有好好活着的勇气。你是父母心里的宝，好好在上海陪他们，好好劝他们，说不定他们会回心转意。我在成都等你的好消息。"我说完那些劝他的话，泪再也止不住地狂涌而出。只有天知道我说那些话多么违心。我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分明在说：莫言，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莫言终于还是走了,虽然他答应我一定会很快回来看我,可是我竟不相信那只是短暂的别离.仿佛觉得那就是永别。"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在离别的站台我和莫言互相交换了那块一直戴在我们身上的玉观音。我忍着泪说：哥，有它在我身边，我会随时记起你的味道和体温。我等着两块玉重逢的那一天。它们原本是地底沉睡的一个整体。是我们赋予了它们离别和相思。我们也应该给它们重逢。火车进站的时候我猛然挣脱了莫言的手。然后向通往上海的另一个方向狂奔。我知道自己不能面对分离的痛，只能选择提前离开。我一面狂奔，一面泪水飞溅。我看不清前方的路，可是不能回头………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我的世界忽然空了。房子空了，思维空了，视线空了，母亲走了，莫言走了，小海和昊哥也走了。我的世界全都沉沦。没有莫言的日子,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我开始喝酒，开始上网。开始借酒和网络消愁。日子一天天地麻丨醉丨着。直到有一天杰哥砰砰敲我的房门，我才悠悠地醒来。

"天，你瘦了好多啊。"那是杰哥见我的第一句话。然后他怪我为什么要关手机，为什么不给莫言信息。而我真的不知道。他说莫言很担心我，所以拜托他来照顾我。见到杰哥我仿佛看见了救星。我把我的苦，我的闷，我的失落，我的彷徨，我的梦，全倾倒给了他，而他一一接纳。他说："凡事贵在坚持，你们都要坚强点，还没有结束，还有很多路要走。你怎么可以这样颓废。走吧跟我去昆明过春节。好好散散心。"我知道他想带我去那里疗伤。而他可能忘了，在昆明还有一个伤疤，那里有我的一个亲人却不和我相见。

在昆明的几天我也想去找母亲，可是却毫无头绪。每天和杰哥聊天是唯一的事。在他的开导下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与其说散心.旅游是最好的疗伤方式，不如说朋友的倾听和劝解也是一种很好的慰籍方式。而其实只有自己才能疗自己的伤。

后来杰哥陪我去了石林。大小石林里游人如织，载歌载舞的少数民族姑娘小伙，用他们生动的肢体语言和质朴的歌声，将石林装扮成了欢乐的海洋。面对他们，我在想：为什么我不可以也 放松一下，把心里那个思念的名字暂时放在一旁呢?我挽起衣袖，扭动身体，和杰哥一起走进了那歌舞的海洋。在阳光之下，峰林之间，我们踏风而歌，翩翩曼舞，那一刻感觉自己象是一只历经迷津忘性而终于归家的老蝶，被罕见的美丽和温情所包围…….《阿诗玛》的天籁之音在我的心底响起。柔曼的歌声把阳光都埋进了水里，在石林深处，我闭目屏息,体会鱼的光明………

大年三十晚，莫言和我通了很久电话。那个电话跨越了2000和2001，静静地陪着莫言在电话里长大了一岁，听着他说：“那湖畔的藤和树就是我们的榜样和希望。"我心里忽然充满了力量。大年初六告别了杰哥，我返回成都。山水千万里,日月千万轮，火车走了一程又一程，也走老了岁月的沧桑。我将沿途的河流山峦高原和太阳月亮星辰，一一折叠，然后在流动的空间和时间里默默地品位，沉沉地静思….蓦回首，仿佛整个世界只有那树和藤的纠缠一直守候在我心里。它们是关于永恒的雕像,它们是关于爱情的图腾,它们在我们的天空一直守候着，从黄昏到黎明………

当我再回到我们的新家，天正下着大雪.那藤和树迎着雪花,抚着晚风，在寂寂的湖畔,充满卓绝的孤独和美感。它们服从于自己的意志，坚持自己的自尊，不做任何人的附庸……站在树下,我心里那颗为了爱情郁结多年的相思豆忽然醉了红颜,在一片洁白的雪花中如一滴殷红之泪悄然落蒂……

我在藤和树上打了个结,上面写着我的思绪：天空还不曾定量分配，我很快乐……

闭上眼，忽然觉得，满世界都是皓月的流光……………

那时候纵是落雪的夜，我的世界里仍唱着一首暖暖的歌…………

二五

当桃红柳绿，细草芊芊的时候，新学期开始了。所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总让人感慨万千。可是无论是花相似，还是人不同，春天依旧是最美好的季节。

最美好的季节里，没有最爱的人在身边，我们只能通过电话.短信，来倾诉着彼此的思念。开学前父母让莫言给我汇来了学费和生活费，而莫言决定要休学一年，他说父母那边很多事没有处理好。我事先已经预想到这样的结果，所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开学，我就开始找家教的工作，我希望以后可以靠自己生存下去。

没有莫言的日子，我无法远离寂寞。更多的时间我选择了让音乐和网络来麻丨醉丨自己。我在网上认识了些聊天的朋友，也更疯狂地痴迷音乐。那一年大街小巷开始流行林忆莲的〈至少还有你〉，每每听到动情处，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掉泪：

我怕来不及　我要抱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皱纹

有了岁月的痕迹

直到肯定你是真的

直到失去力气

为了你　　我愿意

动也不能动　　也要看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发线

有了白雪的痕迹

直到视线变得模糊

直到不能呼吸

让我们　　形影不离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

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而你在这里

就是生命的奇迹

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

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

你掌心的痣

我总记得在哪里

至少还有你，可是我没有你。好几次在电话里说那句话，放那首歌给莫言听，他总说一有空就来成都看我。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始终没有见面。思念是一种苦涩又幸福的滋味。可是幸福却那么遥不可及.我们活在一个用世俗和传统做为评判的天地里,一扇扇经历了多少年时间的风沙磨砾的大门.将我们和那个世界隔绝.而那个世界的人却拒绝和我们对话.

2001年5月2号，我清楚地记得那个日子。那天我百无聊赖。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傍晚的时候当我从春熙路穿过红星路。迎面看见几个城管在追着一群摆着地摊的年轻人，他们狂奔而过，我没来得及躲避，就被撞得坐在地上。等我站起来。发现前面狂奔的年轻人中有一个很熟悉的背影，我不敢相信那竟会是他……可是太象了.好奇心让我一直追着那个人,我拼命追,他狂跑.城管都被我们甩的很远.等我们越来越近,我看见他身上那块玉观音随着跑动在风中左右摇摆.我顿时泪湿.如果有人告诉我,莫言就在成都,而我们会用这样的方式再见,我一定觉得那是在白日做梦.可是那独特的玉观音,独特的挂绳.和独特的背影分明在告诉我那不是梦。“莫言.莫言,不要跑了,哥…哥….”他没有听见，他越跑越远……我在恍惚的瞬间…..颓然倒地….那一刻泪从我的脸上滑落,一直流到我心里.

我没有给他打电话.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他在成都却不见我，他心里到底是如何的言不由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莫言在这里做着小生意.然后我想到了我的学费.我的心里有万千疑问?随后的几天傍晚，我都到同一个地方等他,可是他一直没有出现.5月7号.在一群时尚的年轻人摆的地摊中,我终于看到了有些鹤立鸡群的莫言.那一刻我心里只有痛.一种割心般的痛. 我在对面的街上盯着他看了很久,他终于抬起头看到了我.

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在朦胧的路灯下穿来穿去,我和莫言对视着,就那样站着，中间忽然成了一片汪洋大海.几步路竟走得那样艰难.我迎上去,在他的摊前停住.他缓缓站起来,才几个月他又黑又瘦,他的脸上僵着一种很痛苦的表情,仿佛在惊愕这么大的城市里我们的相遇。他的眼眶湿了,然后我们开始收拾东西.疯一样地逃离那条街.在一个僻静的地方我终于对莫言大吼:“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在成都你也不来见我,为什么,为什么.我歇嘶底里地对他狂吼,我的拳头象雨点一样打在他身上.他象个木头人一样任我发泄着。等我平静下来，他看着我，开始缓缓说着几个月的一切:

“回上海后,父母就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他们坚定地认为我病了.逼我吃了很多药。我被他们折腾得几乎要死掉.有一天我终于受不了了，我对妈妈说，不要再折磨我了,也不要再试图改变我,不然我就自杀.我说完那句话,母亲忽然拿把刀对着自己.她说与其看着自己的儿子死,不如自己先死.我冲上去抢母亲的刀，结果争夺中刀扎进了母亲的大腿。在医院，母亲求我不要再伤害他们了,不要那么残忍，让她失去两个儿子.我悲痛欲绝，我只能答应她暂时不见你。我和父母商量好了来办休学手续.我才又回来了.可是当我回到成都，远远地看到你,看着你孤零零的样子，我就决定暂时不再离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流泪，“我每天都来学校看你,远远地躲着,远远地看着你,每天只要见你一面,我就满足了.很久没看见你笑了.我就骗你说我要来看你.好几次我跟着你回家了,看你进了门,我就坐在楼下,直到灯灭了我才离开.听着你无数次听那首<至少还有你>,我无数次在楼下哭泣.好想上来抱抱你,再也不和你分开.可是我走到门口,就想起母亲那哀怨的眼神.那种眼神让我崩溃.让我再也没有见你的勇气。我每天出去卖些CD和VCD,卖些小饰物,赚些钱给你做生活费,哥不想你去做家教,不想你受苦.哥说过要好好照顾你.”

“哥,不要说了,我大声哭出来.然后猛然跪地，对着他磕头。我听见我的头皮和地面摩擦,发出撕裂声。我的脸上有液体在流动,我分不清是血是泪.莫言一把将我拉起来.紧紧地抱着我.那一刻再也没有谁可以把我们分开.我用尽力气想把他镶进我的身体里,指甲深深地嵌进莫言光滑的脊背。这个男人曾经是我身上的一个铭刻.曾经是我身上的一部分，有一天被活生生地分割出去,现在终于又回到了我的身体…..

第二天醒来，莫言已经离开。仿佛是一场多年不见的重逢忽然又烟消云散。可是我没有哭。因为我理解莫言的无奈。也深深地相信我们只是暂时分开.而我更知道这个世间很多东西是脆弱的,经不起推敲就会轰然倒闭.可是历史不会倒闭.那些属于真爱的历史永不会倒闭.它们在我们有限的生命里永不漫漶……

莫言离开那晚，他的同学李剑和他女朋友来找我。虽然都在一个学校，可是很久没见了。我们寒喧了一会。李剑交给我一封信。他犹豫了一会说：“这是莫言叫我转交给你的，你哥真的很爱你，他回成都后一直住在我租的房子里。其实他前几天才办了休学。从开学到现在他一面上课。一面在外面做着小生意。每天出去很晚才回来，他甚至出去卖了好几次血。直到虚弱得在课间晕过去。才被我们发现。我们苦苦追问他为什么?当我们知道那个答案是因为你，是为了要尽快筹到你下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我和我朋友很震撼，也很感动。爱那么深，那么真，和你们相比，很多人的爱情显得那么浅白乏味。真的，我们很理解你们，也支持你们。”她的女朋友哽咽着说：“原本我不理解你们这种爱情，可是你们深深地打动了我.你们真的太不容易了。其实如果生命中有一个这样爱我的人，我死了也没有遗憾。”临别前李剑上来给我个拥抱：“宇帆，坚持下去，你哥一年后会回来。你一定要等他。以后有什么事记得和我们说。其实我一直很感谢你去年给我们做那么多精致的饭菜，让我们这些离家的游子有了家的感觉。记住，无论什么事，我们和你一起面对。我们支持你。”我的衣服被他的泪水打湿。我静静地听他们说完，忍着泪，平静地送他们出门。

等他们走了，我打开信封，里面装了五千块钱，看着那些钱我忽然想起当年海螺沟发生的一切，莫言用卖血的方式偿还了当年我输给他的血，却让我欠下了另一份永远也还不清的债….信上写着“宇帆，原谅哥不告而别。虽然我内心有多么不愿意，可是我必须走出那一步。我不需要说任何理由，因为我知道你一定理解。不要难过，在这里等我，一年后我会回来，那时候我们再也不分开。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爱你，我一直有句话想对你说，我爱你胜过这世界…..”

站在那棵树和藤下，我再一次哭出声。伤心的潮水将我淹没。恍惚中我想起那首短诗《三生》：

1860年我死于瘟疫

1937年我死于战争

2001年我死于爱情

仿佛一瞬间我那关于过去的爱情已经死去，未来的365天我将击退一轮又一轮的思念，我那新的爱情才能够获得重生。

只是在这个世界

一年以后

谁还活着

谁已经死去

谁在等你到来后钉起翅膀

把那些诗歌与寂寞

挂在墙上

永不再提

谁站在这树和藤下

轻轻地默念着他爱的名字，

永远地重复着

那一句

我爱你胜过这世界………

二六

我不知道爱是否同时具备了快乐和痛苦两种特质。只知道莫言走后，思念是一条长长的路……它一直延伸着，从成都延伸到上海，而且永无尽头……

无数次我在梦中见到莫言,他英俊的容颜一如心里的那片姜花，只在极短的梦境里自开自落。当梦醒来的时候，我总有一种害怕，我在想如果快乐和痛苦总在爱情里并存，如果得到有时候就等于失去，那么一年后我和莫言真正走到了一起，我们得到了一切的同时，是不是也等于一种永远的失去?我反反复复问我自己，可是没有答案。

2001年暑假第一天，我剃光了满头的烦恼丝,径自去了峨眉山。我希望可以在那里找到答案。在峨眉佛学院所在地的中峰寺,我找到了遍能法师。虽然此行不为出家，只想借佛门清修之地来理一理自己的思绪,借一个清静的地方安抚一下自己失落的心情。可是望着我的光头，法师显然误会了我的举动。他说：“佛渡有缘人，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出家礼佛的。佛法在于修心开悟，锻炼心性。事实上大多数人修炼了几十年，也修不成正果。依旧是凡人凡心，俗情俗爱。依然被世间事牵牵畔畔，眷恋不舍。便不可逃避地跟着或焦虑或忧伤。施主明明依旧眷顾红尘，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否则只是作茧自缚。那又何苦。”

我没有解释法师对我的误会。只是说：“作茧自缚又如何?其实尘世间本是一个大的牢笼。忙忙碌碌的人间，大多人何尝不是笼中鸟。不同的只是有的人无奈被困，有的人却是自投罗网。大师有先见的明慧。只是总要让我试试其中滋味，方能断言我能否出家，能否重生吧。”大师笑着答我;“当初于昊来到我院，比你更有出家之心，可是几个月的潜心佛法，终于脱离本寺而去，那是因为他真有一颗开悟的心。施主有心念佛，不妨一试。”

我因而在中峰寺住下。在昊哥住过的僧房，重复着晨钟.暮鼓.青灯.古佛.诵经.礼拜。心渐渐平静。山里的生活有些孤寂。可是寺里的风景却别具一格。夜晚的寺庙是空灵的。曲栏回轩，风声流转，玉阶碧池，月光流泻。在一间间的僧房里，依稀传来诵经的声音。细而动人，似乎来自水云深处，仿佛天籁……

遍能法师偶尔会来教我佛经。法师对佛经的讲读带有诗词的意味。在摇曳的灯火中，雅兴随之而至。佛法在法师口中象清灵的山风，从我面前拂过，给我清醒的力量。那种感觉有如骑着小驴在山间踏月，或是坐在繁花夹岸的舟中吹笛般的清明可喜…….

我们从灯初上，到夜更深，守着永夜，守着灯火。灯芯烧黑了,就用小竹片将它剔亮.那种感觉仿佛剪烛的西窗一般。当昏黄的灯光穿过岁月，穿过深情的记忆,所有的怀念都从灯光里泛起……

法师说：“寺里的灯火其实是孤寂的。只有红尘里的万家灯火才是不灭的永恒之火，因为那灯海里维系着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和深情。只有那样的灯火才是人之所向，心之所往。所谓太阳叫人入世，月亮叫人出世。其实并不矛盾。就象佛真正的意义上，是叫人入世，而不是出世。所谓似僧有发，似俗脱尘，作梦中梦，悟身外身。如此而已。”

在大师的教化中，我的心渐渐豁然开朗。八月初我决定下山。临别前那晚我和法师长谈到夜深，法师送了我一个木鱼，他说：“鱼的眼睛是永远不闭的，昼夜常醒，用木鱼做法器是为了惊醒那些昏惰的人。尤其是叫修行的人志心于道，昼夜常醒。”看着木鱼大大的眼睛,我想，木鱼作为磨洗心灵的工具实在具有典型意义，它用不睡眠的眼睛告诉人们，修行是没有止境的，心灵的磨洗也不能休息。在寺庙里的法师，昼夜都在清洁自己的内心世界。居住在五浊尘世的我们,是不是更应该磨洗我们的心?

当我和法师告别，走出寺门，迎接我的竟是昊哥和小海。我回头看着遍能法师，他和昊哥会心的一笑。那一刻，在法师的笑容里，我看到了：“我佛慈悲,看到了真正的佛……”

久别的重逢让我们喜形于色，我们快乐地拥抱着。看着他们，我的心里一片湿润。他们触碰到了我心里关于友情的柔软部分,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小海一直抱着我说：“好在昊哥和法师常联系，他告诉我们你今天下山呢。如果宇帆哥哥做了和尚，我一定会伤心死拉。”昊哥在一旁笑着：“曾经是你们送我前来，现在却是我来迎接你。人生真是奇妙!”

是啊，人生多么奇妙?在聊完了彼此分别后的故事，大家都在感叹。时光就象一把刻刀，才一转眼便将人和事雕刻得面目全非。两天后我和他们一起去了苏州。虽然苏州是个伤心地，曾说过以后不再去，可是总有些莫名的情绪引导我走近它。或许是因为那里更靠近上海，更靠近莫言。

在我心里苏州永远是一幅水墨画，那虎丘中的斜塔，烟树里的园林，枫桥上的乌啼，落日下的水乡，或宁静或喧闹，或尺幅玲珑，或无远弗届。都在我心里常读常新…..

当我再次走进那片水墨，才发现那里又多了更浓烈的一笔。离别后昊哥小海在郊区租了几十亩地，开始了花木培育。短短的时间生意越来越好，规模也越来越大。他们设想着将来再开一些连锁经营的花店，自产自销。站在一望无际的花海里，我从心里为他们高兴。我说：“干脆我不回成都上学了，我来帮你们吧。”小海马上就急了：“宇帆哥你可不要学我啊，不读书没有出息的。你一定要好好上大学。我们还有莫言哥都等你呢，不要让我们失望哦。”看他说的那么认真，我实在不好说什么。只是和他开玩笑说：“你们夫唱妇随真好，我是不该在这里做灯炮的啊。”说得小海满面通红。其实我知道小海的深意。和他们在一起是快乐的，让我暂时忘了很多忧伤。那段日子和莫言很少联系。我甚至没有告诉他我去了峨眉，又来了苏州。为了一年后的相聚，莫言一直忙忙碌碌。虽然明知道彼此很牵挂，可是我们心里总在逃避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

我每天跟着昊哥学些花木培植的知识。闲的时候，昊哥会带我去看云飞。一转眼云飞已经离开一年半多了。太湖的烟波依旧浩渺,永眠的公墓依旧宁静。生与死依旧因为一道厚厚的墓壁而遥不可及。我站在云飞面前一样的泪流满面.昊哥说：“这里是最安静的,一有闲我就会来陪他。有时候和他说说话，感觉他好象还在身边。在一片寂静中，我的心会听见无数的亡魂来诉说他们的故事。而那些故事是要来追索我们感情的债。”我心更是沧然。

暑假最后一周，我忽然决定要去趟上海。虽然和莫言的约定是一年，可是离得那么近却不相见实在不是我的性格，我心里想只要见他一眼我就满足了。我一直想给莫言一个惊喜。可是到了上海，才知道他和父母一起去了昆明。他们准备和杰哥的父母在昆明合资开发一个新的房地产项目。一个月后会回来。电话里他问我最近好吗。我说：“挺好的，就是想你。在外面你自己要保重，忙完了给我电话。”电话挂断，我欲哭无泪。或许是老天都不愿意让我们相见吧，我心里想。

再回到苏州，昊哥看我心情不好便提议我们去太湖边骑马游玩。我想如果游玩真的可以让人忘记忧伤，那么出去走走总是好的。我没有理由扫大家的兴。穹隆山在太湖畔，山下有一片蒙古人办的马场， 从安全因素考虑，马场的马大多性格温和，少有烈马。我们很快适应了马的脾性。在马场的草地接受教练基本的骑术(坐姿、控缰、起坐、推浪、压浪、飞奔)及安全指导后，我们开始出发。策马扬鞭，骏马飞驰，穿过蜿蜒的竹林、梅林小径。经过藏书镇，天池山。一路上我们三个兴奋地大叫，虽然没有大草原上狂奔的那种海阔天空、雄浑苍茫的刺激，可是却是一种极富挑战的体验。管他阳光道，管他独木桥，一一驰骋，呼啸而过，在我们身后，只留下亿万来者将要抚摸和追随的一个个或深或浅的蹄印…….

当夕阳将要沉落，我们返回到穹隆山，在山间人迹罕至、野果满山、怪石嶙峋的古道两旁，有小桥, 流水，人家，不由得让人想起那首雅致的元曲：

枯藤老树 昏鸦

小桥流水 人家

古道西风 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 涯

如果游乐可以让人忘记忧伤，我想那一定是暂时的。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我快马加鞭，向马场狂奔而去。马长鸣，风萧萧。我的身后扬起滚滚的烟尘，昊哥和小海在烟尘的背后快乐地唱着：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那一刻

夕阳西下,

远方依稀有风在吟着：

祖席离歌长亭别宴

香尘已隔犹回面

居人匹马映林嘶行人去棹依波转

画阁魂消高楼目断

斜阳只送平波远

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

二十七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当我骑着马在夕阳里狂奔,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莫言的名字.马儿以不倦的脚步丈量着漫漫长路,我在马背上驾驭着速度,仿佛成了御风而飞的轻羽.那一刻我好想乘风而飞,带着我的梦想和对莫言的思念,飞向我目力难及的天堂……

天堂在哪里?天堂什么样?或许天堂只在人们的想象里.而当我从马背上的"天堂"再回到现实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一夜以后的事了.马在狂奔的途中出了意外,我从马上堕下,昏睡了一天一夜,才悠然醒来……

剧烈的头痛，加上睁开眼后,眼前一片漆黑,让我惊恐地大叫。而昊哥和小海的手同时握了上来.昊哥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宇帆,冷静点,你从马上摔下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医生说,可能有脑部出血会暂时阻碍视神经,你可能会短暂失明,但很快可以恢复的,相信我,我们一直陪着你.”

