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四
生日宴还未结束,虎皮就知道了那女孩叫廖冰莹,是他们烈焰帮老大唯一的宝贝妹妹。
而这边廖冰莹也从哥哥口中得知了男人的名字——陈南俊,一遍一遍写在手心唯恐自己把它搞丢。
一切好似回到了原点,生活在沿着各自的轨道悄悄发生改变。
陈南俊、虎皮几乎每天都跟在杂毛昌身边。巡场、谈判,和一些固定的买家、卖家进行生意。各个分堂主之间也有一些暗中的较量,心知肚明的小动作时常发生。陈南俊得到消息的渠道比较多,因而一次次帮助杂毛昌化解危机,凭此来取得他更多的信任。
他需要更多接触廖坤的机会,杂毛昌是这一切的垫脚石,以前他从未在意过什么,这是他一直的目标。直到有一天的午后,他走进院子一眼看到大片法国梧桐的翡翠绿叶下躺在藤椅上沉沉睡去的男人,本该盖在身上的薄毯半垂在地。他走上前,拾起薄毯,重新盖回他身上。
刚想离开,手腕处一紧,陈南俊抬眼望去。
斑驳树影照在杂毛昌脸上,明暗相间着不同的名字。一片疲惫、一片憔悴,一片无奈,一片担忧。几根银丝从发丛中悄悄跑出来,显眼的摆在夏日光线照射的地方,陈南俊只想到一个词——苍老。
明明未到四十岁,他的精气神却失了一半。
“南俊,”杂毛昌微微笑起来,无限感慨地说:“你肯回来帮我,我很高兴。其实我一直都明白你的用心,却不愿拉下面子承认自己的失败。南俊,你也吃了不少苦,却一直没离开。期间叶叔的人也找过你几次,你一直没动摇,这一点很让我欣慰。你能再叫我一声昌哥,我就绝不会亏待了你,南俊,昌哥是该补偿你的。”
温润无波的眼神第一次让陈南俊的心灵有了些微触动。凭良心讲,杂毛昌这人不怎么样,对他却还是不错的。不管将来怎么样,他都是注定要负了这个人的。
大基死得很惨,听说是刘爷那边的人干的,开膛破肚,当着杂毛昌的面,趁未断气几乎掏出他所有器官丢在杂毛昌面前。那一幕的影响太大,几乎彻底摧毁了他所有意志。奇怪的是那些人并没有杀了他,在第二天将他扔到了烈火堂的大门外。
也不过是个人而已,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陈南俊收起多余的怜悯,从他踏进这个世界那一步,就决定了抛弃一切情、念。留在他脑子里的只有两个字——任务。
自从上次的生日宴后,他就没再见过廖坤,奇怪的是廖家的大小姐廖冰莹,不知何故三天两头光临烈火堂,见到他也是一脸兴奋与激动。可是自己要做的事太多,他也无心与一个小丫头纠缠,总是说上两三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虎皮倒是挺乐意和她来往,每次总会殷勤地跟在女孩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大小姐”。
“你老跟着我干什么。”廖冰莹不耐烦地瞪他一眼,转过脸去。
“大小姐,嘿嘿,我想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好及时——”虎皮涎着脸凑上前。
“烦不烦啊!我有需要自会叫人的,你不要再跟着我。”廖冰莹没好气地冲他嚷道。陈南俊似乎已经不记得七年前的事了,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每天说不上两句话他就借口有事先走了。她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要这么厚着脸皮一趟一趟来烈火堂,做着那难以延续的梦。
“大小姐,不如我带你参观一下吧,你每次来只在客厅坐一坐,你还没有到里面看过呢,我的房间——”
“你滚开!”廖冰莹憋了一肚子火正没处发,高跟鞋细细的跟踹上虎皮的小腿,疼得他只有抱腿狼嚎的份。
晚上陈南俊帮他上药的时候,对着这伤口发愣了半天,“这究竟是怎么碰伤的?”
“噢……”虎皮吭哧半天,呵呵笑着说:“说出来你都不信,就是今天去巡场的时候,不是碰到以前的朋友了吗,噢,就是那孤儿院的朋友,哎呀,是老朋友了,一见面,就开心,就喝多了点,你猜他跟我说什么笑话,哈哈哈,说出来都笑死你,我都不敢搁你面前说,他说,虎皮啊,哈哈哈,你不知道,哈哈哈,我最近有一件事啊,哈哈哈,我有一个朋友,哈哈哈……”虎皮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歪着头,偷偷瞄一眼陈南俊——
抱胸,挑眉,好整以暇地等着他说下去,那表情似在说:“你继续编啊,我看你要怎么圆完这个谎。”
一时间,泄了气的皮球顿觉无趣,原以为他会凶巴巴地吼掉他无聊的废话,没成想这次竟是这个反应,摆明让他下不来台。虎皮轻咳两声,指指伤腿,“那个……你还是帮我抹药吧,真他妈的疼。”
陈南俊轻笑一声,摇摇头,拿着棉签,蘸上消毒水,抹在虎皮的小腿上。
“哎,疼疼疼,你他妈轻点啊,疼……”虎皮挤眉弄眼地乱嚷嚷,扯着陈南俊衣袖乱晃悠。
“知道疼以后就别惹事。”洒上消炎药粉,包上方块纱布,“好了。”
“疼死人了!”