黑暗中我紧紧地握着他们的手,就象握住了我所有的光明和希望.如果说头部的剧痛让我无助,那么眼睛的失明真的让我绝望.我的心情极度沮丧.我烦躁地叫着:莫言,莫言,又不停地对昊哥说:"不要告诉他,不要告诉他.”那一夜医生强行给我打了镇定针,我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当我惊恐地睁开眼睛,却看见了外面的阳光.我睁大双眼.静静地凝视着光的微粒从天空由远而近,如同从天堂里飘来的天使的光芒……我不敢相信那真的是奇迹.我不停地用手指在眼前晃来晃去,晃着晃着眼前晃出了一张熟悉的脸—-莫言.

“哥,”我轻轻地叫他,他没有说话,上来抱着我,紧紧地…越抱越紧…无声的泪水,在我的肩膀上，象洪水开了闸,我的衣服瞬间湿了……我们就那样抱着，很久才分开。莫言一直深情地看着我，他说：“宇帆，对不起，我真傻，是我固执地以为用一年的时间可以说服父母接受我们，却让我几乎失去了你，去他妈的地老天荒，去他妈的世俗偏见，我只要现在，我只要你，从现在开始我们天天在一起，再也不分开。”那样一句带赃字的话，在我听来忽然觉得很顺耳，那一刻的莫言是那么可亲可爱.他说话的那种神态让我迷恋，让我至今难忘。

CT报告和其他检查结果那天下午全部出来,医生很高兴地告诉我,昏睡是因为重度的脑震荡,脑部没有发现内出血,如果没有意外，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我和莫言都很兴奋，我们开始庆幸新的生活就要开始。然而我们都没想到的是，出院前一天父母竟赶来了苏州。那天的见面我们都很尴尬。父亲依旧冷峻，母亲依旧慈爱。她的眼神里包含着一种永不褪色的关切，那种眼神透出了爱的讯息，或许母爱就是一本关于大爱的字典。无论儿女走得多远，都走不出母亲慈爱的目光，无论我们飞得多高，都在她的蓝天白云之下……

那天夜里父母执意要在医院陪我。他们把莫言劝回宾馆休息。而莫言刚走我心里就开始不安，我一直觉得父母来苏州没有那么简单。果然父亲随后说出了来苏州的目的：“宇帆，我们做生意的人很讲究风水和财运福德。虽然现在是科技社会，可是我依旧有自己的观念，无论你接不接受，请相信我们是为了你好，这次特地从云南请了一个法师来给你作法驱邪，是想为你消灾祈福，让你恢复成为一个正常人。”

那一句恢复正常人话中有话，我瞬间明白了父母来苏州的目的。我从心里为他们的迷信好笑，可是并没有说什么，如果我的忍耐可以让彼此相安无事，可以让莫言不那么难做，那么我做什么都情愿。

我随后被父母带到了宾馆。而莫言就睡在隔壁的房间。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因为不知道究竟是出什么样的好戏会上演。当我走进房间，那个所谓的法师映入了我的眼帘。他头戴粘着羽毛的黑帽，脸戴面具。矮小的身材上挂满了作法的道具，一幅十足的巫师模样。他指着我在他身前的一块圆形木板上坐打坐状，然后在我的额头贴上一道符咒。口中念念有词，边跳边念，左右摇摆.由于戴着面具，他发出的声音低哑不清，仿佛从几百年前的古代传来。而舞姿极其笨拙简单，那种近乎原始的肢体语言，让我仿佛觉得自己走进了原始部落，在看一场原生态的表演。等他念罢咒语，开始了第二道程序。他舞起竹剑，向我全身的几个穴位刺来。我以为只是点到为止，结果我错了。竹剑象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刺向我的身体，在他不断地起舞中，我身上伤痕累累。血开始从衣服里渗出来。我疼得冒汗，但一直咬牙忍着。巫师随后又给我松筋动骨，他大幅度地将我的四肢做些高难度的拉伸牵引的动作，我听见骨头拉动后关节发出脆脆的响声。那时候我开始头重脚轻，我喊着：“爸，妈，放我走吧，求你们了。”他们没有回应。

而巫师的表演还在继续，他从一个包里拿出一条小狗，那条狗被闷在包里，已经几乎奄奄一息。他拿着刀，将狗举到我面前，我叫着不要伤害他，话刚说完，伴随狗的惨叫我被狗血溅了一脸。我恶心得想吐，他却随后将狗血一一涂满我的整个脸。最后他摆起一个祭台，点上蜡烛，烧完香纸后口含白酒，对着蜡烛喷出酒雾，刹那间一片火光在房间里升起……

我开始撑不下去了，忽然觉得生命正一点点被抽干，觉得自己象空了一样。我试着站起来，想走出那个房间，然后我听见了疯狂的敲门声，莫言直接冲了进来。看我那个惨状，莫言拿起那些巫师道具，全部丢到了门外。然后将巫师赶了出去。而父母完全被他的出现惊呆了.

莫言开始大吼：“爸妈，求你们放过我们吧，要折磨就折磨我好了，如果一定要用生和死来解决，如果折磨我们你们会开心，那么你们还是来折磨我吧!宇帆刚出了意外，你们这样会害死他的，他也是你们的儿子啊!”

“不要和我说这些，他不是我儿子，如果不是他，你不会变这样，他如果懂事就该从这个家消失。如果真的爱你爱我们就应该离开你。”父亲历声喝道。

“爸，你怎么那么自私，在你的思维里只有生意，没有亲情，不管你认不认他，我都当他是我弟弟，也是我最爱的人，我要永远照顾他。今天发生这些事，只能说明你们的冷血，你们的愚昧无知。我从心里为你们这样的父母感到可悲!”

莫言还没说完，父亲抬手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说我自私，我这一巴掌是为了打醒你，你们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莫言捂着脸，一边流泪一边对着父亲轻声地说：“爸，你可以打我，骂我，也可以杀了我，因为是你养了我，可是请你试着理解我们的痛苦，我们的挣扎，我们的真心相爱，我们简单的愿望，我们只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难道我们错了吗，如果折磨我们你们会快乐，如果我们不幸福不快乐，你们也可以快乐，那么请你们继续做你们想做的事吧，”

听莫言说出那些话，我泪流满面。我走过去说：“爸，哥，你们都不要说了，谢谢你们一直爱我，我决定了，我走，我不可以再留下来，请你们多保重!”

父亲连忙接口，“这就对了，还是宇帆懂事，你们只有两条路，你走是最好的方式，我们以后还是一家人，还有一条路是你们一起走，那么我没有你们这样的儿子。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听父亲那样说，莫言火冒三丈，他过来牵着我的手，说：“宇帆你不要走，爸，我也告诉你两条路，一条是让我和宇帆离开，还有一条是让我们死在你们面前。我的命是你们给的，今天削骨还父，削肉还母。我和宇帆从这里跳下去，让一切都结束。反正你们也不爱我。与其那么痛苦，那就让我们死在一起。”莫言说完那句话，拉我直奔阳台，那一刻，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如果死真的是种解脱，那么能和莫言死在一起，或许也算死得其所。爱能让人勇敢，我相信那句话。站在阳台上的那一刻，我没有害怕，我闭上眼睛等着莫言和我一起跳下去。我想那样就可以看见真正的天堂………….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瞬间的静寂之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母亲终于暴发，她忽然跪着爬向阳台，一面哭喊着：“不要啊，不要啊，你们走吧，妈不再逼你们了。走吧，过你们想要的生活去吧，妈再也受不了这种打击了，走吧，走吧。”我和莫言拉起母亲,和她抱在了一起….

我们终于还是走出了门，那一刻我们的心情有种从没有过的沉重。我们拉着手在午夜里狂奔，后面没有追兵，我们却有如亡命般奔逃，母亲的哭声让我们不停地回头张望，而父亲的叫骂声，一直传到很远很远,"以后永远都不要回来，我没有你们两个儿子”………….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的骂声构成了那一夜最凄惨的记忆，在那个异乡的城市午夜，我和莫言在大街上寂寂地逃亡……

我们跑了很久才停下来休息,而不远处竟是寒山寺的大门.来苏州几次,一直想去却始终没能前去的的一个地方,竟被我们那样偶遇.想起那句曾经和云飞一起诵读的寒山拾得两位大师的对话,想着就要离开这座古城,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来,心里忽然有种想进去看看的冲动.

那时候已经午夜,白日游客的喧嚣逐渐散去,寒山寺给人一种宁静肃穆的气氛.那天夜里对我们来说好象也没有什么礼仪禁制,我们在父母前吵的翻天覆地,早就将一切置之度外.我们就那样翻墙而入.我心里想,请大师们原谅我们的不敬,原谅我们这午夜的不速之客.当我们站在寒山拾得的雕像前,反复读着那句: 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如何处之乎?":"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再想着发生的这些事,心情忽然平静.

我们随后去了枫桥,一座因诗而名扬天下的桥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特殊的文化符号.而<枫桥夜泊>在我心里一直是种霜花满天,渔火摇曳的意境之美.然而事实上如果没有那首诗,我相信大部分人看了枫桥都要失望. 眼前没有冷霜，乌啼，红枫，渔火，只有一座冷寂凄清的桥，它带给我们的始终是寒意.这座桥承接着上游尽藏铅华的杭州和下游曾纸醉金迷的扬州,同时也承载着多少诗人墨客的遥想,那些关于过去的冥想或蓝如天宇,或赤如霜叶,或淡若素月,或浓如酱泼,都抵不过那一句:”江枫渔火对愁眠”.站在枫桥上,想着我们那茫然的未来,想着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的挫折和万水千山,才能走到幸福的彼岸.忽然觉得我们的爱也有了深度,愁也有了温度.钟声也有了长度……..

当晚风收割着夜的清醒,天上的点点繁星都化成了水中的精魂.站在枫桥上,用独特的角度默读着被心灵感动的月光……忽然觉得天地间没有理所当然永远属于我们的东西……

涛声依旧，人事已非，寒山寺的钟声已然沉寂,那旧时的船票注定再也登不上昨日的客船………

举目是山，回头是岸，那一刻,我们仰望着苍天,

轻轻地问它:明天的风将从哪里吹来………….

二十八.

那一夜走过枫桥,我们一直沿着枫江往前走.前方茫茫……可是那样牵着手走下去,或许是那个特别的夜晚唯一的方式.沿途经过很多个渔村.而江边那些弯弯的的小船.就成了我们累了休息的地方.

站在那些小船上,看着寥寥的星子疏密有致地勾画出河州的轮廓.隔岸的灯火忽明忽暗闪动在静寂的水波.不由得想起那句:“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在经历那么多颠倒众生的快乐和忧伤,希望和绝望之后,每当我去到一些地方,我的心里总还是会想起那些动人的诗.或许个人喜好诗词是一方面,重要的是,在逆境里那些诗词就是聊以自娱自乐的方式.河洲无语,传送着大江的浩茫和空寂.江流天际,带来灵性的审美和体验.在那些诗词里,自然的博大和自己的渺小在时间和空间上形成比照,会让自己觉得所有的忧伤,都那么不值一提……

我和莫言都明白父母让我们分开的理由是:一堆篝火只能燃烧半个小时,而一盏暗弱的油灯却可以照明漫漫长夜,前者是爱情,后者是婚姻.我们需要的是爱情,父母需要的是婚姻.因而谈到稍远以及更远的将来,亲情和爱情始终没有办法可以两全其美.尘世的幸福是有限的,我曾经倾向于佛家的如梦如幻泡影,偏又朦朦胧胧相信前途有岸,相信曾经沧海难为水,到最后我和莫言只能自嘲地以为:"父母还是爱我们的,只要给他们时间他们就会认同我们.因为无论夜有多长,明天太阳依旧会在东方升起….."因而我们决定回成都。

天终于亮了,迎着早起的晨曦我们继续往前走。远处的河堤上坐着几个垂钓的老者,他们静静地注视着水面,悠闲地享受着愿者上钩的乐趣……莫言走过去,轻轻地问路，老者轻轻遥指….那是一幅绝美的画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他们何其闲适,何其逍遥. 忽然觉得原来世界是如此美好……

回到市区,我们便去和昊哥和小海告别.带着他们的不舍和深情的祝福.我们奔向火车站.当我们走到站前的一条大街.迎面的一辆面包车上,忽然钻出五六个彪形大汉.还没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我和莫言就被他们架住了.莫言极力挣扎着,想要抓着我的手，却被他们强行拉开。我大声呼救，也没有人回应。那瞬间发生的事让我们目瞪口呆，直到莫言被抓上车.我才明白那一定是父亲的杰作.我从心里骂道:“你够狠,你够缺德.你真的不配做我的父亲。”莫言上车的瞬间回过头来,那一刻他的眼神很复杂……

我们共同向往的未来在他的眼神里忽然断裂.站在父亲给我们掘起的鸿沟前,我们用目光拥吻,用眼神互道珍重.当莫言消失在我的世界里,那时我已经不知道如何去哭.或许我们都太理想化,不肯违心地就范,然而人生终必归于残缺.那一刻我终于读懂了,什么叫宿命……

随后父亲打来电话:“莫言我带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我没有再听下去,直接挂了电话.背起包,向车站走去.原本两个人的回归，变成了我一个人的单身逃亡。想着短短的时间发生那么多事，就象梦一样。我和莫言几度相拥又几度分离.最终还是梦断苏州….. 在离别的站台没有人道别.那一刻心里有种很悲壮的感觉. 我从心里发誓:苏州你就是我的绝望，从今以后我不再来……

苏州渐行渐远,成都渐行渐近……… 再回到成都，每天上完课.晚上回来我就拼命看书,也或弹弹古筝，或是敲敲木鱼, 一弦丝竹清音，一段佛经梵语，当悠远的天籁在心底奏响，心里总有种置身于闹市之中,又独立于喧嚣之外之感。闲的时候或晨光初照,或山街夕辉我喜欢一个人静静独坐…..在宿舍后面的湖畔，在那藤和树下，坐看秋天是很有情调的事,高天.淡云.近树.鸟鸣,幕天席地,那么淡淡然，悠悠然，让人觉得仿佛悄然离开了尘世，所有的悲欢离合都不再记起………

可是如果真的可以不再记起那是幸福的。寂寞恨遥夜，相思寸生辉。那一段日子我打不通莫言电话，也始终无法联系。我们之间的信息几乎中断，只有思念无尽……..而我的落寞时光只能用网络来消磨。

那一段日子从空虚的心灵出发的网络,是一粒粒精神的药片,正在为城市的各种流行病止痛…….

曾有人说，网络你可以夜夜与之面对,但其实你是在消磨时间,消磨孤独.网络象是浮在水面上的泡沫,因为太浅,所以无法触及灵魂.初见时的繁华无限,然后光影散尽,感到厌倦。

也有人说网络上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做,可以去记忆,也可以去相信,但是不要试图拥有.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属于自己,最后只能是孤独的人更孤独……

而落寞中的我却发现网络有时候也可以是自己的另一个朋友,在网络里打开了自己的另一个空间.其实在人生的每一个路口,每一个空间，你都要有自己的发言……

在网上我只聊天从不见面，后来竟聊到一个同样毕业于乐山一中和我同届的同学.我们在网上倾诉着彼此的故事.他说他已经有了一个一起生活了两年的爱人。谈到我和莫言，他常鼓励我说,：“你们一定要坚持下去，阳光透过云层是一种表述.岛屿透出海面也是一种表述.我们这种人如何挣脱世俗，一点点走向自我和圆满的爱情更是一种表述……你们都没有理由放弃!”我一直觉得他应该是我熟悉的人。

后来我们约了在成都的一个酒吧见面,而他竟然就是秦雪峰.看到我的出现,他惊讶,然后是会心一笑.我们都觉得世界很小.回忆起高三那年的生活.谈到莫言,他说：“真没想到你的爱人就是莫言，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很喜欢你哥,我一直暗恋的人就是他,他在排球场上真的很有魅力。听他那样说，想着当初为了排球吃醋的情景。我不由得大笑。他的朋友是一个带着眼睛，看起来很温文尔雅的男孩。后来雪峰点了几首歌开始上台去唱。我和他朋友便在台下聊起来。

谈起未来,他朋友忽然有些感伤地对我说:“你知道吗,其实雪峰很不幸,他们家有家族性遗传病史,他的母亲和大哥都得了重症肌无力,先后因为某些原因去世,三年前他也被确诊.两年前我们认识的时候,他一直因为自己的病怕拖累我,一直拒绝我的热情,后来我们经历了重重困扰终于走到了一起,我很爱他,我放弃了继续读研的机会,找了份工作,一直照顾他,这两年他开始频繁发作,住了几次院,他的家境已经因为母亲和哥哥的离开陷入困境.我现在又找了一份兼职,虽然医药费很高几乎花去了我的所有积蓄,可是我们在精神上是快乐的,重症肌无力现代医学已经可以逐步治愈.我会一直坚持下去,一直照顾他,我们的爱也会继续下去……直到永远….他说那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闪动着泪光.而我的心里却有种暖暖的感动,望着台上正在唱歌的雪峰,我从心里说：“雪峰，祝你早日康复，希望你和你的朋友可以一路放歌下去,直到永远………"

告别了他们,走出酒吧,耳边传来熟悉的歌声林忆莲的<夜太黑>

告别白昼的灰

夜色轻轻包围

这世界正如你想要的那么黑

霓虹里人影如鬼魅

这城市隐约有种堕落的美

如果谁看来颓废

他只是累

要是谁跌碎了酒杯

别理会

只要夜再黑

遮不住那眼角不欲人知的泪

oh 夜太黑

它又给过谁暖暖的安慰

只怪夜太黑

谁又在乎酒醒了更憔悴

夜太黑

酒精把一切都烧成灰

夜太黑

想着歌词中的那句：“如果谁看了颓废,他只是累……”我想，其实我们并不颓废，只是累了………真的累了….

那天夜里，我在梦里又见到了莫言，我们在迢迢的银河紧紧相拥，在那遥遥的鹊桥上，在那寂寂的河汉深处，有人吟着那首我们都喜欢的诗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二天我又去了乐山,在大佛旁边的那片山谷,看着山岗高坡上成片的姜花洁白如蝶般在风中飞舞…….看着眼前的花海如同一幅绝美的秋日图画在风中展颜，我不禁泪流满面………

我悄悄地步入画里，

问讯那深掩的重门，

看其中有多少昨日的灰尘，

封存着多少关于莫言的足迹………

坐在花海深处

我想虽然我参不透那未知的天命

但我相信在缘起的地方…….

会有一个必然的结局…….

二九

山绕江城腊又残,朔风垂地雪成团。莫将带雨梨花认，且作临风柳絮看……

当姜花的谢落为秋天打下最后一个句点，冬天来了………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每天除了上课,做家教,更多的时候,我总静静地坐在北风里,心里不停地默念着那一句“我爱你胜过这世界”…….自从苏州一别,莫言的手机始终关机，我们就那样失去了联系。那一段日子，我的心就象是断线的风筝，再也找不到任何归属………

宿命的解释也许就是这样,我和莫言的一切或许都是冥冥中的注定…..在懂得爱情之前,我早已体验了家庭的变故和悲欢离合,在懂得爱情以后,那爱情就象是经世的一个又一个梦,投影于我的今生,而过去那些悲剧的印象依旧不断地在心里翻印,象诸多名画复制品那样泛滥成灾……让人不胜负荷…….

有一天大雪后，我在宿舍后的湖边堆了一个雪人，把它打扮成莫言的样子，然后静静地陪他坐着。我傻傻地问他：“你好吗?妈妈好吗?我们曾经的爱还在路上行走吗?”它沉默着，冰冷地不说一句话.只剩我在雪地里静静地和他两两相望…….

后来雪峰和他朋友过来看我，看着那个雪人,雪峰就笑：“天啊,你居然躲在这堆着你心中的帅哥，我看你连世界什么样都不知道了吧，心里只有你的莫言，也不来看看老同学，天冷了，我们过来看看你，你要多保重啊。”望着他们，我只能苦笑…..

那天夜里我们在湖边点起了篝火，坐在那树和藤下，以雪地为席，以滴落的雪水为音乐，我们就那样围坐在篝火旁聊天。雪峰和他朋友一直说笑话给我听，逗得我一直笑个不停，我知道他们是想让我开心。后来我们买来花雕酒在火里温热了喝，有词云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可那一刻我的心里却没有悲伤,或许是因为雪峰和他朋友给我带来了友情和关爱的讯息，让我在冷冷的冬天里感觉有如走进了春天…..

篝火映红了雪峰和他朋友的脸，看着他们真心的爱情，我从心里为他们高兴.我相信爱情就是那火焰…..当爱情之火映红了天穹，篝火挑明了夜色，我更相信,人呢就是那扑火的飞蛾!一颗一颗心恋于火，又浴于火，最后死于火，然后在火光里重生………

我期待着重生,和莫言一起…..当篝火阑珊，酒意散去，我和雪峰他们在雪地里说再见。临别时，雪峰笑着说：“传说在北极的人因为天寒地冻，一开口说话就结成冰雪，对方听不见，只好回家慢慢烤来听。哈哈，记得要把你的莫言带回家，用你的温暖把他的情话慢慢融化了来听。”我们不由大笑.然后我回过头，把‘莫言’抱回家,放在了阳台上。

那天夜里又飘起了雪花,看着阳台上的‘莫言’,看着外面雪花片片飞舞，看着窗外的树上雪花开了又落，我忽然想起了那句：“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我心里忽然有种渴望，渴望莫言会轻轻打开房门，给我一个暖暖的拥抱……..

相思能让人骨瘦如梅，内心最难平息的动乱是午夜的失眠和白天的恍惚。午夜过后，我还坐在客厅。我没有开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当我迷迷糊糊准备睡觉的时候，却传来了有人撬动门锁的声音。我开始心跳加快,但瞬间我明白那一定不是莫言，我悄悄站起来，躲在客厅的桌子下，那一刻我心里没有害怕，只是在想，如果进来的是小偷，那他运气实在太差了。因为我这里实在没有值得他偷的东西。

门轻轻被打开，然后蹑手蹑脚进来两个高瘦的黑衣人，他们轻轻关了门直接闯进了我的卧室。听着他们在床上，房间里翻着东西，我在客厅的桌子下面，张大嘴巴，屏住呼吸，心跳加快，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一会儿里面传来打电话的声音：“老大，他儿子今晚没在家住，怎么办?或者我们明天夜里再来，一定搞定他。”听到那里，我站起来，冲出房门，然后拼命向楼下跑去，他们发现了动静，从房间追了出来…..

那时候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天还在下雪，我穿得很单薄，当我在雪地里狂奔，我不停地颤抖，极度的紧张和寒冷让我的脑海一片模糊，我不知道在那种情境下该如何喊救命。听着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只有一点清醒的是，我必须要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于是我加快速度，借着对宿舍地形的熟悉从一个边门绕了回去，直接跑回了家。或许在那一刻只有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

慌乱地带了几件厚衣物，拿上手机和钱物，我背起包匆匆从工厂宿舍后门跑出去，大约跑了几百米，终于遇到了出租车，在车上我还惊魂未定。我和司机说：“随便去什么地方，赶快带我离开这里……”然后我给昊哥打电话，我气喘着对他说，:“昊哥，不好意思这么晚了吵醒你。”我的声音还停留在刚才的恐惧中，他显然听出了我的慌张，问我：“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我刚被人追杀，我想可能是父母和莫言那边出了什么事，拜托明天一早替我赶去上海看看莫言和父母。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了!”打完电话,我让司机送我到了一家旅馆。住下后我还一直不能平静，我陷入焦虑和不安中。我担心莫言出了事，心里不停地祈祷…..

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昊哥打来电话：“宇帆，听我说,我刚到了你父母的公司，可是这里全部办公室都贴了封条，大门紧闭，我多方打听，听说你父亲的公司在云南投资房地产出了问题，现在被法院查封，具体的事情他们正在云南处理，目前还不知道结果，你最好马上去云南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我先回苏州，你不要太着急。如果有什么事就说，我和小海放下这边的事，过去帮你。我随即给杰哥电话，可是他关机了。

放下电话，我开始想，这件事一定没那么简单。不然不会出现昨晚的事情.以后我一定要处处小心。我拿出莫言给我留的那五千块钱，那些钱我一直没有用过,我一直想着可以留着等他回来。现在情况紧急,却不得不拿出来急用.我换了一身装束，带上帽子，戴着墨镜，刻意打扮了一番,只是不想让别人认出我。然后买了机票，登上了去昆明的飞机…..

昆明没有雪，可是我的心一直在下雪。当我再次去到那个熟悉的城市.我第一个给杰哥打电话，可是他竟然还是关机，我找到他的住处，已是人去楼空.走在没有人认识的大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落寞,我的亲生母亲也联系不上，杰哥也消失了，和莫言就在同一个城市却无法相见。我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有着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绝望…..

好不容易找到了杰哥父亲的公司,才发现那里一样大门紧闭,并到处贴着封条。我找到一个和杰哥关系很好的公司领导张经理,他告诉我:“公司最近陷入困境,公司高总和上海的沈总因为房地产开发期间,涉嫌违规开发,行贿省高官,日前正接受调查,高总的儿子高杰目前下落不明,我们也在找他,高总和沈总夫妇目前被暂时缉押在市看守所.我很急切地问他,“我现在如何才能见到他们，我想去看看他们.”“目前该案牵涉到高官,省领导很重视这个案子，估计你很难见到.必须想别的办法才行.”他看了看我，稍做迟疑然后问我：“沈总是你什么人，?”“我是他的二儿子，您可以帮我吗?”“实话说吧，我来公司十年了，和你杰哥关系很好，高总对我也一直很不错，发生这种事我们都没有想到.案子目前还没有到审理阶段,我已经请了律师，希望可以为两位老总做些事，我在看守所有朋友，我现在联系他，明天一早安排你去见他们。”

听了张经理一番话,我开始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我想我必须尽快见到父母.第二天一早,我来到了看守所.在张经理的事先协调下，我很轻易到了会见室,几个武警随后将父母带了进来。虽然我换了一身平时从没有过的打扮,可是母亲还是认出了我。关上会见室的门，妈妈开始哭,她有些激动,身体微微颤抖,我抱着她，有些哽咽地安慰她：“没事的，别担心,爸妈,我一定想办法把你们弄出去.”父亲在一旁一言不语.

“宇帆,你快走,过去是我们对不起你,这件事和你无关,你快离开昆明,否则你有危险.”妈妈有些急躁。我忙说“我没事，我知道该怎么做，莫言在哪里，我去找他，我们一起想办法。"

母亲沉默了一会说：“宇帆，听我的，你快离开这。不要回来。我们的事听天由命，不想你也卷进来。这次地产开发，本来是正常投资，但在该项目签定时政府某高官给我们发话，要所谓的好处费，否则不给签批项目。我们和你昆明的高叔为了顺利拿到当时的项目，考虑到未来该项目的潜力很大,迫于压力给了他500万的好处费。事后不久该领导因为多处索贿受贿被人揭发，目前正被纪检部门调查。我们这个阳光花园项目也牵涉其中.为了自己的仕途,为了替自己开脱罪名，该领导现在正利用他在北京和在云南的关系网，四处为自己活动.现在我们陷入困境的是,这件事他居然怀疑我们这边也有人过河拆桥.因而想办法要报复我们.为了自己成功脱身,他还叫人传话给我们,要我们在法庭否认他曾经收贿500万的事实.并承认钱已经归还给我们.最让我担心的是，为了给我们制造障碍，让我们在法院审理时帮他说话，他找人绑架了莫言和你杰哥。他放出话来，如果我们在庭上敢说出对他不利的话，莫言和高杰就是死路一条，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莫言在哪里。宇帆,父母都年级大了，经过这次，我们也清醒了，即使未来被判行贿罪坐牢我们也不在乎.现在云南高层对案件很重视,该领导多次索贿.受贿未来必将罪有应得.如果我们帮他说话,和他同流合污,最后不仅会被判重型,更可能的是,在云南的所有投资和付出,全部付之流水,一无所有…..”

母亲停了停继续说:“宇帆，我忽然改变了想法，原本不想你牵扯进来,可是莫言还年轻，他是无辜的,无论如何帮我们找到他，救救你哥，我知道你爱他。一定找到他，如果救出他和高杰,那个败类手上没有筹码,加上本身他索贿在前,我们按实际情况据实陈情,请求法院支持,通过律师努力,或许还有机会…..如果你哥能够平安，我们即使坐牢，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听到那里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往下流。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来追杀我，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种种原由。“爸，妈。你们受苦了,以前的事，我知道我很让你们伤心，不管如何我会想办法救出莫言，我们一家一定会有团聚的那天的……..有时间我再来看你们，等我……..爸.妈.我爱你们…….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儿子……”

说完那些话我流着泪和父母告别,走出看守所,我有些天旋地转.想起去年来昆明时，杰哥告诉我西山华亭寺是昆明著名的佛教丛林.那个寺庙香火很旺，祁愿也很灵.因而我便去了西山. 华亭寺内松竹夹道，浓荫蔽天，琉璃台阁，圆窗雕饰。满寺的茶花竟次开放，迎风峭立,明媚动人,楚楚有致，而我却遗憾没有心情欣赏.我在大雄宝殿虔诚地上香，心里默默地祈愿：“望佛祖保佑父母和莫言杰哥平平安安。希望能够成功逃过此劫。"

上完香我登上了西山顶。看着远处的滇池泛着澄澄的碧波，想着去年和杰哥在湖边露营的情景，心中感慨万千。我一个人静下心来想着发生的事,并开始计划如何找到莫言.我对自己说：“宇帆，你是成年人了，现在是证明自己的时候.你应该擦干眼泪,勇敢面对未来将可能出现的困难和危险。才是一个真正的强者."

临下山时,夕阳即将沉落,月亮隐隐地从远山升起,站在山顶，我对着天空狂喊：“杰哥…….莫言……..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啊?.啊…..啊….啊………”

山中的回声,湖上的桨声,朦胧的烟影,淡淡的月痕。都印进了我心里…………

苍崖万丈，绿水千寻，月印澄波，云横绝顶.

那一刻的滇池和西山

斜阳独倚西楼，

遥山恰对帘钩。

人面不知何处，

绿波依旧东流。

三十

一水抱城西，烟霭有无，柱杖僧归苍茫外;

群峰朝阁下，雨晴浓淡，倚栏人在画图中。

那天当我从西山下山,看到那幅对联,我忽然想到一个人……

那副对联的作者叫杨慎,而我想到的人和他同姓.他就是我母亲口里的后爸杨文彬.虽然我心里一直不肯接受，但想着母亲和他结婚的十年，他一直深情相待，我只能沉默。过去听母亲说他是因为参与贩毒,才被判了无期。我想他或多或少应该认识些所谓的黑道人士,或许可以打探出些消息.想到他不由得有些兴奋，觉得好象看到了希望………

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我要想尽一切办法救出莫言.哪怕一丝线索和希望,都不放弃.晚上当我在宾馆想着如何请他帮忙的时候，就想起去年来昆明找母亲时他的冷漠.我想这样去找他,他一定不会理我。想来想去心里‘忽生一计’……为了救出莫言我只有一试…..

第二天一早,迎着高原灿烂的朝阳,我去了昆明云南省第一监狱。他的囚号是10378号。他显然对我还有印象.我一见面就很急切地说：“妈妈被绑架了,我昨天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说妈妈在他们手上，要我拿钱去赎，我一早就赶来昆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求你快想办法救救妈妈……..”

“怎么可能，她前两天还来看过我，不可能，不可能….”他的回答让我很内疚，我心里一直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嘴上依旧在说:“我为什么要拿妈妈开玩笑, 你究竟有没有可以帮忙的朋友?快想想办法，让我去找他，我不敢报警.怕那样对妈妈不利,救救妈妈……晚了就来不及了啊!快告诉我，快!”

听我那样说,他开始急了,他随后把狱警叫进来，要了纸和笔,很快写了两个地址给我,然后嘱咐我说:“你母亲命苦，跟我几年一直在风浪里，我对不起她啊!我现在身不由己,拜托了.快去找地址上的人,我和他当年交情不错,他现在有势力,地头熟,耳目多,一定会有办法.那些人最多只是为钱,一定要救出你母亲。你要随时给我消息。”

临别他交给我一把钥匙：“这是你母亲留给我的，她说不管多久，这把钥匙都为我留着，现在交给你，拜托了。家里的保险箱还有些现金，密码就是你的生日。那是你母亲设的。”我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神，转身走出了监狱。那一刻我为自己的自私难过，我想我利用了他对母亲的爱.才取得了他的信任。我从心里说:“对不起,后爸，以后会向您说明情况,我真的万不得已,我不想骗您的. ”

纸条上写了两个地址,一个是母亲的。还有一个名字是王恋云。我按着地址先去找王恋云。那是郊区一座很破旧的老房，敲门半天才出来两个年轻人。他们和我差不多年纪,却浑身带着痞气,让人一看就是道上混的.

我问:“王恋云在吗，我找他有急事.”

“这里没这人,请回吧.”他们直接将我拒之门外。

“不可能,我是一个熟悉的朋友介绍来的,今天一定要见到他,不然我不会走的”,我又再请求他们。

“算了算了,你等等.我去看看.”过了几分钟,那个年轻人出来回话:

“你是谁,谁叫你来的,不然我们老大不会见你.”

“我是杨文彬的儿子.有急事找他”,其中一个进去回话后，转瞬出来抬手就给我一个耳光,我被打的眼冒金星.

“你小子,到底是谁,是不是条子.杨文彬根本就没有儿子.快说,”说完又重重一拳打过来。

我被打倒在地，他们将我拖进屋里。里面很阴暗,一片狼籍.并有刺鼻的味道.

随后我的身边响起一个声音： “先放开他,他怎么看都还是个学生.不要为难他.说吧,你到底是谁。”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满脸横肉,面目狰狞的人，心里不由一冷.我想这就是那个王恋云了吧。我拿出后爸给我写的纸条说：“王大哥，我妈妈十年前和杨叔结婚.应该说他是我后爸，我一直在成都生活.这次是有急事,我今天去了监狱,他要我来找您.拜托您帮忙.”他看了看笔迹，摇摇头,随后那两个手下就朝我踢过来,我瞬间疼得坐倒在地.

“王哥,我杨叔真看错你了,你可以打死我,可是你打不断你和杨叔的兄弟情.你可以去监狱问他我是不是他儿子.”我有些歇嘶底里地大喊……..

我的话音刚落，王哥忙制止了手下:“好小子,你还真不赖,你的性格很倔,这点很象杨哥.我不管你叫他杨叔还是老爸,就冲你这性格,我欣赏你.起来说话吧.”

我忍住痛,慢慢站起来:“对不起,王哥,我真的很急,我哥哥和一个好朋友在昆明被绑架.听说是黑帮所为，您在道上混,一定有办法打听到他们的下落,我求您,帮帮我找找他们.最终就钱的问题,我们会想办法。我会去和妈妈谈,重要的是他们安全.只要救出他们，我一定好好谢您的。求你!”

“当年我和你杨叔算是兄弟一场,虽然现在他进去了,当初提点了我不少,现在他既然发话,我一定会尽力.我这人最讲义气，我们虽然在道上混,也只是混口饭吃,打家劫舍,偷鸡摸狗的事情，我们不干,就玩点走私生意.如今世道不同拉,我们也不好过,这不,地方也三天两头换,所谓狡兔三窟啊!今天正好在这,你小子运气不错.至于你说的事打听起来不难,处理起来要按道上的规矩,这个现在我不能答复你.很难办啊,你是给我出难题啊……”

他随后考虑了一会说:“你先回去吧,我先打听打听,三天之内给你答复,回去替我问候嫂子,她一个人在昆明,不容易啊……”听他那样说，忽然觉得他没有那么面目可憎，心里不由得涌起一种亲切感。我想这次可能找对人了。

我一再感谢王哥的帮忙.走出那所房子,身上的伤痛开始涌上来.不由得头晕目旋,颓然倒地. 我索性坐在地上.休息了十几分钟才慢慢爬起来.我决定去见母亲.

母亲的住所在宜翠雅苑.那是昆明比较高档的社区.我按照地址找到了家,却有些犹豫.我在想：一年多没见了,母亲现在是什么样子,我该如何和她说发生的这些事.

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门打开的瞬间,我看见母亲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客厅外面.那种神情有种迟暮的感觉.我忽然觉得母亲老了很多.然后她转过脸,我们四目相对。我走进去,扑通跪在她面前:“妈…..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母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眼角浮现出悲喜交错的复杂表情,然后抱着我大哭起来…..

“小帆,你终于来了,这是真的吗?快让妈看看，妈一直等着你…..一直等,一直等你啊……”母亲瘦了,头上已有了零星的白发,想着这一年来母亲的日思夜盼,那一刻我心里只有对自己的怨恨,恨自己不孝,恨自己的无奈…….

我擦干她眼角的泪,坐在沙发上陪她聊天.她开始有了笑容,她把我介绍给那个女孩:“这就是我和你常提起的儿子.你快去买些菜回来,很久没吃过我做的饭了,今天让儿子好好吃一顿.”等女孩出去,母亲说：“她叫小兰,请的保姆,其实她没多少事做,我就一人太孤独了,请她来和我作个伴,聊聊天.”听完那句话,我的眼眶湿了,“对不起,对不起,妈,我以后一直陪着你,不离开你!”“好了,男孩子不要哭,妈不怪你.今天应该高兴才是.”

“妈,其实我去年来找过你,可是你换了住址,电话也换了.我…..”

“不要说了,都过去了,去冲个凉,吃完饭我们好好聊.”看着母亲慈祥的眼神，心里暖暖的。我想那就是母爱的力量吧。

母亲随后递过来两件干净的衣服,“你后爸的,你试试先穿着吧。”冲凉的时候，身上的伤开始火辣辣地痛.看着身上的伤,我想到了莫言。心里忽然不觉得痛了，仿佛在经过了一些事以后自己开始变得坚强和勇敢。为了莫言什么痛我都可以忍受。我想出去一定要和母亲说清楚整件事.然后请母亲帮忙。但当我看着母亲的笑脸,却欲言又止,我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说.

那天饭后,母亲带我去了滇池,虽然滇池以前就曾来过,但是和母亲一起逛湖,还是觉得有些特别的意义……

记得年幼时,父亲在外面做着一份薪水并不高的工作,常常一周才回家一次.母亲常带我坐在草花庄的那条小河畔，望着远方…….

她常念着:“一直往前走,在河的尽处就可以见到你爸爸, 听完母亲的话我常一个人往前跑啊,跑啊……跑着,跑着…….偶尔会看见天空里的流星飞逝,可是总看不到河的尽头………我常天真地问母亲:“流星的家在哪里?是不是追上了流星就可以看到爸爸?”母亲总说：“傻孩子，流星没有家!你爸爸的家就是我们，过两天他就回来了…..”

那时候是不懂亲情爱情的，只知道陪母亲坐在河边,一边看着流星在天幕里飞过,一边等父亲回来是很开心的事，长大后读到沈从文作品中说道:“凡是美好的事物都没有家,流星,落花.荧火. ……”心里总有些淡淡的忧伤……..

而今坐在滇池畔,沐浴着轻柔的晚风,看着天幕偶尔闪过的流星,我想一缕月光自有它的前尘过往,一颗流星自有它的来去方向,其实这个世界所有事物都是有家的……..

流星的家是宇宙,落花的家是大地,萤火虫的家是空气.我们的家是哪里?是那所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的房子吗?……..

看着身边的母亲，想着这些年经历的一些事，想着我们夏家和沈家那些纠纠缠缠的情和爱，忽然觉得感慨万千……..在那草花庄的故园土地下，父亲已经不用为那些情和爱操心，他的坟茔就在那条河的岸边，也许他还可以听见流水的声音……..我和母亲曾经是河边的音符，可是现在,父亲已经听不到歌的音韵………..

我感叹着对母亲说：“妈，什么时候我们再去看看爸爸。”母亲轻轻地点头.

当我们转身回家的时候,身后的滇池,一轮明月正高挂在宝蓝色的天空,如水的月光轻柔地泻在寂寂的湖上,那湖面上轻轻地荡起晚烟,晚烟随风儿轻轻扬起,飘向很远很远的远方………

思念是一面随风飘扬的旗,总会在不经意间,撩动你心中的那个永恒……….

人归落雁后， 思发在花前………

我轻轻地对着天空的流星许个愿……..

那个愿望叫做…………永恒……………

三一

世事离戏只有一步之远,人生离梦只有一步之遥……..

我没有想到的是,和母亲见面的第二天晚上王哥就打来了电话：“已经有了你哥的消息,现在被迪庆州的小龙帮控制,关在中甸.这是一个小帮派，老大龙宏和我有过交道,这个人不重义，只爱财，我刚和他联系过，听他口气有商量的余地,我明天陪你去中甸和他谈.先和你妈妈商量下，主要还是钱，明白吗?”

接完电话,我兴奋莫名,却不知道该如何和母亲说。犹豫了一会终于鼓足勇气:“妈,其实我来昆明,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我必须和你说。”

“说吧,我听着.”母亲的眼神里透出一种安详.我将整件事细说了一遍,母亲听完冷冷接道:“我明白了,你是为了莫言才来,听着,小帆,你真的是个自私的孩子, 为了这件事,这样骗你后爸,你叫我情何以堪,叫我以后如何面对他!”

“对不起,妈,现在情况紧急,我只知道我一定要救莫言出来.我只能来找你.我现在心里真的很乱. 妈.求你!救救莫言.我明天要去中甸,主要是钱的问题,如果救出莫言,未来父母那边也可能没事,他们一定会记在心里的.”我用哀求的口气说.

“莫言是个好孩子,可是你们不能在一起,那是我过去的想法,现在依旧是.我不能接受你们的感情.只要我还在世,我不可能接受.在你眼里他始终比妈重要,你太让我失望了.”母亲的口气依旧很冷.

“妈,不是的,不是的,在我心里你们都重要,你们都是我的亲人啊!我真的好难做,如果不救莫言，他们一家都完了，还记得那对玉观音吗，当初您也认莫言做你儿子的，我们两家就是一家人，如果没有沈家或许我们母子根本就不会再有机会相见!”我一激动,身上的伤痛忽然涌起,然后眼前一黑……….等我醒来 ,看见母亲坐在旁边,一脸关切，“小帆,刚给你身上擦了药,你好好休息,有事明天再谈，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我更担心的是你,现在他们可能也在找你,我怕他们对你不利。”

“我没事,真的没事,我知道妈最疼我了,妈一定会帮忙的,对吧,”我换个方式,有些嘻皮笑脸地说出那句话.母亲笑了.她想了想说:“看在他们沈家照顾了你几年,好歹救莫言的事,我一定会尽力,只是我有条件,你答应我就可以.”我忙问什么条件?

她犹豫了一会说:“你必须答应我,救出他之后,不再见他,你要在昆明和我一起生活.”

我的脑袋嗡嗡响,“妈,你在趁人之危,”我不敢大声,轻轻说出来，母亲还是很生气,“那好吧,你自己好好想想,明天早上给我答复,你可别说我不帮你。”她留下那句话，转身出去。

晚上我辗转反侧,想着母亲说的话,“你要答应我,救出他后,不再见他，必须答应我……必须答应我…..”我久久不能入睡……..半梦半醒间我眼前浮现出莫言被绑匪杀害的梦境……我大叫着惊醒,然后枯坐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我对母亲说:“我别无选择,我答应你.”母亲过来抱着我,那一刻,我的眼泪喷涌而出……如果可以有别的选择,我一定不会做那样的决定,我从心里说,莫言,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不能再陪你走完未来的路……..

那一刻我出卖了爱情,可是却没有办法去后悔………..

我和王哥终于踏上前往中甸的路。为了谈判的诚意，王哥没有带兄弟前往。一路上王哥边开车边和我聊天.他说他是个孤儿,从小就注定了自生自灭,听了忽然有些感伤.这个世界很多人一出生就生活在底层,或许因为环境影响他们会做错很多事,但那或许是对生命的一种抗争.我无法去评价王哥走过的路是对是错.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对他的感谢.只是觉得那样的萍水相逢,即使有后爸的关系,他能来帮我去面对这么危险的事,我真的被他的义气感动.