“这点伤就叫疼,你以前被人打得半死,也没见你叫上一句啊!”
“现在能一样吗,我身子可金贵着呢!剩下的日子都是用来享福的。”
“虎皮,”陈南俊视线移到他身上,“好好做好你现在的事,有些,不是我们这样人该想的。想得多了,什么时候惹祸上身都不知道。”
虎皮一听来了火,“蹭”地从床上站起来,“我为什么不能想,老子比谁低贱了。她合该就是天鹅我就是癞蛤蟆啊!还是只有你陈南俊这样的小白脸才配得上?嘿,我他妈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陈南俊一张脸绷得紧紧,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与他对视,毫无退意。
“很晚了,回去睡吧!”纠缠一个无意义的问题,连他自己也觉得可笑,别人的人生,与他何关。陈南俊拿起睡衣,走进浴室。
虎皮心里憋闷得厉害,走向门边,攥紧把手,对着紧闭的浴室门望一眼,愤愤退出门去。
抽完了三根烟,还是无法入眠,他干脆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服,开着跑车,回了一趟“红光”。
“虎皮哥?!”当年的小弟吓得眼瞪得牛大,呆呆地望着眼前一身名牌开着跑车的虎皮。
虎皮一巴掌拍上他头顶,“妈的,叫虎哥。”双手叉腰,嘴里叼着烟,一副款爷样。
“是,虎哥,虎哥……”小弟连忙改口,脸上笑开了花,“虎哥您最近可是发大财了,小弟,小弟都快认不出您了。”
“是吗?”虎皮抖抖身上的西装,昂起头,满心欢喜地找回了自信。这曾是他简单生活里的一场梦,如今梦实现了,他享受这份虚荣的成就。
“虎哥啊,小弟可是一直惦记着您呢,有机会关照一下小弟,小弟愿一直跟随着虎哥您……”
“哈哈……有机会,有机会……”虎皮得意地拍拍他肩膀,走进红光。
“哟,我当谁呢,这不是虎皮吗,嘿哟,你可真是发财了,都成爷派了,这么给面子,来照顾妈妈生意呢!”紧身衣裹住快撑出来的肥肉,徐妈妈扭着腰,满脸堆笑地走近虎皮身边,“瞧瞧这一身派头,我就说咱家虎皮早晚是有出息的人,妈妈没看走眼。”
虎皮搂着徐妈妈的肥腰,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说妈妈呀,这么久没见,我可想死您了。怎么着,您老要承受得住,今晚我就找您大战三百回合了。”
“你个没正形的兔崽子。”徐妈妈朝他胸膛狠捶一拳,惹来虎皮大笑连连。
“虎哥~~~”娇滴滴酥断骨头的声音虎皮怎么能忘,甩下一沓花花钞票,搂着他的老相好进了包间。
他要的就是这种生活,大把的花钱,大口的吃肉,大肆的玩女人,听着不如他的人逢迎拍马地一遍遍唤他“虎哥”,任他打骂,也只能陪着笑脸。在佳佳不断吟叫的浪声中,他得到高潮,得到满足,得到欣慰。
他和陈南俊还是差了很多。
穷困潦倒的时候两人整天厮混在一起,他没有太多感觉。一旦困龙苏醒,回到本属于他的地盘,那种熟悉的气势又回到男人身上。他穿起西装来绝不像自己这样突兀,有种滑稽小丑的感觉;他吃起牛排来绝不像自己这样,只想用手拿起来大口地啃,土包子一般;他跟人谈判时绝不像自己这样,只懂一拍桌子,粗声吼叫;他有优雅的姿态、他有高贵的气质,他有清冷的表情,他有睿智的头脑。
这一切,自己,永远学不来。
回到烈火堂,在那紧闭的房门前顿了顿,他终究没有抬起手敲响门,而是慢悠悠踱回自己的房间。
陈南俊,已经不再是那个跟他同吃一碗面,同挤一张床的男人了。
而自己,也不再是那个整天无所事事,混沌度日的小混混。
距离,就是两扇紧闭的门,两张相隔的床,拉近不了,改变不了,久远的僵持,横亘在你我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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