一路上走过楚雄,大理….过了丽江, 沿途开始出现苍苍茫茫的原始森林和连绵不断的雪山.虽然已是冰天雪地,然而一路上的蓝天白云却让人目眩神迷.当灵魂的窗户被富有质感的云朵擦拭,心情也变得清透明亮.王哥说:“雪域高原的冬天,其实白天并不寒冷 ,晚上也并不寂寞，一个又一个的藏族独特节日将随着冬日严寒而来,藏区到处都是欢歌笑语的海洋.”

我们于第二天的午后到达中甸. 王哥告诉我：“这就是传说中的香格里拉.”我有些不敢相信。过去我一直不知道所谓的香格里拉指的就是中甸。那个以藏族人为主的高原小城.只有两条街道,一条是长征路，另一条是建塘路，街上鳞次栉比都是藏族特色产品的商店和藏族及云南特色的餐厅，　走在街上,到处是狂午的哈达，和飘扬的经幡……偶而可见骏马奔驰而过，身后扬起浓浓的奶茶香…….

我们找了个藏家饭店,用了餐.王哥开始给龙宏打电话.我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结果却看到王哥失望的表情。“龙宏这小子似乎有意兜圈子，他要我们在这里等着，等他消息。”我心里有些凉。于是我问王哥：“你知道龙家家人的情况吗，我想我们应该多了解些，或许和他谈判的时候有用。”

“这个你放心 ，我来前早就打听过，他可能也没预料到我知道那么多，这条道上我还是看得清楚，必要的时候……”

我忙说:“王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要你对付他家人，只是觉得多了解对方，知己知彼才好说话，呵呵.”

“你小子聪明,哈哈.龙宏是汉族人，两年前离婚，老婆远嫁，现在只有个8岁的宝贝儿子乐乐，就在附近的小中甸镇，由一个叫格桑卓玛的藏族老师带着。我看我们也不能在这干等,要不去看看那小孩.心里有个数!”王哥说完叫我上车.

雪山脚下的小中甸,只是一座小镇，廖廖的藏楼远没有一般藏寨那么富有气势,但远看去却有种清雅的风情。我没有叫王哥陪着，独自去找格桑卓玛。那是一个在内地长大的藏族姑娘，讲着流利的汉语.我无法说明我的目的，只说偶尔路过这里,孩子母亲托我来看看.我问她:“为什么不留在内地。”她回答：“这里是香八拉，这里是我心中的天堂。我一生一世也不想离开这里。”我深深地体会她的话，我想是香八拉融进了她的生命,也或是她融入了香八拉的灵魂,其实已经不需要答案……

随后她将乐乐带出来见我。我远远地跑过去抱起那个清秀的小男孩：“你妈妈让我来看你，呵呵.”他很亲切地叫我：“叔叔，妈妈怎么不来，我想她了.我回答他：“只要你乖,妈妈过几天就来看你.” 他很开心地笑了,笑那么无邪，那么纯真.那是发自生命本真的笑,就象眼前的香格里拉,那么明净,那么纯美…….

我随后带乐乐在镇上买了些糕点和玩具。一路上我问他:“多久没见爸爸了，想他没?”他点点头，然后开始缠着我带他去见爸爸,我只能回答他：“好，改天有空叔叔一定带乐乐去.”我们互相勾手指,约定谁骗人就是小狗.那一刻我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童年…….

当晚我和王哥就借宿在附近一个藏族家庭.主人十分好客，除了热情款待，还热心向我们介绍藏族的文化和礼仪。随后的几天,我们一直在镇上住着.焦急地等待龙宏的消息.每天早上，迎着高原的阳光，我都会在藏寨里穿行，看着远处连绵的雪山和蓝天白云,冥冥中总感觉有一种声音在耳畔滚动，它仿佛从遥远的天边注入我的灵魂深处，我不停问我自己?这是来自大自然的声音,还是天籁之声，或是雪域高原的呼唤…….

在熙熙利来，攘攘利往的世界，很多人对宁静的自然美已经不屑一顾，因为他们早已丧失了精神家园…….追风逐潮,追名逐利的人是永远不会具有这份自然坦荡的心境的，走在那些藏族的村寨，我总想起陶渊明的那句：“结卢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有天黄昏,格桑卓玛带着乐乐过来告诉我,那天是藏族的“燃灯节”。并约我去松赞林寺朝佛。王哥便开车送我们前往.沿途弥漫着“吐巴”(藏式面旮瘩粥)和桑烟的香味.而中甸城内则燃起了千万盏酥油灯. 格桑卓玛告诉我:“燃灯节”藏语称“葛登阿曲”，每年藏历十月二十五日举行。据传这一天是藏传佛教格鲁派(黄教)创始人宗喀巴大师圆寂成佛的日子。因而虔诚的藏族信徒以点燃酥油灯、吃“吐巴”的仪式纪念这位佛祖。这一习俗至今流传在西藏各地。

松赞林寺仿布达拉宫而建，是藏传寺庙的圣地。每年燃灯节松赞林寺及其各分寺都会举行开光仪规和燃千盏灯的仪式。僧人们在金殿外的圆坛上坐成一排，伴随着浑厚的法号、法螺声响起,他们在夜空中诵唱着经文，声音深沉而悠远。朝佛的人群中，有的随着僧人的诵唱轻声应和，也有人在心里默念着藏传佛教的六字真言—-嗡、嘛、呢、叭、咪、吽……..不时有人将一把把“风马纸”撒向天空……寺内的金殿、佛堂、窗台、楼宇到处都点着一盏盏酥油灯，点点火光与弥漫的桑烟,宛若与天相连……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自己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回到镇上已是午夜，我和王哥则去了镇上唯一一家小酒馆喝酒.藏族的酒不多，却大多很有味道.多由小麦或青稞经发酵而制成的低度烧酒，味淡而醇厚,却能直入心底。喝酒一是为了御寒，二是为了消愁。几天的耐心等待总掩饰不了内心的焦急,心里对莫言的思念只能通过酒去表述…..王哥静静陪我喝着，他想劝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深深明白,他不可能懂我内心的哀与愁…..有些人和事其实无法言说……也无须言说…..当我不停地和王哥举杯，我知道那一刻我们是真正的朋友，友情如此清澈,端在手上的不是酒，那是藏族最美最动人的冬雪在我们心里开成了春花…….

喝到动情处,王哥忽然破口大骂:“龙宏,你个王八蛋,你敢耍我,也不想想老子在哪混.我操…………兄弟,我和你说,要不是担心他对你哥不利,我他妈的早绑了他儿子和他摊牌.”他说完那些话,摔了酒杯夺门而去……..那一夜我再度失眠…….

第二天一早王哥将我喊起:“龙宏的老窝已被我查到,你带上乐乐,我们去找他爸谈判.”我忙说:“王哥,不要伤害乐乐,我们想别的办法.”他笑了:“你还当真了,我混了这些年决不是欺负小孩的人,再说现在你哥他们还在他手上,为了安全我不会乱来,咱在道上混,一定遵守道上的规则!我主要看乐乐那小孩和你亲,带上他好办事,他老子也有所顾忌.”

或许是藏族人的淳朴也或是几天的相处让彼此有了信任.我们说带乐乐去见他爸爸，格桑卓玛并没有任何怀疑,她将我们送出门,然后嘱咐路上小心.而乐乐则在车上高兴地手舞足蹈.看他那个样子,我开心的是终于可以实现我对他的承诺,却也为把他卷进来而难过….我心里想,无论如何我一定不会让他受到伤害.

在松赞林寺不远的一座山谷 ,我和王哥轮流抱着乐乐往上爬.远处的雪山高耸入云, 近处的山岗上则可见一座白塔,在一道道经幡的簇拥下，状若含苞欲放的白莲，塔边，几个僧侣用柏枝煨放的桑烟正袅袅飘远。鹰在天上划破长空，那声音就象穿过了层层岩石和悠悠岁月. 王哥说:“那里就是藏族人的天葬台.”听了心里忽然涌起寒意。记得在学校上解剖课,老师曾经提到过藏族的天葬.他说:“当鹰落鹰扬，一个人的尸骨和灵魂便随鹰的翅膀飘远……..”

而今站在这在片天空里，眼看着鹰对灵魂的召唤…….忽然觉得生命过程就是一句暗藏禅机的佛语， 当鹰在天空跳着关于灵魂的舞蹈，为每一个人的故事划上句号.或许一个新的轮回又将开始…..所有的追逐和膜拜也将因此无始无终，只有因果，没有谜底…….

当我们终于登上山顶，在那座耸立在山颠的藏族民居前，我们和龙宏终于相见。他带着20多个弟兄在门口迎接.那种架式让我觉得有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而当乐乐向他快乐地跑去，我心里忽然有些释然，不再有任何的担心和害怕……

一切的故事都有开始

也都会结束

那一刻蓝天下飘着白云

白云下扬着神鹰

神鹰的下面有我在轻轻地诵念着:

嗡、嘛、呢、叭、咪、吽嗡、嘛、呢、叭、咪、吽

嗡、嘛、呢、叭、咪、吽

嗡、嘛、呢、叭、咪、吽

三二

当长风在阳光下吹动着飘扬的经幡,当雪山在蓝天下闪耀着圣洁的光芒,那一刻，我的心仿佛已行走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已然超脱于喧嚣的尘世之上…..

我不知道走进那座藏族民居将发生什么，只知道我将离莫言越来越近…..当无边无际的牵挂都随风而去,又随着鹰的双翅而至……我更相信那一刻,莫言一定感觉到了我的到来….. 他的影子始终在我心最深处推动着我.推动我勇往直前…….

在那座藏族民居前，龙宏笑着和我握手。没有想象中的凶神恶煞，他看起来反而极其斯文,只是眼神流露出一种邪气。王哥笑着说:“龙哥，好久没见,这么多兄弟隆重迎接也太看得起我了。”“连乐乐都被你们带来了，我能不隆重迎接吗?”龙哥话里有话地回答, 我沉默着跟随他们走了进去。藏族民居叫碉房, 一般底层为畜圈及杂用,二层是居室和卧室，三层则是佛堂和晒台。而装饰都极尽奢华,龙宏的那座也不例外，走进去可见横梁天花彩绘雕饰,柜.桌.门.窗勾金描银,铜壶.法器.玉樽.金佛镶珠嵌翠,让人目眩神迷…..

三楼的佛堂宽敞华丽,巨大的佛龛位于正中,前面供奉着唐卡.法器和高僧居留后留下的吉祥信物。经堂是藏族人家的中心所在. 来了客人，一定要先顶礼观瞻，烧几柱高香。 烧完香后，我便迫不及待地说：“龙哥,你知道我的来意，有话我们直说吧!在开始之前，我要见到我哥，我们必须确定他们安全。”“嘿嘿，这个好办。”龙宏边吩咐手下去办边带我们上了楼顶的晒台.晒台连着墙垛.上面插挂着五色经幡，从上至下用蓝、白、红、黄、绿五色，旗幡上印有祈福禳灾的经文。在藏族同胞心里,那五色分别象征蓝天、白云、红火、黄土、绿水.

站在楼顶，天空和雪山更近了，庄严肃穆的山峰峰轫壁立，轻盈洁白的雾缕随风浮动…..让人不禁心潮翻涌…..人在高原，始终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生命气息，感觉到强烈的佛的氛围和升腾在空气中的神圣信仰.来到高原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无一例外地闪烁着炽热的光，那么神圣，那么纯洁…..那种光穿过群山，越过云层，直达冥冥中的天国…..我从心里想：天国的神灵啊!快让我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吧…….

顺着龙宏所指的方向，我看到了谷底的那座小屋,在一片辽阔的高山草甸中,它显得凄清而寥落…..夕阳下，草甸上散落着牛和羊，远看去就象是一幅巨大的冷色油画，后面背景里的落日就是神奇的画眼，点示着高原的独特风情和悲壮…..

龙宏随后递上望远镜。我透过镜头望去，终于看到了莫言和杰哥…. 就在那座小房前,他们被龙宏的几个手下押着,面无表情，脸上僵着一种无助和落寞。我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我没有说话， 对着王哥点点头，然后转身走进了屋里。

“龙哥,直接点，开个价吧，他给你多少，只要在合理的价格上都可以谈。”

“他是谁?混哪路的?”龙宏明显在装糊涂.我没有理会,接着说：“龙哥，您在道上混，消息比我们灵通.该知道最近查得紧.他跑不掉的.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别有一天他垮了，你这老窝也被跟着给端了.”

“看起来斯斯文文，说起话来牙尖嘴利。小兄弟果然是做大事的料.”龙宏阴笑着说.

“龙哥你太瞧得起我，说起来你也明白，我们之所以没有报警，主动来找你谈，就是诚意。他给你钱是想你帮他拖住那官司，你不仅要替他保管两个大活人，还要搭上几个月的时间.要知道这几月足够你做很多生意，何况这绑架杀人的事，恐怕风险也大，还不如我们来笔交易，只几天时间，你放人，我们给你报酬,简单省事。至于他迟早要进去,你何必把自己也赔上。”

“这么说还真是好买卖一件,我考虑下.”他半天不坑声，思考了很久冒出来一句：“一人一百万,两个两百万.你看我这兄弟这么多，可都靠着吃饭呢。”

“老大，咱也在道上混，别出口就见血,看在我们的诚意，给个爽快点的价格就成交。”王哥忍不住开口.

“老王啊老王,你当我这是打折商场,你也太不把我当老大了.想要人, 你们最好快点去筹钱，别给我来花样。看在你们善待乐乐的份上,少了150万免谈。”龙宏阴着脸.说完转身而去。

正如王哥所说,龙宏好财.150万没有任何商量余地,让我们的谈判陷入了僵局。我清楚地知道母亲大约能给我准备的数字离150万实在太远，如果谈判不成将意味着什么.而如果选择报警后果将可能不堪设想。我因而心情低落。王哥一直安慰我,他说:“既然来了就要做最坏的心理准备.别太担心,我们还有别的办法.一定可以救他们出来。”.临下山,王哥忽然在我耳边一阵耳语,他给了我一个新的方案.我听后有些茫然,但想着王哥在道上见多识广,或许按王哥说的办,事情可能会有转机出现……

我随后去和乐乐告别，见到他的时候他拿着一个小转经桶在不停地转着.“叔叔，都说转经桶很灵,为什么我转了这么久都没见到妈妈?我想妈妈了，叔叔带我去好不好?”我摸着他的头, “等叔叔办完事,有空一定带你去。现在叔叔有件事要你帮忙，记得连你爸爸也不可以说，好不好?”他点点头.特别嘱咐完那件事,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我不知道将事情寄托在乐乐身上究竟有多大的胜算…..

正如预想中一样,回到中甸后,电话中得知母亲准备典当一处房产，加上家里的现金只凑到60万左右。因而谈判成功的希望渺茫,我只能接受王哥的方案,作另外的打算.只是我依旧担心和不安, “王哥，就我们两人去救他们等于以卵击石,我们没有任何胜算,如果我们都被抓，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啊。”“老弟，别担心，就算我们失败,龙宏知道我也是道上的,不敢真对我怎么样,我想他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在今晚动手，他还在等着数钱呢,只要乐乐能够办到你交代的事,我们放手一博绝对有机会,我已经通知昆明的兄弟，如果明天我没有和他们联系，他们一定会来找龙宏那个杂种算帐。如果今晚不试试,我们什么机会都没有.龙宏不可能松口,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哥了.”王哥的话让我惊醒,和王哥商量好所有的细节,心里的担心忽然完全释放.我想:为了莫言我必须一试,就算拼尽所有还是输了,我也会和他关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高原的冬夜天寒地冻,冷月在天空高挂,散发着清冷的光辉。无边的草原有着一种天荒地老般的宁静，退化了征战因子的马群,早已不在草从中游动.在草丛中匍匐着的是,即将要面对营救,幻想着自己是那曾经叱诧风云的马背英雄的我…..就在关着莫言的那坐小房后面的山坡,我和王哥在默默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午夜12点,牛角号从对面的山顶响起，那声音穿透了夜的宁静,给人以惊醒的力量.乐乐按约定的时间吹响了牛角,也吹响了我们进攻的序曲,仿佛面临一场战争般让我莫名的紧张和兴奋.山上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信号.有重要事情，他们都靠牛角号来联络.霎那间，两边的灯都亮了.然后十几个人从关押莫言和杰哥的房子里冲出来向山上奔去。“现在这里已经空虚，剩下的看守我来引开，你从后门救他们出来，保护好自己。我们已经没有后路可退,按计划分头行事。”王哥说完递上一把斧子,那一刻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从山上冲下,砸开后门，冲了进去…….伴随着莫言和杰哥惊愕的眼神,我割断了他们身上的绳索.来不及将思念和重逢的喜悦用拥抱来宣泄,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字:逃……

夜空遥遥，散落在天幕的星星睁大了眼睛，在远空看着我们这群因为逃离而不懂风情的不速之客。我们麻木的双脚穿过烟水迷离的草原，一路狂奔。当草原上的小屋被甩在了背后，冥冥夜色中的我幸福得有些旋晕………那一刻我知道我成功了，那后面的地狱已经越来越远,我们的前方仿佛就是天堂……

风声从耳边呼呼而过，然后后面传来了马的嘶鸣……我回头望去,身后一片吵杂，一列高举火把的马队正向我们迫近,而王哥却一直不见踪影。杰哥几度停下想先拖住他们,我和莫言紧拉着他的手不放,那一刻我们就是一个整体,谁也不可以放弃。莫言一直紧紧握住我的手,那一刻我心里有种暖暖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想即使星星和月亮都隐去,在这黑暗的草原上,莫言就是我心底的那盏明灯……

马群为首的果然是龙宏,他们团团将我们包围，手上的火把照得我们满脸通红. “想不到你们真来阴的，可是你们也太小看我了，以为调虎离山可以骗得了我，乐乐是我儿子，我知道他干什么，别以为你们可以逃得出我手掌，给你们敬酒，要当罚酒喝。把他们都给我带回去，谁也别想走掉!”龙宏怒气冲天.

“龙宏,别以为你可以一手遮天，总有一天你会跟昆明那个狗官一起完蛋，有种就杀了我们.”杰哥对着他大吼.

“你小子真不想活了，你以为我不敢杀你.等会有你好受….把他们都带回去!我倒要看看谁救得了你们.”

龙宏的话音刚落，王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把他们放了，”他从山腰越走越近,然后我看到了乐乐,他被王哥用刀架着，哭喊着:“爸爸,救我.”我的心里忽然有种刺痛,我一直不愿意看到的事终于发生.

龙宏想要冲上去，王哥大声喝止:“再上来一步，我马上杀了他。本来我们先礼后宾，可是你毫不给情面。你当老子在道上白混了，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快放了他们,龙宏，你想想这么拼命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儿子,乐乐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他才是你的希望和全部。快把他们放了!”

“好好好，王哥,别开玩笑，快放了乐乐,有话好说，价格方面我可以给你们降.”“哼，这时候和我讨价换价，已经晚了.快放了他们。不然你儿子马上死在你面前,快,你别怪我心狠手辣!”

犹豫了一会,龙宏终于挥手,马队让开了一条道。我们慢慢地沿着马圈向外面移动,王哥押着乐乐逐渐向我们靠近.等上了车，我紧紧地把乐乐抱起来，他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我知道对乐乐的伤害或许会成为我一辈子的愧疚,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乐乐对不起,叔叔有空一定回来带你去见妈妈.”他没有说话,顺手将口袋里的转经桶塞给我,然后向龙宏奔去……

就在乐乐转身的瞬间.王哥将刀用力地飞向身旁的山谷。经过了千年江湖的风波险恶之后，刀客早就沉寂，那些过去只在武侠小说中依稀见到的面影，早已经淹没在历史深处。然而眼前的小刀却划破了这头顶上古老的圆月…..让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新的侠客诞生…..当乐乐向龙宏奔去….车渐行渐远……我的眼前泪光一片…..而在我们的背后,火光正烧亮不羁的夜空……

王哥边开车边解释:“对不起，其实我不会真的伤害乐乐，当我看到冲上山的人又转身向下，我就知道情况有变,我只能抓住乐乐这唯一的筹码.”其实我明白王哥的意思,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他.为了避免龙宏可能的追赶,我们选择了向北.决定第二天才往南开.那天深夜,车停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我们就在车上休息。

第二天很早，我和莫言就醒了。王哥和杰哥还在沉睡.透过车窗望去, 草原金黄、远山如黛、皑皑雪峰倒影于湖泊，众多飞禽在水上嬉戏漫游，清晨的草原另具一番诗情画意。我和莫言轻轻地下车,然后牵着手向湖边跑去，站在湖边我们紧紧相拥,“帆，我爱你，我无时无刻都在想你,我曾经真的以为我们今生不会再见。可是我不愿就在这里静静地死去，因为我还要照顾你,我不可以让你一个人孤独地活在世上无靠无依,我知道你能找到我一定吃了很多苦，对不起，哥没有好好照顾你，却让你受这么多委屈.”听莫言说出那样的话，我的眼角泛起泪光。“哥，别傻了，我没事，现在我们都没事，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一切都象眼前这片湖一样平静如初了……我爱你…….”

在那个无名湖畔坐着,忽然觉得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很多次我和莫言一起走过的瞬间……那海螺沟.西湖.北湖的风景历历在目,只是往事已如烟……或许只有这一刻才深深觉得幸福的不容易……

眼前没有西湖的烟雨繁华之梦，没有北湖的水菱风荷之雅。但有草岸雪山,浮舟烟水。更有朝霞与黑鹤齐飞,蓝天共草海一碧的诗情画意。和莫言面对面在湖畔坐着，我的心底仿佛听到了涛声,那涛声不是来自湖中，而是涌自我生命深处…..

“哥，还记得那个传说吗?人生终点有条路叫黄泉,有条河叫忘川,河上有座桥叫奈何,奈何桥边有个土台叫望乡,望乡台边有个老妇叫孟婆.孟婆卖着一种茶叫忘情水，不喝孟婆茶,就过不了奈何桥, 就不能投生转世.一喝忘情水便忘却前世今生,爱恨情仇,所有今生所爱所恨所喜所悲,来生都如陌路,相见不相识.为了来生再见今生最爱,你可以不喝孟婆荼, 但必须跳入忘川河,等上千年后才能投胎.千年之中,你或会看到桥上走过今生最爱,但是言语不能相通,你看得见他,他看不见你;千年之中,你看他走过一遍又一遍奈何桥,喝过一碗又一碗孟婆汤.哥，如果有来生,你喝不喝这孟婆茶?”

莫言笑着扯着我的耳朵：“傻瓜，你听好了,我不会喝孟婆茶，我要跳进忘川河，在河边看着你一生一生地走在奈何桥上，一生一生地或快乐，或悲伤。虽然你看不到我,可是我会一直等你,等待着一千年后我们再相遇!”看着莫言明亮的双眸.我的心底再次湿润. 因为对母亲的承诺，我深深地知道回到昆明，眼前的这个男孩或许将离我越来越远。我将如何面对承诺,将如何和母亲抗争到底…..又将如何突破才能走向我幸福的彼岸?

当我们踏上回归的旅程, 我的心情一直都不能平静.我紧紧地握着莫言的手,和他一起回望这梦境般的香格里拉……远处大小中甸已经越来越远……依稀可见松赞林寺依旧矗立在云端……那林立的高墙.盘错纵横的巷道.那依着山势升入云天的石梯,还有偶尔穿行在其中的喇嘛,都让我觉得目眩神迷…..

如果世间真有不变的永远,我相信永远就是那转经桶上转动着的不变梵语,如果这世间真有生命轮回,我相信那一定是忘川河畔种下的千年依恋……

我拿起乐乐送给我的转经筒,不停地转着……

转着……转着……

我仿佛再次沐浴在经殿的香雾中， 耳边依稀传来颂经般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这一世转山

不为轮回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三十三.

雪山慵懒地在天边沉睡 素衣假面白得不染一丝俗尘……

荒原不见绿茵枯黄着脸 带着远古的寂寞通向无尽的苍茫……

一路上,看着雪山.荒原静静地从我们的梦镜里消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当高原的空阔远远地抛在脑后,我们的心事也随着车摇摇晃晃…晃晃摇摇….或梦或醒….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昆明对我们来说,依旧是个不安全的地方,因而临近昆明前,大家开始商量在周边找个地方暂时躲避.“我在龙街镇的亲戚有一栋老房空置着.我看大家还是去那里休整,将就着住些天,老屋虽然简陋,可是安全绝对有保障.”王哥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同.

到了龙街镇,王哥将我们安顿在那座老房.然后便先去昆明打探消息.嘱咐着他路上小心,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感动,想着一个原本和我们并不亲近的人,却一直在帮我们做着最危险的事.我实在不能将这仅仅和义气联系起来.莫言显然看出了我心事,忙安慰我:“等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好好报答王哥!你别想太多.”事实上我们都明白,说报答实在太单薄.有些债一旦背上是一辈子也难以偿还的.

那栋老屋在龙街镇边缘的一个彝族村寨里.和寨里其它民居一样,四周以竹篱相围，院外四周植以绿树.院内修建人字形顶一字形住房，屋顶配以青瓦,周围以茅草相契.院中为中堂，中堂靠右上方设火塘.以锅庄石架锅，塘火终年不息.作为彝族民间最为重要的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传承的场所, 塘中之火事关人之祸福，故有长年不熄之火的说法.老屋的装饰简单而不奢华，墙壁隔板镂空纹成日月星辰等纹样。大多由于年代久远,显得富有历史的厚重和沧桑感. 杰哥说:“昆明周边生活着很多少数民族.龙街附近以彝族为多.彝族传统住宅喜欢聚族、据险、靠山而居.”我想文化作为孕育建筑的土壤，是一定民族中最为独特的心理意识和审美情趣的反映,能在那样的老屋住上几天倒真是很享受的事. 遗憾的是老屋的主人却将它遗弃…..

龙街并不繁华,然而由于旅游业发展的原因,倒也热闹非凡.那天晚上我们在龙街镇上用的餐.多日没有食欲的莫言和杰哥, 在重获自由后终于露出了好吃的本相,面对着满大街的铜锅鱼和农家土豆闷饭, 他们两个的谗样让我忍俊不禁.我们就近找了一家,老板向我们介绍,铜锅鱼是当地最有名的美食,鱼来自边上的抚仙湖,煮鱼的水来自山间的泉水.锅是特殊的铜锅.听起来味道就应该不错.杰哥说:“抚仙湖是我国第二大深水湖,最深处有155米，仅次于长白山天池，这里湖水深，风浪大,水质清澈.水温冬夏恒常，我以前多次来这游泳.92年有人在水下发现了一个古城遗址. 湖下存在类似金字塔型高大建筑和罗马斗兽场圆形建筑,至今依旧有很多秘密等待人们的索解.”

正说着抚仙湖,一个盛满清水的大铜锅端了上来,店里的厨师将刚从抚仙湖里打捞上来的花鲢洗净切块。水开后，将鱼和姜、葱、香菇放入锅内同煮，不一会儿,一锅清香扑鼻、诱人食欲的铜锅鱼就展现在我们面前,汤汁乳白，鱼肉鲜美。再配以数十种各式各样的调味蘸水.实在是经典的美味.我们津津有味地吃着,杰哥和莫言边吃边喊着：自由万岁,活着万岁,美食万岁!那一刻积聚在心里多日的阴霾都在美食前消散.“杰哥,你不知道,宇帆很会做菜,等未来我们也有自己真正的家了,你要来尝尝. ”莫言的话让我想起了在成都的日子.我心里想:很久没有给莫言做过饭了.那成都的厨具依旧,只是应该沾满了灰尘.什么时候我们能够回家?

那顿晚餐吃得香气四溢,似乎很久都没有那样开心过了.回到老屋,天开始下雨,细柔的雨丝斜织在晦暗的天际,朦胧的灯光影影绰绰.透过雨帘望去.天空被无数条雨丝连成了一片.在那小山的一隅, 在那别有风格的彝族民居,雨为喜欢怀旧的人,营造出了古朴的意境.当我们坐着聊起这些日子以来的悲和喜,听着雨和瓦在屋顶合奏的音和乐,忽然觉得那样的生活对我们来说是多么奢侈.瓦仿佛是为雨而生的乐器,雨打青瓦的声音酷似古筝,清脆却韵味十足,偶尔如万马奔腾,偶尔如花前低语,随着雨的大小,变换着听雨人不同的思绪.有词云: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船中,江阔云低,断雁叫秋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人生遭遇不同,听雨也各异,雨犹如此,人何以堪?而明天谁知道谁又在哪里?瓦屋的雨夜让我一夜无眠,听着时光在乐声里流淌,落在心上的那个关于未来的音色,却总在脑海里盘旋,它们在等待,等待着站在爱情上的那只短笛欢呼黎明和春天…..

王哥第三天中午才回到镇上.由于昆明那边消息平静,大家商量后决定由我去通知父母,好让他们安心.而莫言和杰哥则只能继续留在老屋.我再次找到张经理,按照原来的程序,很快见到了父母.

看到我,他们喜出望外.“爸.妈.莫言已经没事了.现在在安全的地方.可是现在还不能来见你们.我先来报个平安,近期我们会好好商量下一步的打算.我有空再来看你们.你们要保重啊.”

“是真的吗?真的吗?”母亲不无担心地反复问我.“是真的, 放心吧.等事情平息了,我们一家人很快会团聚!”

“天拉，我可怜的孩子,终于平安了。”母亲上来抱着我.“小帆,你辛苦了.当初海螺沟你已经救了他一次,这次你又给了他一次生命,我们明白你是爱他的.我和你爸最近一直在想,如果这次你救了莫言出来,我们一定不再阻拦你们的事,只要你们幸福就好….”母亲边说边流泪,我走过去帮她擦干,“妈,现在别说这些事,只要哥平安就好.你们要多保重.我们会想办法一起解决以后的事.我爱你们.”

走出看守所心情特别复杂,说不清是幸福,还是因为幸福在这个时候来觉得悲哀,也许幸福来得太快.我有些难以适应,我想我一定要在合适的时候告诉莫言.让他知道.只要坚持,其实幸福并不遥远…..

随后我直接去看自己的母亲.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织毛衣.小兰已经回乡下了.只有母亲一人守着一屋子的寂寞.问起莫言的事,她几乎不敢相信我救出了莫言,而且没有花一分钱.“莫言这孩子吃的苦也够多了,你也算对得起他.以后好好过我们的生活,你回来就好.我们以后和他们沈家两不相欠.”

母亲一边打毛衣,一边说:“这是织给你的,你在成都穿得上。”看着母亲手指流畅的节律,看着那样一个空荡荡的房子,忽然觉得母亲将心里那些深深浅浅的忧愁和孤寂也织进了毛衣里。一针针,一行行,在经纬纵横交错间，交缠着的是母亲的爱与愁……我不禁有些心酸.

可是情况特殊,我没办法停留太久,当我转身告别,母亲忽然喃喃自语:“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回来?什么时候?家是一个有儿子的地方.家是儿子的帆.也是儿子的船,可是我失去了他.我想见却见不到他.”我回头看见母亲的眼里忽然雾气茫然,时间在那一刻一层层变暗,重重叠叠的暗淡令我瞬间崩溃.原来时间已经茫然流逝了很多年,可是母亲却依旧那么寂寞.“能带我去看看莫言吗?”母亲近乎哀求的语气,我不忍心再把母亲一个人留下,临时决定把母亲带到龙街去散心.

和预想的一样,母亲和莫言见了面很尴尬,过去的事情始终无法遗忘.我只能尴尬地夹在中间两边讨好。很想将他们心里的疙瘩抹去,可是却那么难.小时候只记得黑板上的字很容易被擦去.是因为有黑板擦.一个字在黑板上.说明它存在过,可是黑板擦一擦,它便不曾存在,这就是黑板擦发明的原因,可是我不是那块黑板擦.可以随意将记忆擦去.

那天晚上寨里有喜庆活动,闲着没事大家便一起去看热闹。那时候整个寨子已经是一片欢乐的海洋.有人说:“ 舞是彝山的神，歌是彝山的魂.”真是名不虚传.脱胎于原始宗教的彝族歌舞，其风格或妩媚浪漫、自由无拘;或庄重典雅，严肃虔诚;或整洁大方，端庄活泼;无不充分展现出民族舞蹈的魅力.昆明附近的彝族将他们所喜爱的民族歌舞，称做“打跳”、“打歌”.“打”、“歌”、“跳”三个动性语词，将这种地域民族歌舞形象地展示出来，使人未闻其声而触其灵，未见其形而感其韵。古语云：“四山夷人，跳月踏歌，吹芦笙、竹笛，弹月琴，以和其声”. 近人则有“弦子一响，脚板就痒;笛子一吹，山歌就飞”之说.篝火熊熊，笛声清丽，弦乐婉转，芦笙悠扬…..可是看的人却各有心事,或许对于这彝山来说,我们都只是过客,走不进他们的那片风景…..

看完歌舞杰哥过来找我:“你们的事情我很了解,看你们这样太痛苦了.你和莫言出去散散步,一会儿我以一个局外人身份和您母亲谈谈,你看如何?”我猜想杰哥说服不了母亲,可是还是拉着莫言出门.

走出老屋那一刻周边出奇地静,寂静的可以听到天边之外晚祷的钟声.我和莫言穿过小镇向抚仙湖走去.沿着一痕沙径.跨过海口桥,可见两岸灯火,闪闪熠熠.晚风和涛声轻叩着湖中的孤山,将一眉晓月幽幽地从山后托起.看着那眉淡月,想起那句:“青天有月来几时?我欲停杯一问之.”忽然不知今夕何夕!

“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这次去昆明,爸妈已经同意了我们两的事,妈妈说,是我又给了你一次生命,所以慎重地决定把你嫁给我.”说完那句话,我忍不住大笑.

“如果是真的,那也是妈妈同意我把你娶进们.你少拿这个来哄我开心.快老实交代有没有骗我……” 我们在沙滩上追逐着,嘻闹着,拥抱着….那一瞬间谁也没有办法将我们分开….

“哥,我要唱首歌给你听。”你听着:

情愿困在你怀中

困在你温柔

不想一个人寂寞

无边漂泊

就象鱼儿水里游

你的心河流向我

不眠不休的追求

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啊

鱼不停游

一天到晚想你的人啊

爱不停休

从来不想回头

不问天长地久

因为我的爱覆水难收

多少喜乐在心中慢慢游

多少忧愁不肯走流向心头

就像鱼儿水里游

永远不会问结果

他们知道爱情没尽头

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啊

鱼不停游

一天到晚想你的人啊

爱不停休

沧海多么辽阔

再也不能回首

只要你心里永远留我

唱着唱着,我和莫言仿佛变成了两只快乐的游鱼,在湖面上轻灵地游弋.而湖的下面有一个古老的城市在沉睡…..

今日的明月曾照当年的古城,只可惜昨日的城邦已化为今夜的茫茫碧海…..

鼓角凌天籁，关山倚月轮

那些来自湖底的秘密和呼唤

或关于历史

或关于情感

都无声胜有声

那一刻

天籁那么近

又那么远……

三十四

午夜的抚仙湖万物具静.

当星月回旋,靠在天之一隅,坐在湖边的我们紧紧相拥,仿佛要融化在夜色里……

在苍茫微凉的晚风中,我和莫言就象两只萤火虫,在夜色里相会,彼此点着灯笼……

曾经无数次幻想着我和莫言能够拥有一个真正的家.从乐山到成都,到后来的工厂宿舍都留下过我们关于家的记忆.只是那些距离真正意义的家还很遥远.无数个夜里,我们对着夜空数星星,然后收集那月光和星光的浪漫,去点亮我们的小屋.我们一边听音乐.一边跟着音乐旋舞……

那些星光和舞曲,在时空中飘流,流到了眼前的抚仙湖,也让我们有了更复杂的情绪.我们在飞逝的时间中,没办法调慢速度,但是那些过去的记忆,会让我们看见生命的慢板.它们象是慢动作的电影.在心深处泛起天光云影……

于是忽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于是只有天地,没有是非…..

当我们再回到那个彝族村寨,四周已是一片宁静.呼吸着薄荷一样凉的空气,听着远处空山里松子落下的声音.想起那首:

怀君属秋夜

静步咏凉天

空山松子落

幽人应未眠

我想杰哥应该还没睡吧.果然远远便看见他站在门前.见我们回来,便拉我们去吃宵夜.“你们就知道卿卿我我,也没有我这个哥哥了.两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杰哥笑着.

“那我们不陪你去拉。”莫言假装不去。说:“杰哥,你就欺负我文学历史不好吧.表面说我们恩恩爱爱,实际是将我和宇帆比做王戎夫妻,暗骂我和宇帆小气，俗气.”

“我哪有那意思啊!”王哥连忙解释:“这魏晋风骨可是我最喜欢的历史阶段.当年竹林七贤携卧竹丛.以笔墨为剑.以才气为酒,那酒中浮竹叶,心中写芙蓉的日子实在是潇洒.即使是那整天和妻子计算财产,小气.俗气被大家当笑柄的王戎也那么有个性,至少他们夫妻是真的恩爱,这种感情就值得后人称颂.这卿卿我我虽因他们而来,但却是恩爱的典范,我说你们也合适吧.呵呵.”

我们一边走一边说笑.到了镇上,找了家小店.点了几个小菜,要了几瓶啤酒,然后坐下来聊天.“宇帆,很抱歉，我没完成任务啊，你妈妈有自己固有的一些想法,我想我没办法改变她.”杰哥有些犹豫地说。

“没关系,谢谢杰哥.我早就预料到的.妈妈的性格我了解,慢慢来吧.这需要时间.先不说别的。杰哥,还是说说你吧.怎么还是一个人呢?”

“每一个孤独的男人,都有伤心的故事.人生总有些不堪无法回避.我在大学就恋爱了.毕业时落入了俗套.象很多学校里的爱情那样,因为毕业而劳燕纷飞.人说距离产生美,事实上距离拉开了,美没了,最终我们还是输给了距离.再后来工作了,也谈过几个,但基本上都没有感觉,她们大多是爱上了我的家庭.等我真正喜欢上一个女孩,为她牵肠挂肚.却因为她家境不好,受到我母亲阻碍.并没有生活在旧社会的我们.却生生掉进了门当户对的泥塘.从小我就深爱母亲,她身体一直不好.实在不忍心和她起冲突.在亲情和爱情之间,我难以抉择.于是我选择了暂时逃避.那一年我徒步去了西藏,去感受那份关于生命的新体验.那段日子母亲很担心我,每天总在门前遥望.她担心我会一去不再回来。等我终于回家.她同意了.但那个女孩却嫁做了他人妇….爱情啊.在开始的时候总说着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但海没枯石也没烂,可是爱情就此烟消云散.只留下无尽的惆怅….因而我开始重新思考爱情,学会了不再奢望和幻想.只希望一切随缘….”杰哥忽然陷入了沉默.

听完杰哥的爱情故事,忽然有些感叹.我想很多人是懂爱情的,懂得欣赏一朵花开,懂得疼惜一朵花落,却惟独不懂得欣赏自己.我感叹杰哥的命运浮沉.但依旧没有改变欣赏的品调.他以人格的忠孝固守着亲情的情结.以个性的执着不肯放任自己在感情上的随波逐流.他因此做得很辛苦.却活得很洒脱.有时候觉得杰哥身上也有魏晋风骨的遗留,他总能给我很多启示.听他述说过去,就象明月中赏小花开.清风中听见鸟鸣…..

我想亲情是视觉的.无色.无须多墨.但是无色比有色更惊人.爱情是听觉的.无声.无须多言,但是无声胜有声.当奢华的爱情从浓烈的音效化为简单朴素的无色,人生才能进入白头携老的期待吧….

“宇帆,莫言,你们是幸福的.好好珍惜现在拥有的.能认识你们真的很开心,还记得当初宇帆弹那首高山流水,我虽不会弹,但却懂得欣赏。音乐的美在于弦外,弦上之音易懂,弦外之音难解,人生知己难得,能这样和你们聊天是幸运.我是个爱情的失败者,但是我拥有友情和亲情.我很满足.我们的父母这次灾难太深重了,几乎要毁了他们所有的事业,我一直没能帮父母做些什么.所以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会尽力去挽救这场灾难.我是你们的哥,也希望你们幸福.你们一定要开心.我会一直支持你们.”

杰哥的那番话为他以后的决定埋下了伏笔,只是当时我们都没有意识到.酒逢知己千杯少，那一刻除了干杯,别无他言.“双饮意境处， 对月知多少。”“悠悠你所留，酒中有深味。”于是霎那间醉了寂寞，醉了闲愁，只有那酒中之深味…..悠悠然独醒….在心底流过….幻化成:“酒后留君待明月.还将明月送君回”的清亮…….

醉后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只有在喝酒的时候才会真正体会到男人间的友情也可以如此浓厚.也只有在喝酒的时候才会真正明白:

一杯两杯三四杯。

五盏六盏七八盏。

九道断肠十荤汤。

说不尽风花雪月……..

我们走出小店已经是凌晨三点.街上已经看不到人影.走进寨子却忽然人声喧闹,看着有人拎着水桶向前飞奔.我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当我们远远看见滚滚的浓烟象死神一样笼罩着那栋老屋,我几乎崩溃.我大声喊着:“妈…妈…”可是我的声音很快淹没在风里….如果说飞蛾扑火是因为把灯光错误地看成“月光”,于是欣然赴死.那么当我们冲向火海的那一刻,更象是去赴一场和死神的约会.我想只要和莫言在一起.即使最后死于火，也会在火光里重生…….

当我们冲进老屋时,大火却已经基本得到控制.庆幸的是当地派出所的民警早已经组织村民救火.避免了火势的蔓延.随后民警告诉我们:“里面一男一女送去了玉溪医院,应该没有危险,现场有汽油味,目前看是人为纵火.你们先去医院,回头来做个笔录.”

听完丨警丨察那番话,知道王哥和母亲没有危险,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只是我们都明白那人为的纵火意味着什么…..生命里总有太多不能承受之重……生-老-病-死,一环紧扣一环.爱-恨-情-仇.一关难过一关.生命仿佛就是一幕幕悲剧….可是每个人都试图努力演的好看.这才是人生的艰难!

当我们赶到玉溪医院已经天亮.王哥只是手受了点轻伤.而母亲由于过度惊吓精神状况不佳,进入了普通病房观察治疗.见到母亲时,她目光呆滞.对我没有任何反应,我忍不住泪流满面.主诊医生说:“病人因为过度惊吓.精神状态很差,最好带病人回到她过去常住的地方静养,那样很快就康复的.别太担心.”

于是我想到了草花庄.大家也认为只有那里才适合静养.我们开始计划兵分三路.王哥去派出所做笔录处理老屋的事情.莫言和杰哥去昆明,为未来的官司做准备.而我和母亲则回草花庄.为了安全,也为了和那些恶势力斗争到底,大家只能互道珍重.临别前,莫言拉着我的手,我们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他的眼神满含温柔.仿佛在告诉我:“未来的每一天依旧有繁星点点,而你走过的每一步,都会有我的讯息…….紧紧相随…..”

我和母亲再度回到草花庄.那里的年轻人大多去了大城市追逐自己的梦想.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在家里守望着悠悠的年岁.一别经年,人远事遥.虽然中途曾经回去过.但老邻居已经不记得我的过去,也不知道我的将来,他们的眼睛里充满迷惘.心里只有阳光和土地.我没办法理解他们的生活,更不明白他们心里的价值和幸福的体验.我的脚下依旧是那片故土.依旧有叶落归根的信息.但是对他们而言,我终究是异乡人了…..

我们临时住在一个邻居家.而母亲依旧目光呆滞.她对故乡已经淡漠.在父亲的坟前,她依旧漠然如故.父亲就在那里,却离我遥远,就象原初.魂灵和梦境…..我拉着母亲的手说:“他在这里.爸爸在这里.你说过我们要再回来看他.”她淡淡地点头,却看不见一丝情绪.坐在父亲坟前,我才深刻地明白那句话:有人相爱即使天人永隔也心心相应.没有人懂你,天天斯守也恍若隔世……

有人说:等到一个接近童话的时辰.把蜡烛点到天边.随着烛光走到星星那里,就能找到她的爱人…..我更相信那只是童话,因为即使找到了爱人,也回不到过去……..

坐在曾经的祖屋前,想象着从前木删院子里的花开花落.想象着儿时和莫言一起生活的竹马青梅…..故乡在我面前忽然破碎.因为我已经破碎.那栋属于年少岁月里的祖屋也已经破碎.它粉成碎片,象唱累了的歌.歇脚在古老的路边……..

我知道,我们都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

因为

有些爱 早已经相忘于江湖

有些情 早已经相忘于天空

有些人 早已经相忘于红尘……..

三十五

《诗经疏》：“北堂幽暗,可以种萱”。意为即使天地幽暗，萱草也可以照亮母亲的心。因其解愁忘忧，古人称之为“忘忧草”。

这种传统意义上为母爱致意的花，却有个很俗的名字:黄花菜.在草花庄的周边分布广泛.邻居们都说它有健脑功效,特别嘱咐我要给母亲多吃.于是黄花菜成了每天必备的菜肴.对于黄花菜小时候一直没有太深感触.直到读了医科,才明白鲜黄花菜中含有一种“秋水仙碱”的物质.具有一定毒性,需要开水煮后晒干处理才能食用.萱草的花期很短,只有一天,因而英文名为daylily.说它是‘一日的百合.’这样的解释听起来总有种感伤的意味…….

冬日的草花庄萱草早已经谢去.每天陪母亲吃着那‘一天的百合",总会想起那句:“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每天穿过那一条条熟悉的巷子,想象着小时候我和莫言一起手拉手上学放学的情景，仿佛多年前的童年时光,在这小镇上一一昨日重现…..

只可惜主角的另一半却在遥远的地方.每天和莫言通着短信和电话,互通彼此的信息.可是光阴载不动思念的重……思念的心情是透明的,仿佛可以看到前生来世.人说书到今生读已迟.而我常觉得相爱到今生才开始已经晚了.我固执地以为,每一个今生爱的深切的恋人都是前世就认识的,而且根深蒂固地以为一定已经轮回了三生三世.所以我相信前生我就这样守候过莫言.一如我也被他守候.今生的爱只是我们相爱的一部分…….

庆幸的是母亲很快便康复了,她没再说起过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直到同学通知我参加末考,我提起要和她一起回成都.她才说:“你去吧,别担心我,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我想我应该留在这里,静下来好好想想.”

临别那晚,母亲反复问我:“你真的爱莫言,愿意一生一世和他一起吗?”我点点头：“他就是我的劫,我逃不掉,我只知道我要和他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逃不掉?没有什么是在劫难逃,那只是自己舍不得松手的借口罢了.他若果真是你的劫,也是你自己一厢情愿把它当成你的缘.不想离开.”

“妈,我们是真心相爱,虽然你不理解,但我无怨无悔.从小到大我一直很孤独.你走后的那些年,只有和莫言在一起,我才知道什么叫快乐.对于我们的感情,我不奢望你能很快接受,但是一定要给我们彼此时间好吗?”“嗯。不管过去如何，记住妈只希望你真的幸福。”母亲勉强地答应.

再回到成都.那久别的小屋,湖边的藤和树依旧如昔,只是心情全然不同.同学说学院的领导已经多次重申.再不回校会被开除.我心里却很茫然.好象不知轻重,仿佛自己早已经不是学生,和那里的一切那么格格不入.匆忙准备考试,只几天的时间翻了翻老师们画的重点,然后理所当然地考了过去.中国的高等教育便是如此，不知道这对于学生来说，是可悲还是可喜…..

每天晚上回到小屋.关上那一道门.心里总会开两扇窗.一扇为了莫言,一扇为了母亲.一个人孤独的时候，没有狂欢,只有音乐才是最不可缺少的部分: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记忆中那欢乐的情景

慢慢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那缓缓飘落的小雨

不停地打在我窗

只有那沉默无语的我

不时地回想过去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记忆中那欢乐的情景

慢慢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那段日子，我每天都在听这首《被遗忘的时光》。每在静夜聆听,思维仿佛被一叶扁舟带入时光的河流,那一刻时间和空间一时泯灭.只留下一种如满天星月般的淡雅.恬静的意韵.

歌声轻缓.慢慢述说我的心事,它缓缓打开了我心房的缺口.象一条舒缓的河流静静地流淌过内心的角落,淡化着人去楼空般的世事变幻……

记得有人说蔡琴的声音象是滴在宣纸上的泪,我深深认同.我更相信这宣纸上的泪更适合形容爱情的泪.因为爱情的泪总也不老.不管任何年岁,面对最爱的人，晶莹得就象最初的那一滴…..

秋水早瘦，百霜已降，梅花已黄，一转眼就快春节了。昊哥和小海因为回广元过节，顺便来成都看我，给了我一个惊喜。事实上我一直很羡慕他们，可以朝朝暮暮相守。几个月没见,昊哥看起来成熟多了,小海还是那么可爱。一见我就笑着说:“宇帆哥,我们是特地来给你报喜,昨天联系过莫言哥,他说要赶来和你过春节,他想给你个惊喜，哈哈。我偷偷提前告诉你.开心吧.你要做好准备哦。”

那晚我们在府南河边的饭店边聊边吃。是成都让大家结缘。于是倾一座城为杯，用一座城发生的故事为酒，忽然觉得特别惬意。“宇帆，你承担的太多,都会过去的，有什么事别自己一个人扛。我们是朋友。有事随叫随到。明白吗?”昊哥的话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从认识到如今，在一起的时间不多。虽然几次分别,但感觉总能在彼此心里。行云无声，流水无色。朋友就是这样,是昊哥让我懂得：

有些朋友，遇见就好，不必相伴。

有些美酒，尽兴就好，不必纠缠。

有些相遇和分别，感动就好，承担就好，却不必思念。

送走了昊哥和小海，莫言终于来了.他未负初约，踏雪而来,青杉不湿.成都的冬天没有暖气，小屋却因为风雪夜归人而温暖起来.我们紧紧地抱着,任心里的熊熊之火热情地燃烧….那一刻仿佛冬天已经离我们远去.春天正向我们走来…..

“帆，最近处理了很多事,父母的事情已经有了些转机.那一场火也查明是龙宏干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只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只要你不在身边,我就担心我会失去你,要知道如果失去你,拥有了世界又如何?哥真的爱你.爱你….”

是啊!如果失去了彼此即使拥有了世界又如何?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啊!

问:世间情为何物?问:世间情归何处?问:“此生此夜不常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我反复问自己,可是没有答案……我想我不奢望能左右命运的安排,只希望卑微地尽些人和事,曾和爱的人指尖相碰,也好过一无所有…….

大年三十我们接回了母亲.那晚母亲第一次来我们的小屋过节.节日气氛浓了,大家的距离也近了。晚餐后母亲拉着我和莫言,把我们的手叠在一起.然后拿起我们挂在脖子上的玉观音说:“妈想明白了。不再反对你们.莫言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小帆.这对玉我们设计就是一对,是给未来的儿子和儿媳的.记得当初莫言来家里时,我很自然就送给你们了.也许这就是注定的吧,如今终于真的成对.你们该明白幸福的含义….”

母亲说完那些话便执意回家.而我和莫言却不知为什么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帆，我们终于圆满了.”

“这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

“我在想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吗?”

“不是.”

“不是吗。”

“是的.”

“是还是不是?”

就那样说着那些无聊的话,然后长时间地沉默……

“哥，今晚我会失眠。”

“那哥陪你失眠。”

“佛说失眠的人是在用时光唤回前世的记忆。”

“是哪个佛说的.我真服你了.如果失眠真的如此美妙,我愿意天天失眠去找回前几世爱你的痕迹.看看哪一世的你比较可爱!”

我笑而不答，只是将莫言抱得更紧…..有人说喜欢歌就象喜欢人,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爱,而最终都是过往云烟.而我觉得是一场知音的相遇,又或是一场爱人的聚会.如果你曾经爱过,谁都不会离开…..

当所有甜言蜜语如烟云散去,命运张开掌心公布爱情的答案.那答案就象一枚硬币.正面是幸福,反面是痛苦.就看它落地的瞬间…….

零点时分。我和莫言站在那藤和树下，轻轻地许愿。我默默地念着：

一愿世清平

二愿身强健

三原临老头

数与‘言’相见

那一刻，烟花开满天际……

天地一片祥和、宁静、安闲、美好…….

我和莫言背靠背坐在烟花深处……

用心倾听…….

佛的拈花一笑…….

三十六

佛经云:一刹那为一念，十二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

如此而知:一刹那约为0.018秒，一瞬间约为0.36秒，一弹指为7.20秒…..

每看到弹指这类感叹流年的词,我心里总会徒生迟暮之感…….

那时间太瘦………指缝太宽…….而回首前事…….恍若一梦…….

好几次在梦里:时间已然停顿.我和莫言面对面站着,我们中间有河,他过不来….我过不去….滚滚逝水….将我们淹没在潮水深处…..

那样的梦境总给我一种预言:我们还有很多坎坷的路要走.于是每天醒来,我总会紧紧抓住莫言的手,只有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我还拥有,一松手也许又是天涯…..

因为明白相处的短暂.那年春节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母亲大年初二回草花庄后.我们又开始了独处的生活.莫言总说:等事情都过去,未来的某一天,要和我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过闲云野鹤的生活.我常笑笑,因为我知道那斜阳半山.炊烟两岸.数声横笛.一叶扁舟的生活虽美,然而距离我们太远…..

记得我们看了部老电影《新仙鹤神针》.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徐克的武侠总是特别写意.那鹤之空灵.侠之孤傲.让我们心向往之.看到结尾,仙鹤已逝,主人公白云飞身陷爱情,而不自矜.她在看穿浮云后,悬崖撒手,成全了别人,牺牲了自己,那种彻悟至今让我难忘,我想也正是那故人已随黄鹤去,人间方见出水的莲花…..

弹指一挥.春回大地.临回云南前,莫言和我一起回草花庄看母亲.一路可见“篱落疏疏小径深,树头花落未成荫, 儿童急走追黄蝶, 飞入菜花无出寻”的景致,也或是桃树牵着李树.夹着野花毫无间隙地开满整个山岭.粉的…白的…黄的…一路上处处都在唱着春天的歌.草花庄繁花如锦.可是当我从邻居手里接过母亲的信,心里顿时一片苍茫….

“宇帆:妈走了,象你十岁那年一样走了,我承认我自私.我宁愿现在的你还是10岁,那时候你少不更事,你不会告诉我你爱上了一个男人!如今你长大了.你说要和这个男人过一辈子,我想违心地对你说,只要你幸福,妈妈都支持,可是我做不到.我是一个传统的女人,我经历了两段爱情,但到现在我都没资格说爱,我更没有办法理解两个男人的爱情.我曾试着去接受和你们一起生活,但我做不到.不管我在哪里,我都爱你,我宁愿把思念带到我的余生,也不愿意每天面对你们的折磨.未来的日子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见,我希望我们能做一对真正的母子.我不会再刻意来找你,你也不要刻意来找我.成都的几处房产我已经做了处理,会有律师联系你,祝你们幸福…..保重.”

读完信我的眼泪瞬间决堤…..为什么天能长,地能久.人间情谊却总如此短暂?如果得到总要以失去为代价,如果再会是为了更加心碎.如果亲情爱情总是有缘而短.为什么要我们再次相见?

“你还有哥,等忙完云南的事,我一定陪你一起去找妈妈,无论到天涯海角.我们都把她找到.”莫言一直安慰我.

人说相逢有相逢之缘.萍水有萍水之遇.然而如果生命里最亲近的人,总和你散了又聚.聚了又散,甚至分别后.再也见不到.或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是非常可怕的事.母亲走后,莫言也回到了云南.而我一直情绪低落.不久律师找到我.提供了一些资料，办理完相关的继承手续.很快有三套房子过户到我的名下.看着那些房产证,我心里充满愧疚,我四处打听妈妈的去向,可是毫无头绪.

那段时间云南的官司进入关键阶段,由于两家父母帐户都被冻结.律师费用加上中间打点的费用让莫言和杰哥一筹莫展.于是我去银行办了那三套房子的抵押贷款.我想为了莫言和父母我什么都可以做.一个月后终于筹集到了40万资金.趁着五一假期,我踏上了去云南的火车.

再次相聚大家都很高兴.谈到父母的官司,杰哥说:“联合调查组已经介入.现在掌握了很多证据.是那高官索贿在前,我们行贿在后,我们这笔数额大.是案件突破的关键.按照刑法,律师说了.因为数额大,行贿罪名成立至少判8年.”那晚大家心情都很郁闷.原本没什么酒量的我也大喝了一场.世间浑浊，唯酒清明.朋友让人忘记了世间忧愁.酒让人把自己也忘记.因为这样的相聚,把酒喝成了泪……..

临回成都那晚.莫言忽然说:“帆，如果未来我们要分开一段时间,你愿意等我吗.”

“你知道答案.”我回答他.

“如果几年，你也愿意等吗?”

“我愿意。”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愿意等你,除非我死了……”没等我说出口，莫言就用手堵住我的嘴.

“不准说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我们还要做神仙眷侣….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不管遇到什么.记住一定要等我….等我…..”

那晚莫言一直抱着我.而且越来越紧.仿佛要将我熔化在他怀里.他总希望给我撑起一片天,执意要以坚强的肩膀给我依靠.可是他忘了自己还只是个大男孩.看着他消瘦的脸庞和紧锁的眉头，有种说不出的心疼.世事残酷,原来只想好好爱一个人,也会如此难…..

回成都的路上,我依旧在回味着那晚的拥抱.我一直在想莫言的那些话.“如果要分开一些时间,愿不愿意等我?”我的思维不停地重复那个等我…等我….越来越觉得忐忑不安.车厢里的广播在放着: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味道,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忽然间泪如雨下……..

我疯一样地整理行李匆匆下车.又坐回了昆明.那样一折腾,回到昆明已经是凌晨.看到莫言那一刻,思念满满地从心里溢出来……我不等他说话,就那样吻上去,等彼此都喘不过气来才松开.

“哥，我不上学了,我要在这陪你.我不要和你分开……”

“傻瓜,哥怎么会离开你,哥也不会和你分开…..哥是要你等我…..”他抱着我,眼泪顺着脸庞坠落,一直流到我脖子里…….

那一刻我清醒地知道:他就是那枚遗留在我身体里的情感种子.二十年如春草般滋生蔓延.直到长成了一颗爬山藤…它缠紧我的身心.吸附着我的血肉，深入到我的灵魂.顽固到难以拔除.无法回避.它和我同呼吸,共命运….我们的一切早已超越生死…….

我撕心裂肺地喊:“沈莫言….你不可以做逃兵……我要让你无处可逃….你别想离开我…永远都别想离开我……..”

几天以后,在杰哥和王哥苦苦相劝下,我还是回到了成都.一个人不孤单.想一个人才觉得孤单……那些天我的思维一直浑沌.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于是有天来到郊外的卧云寺烧香.一来为我们的未来祈祷,二来为父母的事情企求一个完满的解决.

寺庙不大.游人正稀.然而正是如此,方觉佛离自己更近.当阳光温柔地洒进大殿.看着佛如睡莲般醒来的双眼.内心也跟着清醒…..宁静…..

我心里默念着:菩萨慈悲,您低眉之间.便了然众生之苦.如今家遇劫难.希望能蒙您慧指慈航.如果蜡矩成灰终化舍利.能否遥指明灯照亮未来之路.让我们的家人在度过沧桑之后,能见那绚烂的彩虹….

走出大殿.远远见一年轻僧人,坐在殿前的屋檐下.抬头仰望天空和行云.那孤独的背景象一个剪影….忽然想和他聊聊.

于是:一人说如今做人难,一僧说如今为僧之不易.做人之不快乐.为僧之不潇洒….都在一时间里共度悲欢……然后各行各路,为僧的继续青灯黄卷.做人依旧回归红尘…..

晚上电话里和莫言说起寺庙的事,莫言笑骂我调戏良家僧侣.我回他:“如果再不回来,我就与和尚私奔.”说完两人大笑不止.事实上莫言总说我喜欢亲近佛却不信佛.这点我承认,因为我一直觉得凡事如果流于形式就没有意义,正如佛无论在高山之颠,还是在半山之僻.一样可以普渡众生…..

那以后和莫言没有再通话.偶尔的信息里他说着事情的新进展,而我则天天盼着暑假的来临.暑假第一天,当我迫不及待赶到昆明.才发现近段日子和我通信息的是王哥.而随后他带我去见的人,更让我目瞪口呆.我没想到父母已经平安出来,而我却毫不知情.父母都憔悴了很多,母亲一见到我.就抱着我哭:“宇帆,我们对不起你!”

“妈，你这是怎么了.出来了应该高兴呢.莫言呢?”

提到莫言,她哭的更伤心.父亲有些梗咽地说:“宇帆，有件事你一定要原谅我们.因为这真的不是我们的意思.我们都快50的人了.只要你们平安幸福,我们就没什么遗憾.原本我们早做好了坐牢的准备.可是最近事情发生了转机,案件调查组掌握了那个高官的大量证据,已经将他关押待审.法院认为我们在配合打击这起案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而且认罪积极,已倾向于从轻处罚.我们没想到的是,你杰哥和莫言打通了很多关节,我们在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释放了出来.而他们去自首把所有罪名一一揽下.他们的目的是保住公司.因为如果我们被判刑,名下的资产将被冻结.昆明的人脉将全部解体,公司也将宣告倒闭.可是我们宁可公司垮了.也坚决不同意孩子去顶罪,他们都是我们心爱的儿子啊,是我们把他们害了…也害了他们一辈子…”

听完父亲那番话,我只觉天旋地转.我要去见他,我要去见他….我疯一样跑出去.王哥拉住我说:“现在去也见不到，案件还在审理,是不允许见的.小帆，你一定要挺住,要冷静,两个老人还需要你照顾,千万别让他们再受打击了.”

想起莫言那晚说的“如果未来我们要分开一段时间,你愿意等我吗.”我几乎崩溃.其实他早就做好了分别的铺垫.只是我看到了开始,没猜到结局.我能理解莫言为什么这样做,因为我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总是会先了了孝和义,再尽自己的情…..我回屋抱着父母,和他们哭在一起…….

等待与思念是很多人一生的悲喜剧.正如命运就象名贵的丝绢.初看巧夺天工.透过光才看见丝丝缕缕的错落.那里有与生俱行的原罪一一浮现…….

圣经说:原罪是始祖犯罪所遗留的罪性与恶根，本罪是各人今生所犯的罪。可是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他错在哪里.我们的罪在哪里?

我只知道缘分曾经这样扶我上路.让我在暮春之时,遇见一个好人,他眼波流转,我黯然心动….于是默许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而流光飞舞.兜兜转转,我们终于还是在爱里失散….

别人总会找到死去的生路,唯独我们心甘情愿在一颗树上吊死…..

即使青了黛眉.满了黑发.依旧说着那一句:我爱你胜过这世界…….

那年八月.云南省高院宣判:高杰.男.33岁.行贿罪名成立.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判处有期徒刑5年……沈莫言.男.21岁.行贿罪名成立.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判处有期徒刑3年……

莫言在宣判后回头看我.那样的眼神让我心碎.他一句“等我”,包含了未来三年我要做的一切.我要找到自己的母亲，我要照顾好他的父母.我还要好好照顾自己,一直等到他归来.我含着泪点头,那一刻我读懂了什么叫沧海横绝…..

一道高墙,让我们擦身而过.悍然相隔.无力穿越.从此仿佛人间天上….天上人间………………..

又是秋天了.每当午夜里醒来.我仿佛总看见莫言立在残阳疏窗之下,一脸落寞….窗外落木萧萧.当西风吹动心底的往事,那些和他一起生活的枝蔓.一一被回忆放大…..才知道坚强二字是如何地难写….

分别以后,我的思念就象天空里的候鸟.在万里之内都没有归依…..

写的字再缠绵.吟的诗再情殇.也化不成蝶和他双飞…..

我只能遥想着

三年后的那天

我站在小楼之上,远远看见莫言自乡间小径归来.

晚风中他吹着横笛.我轻轻地唱着:

放眼看天空

带一身超然狂傲

不让云雾挡我路

比仙鹤飞的更高

忘掉了恩怨

海阔天空走一遭

迎接漫天彩霞

让你和我在心中拥抱

看破世上纷纷事

不怕骇浪惊涛

悠悠红尘中只有你

是我知心和同道

回眸间一笑

懂你的真和狂傲

人间昂首结伴行

让你和我逍遥到老

那一刻夕阳染红了天际

一只白色的仙鹤从云中穿过

飞向远方……….

三十七

天不老

情难绝

心似双丝网

中有千千结

夜过也

东方未白孤灯灭 ……

当宇帆吟起那首词时已是夜深.而我心里愁肠百转,久久不能平静.他和莫言的故事，让我几度落泪。我感叹这一路走来的艰难,却不知该如何给他们安慰.我对宇帆说:“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有事记得告诉哥,三年很快就过去,你要坚强,你的开心对很多人都重要.明白吗?”他点点头，却不说话.

山色空蒙,暮烟迷离.我们坐得太久,夜色仿佛浸入单衣,身上寒意渐浓。沿着山间小径下山，一路上姜花的幽香浮动，只是心情凄然。临别前我们再次拥抱,互道珍重.望着宇帆远去的背影,想着我们今生也许再也不会相见.我用手指着我的心，对他大喊:“宇帆,我这里永远有你……”他转回头，淡然一笑,然后消失在夜色里…….那天是2002年国庆节……

有人说朋友就象一面镜子,映照出人生的另一半热情.而宇帆就象是一块灵石.折射出你心底永恒的光亮.见多了爱情悲剧.看多了分分合合,原以为爱情就是一场以爱的名义铺设的盛世假象.脱下华丽外衣,就是一个虚壳.是宇帆和莫言让我看到了真爱的闪光.虽然宇帆说过我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但我明白那只限于网络和诗词,他更多的默契属于莫言.我更明白我们只能是兄弟,一切都不可能,然而回到深圳,他的影子一直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或许爱不需要任何理由.只缘大佛下的那一回顾,使我思念他朝与暮……那以后我们还常在网上聊天,聊彼此喜欢的诗词.聊彼此的现在和将来…..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消失在我的世界.电话停机.QQ不再上线.半个月后,当我赶去成都,才知他已被学校勒令退学.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找了几天一无所获.想起他经过的那些事.我只能感叹上苍的残忍.或许人是聪明减福寿.从来薄福送倾城…….

回来后的我失魂落魄.而他音信杳杳。我每天游荡在网络里.任思念微弱地浮游在眉头之下,指尖之上………

心里怀念着人

见了泽上的荧火

也疑是从自己身体里出来梦游的魂……..

那段日子，我的眼前总出现那首诗里的幻象,宇帆的影子就象那荧火忽明忽暗,一转眼便消逝……即使梦游的魂也赶不上…..思念有时候就象你自己打开的一扇窗.窗里有春花秋月夏热冬寒.你用思念的心眼来照见大的世界,他在窗外看天空的星星眨眼…..用无数双眼睛看你…….

那种深深的思念让我恍惚,然后是内心的挣扎.无数次我告诉自己,他不属于我,我应该开始新的生活.可是更多时候我明白:时间是疗伤的良药,那是一句鬼话.深圳这个城市,到处莺歌燕舞.灯红酒绿,然而那些地方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和我距离太远….习惯夜深人静时,泡一杯好茶,点一支淡烟,听一首老歌,也或捧一本好书,亮一盏心灯，与书中人物秉烛夜谈….偶尔遥想着李白的诗意纵情吟唱,水中捉月而来，又或梦想着自己是一侠客,笑傲江湖,仗剑天涯而去…….于是知:点塔七层，不如暗处一灯;众星朗朗，不如孤月独明。于是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看书看到某些境界,的确无法言传……

正所谓: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 .痴心的人总玩不转活的爱情,只有死的爱情才是天长地久.我常想着那句话.然后把它当成治疗相思的良药一口吞下.我假装我有了天长地久.虽然有一点点无奈.有一点点落寞….

那以后不久.我在父母支持下买了一套小两房.等忙完装修,身体已是疲惫不堪.而心里却是温暖的.想起莫言宇帆说:只有相爱的人在一起,那所谓的房子才叫做家.我想或许我该去尝试寻找另一半……

偶然中认识一个男孩.他叫陆永.毕业于艺术学院绘画系.我对喜欢文艺的男孩一直有好感.如果说宇帆清秀忧郁内敛.陆永则外表一般,但青春奔放,有着80后男孩的时代特质.记得第一次见面,谈起同事和生活的友人介绍女友之事.我们都认同盛情难却之下的见面只是形式.我们不喜欢女孩,更不会伤害无辜的人.说起彼此过去的感情经历.他说:“我只喜欢一个直人同学,那人很快要结婚.我们永远没有结果.可是放不下丢不掉,也不准备忘记.”我说:“我心里也有个人放不下,而且也不会放下.只可惜他已经有爱人了。”很多共同点让我们相视一笑.或许因为我们都不奢望爱情,所以没有太多负担,反而能够象朋友一样试着相处.

我们一般周末见面.一起吃饭,或者一起去看场电影,其它时间各有各的忙.陆永常开玩笑说：“也许有一天我们会爱上对方,如果不行,那就回归路人甲,路人乙.然后轻轻地说永不再见。”我喜欢他这种洒脱.但不希望这种离别的方式……

我以为会和陆永那样平淡地过下去.直到2004年秋天.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想起:哥.我来深圳了.

“宇帆,我不会听错吧.你在哪,我来接你.”我迫不及待地问.

“本来不想麻烦你的,就是觉得来了深圳，无论如何要来看看哥哥.”

深圳中心公园，我们再次相见.他瘦了很多,一脸憔悴.我们聊天的时候，他偶尔瞥过一眼，散漫的目光，如水般…..将我的心覆盖……看着他忧郁的眼神,我的心情仿佛被冰雪封冻在极地.又象是被时空的箭射中后….哀伤不止……..

“哥，对不起,这一年发生太多事,我一直没联系你。本来我一直在昆明给父母帮忙，可是我根本不懂地产行业,也做不来,父亲虽然曾经答应我和莫言的事,可是他不是真正接受我.所以我还是决定离开.而学校因为我常旷课,忽然决定勒令我退学,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那以后的我几乎崩溃,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好几次几乎轻生.如果不是因为还有莫言和母亲,我也许早消失在这个世界……因为妈妈来了深圳，所以我来了!”他说那些话的时候脸上浮现着痛苦的表情.

我随后打电话告诉陆永,家里来了客人,最近不方便见面.然后把宇帆接回了家。我对他说：“弟弟,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是以后要麻烦哥了。”那以后的日子，每天下班回来,宇帆总做好饭等我,他做的饭菜果然可口.其实我不愿意让他那么累,却在那种居家生活的感觉里迷失…..

他一直闷闷不乐.整天没精打采.常一个人发呆.或者叹气.我知道他在想莫言.可是我却没办法让他快乐.国外有句谚语说:你要永远快乐,只有向痛苦里去找,正好道出了时空和人生的矛盾.时间和空间总在人生边缘不时作弄我们.它让快乐离我们远去,只在痛苦里沉沦…..每次一提起莫言,宇帆脸上总涌起一种幸福的色彩,然后渐渐暗淡….好几个夜里,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宇帆在梦里喊着他的莫言.我一夜无眠…..我们在彼此的房间里各自思念.中间没有交汇点…….

难怪六世达赖说: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他总说:还有一年莫言就要出狱,可是他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天.那样的话让我心碎.虽然我承认我一直爱他,可是我依旧觉得他和莫言在一起,才是最完美的结局.我想:他们的爱情就是我的信仰,我一定要把宇帆完整地交给莫言.于是我总想着要为他们做点什么.宇帆的精神状态我很担心,想起他经历的那么多事我开始觉得他可能在压力和打击之下患上了抑郁症,而且很严重.我查阅了很多资料,也咨询了心理医生.大部分总说要多出去运动.做感兴趣的事。于是我想到一个地方,因为那里有我和宇帆都喜欢的东西……

一个周末.我带宇帆去爬马峦山.虽然没有梧桐山有名,然而那里同样是一片不该被遗忘的天地.山脚有一湖,名为叠翠。揽一山之翠,叠一湖之幽.可谓湖如其名.湖之尽出有一小溪.清可见底.我和宇帆一路溯溪而上,两边岩石林立.身在其中，人有“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之感.走到小溪的尾段,我们闻到了久违的花香.于是我们向前狂奔而去….溪边的山谷,一大片姜花迎风开放…..宇帆笑了.那是他来深圳后第一次笑……

我们在那片山谷流连很久,然后继续爬山.到了山顶,便可观山海.西侧是金灿灿的小梅沙海滩和一望无际的大海.东边是烟雾缭绕的七娘山.北面是炊烟袅袅的马峦山庄.想起他和莫言说的闲云野鹤.我笑着说:“等莫言出来,你们就去马峦山庄隐居吧,离哥近,我可以常来看你们.偶尔来清雅一把.踏着溶溶烟月而来.陪着你们两个竹友.一起看那天边晚归的云….该多么惬意啊…..”

“现代人真要做隐者是多么难，我们没那么洒脱，也没那分傲骨。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估计换是我三斗就折了.呵呵.”宇帆的回答让我大笑不已。我们笑着争论着：给陶渊明多少斗米他会折腰。最终我们都认同的答案是20斗……..那些争论有着对古人的不敬.然而那一刻,我们是快乐的.

那一天我们都是快乐的.那是宇帆第一次看见大海.而我第一次真正明白:爱的人快乐你才会真正快乐.

是的,他快乐.所以我快乐.

于是忽然明白：

过多重复的话语

往往成了最难实现的预言

情爱——–

透过无声的等待

然后,时间才说明了最后的答案

有爱的人,把一辈子锁在爱恨情节里

直到痛彻心扉之后

才了然破茧而出的美丽

原来———-

幸福 是懂得放手才开始的

因为大海的宽广

在于汇集大大小小的川流

生命的汪洋

在于包容深深浅浅的缘分

心因为宽容显得真实

爱因为宽容才被看见

当我们下山的时候

宇帆深情地眺望大海

他的眼神清澈而深邃

一如我们的初见

我想

如果

孤帆穿越过时间的海

他的眼睛就是最美的画面

我心一片深蓝

三十八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

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那天从马峦山看完海,我便想起这首诗.诗的作者海子于1989年在山海关外卧轨自杀.有人说他死于抑郁，有人说他江郎才尽所以殉诗.当火车与诗人的身体相撞，所带来的阵痛,就象星辰的陨落留给人们长久的惆怅…….他的才情匆匆燃烧，匆匆熄灭,仿佛蜉蝣般朝生暮死…..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又象古时那些投水而逝的诗人一样,开始了一个新的轮回…..

我们的情感总担当不起这一世时间的长度,只有江山年年如画.诉说着:曾经多少豪杰…….

想着海子,我总想着宇帆的抑郁.尽快让他解脱出来,把他完好地交给莫言是我一直的想法.我一边找信贷部门的同事,通过地产行业的信息查找宇帆母亲的下落.一边想着该如何让他真正地快乐.我常想:打开心窗，出去散心,回来就有阳光住在心里.于是我总带他去爬山,深圳市内的莲花.笔架.还有梧桐山,都曾留下了我们的身影…….

除了爬山之外,我同样明白音乐也是愉悦心灵的良药.“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于是有天买回一筝.要宇帆弹给我听.相比于筝的清雅明静.我更喜欢古琴的幽深低沉.它更具有沧桑的意味，可以让自己望见二十多年来的人生风景…..也只有那种风景里，才会有知音寻来…..和你在各自的角度.悬心秋夜月,万里照关山……

朋友之间,解意不如会意.然而眉间一皱,目光一点,弦未曾响,你当知我意.这样的知己实在难求.每当宇帆弹起<高山流水>,我们之间并没有俗的世界存在,只横着一筝.他坐在我对面.看不到彼此的交集.乐声中只见自己陷进去,不见他陷进来.每个夜里他心里总竖着一弯明月.那弯弯的明月,照着属于他和莫言的水墨江山…….

爱情通常如此.套用一句俗语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是鱼与飞鸟的距离. 一个翱翔天际, 一个深潜海底. 你和你爱的人总可以相望.却不能靠近……..隔了一层纸.一道门.或是一堵墙.终究是两个世界……..

爱就是天上七夕的落幕舞蹈.你争将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可是当曲终人散,银河跌落人间…….化成镜花水月…..你的眼前只有茫茫沧海,找不到曾经的桑田…..

当那相思一去不回,从不会忘了谁.变成给我一杯忘情水,谁又会记得谁….或许你只能看着风吹远了最初的沉醉…..轻轻地念着那一句:忘记你不如忘记自己……

我对宇帆的相望,和他对莫言的相思,是情在不能醒.不是不想自拔.只是人在其中,身不由己.因而无论是爬山或是音乐疗法终究非解决问题之道.眼看着宇帆继续消沉,我只能带他去医院寻找解决问题的途径.当今社会,生活节奏快,工作压力大,抑郁已经成为一个普遍的社会问题.和那些专科精神病院相比,综合性医院的精神卫生科是一个听起来可以接受的称谓.医生对宇帆做了相应检查后,和我谈话:“你弟弟的症状比较典型,是由于生活中突遇天灾人祸.失恋婚变等刺激因素引起的反应性抑郁症。主要特点就是情绪低落.思维迟缓和运动抑制.处理上没有特效药.治疗过程会比较慢,需要一定时间,我们建议试试电痉挛疗法.可以快速缓解目前症状.用电流通过脑部激发中枢神经系统放电，引起全身性肌肉有节奏地抽搐…..最终达到治疗效果.”那种疗法听起来非常恐怖,医生反复解释治疗过程病人不会感到痛苦，有效率相对高,我才答应在治疗方案上签字.

那次治疗后宇帆稍微好转.我感到非常欣慰.有天下班.陆永却出现在家里.场面稍微有点尴尬.他悄悄说:“他就是你爱的那个人,我能感觉到.只是他来了,就不理我了,你也太俗了吧!”

我笑着答他:“我这里是十五的月圆.他那里是昨夜的下弦.正如我开在暮春.他盛于初夏.我们可走不到一起.我们只是兄弟，你别想多了.”

“呵呵,你们这些号称喜欢文学的青年说话总喜欢酸.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我可管不了你.我只知道你和我一样,都在等待铁树花开,结果铁树没开花,我们却在那颗树上吊死了……..”

他的回答让我忍俊不禁.心里想着:我比你大好几岁呢.你这小孩懂什么爱情.其果固然可悲，可是其心可悯吧!

“我没别的意思,就提醒你.有句话说，什么什么……不如怜取眼前人……..”

我一时无语.他总喜欢开这种玩笑。我当没听见。

那以后陆永常来家里,他和宇帆年龄相仿.彼此倒相处得很融洽.我常拿他们做比较.陆永从小就是家人捧在手心的孩子,事事顺意,万事无缺,唯独爱情,执着于遗憾.而宇帆从小经历坎坷，事事磨难,只有爱情寄希望于美满.或许每个人的生命轨迹都没那么完美.懂得放下也好,难以割舍也罢.终究要学会承担人生的残缺……

一转眼圣诞节到了.陆永要我们陪他去民俗文化村看马战表演《一代天骄》，事实上我对于这种景区里的表演一直不感兴趣.但想着宇帆骑过马,或许会喜欢,于是便陪着去了。路上忽然接到银行同事电话，说已经找到宇帆母亲的地址.那个电话让我一下午心神不宁。喜的是我终于帮他完成了心愿,忧的是我们将就此分开…….

《一代天骄》准时开演。战火绵绵,烽烟滚滚,群雄争霸,逐鹿草原。数百名专业演员和近百匹战马将惊心动魄、逼真壮阔的历史战争场面一一再现。让人不禁想起那首：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马头　一个叫马尾

当马背风云的画卷徐徐展开,历史将真相部分还原…..原来战争不仅不能激发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怀。只能让你看见战争的残酷和对人性的绝望……..表演结束后我们和战马留影,其中一张是我和宇帆共骑一匹马.他坐在马头,我坐在马尾.那张照片是我们唯一的合影.那马头和马尾的距离,时刻在提醒我:我的爱.它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那天夜里,当我把地址交给宇帆,他喜形于色.双眸忽然有了一种久违光亮.“明天就能见到妈妈了。好好和她谈谈,经过这么多时间沉淀,她会接受你们的.你要快乐.有空回来看哥!”

“哥,我不想说见外的话,但我会放在心底,你的心思我明白,我希望哥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苦笑着回他:“会的!”

其实心里想:如果懂得放手是幸福的开始,我该如何去假装去期待?只怕当你转身离去,我那幸福的圣门已阖.蓝天上即使还有白云轻轻流转,我的幸福象雨滴.还没飘落,就已经风干…….

当宇帆和母亲在那个冬日里紧紧相拥.我默默地转身离开.来不急道再见.虽然还在同一个城市,可是似乎找不到任何理由再去接近.深圳的冬天一点也不冷,冷的是离别的心.街上落叶飘飞,仿佛一只只受伤的蝶……告诉我这是一场真实的离别….当我回到家,屋空空的…….从此只有孤独一人,无人再会陪我一起思念…….

我的泪连成线……心结成茧……爱开始冬眠…….等待着春天…….破茧成碟……….

宇帆走后,我们只偶尔电话联系,再也没有见面.陆永倒是常来看我.只是我心里只有宇帆一人住着,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2005年春节。我和陆永都留在深圳。他说不回家,是这证明他长大了.我说我不回家,却是因为害怕长大.随着年纪不断增长.亲戚和朋友总追问女朋友的事,那种压力让我想逃…….所以我选择了离家,把自己放逐在远方.深圳是移民城市,多年前一到春节几乎成一座空城,而今的深圳,春节一样热闹非凡.乡愁不再是一张船票.车票.或者机票.当交通的便利缩短了时空的距离.乡愁淡了…..只有那根不断,它系在家乡的某个地方,等着你有一天静静地归还……..

2005.2.14号。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我和陆永这两个孤独者在一起度过.那天陆永忽然和我谈起学校里的生活:“我根本没有画画的天分.因为喜欢那个直男,选择了爱屋及乌.结果一无所成.国画的教学更多需要自身领悟.记得有次老师说起画中的‘留白’，说南宋马远的《寒江独钓图》，是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的典范。观其画，只见一个渔翁在一叶扁舟上垂钓，其它全是空白。画中没有一丝水，却让人感到烟波浩荡，寒气逼人。一人，一舟，一孤独，衬托出天地之宽……..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艺术大师都是留白的大师，当时被深深地震撼.后来几年学习,我也曾经为此努力过，但收效甚微。毕业前因为即将和那个男孩分别.我试着去画一幅关于思念的作品.老师指导我:要合理运用留白.用江做主画面.类似于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的那种感触才能把主题深化.后来却久久不能成画.最终是老师帮忙完成的…..”

“我把这幅画送给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更适合做它的主人.以后当你看到此画就会想起他的……或许顺便也会想起我!”陆永笑着将画递给我。

我轻轻地打开:只见几笔淡墨勾勒出远山,中间一江横过。江的尽处有一帆在云中若隐若现……上面题诗一首:

云峰一变隔炎凉，犹喜重来饭积香.

宿鸟水干迎晓闹，乱帆天际受风忙.

青鞋踏雨寻幽径，朱火笼纱语上方.

珍重故人敦妙契，自怜身世两茫茫.

全画空无一人,却仿佛人在画中,画面没有波涛.却能感到思念的翻涌.那种空而不虚，寂而不灭，简而能远，淡而有味的留白让人陷入中国画独特的意境之中……….

或许在似水流年的岁月

有些思念的深渊

我们已经到达

却无法回头是岸

我们只能收藏起悲欢

在心中感叹:

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

九万里苍穹,谁人与共?

当豪情只剩一襟晚照…….

只有帆影依旧如画

从心里飘过

带着声声欸乃……….

三十九

珍重故人敦妙契，自怜身世两茫茫…….

那幅画里的两句诗为我和陆永划下了具有深意的符号.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我们就象是邂逅一场幻景,互相打过火热的手势,最后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到彼此….原来他只是路人甲,我只是路人乙…..

一个多月后.一张明信片从北国飘来.上面写着:“我们必须承认,在爱情的角度,一是你从没在乎过我.二是我从没放弃过他.但在相处的日子.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值得信赖的好朋友.更是个重感情的好男人.而我不得不走,因为再差一步,我就可能陷入爱情.这份爱情我知道没有结果,因为你心里只有他.所以我选择远行,去各地写生.试着用另一种方式去拓展我的生命空间…..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不再相见,才会忆起…..我决定在远行的时间里把他全部忘记.如果有一天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有朋友,无论如何我们都在一起……好吗?”

看着那句无论如何我们都在一起.想起陆永送我画时说的:当你想起他的时候,或许顺便也会想到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其实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有一天，当那旧情之上长出新的风景,故人别后,是否还有鸿雁归来?空山寂寂，明月皎皎,是否唯我情怀,无所可述?

陆永走后,我的生活重归平淡.我试着回忆起和他相处的片段.才发现最大的悲哀是回忆里什么也没有…..或许我的心一直被宇帆占据.所以他的位置只在一隅.直到他转身离开,我依旧认为：爱人的位置谁也无法取代.后来者和爱的人不要重叠,各有各的位置才好…..

每当夜晚来临,看着窗外星河斑斓.我总会回头看着那幅画.看着它，心里就象喝了一杯香茗……胸中仿佛有烟霞横于千峰,茶香无边无际…..而那个带着浓烈芬芳的名字总在暗夜里花开如树,惊艳我一夜的美梦…..让人想起一千多年前,萧统与慧娘一见如故.明知道错了,也一直错下去……明知是梦,也一直做下去………

2005年五月.银行派我去上海参加一个培训.时间近两个月.临别前我找宇帆出来吃饭.他依旧是一脸憔悴.看了让人担心.原本以为和妈妈见面.心情会慢慢好转,然而他的样子却说明了一切.

“前些天我去云南看过莫言…….”他淡淡地说。

“他好吗，他知道你在深圳吗?什么时候出狱?”我关切地问.

“我没告诉他我在深圳.大概8.31号出来,只是越接近那个时间,我心里越惶恐.我感觉我们之间,就象冬日渐渐短促的日光.越走越快,即将消亡…..”

“宇帆,你要坚强点.再坚持几月就可以在一起.千万不要放弃.看你脸色不好,到底又发生什么事。有事要和哥说。哥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答应我!好吗?”

他没有回答，然后是长时间的静默。那种静默,你永远不会了解它蕴藏了怎样的情深似海,就象烟花不会懂得,它化做的尘埃会怎样地温暖大地…..看着他面若远山.眼光如水.我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他的落寞在我的眼前渐渐淡成背影,我只想起那一句：人比疏花还寂寞………

动人的爱情总在仇恨中挣扎,好看的金粉世界总在欲望中浮沉…..不记得谁说的这句话.只是互不背弃.又不得不放弃才是人生最大的无奈.看着莫言和宇帆爱得艰难，我总陷入一种纠心的挣扎.在他们的故事里,我看见人生有很多可以沉思的东西,或许不善于深思,就爬不出宿命的深渊……..

我们的生命曲线和爱情一样蜿蜒曲折,让人看不到尽头……一幅宋朝的画,一个元代的青花,一尊明代的佛像,一把清朝的紫砂壶,都可以比我们更久远地存在.而生命和爱情从没有真正的天长地久,地老天荒.有些人一辈子也没有打开过爱情那扇门,爱情就象一个远古时代的古董,只停留在想象的世界….你在门里说天长.他在门外喊地久…..终有一天…….烟消云散……

人们常说爱情看缘分.而缘字是纟部,正好应验它如丝般的缠绵.你将头发绕在指尖.成为加在他心里的禁咒.从此一颗爱了的心千回百转…….象江南的河道一样弯弯曲曲……再也回不到最初.佛说人有三分毒:贪心.嗔心.痴心….或许何时能解这三毒,世人才能真正解脱吧…….

我去上海后打过多次电话,宇帆都很少接,只偶尔回信息说最近还好.随着我渐渐忙碌，便少了联系。再后来他的电话一直关机.我们又失去了联络.当我回到深圳时,小区保安送来一个存放了很久的包裹.我轻轻打开,首先看到那块玉观音.还有一张贺卡,上面写着: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于君绝.那些都是莫言和宇帆爱情的见证。看到它们我心里掠过一丝不安。然后我看到了两封信.其中一封是给我的.上面写着:“哥,当你收到信的时候，我或许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我负了莫言,负了你,却不负我心……..我很想等到那一天,可是力不从心.拜托哥一定帮我去接下莫言,把这些交给他…..哥要多保重。好好地找个爱人,祝福你!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们还是兄弟……”

看完信我心里一片茫然…..当我在他母亲家拼命敲门,却久久没有人回应….我敲了很久,直到隔壁的邻居出来告诉我：“这家主人前些天去世，处理了后事后这些天没见人回来过。”我强忍着眼泪.去了小区管理处.进一步证实:这家的确有人去世,他们做过申报。具体后事处理细节并不清楚….听完那些消息，我终于崩溃,然后失声痛哭.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一直守在他身边,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回来.我大声痛哭着穿越过小区的花园,不停地大声狂喊着他的名字…..只是再大的呼喊,再多的眼泪,能唤来众人的注视围观,却唤不回来他……他断了我思念的去路.不再回头时看我一眼.只留下我痛彻心扉地领悟:越是爱….越会很快失去……

我忘了什么时候回到家,仿佛好几天后才稍微有些意识.只知道自己倦了累了…..好几次梦见他回来….我疯狂地起来开门却一无所有……我的世界已经一无所有…..我的房子已沦为一座空城。只留下人去楼空后的死寂……而他象一个偶尔路过的过客,短暂停留后走上了自己的遥遥古道……..那长亭外…古道边…他挥手别去,只留下众人的相思,如芳草碧连天………

以后的几天我几乎没吃过东西，心里满满的都是空洞和失落。我看遍了几乎所有能搜索到的同志电影,想试图证明同志间会有完美的爱情.然而《蓝宇》《春光乍泄》《夜奔》，一部一部…..那些生死缠绵让我的眼泪决堤，歇斯底里发泄完心里的忧伤后，我才深深明白,原来同志的爱情都是悲剧……当我看到《夜奔》里的台词:那个大雪的夜晚,当我一个背转身,我和林冲既是生离,也是死别了.这些年,我的梦,始终在那条雪夜的道路上无止境地奔跑…..或者梦见自己赶赴医院见他最后一面,握住它的手对他说出,我的爱………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也在拼命向前奔跑……奔跑……直到自己的生命被一点点抽干…….接近死亡……….

当我从死神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是依旧没有宇帆的任何消息.没有看到宇帆的坟或者其它直接证明，我心里还抱有希望,我一直不能接受他已经离去的事实.我的手机一直开着,总期待着有天他能来个电话，告诉我他还活着。告诉我他依旧是我的小弟……我期待的一直没有出现.于是有一天,我选择了辞职.我想从哪里开始认识，再回归到哪里.于是我去了乐山,我在滨江路上找了个酒店住了下来.每天迎着晨曦从宾馆出门,沿着滨江路,一直走到大佛后面的凌云山,来回反复…只是一直不敢靠近那片姜花……

有天我再次进入大佛景区.我拿着那张为宇帆照的照片，在相同的角度望着他站过的地方,却再也看不到他挥动的双手.那年相聚的情景又如生如死般出现在我面前.自从那次相遇,别后的我仿佛一直不曾离开……眼前奔流不息的大江和两岸的青山,只要我愿意,他们可以瞬间来到我面前…..站在拍照的地方,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声音呼唤他的名字,可是哑然无力…..我只记得我们在大佛下的那一次拥抱…..那一天,春风与春草轻微触碰….从此春草丛生……绵绵无际……

那张照片中的他,带着两分傲然,三分忧郁.我把它握在手中,就象是握住他曾经火热的心跳.偌大的景区.庄严的大佛和清爽的秋风一起温柔地包围着我,仿佛告诉我,这是一场重逢….然而片刻沉迷后是惊醒……霎那间那张照片在我手心里碎成一片片姜花,瓣瓣无声………

当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唯独我继续行走在滨江路上…..缓慢….慎重地行走着……如同穿越过无尽的长夜……..

2005年8月底.我去昆明接莫言.我并不知道刑期不是从宣判时间计算,而要相应减去在看守所的时间。因而当我到昆明的时候,莫言已经提前一个月出狱。好不容易在昆明找到了莫言的父母。才知道莫言一直在找宇帆.他现在在成都。当我回到乐山.打通莫言的电话.我能感觉到他的激动.我们约在那片姜花地见面,是我潜意识里还想重温那一段故事.因为看见莫言我仿佛看见了宇帆的一半……

九月的一个秋日,我见到了莫言.他有一双闪动着智慧的大眼睛.一张帅气温和的笑脸. 看见他仿佛看见了清新的阳光.我终于明白宇帆为什么那么爱他.因为性格开朗的莫言,就是老天给忧郁的宇帆最大的恩赐.或许是刚出狱,回归自由的他精神焕发,一脸灿烂.他特别焦急宇帆的去向.我不忍心立刻告诉他真相.我只好说: “宇帆找到了妈妈,现在走不开,委托我来接你….”他听了多少有些失落,但转瞬便笑着说:没事,我明天跟你去深圳找他…..他的笑声让我释然…..

有人说来自尘的终归于土,情始于浓的终将转薄…..

有人说人事终将散落成人间的风尘,爱和伤痛终将败给岁月…..

因为宇帆和莫言,我不相信…….

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我心里始终留着,他们故事的余温,姜花的余韵,以及自己浸润其中的香气…….

秋日的山间极静极空,无声无息间却充满千言万语…….

看着那片姜花在秋日里含笑展颜

我想:

许多年以后

当我坐在这片姜花前

听着远处乌尤寺的晚钟

会否突然了悟:

原来世事有时候看起来残酷,反过来想,也许是一种慈悲…….

许多年以后

他在哪里

我在哪里

我亲爱的朋友们

你们在哪里

是否有家.可以禀明生死

<

是否有兄弟.可以闲话桑麻

许多许多年以后

我们是否还可以面对面坐着

听那花开的声音

一起轻轻唱着那熟悉的歌谣：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原本以为我会永远守在他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他们都老了吧?

他们在哪里呀?

我们就这样

各自奔天涯

啦…想他

啦…他还在开吗?

啦…去呀!

他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

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四十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彩笺依旧……人已杳杳…….当莫言含泪读着宇帆的信,我只觉心如刀绞…….如果故事没有开始,也就没有结束.如果不相遇,也就不相处.如果不相爱,更不会有一天落花流水相对无言,红尘路上再不相问.当西风凋落昨日的碧树,或许唯有姜花暗香如故,将爱情静静地刻在山谷:人生若只如初见……..

关于宇帆的生与死,我潜意识里一直不肯去揭开答案,是因为我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所以当莫言问我宇帆的墓地在哪里.我无言以对.“直觉告诉我,宇帆还活着!如果连你也没有见过他的墓.我以我们多年的感情担保,他一定活着…….”听莫言说出那句话,我忍不住泪流满面……当爱早已了无痕迹地渗入生命，其实并不真的需要鸟鸣和花开的声音,疼痛会在瞬间生长,让你一夜不能安眠…….

我在心深处不断地默念着宇帆的名字,我试着用手机发信息:宇帆,也许你根本不可能收到这条短信.但我相信,无论你在哪个世界,你都会感应到我的呼唤.还记得吗?那年你十岁,有个男孩曾对你说:“父母都不在了,你还有我,我就是你的亲人,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还记得吗?那年秋天,你们在大佛旁发现了那片姜花,爱情从此萌芽……我想告诉你,那个男孩来深圳了.他真的来了.他就住在你曾经住过的房间。他坚信你还活着!并苦苦地找你!于是我相信:所谓缘定三生与迷信无关,与信仰无关.只是许一个理由,给一个期限.可以让彼此等待时更坚定…….你说是吗?

随后几天我和莫言开始查找所有关于死亡的信息.整个过程中莫言表现出少有的冷静,让我惭愧自己先前的懦弱.从医院.殡仪馆.再到墓地.过程很复杂.然而答案渐渐清晰.原来去世的是宇帆的母亲.因为癌症.确证消息那晚.我和莫言忍不住相对而泣.我们为宇帆母亲的离去而悲,更为宇帆还活着而喜.因为宇帆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希望.我和莫言都相信:一定是母亲去世,让宇帆心碎.他觉得愧对母亲,才会选择默默离开……

于是我满怀期待地给宇帆发信息:宇帆,还记得吗?那年你们在海螺沟游玩.你说:“那一刻世界真的是我们的,空中的蓝天和水中的蓝天,一起包围着我们,从心里飞过,带着冰川,带着云…..”后来发生了冰崩.他用身体挡住冰块的袭击.你用热血挽回他的生命,从此你们连成一体……在这个不会轻易相信承诺的年代.原以为誓言就是开在舌上的莲花,说变就变.是你们告诉我,什么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们双手并立,以手指天.我请苍天为证:你们的爱情任凭星月沉沦,都不会低落……

如果宇帆还活着,峨眉必去.于是我和莫言找来于昊一同前行.我们到达中峰寺已是午后,大殿内少有游人.殿中佛像,端坐半空,目澄如水,静观大千.几柱香缈缈自燃.蒲团整齐静列成行.殿内有很多偈牌,上书各种佛语，让人觉得佛无所不在.几年前听宇帆说起他和于昊在峨眉山的佛事,总觉得离我太远.没想到几年以后,我会跪在这里.若不是梵乐象一股暖流注入我的血脉,我宁可相信跪着的不是我.难道这就是宿命?我虽不信佛,也不知何为禅?但还是双手合十,对佛像拜了几拜…….

此时在我眼前的寺庙是一道独特的风景,风景之中又有更多风景无形地显现,我想一定是佛摇动了时间的把柄,把时间和空间浓缩在一起……当一道道风景都收进了广角镜头.眼前星星点点.零零散散.纠纠缠缠.变变幻幻……透过那广角镜头,我看到一只大眼.那不是第三只眼.而是佛眼或者慧眼……

想起宇帆曾说的那些佛语.我又给他发信息:宇帆.还记得吗?那年云飞去世,你和莫言陪着于昊到峨眉.你说:“与其说敬畏神明，不如说是来自心灵的声音在牵引着我们.”你们听法师讲轮回，讲行云，讲春天，讲流水….心就在那里悠悠如诗般醒转……你也曾说既入红尘难断六根,唯有佛性处世而已.如今事过境迁,我想问你:你会选择入世.还是出世?

那天下午遍能法师接待了我们.当我们急切地问起宇帆.他说:进禅堂应该心平气和,万缘放下.莫急….莫急…..

随后他问莫言:“施主如今生活如何?”

“不好.”莫言答.

“为何不好?”

“我的另一半丢了.如何能好?”

“放下它….”

“如何可放下?”

“夏施主,曾来我寺修行,此为命中定数.修行者成佛或是走向轮回,常在一念之间.如何了生死?如何出三界?如果一己私情都放不下.如何出三界?如果他是你的至亲至爱?你不原谅他,谁能原谅他?你不支持他,谁能支持他?南无阿弥陀佛……”

法师说完,双手合掌….稍后接着说:“佛法是喜悦之法.目的是止息烦恼.帮人拿起幸福.佛教所为都是法喜.”

我问:“何为法喜?”

他答:“当拿得起放的下,当放下则放下,这就是法喜…..”

“如果爱一个人却不能相守?”

“放下.”

“如果爱的人入了空门?”

“放下.”

“没有区别?”

“是的…….”

听完那些话,我愈加迷惑.只是心想:连出家人都在积极参与人类心灵建设,我们这些在家人何来这么多烦恼和利益不能放下呢?相对于我们,禅师们就象一个心里住进了世界的人,万事万物都在他的关照之下.他所信的比世界大,世界在他心里只是一盏灯.当佛的光明穿越过宽广的四野……..那一刻我感到有一束光……姿态昂扬地嵌进我的心…..

人应该如何对待爱情?如何对待生命?所谓迷者为人,悟者为佛!我们和法师的差距便在于此吧……..

当晚课的木鱼敲破天空的晚霞,我们带着法师送的偈语下山.“风送夏雨来枕畔，月移花影到窗前.凌云山下乌尤寺,归帆一片水云间.”看着那首偈,想起法师说:禅的修证,不重成佛.只重开悟,禅最终并非叫人出世,而是入世.三人相视一笑.其实要的答案都在偈里…….我们没有陪莫言去乌尤,只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从心里祝福他……

我一直在等待好消息,直到莫言告诉我:宇帆只在乌尤寺短暂停留,就不知去向.他决定四处寻找.可是茫茫人海.山长水阔,谁知何处?为了莫言,我再一次呼唤:“宇帆,还记得吗?那年那个男孩,为了给你筹集学费,四处打工,摆地摊,甚至卖血.他不想你去做家教，不想你受苦.他说:“无论发生什么，将永远爱你!”你是否知道:当那些诗歌与寂寞, 挂在墙上 ,成为记忆.他依旧站在那树和藤下,轻轻地默念着你的名字,永远重复着那一句 :我爱你胜过这世界……..

从峨眉回来后,我一直心灵疲惫.我的脑海里依旧回旋着那些寺庙里的风景.我常想:宗教在很多人眼里是迷信.可是历尽千年而不衰.一定有它的道理.走过这些年的风雨,身心发生太多变化,然而我依旧不愿意随波逐流.不愿意浑浑噩噩.我更不以挣钱多少当做衡量人生价值的标准.我常坐在屋里,苦苦思索…..何为放下?

深圳这座城市,常让人对人性产生怀疑.在金融行业,见多了毫不心痛地掏空自己的灵魂,把欲望和金钱填进去的人.而一堆堆东西方文化垃圾如小山一样遮住我的双眼,让我分不清东西.没有东西,很多人变得越来越不象东西…….而见证了宇帆和莫言的故事，更让我的爱情理想幻灭.如果说历史是一条长河，爱情它就是一个水潭.静时潭中月影美不胜收,动时潭中月影颤颤巍巍.当心跟着象潭水一样摇.真实的月亮却不在水里,它在天上挂着…….当我发现越来越多问题很难通过现有途径去解决,我想到了宗教……..

试着找来一些佛经,越看越迷惑,却越看越沉迷.或许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然而并非人人都有佛缘.<金刚经>里有一首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如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初看无聊,再看无味,三看无趣.于是方知自己毫无慧根.即便如此,看佛经那段日子,我常梦见自己在寺庙里跟着人群绕佛.我走在队伍的最后,双手合十,两目微垂.前面的行列,象小河般曲曲折折.我眼前是一条无始无终的路…….原来梦只是一种寻找.寻找更为深刻和真实的自我…..于是继续苦苦思索……何为放下…..放下……

我常想我最放不下的是什么?其实最放不下的是对宇帆的牵挂,放不下宇帆和莫言的结局.我总在不经意间想起他们,这两个明明相爱却总不能相守的人.当姜花再度开放,我又一次呼唤:宇帆.还记得吗?那年莫言被困在香格里拉,你勇敢去救他.你们重逢的时候,他说:“我不会喝孟婆茶，我要跳进忘川河，在河边看着你一生一生地走在奈何桥上，一生一生地或快乐，或悲伤。虽然你看不到我,可是我会一直等你,等待着一千年后我们再相遇!”你都忘了吗?当转经筒依旧转着你们的誓言,你是否想过?有一个男孩,这一世转山,不为轮回,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他一如既往没有回信.我一如既往看我的佛经.有天看见一段佛的趣事:一位禅师在旅途中，碰到一个不喜欢他的人.连续好几天，那人用尽各种方法污蔑他.最后禅师转身问那人:“若有人送你一份礼物，但你拒绝接受，那么这份礼物属于谁呢?”那人回答：“属于原本送礼的那个人。”禅师笑着说：“没错,若我不接受你的谩骂，那你就是在骂自己。”于是忽然明白:你爱一个人,如果他不能接受你.那么你对他的爱只属于你自己…..那个故事仿佛醍醐灌顶,拂去了我心里妄想的尘埃，霎那间明心见性……于是狂心顿歇……歇即菩提…….

狂心顿歇之后方知:所谓‘放下’是把什么事都化为没有的力量,而凡事能站在别人的角度为别人着想，便是菩提和慈悲.于是知禅如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一刹那中有永恒,一念之中有三千.当禅象一泓清泉涤尽生命的复杂与颠倒.佛的本真默默体现…….如同:

午后的山谷

一片姜花

为着狂心顿歇,为着心念放下.我一直在思考:作为一个同志应该如何放下家庭和社会的压力?应该如何给父母一个交代?该如何放下对宇帆这份只属于单恋的爱情?三个月后,我终于决定用一种仪式去和过去告别.我选择结婚,或许这是一个荒唐的决定,但我知道这也是一种放下的方式.我的新娘叫梁槿.她是一个女同志.已经有了一个理想的爱人.从年龄来说,我们都到了该给父母和朋友一个交代的时候.我们能就一些问题达成共识,不谈爱情也不可能发生爱情,只是各为所需,婚姻只是形式.我们事前办好了财产公证.然后去办理各种手续.

结婚登记那天,我忍不住告诉宇帆:这是哥最后一次给你信息了.哥将在十天后举行婚礼,好希望那天能看到你和莫言在一起.我知道你们会祝福我.但我会把过去都锁在抽屉里,假装一切都已经停止,假装一切从没有发生.如果有一天我翻起过去,我的脑海还会浮现出我们的初见…….当孤帆穿越时间的海,你的眼睛就是最美的画面,我心一片深蓝…..无论你在哪里.哥都祝福你…….

我和梁槿的婚礼于2006.10.28号举行.事先只告诉父母要旅行结婚.没有请任何朋友观礼,也没有摆宴席.十月的深圳毫无秋意.梅林教堂外紫荆正开得灿烂.我和梁槿手挽手走进教堂.她爱的那个女孩则跟在我们身后.白色婚纱中的梁槿，有着白里透红的肤色和盈盈秋水般的眼睛，她的笑容恬静,纯洁……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让我幻想着,如果这一刻她是一个男孩…..当结婚进行曲愉悦地在教堂流淌……我多次回头望着门外,希望看到宇帆和莫言的身影,然而他们一直没有出现…..

“我.楚歌.诚心诚意娶梁槿小姐为我妻子,我会永远爱护她珍惜她，直到死亡才将我们分开!”“我.梁槿.全心全意嫁楚歌先生为我的丈夫.我将永远爱戴他尊敬他，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我口里说的婚诺,是替那个不远处站着的女孩说的.我想如果她真爱梁槿,就该好好爱一辈子.许完婚诺,我抬头望着神圣的十字架，我虔诚地祷告:英明的主啊!如果我们所做一切将受天遣，请恕粱槿无罪，请让我一人承担…….

虽然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可是这个婚诺将烙印在彼此的生命里，有时候形式也能成为永恒…….婚礼结束,梁槿和她的爱人回归爱巢.我一人独自回家.想起来有些滑稽.却感觉什么都已经放下.什么都可以放下.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虽然我没有美好的爱情……

当我在小区门口,看见那两个熟悉的身影.看着他们疯一样向我奔来…….我张开双臂尽情释放我的喜悦,可是眼泪却在无声地流淌………一直以为这场姜花之恋,我输了，直到我再看见宇帆和莫言,看见爱的人有着幸福的笑脸.直到这一刻我感觉心里不再有苦涩而是欣慰.我才明白,原来我也赢了……..

“哥,我们来晚了,也不好意思出现在你的婚礼上,只能在这等你了.”宇帆看着我,他的眼神不再忧郁，取而代之的是希望的光芒。

我揪着他耳朵:“你是不是不想好了.老玩失踪,告诉哥,这一年都去了哪里.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

莫言笑着说:“他啊，沿着过去曾走过的路完全走了一遍.他说要量一量永远到底有多远?老天安排我什么不好,偏要我爱上一个绝情的白痴.我发了那么多信息给他,都无动于衷.要不是你那些深情的信息打动他.我看这个绝情的人是打算一辈子不出现了….”

“我没有,我只是没办法从痛苦中走出来.我…..”宇帆有些尴尬。

我赶紧打断他们:“今天是哥结婚的好日子,别说不开心的.告诉哥你们以后怎么打算.”

“我和莫言决定,今天我们也结婚.虽然没有法律保证,却可以自己证明给自己.哥就是我们的见证.往后的今天也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太好了，那哥一定要送个礼物给你们.”我笑着回答.

“我们什么也不要,只要陆永送你那幅画.呵呵.”

“为什么?”

“因为哥不需要了.决定回深圳参加婚礼前,我联系过陆永,他说他累了.倦了.不想漂泊了…..开始想念深圳了.他终于画成了一幅画.非快递过来,要我转交给你……..”

接过那幅画,无数个生活的片断,在脑海中悄然登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情愫…….生命中有些人早已随往事离散,只在经纬相截的异路 挂念刹那交叉:原来这个人我曾经爱过,或者是曾经有这个人爱过我…….当怀念如一把细沙撒开……或许只能如宇帆所说:让我弹一曲新学的筝曲<似是故人来>来想念他吧!

宇帆深情地弹,我和莫言跟着轻轻哼: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

本应是一对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

醒后要归去

三餐一宿,也共一双

到底会是谁

但凡未得到

但凡是过去

总是最登对

台下你望,台上我做

你想做的戏

前世故人,忘忧的你

可曾记得起

欢喜伤悲,老病生死

说不上传奇

恨台上卿卿

或台下我我

不是我跟你

俗尘渺渺

天意茫茫

将你共我分开

断肠字点点

风雨声连连

似是故人来

何日再追,何地再醉

说今夜真美

无份有缘,回忆不断

生命却苦短

一种相思,两段苦恋

半生说没完

在年月深渊

望明月远远

想象你忧郁

留下你或留下我

在世间上终老

离别以前

未知相对当日那么好

执子之手

却又分手

爱得有还无

十年后双双

万年后对对

只恨看不到

伴随着宇帆行云流水般的弹奏，我将画轻轻地展开…..

落日远山森林孤叶

随着浓浓淡淡的水墨

漾开

那深藏在画中的语言:

在爱的森林

我是一片静美的秋叶

我挂在林间

拒绝凋零

只因为

无法抗拒春天

佛曰:万法皆生，皆系缘份，偶然的相遇，暮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只为眼光交汇的刹那.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 别问是劫是缘…….

我的眼前顿时浮现出

陆永曾经的笑面……

我轻轻地推开窗

看着远处那一片宁静海

闭上双眼

幸福忽然不再遥远

恍惚间….

他正向我走来…..

我轻轻地握着他的手

一起奔向大海

海岸线无尽蜿蜒…..

我手指向远方……

在他耳边

轻轻地说

下一站

那一片蔚蓝

叫永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