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五
廖冰莹的脾气渐长,烦躁折磨着她的神经,她成夜成夜的无法入睡,一闭眼那些可怕的一幕幕就会钻进脑子里,身体遭受侵犯时的触感就会像一条条小虫一样啃蚀她的肌肤。她失控的尖叫,砸东西,揪头发。她开始冲所有人不耐烦,一点点小事也要发脾气,大吼大叫。孩子们越来越不愿接近她,甚至躲着她,年纪小点的有一次打破了杯子,瞥见廖冰莹骤然变色的脸,立时“哇”的大哭起来。
一开始嫂子还能让着她,忍着她,久了,她变本加厉的尖酸、刻薄,整天说话阴阳怪气。嫂子不愿意了,不能明的与她争辨,就采取漠视态度,尽量避她远远的。
偌大的客厅只有她一个人拿着刀叉寂寞无比的吃着精致的餐点。静悄悄的泪滴在牛排盘里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可恶、有多可怜。
她想哭,没人来哄;她想说,没人来听;她想叫,没人理睬;
她一遍遍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切变成了她的错。
她是受害者,却没人再同情她。
她听不见指责的声音,却在一道道躲避的视线里找到无地自容的感情。
她从此学会压抑的哭,不出声的泣,憋闷的大屋,无声无息,无法呼吸。
痛到极点,她又想起了那个和她一起玩云霄飞车、坐海盗船、闯激流涌进、跑鬼屋的男人,贴在她背上的温暖的胸膛,小心地将她圈在怀里的身子。炙热的呼吸在她头顶的发丝间吹拂,只要一回头,她的额头就会贴上——
那个人叫陈南俊,那个人关切的眼神是她溺毙的海洋,那个人和煦暖风一般的笑容一直为她绽放,那个人……
揪紧心脏处的外衣,青葱食指上留下一排排整齐的深红色牙印。
等到去医院复查的日子,嫂子借口有事,不愿陪她去了。她也不太在意,在保镖的陪同下,坐上车。
“大小姐,后面有辆车一直在跟着我们。”
廖冰莹皱起眉,“知道是什么人吗?”
“是陈虎的车子。要把他赶走吗?”
陈虎——
廖冰莹偏过头看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随他去吧!”
在医院做完检查出来,虎皮兴冲冲跑上前,被她身边的保镖及时拦下,他不能靠得太近,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伸长手臂,将手里的冰淇淋举到她面前,“冰莹,热坏了吧!吃个冰淇淋。”
廖冰莹冷冷的注视着他异常兴奋的脸,接过冰淇淋,打开盖,“叭”一把甩上他脸庞。
来往路人都惊呆了,盒子掉在地上,奶白色冰淇淋沾满他鼻头、脸颊,凉意瞬间传到心里,耳边是高跟鞋用力踩在地面上的“哒哒”声,坚硬而冰冷。
虎皮一把抹掉脸上的奶油,转过身小跑几步赶上廖冰莹帮她打开车门,“大小姐,请。”
“你真贱!”
廖冰莹白他一眼,低身坐进车内,保镖随手关上车门,“开车。”
虎皮掏出手帕,一点点擦去脸上粘腻的奶油,眼角笑意加深、
廖冰莹受不了家里的低气血,时常出门,虎皮总是如鬼魅般随时出现在他面前。
临海的露天咖啡馆,廖冰莹优雅地握起咖啡杯,海风带着微甜的气息徐徐吹来。相反的唇边苦涩,泛入心田。
虎皮不识趣地上前,“大小姐,风很大,别冻着了。”双手递上披风。
无赖的笑也是低俗、猥琐的,廖冰莹不予理会。樱唇轻启,“滚开!”
“大小姐。”
“虎皮!”恼意在胸间翻滚,“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呀!我只是保护你——”
“我用得着你保护吗?你有什么比他们强的?你以为你是哪棵葱啊,我叫你滚!”
“大小姐,我虎皮没什么本事,我就是喜欢你,所以我想保护你。”
廖冰莹仰头狂笑,“哈哈……喜欢我……哈哈……真好笑……你喜欢我什么啊……喜欢全世界的人都把我当笑话看吗……哈哈……”
她受够了,受够了,她不敢去平常的地儿,她不敢见熟悉的人,她怕那些同情、嘲讽的目光,她怕那些指指点点的议论。廖家大小姐,烈焰帮扛把子的妹妹——她的身份决定了她成为关注的焦点,她不知道这种关注何时能消除,她的身上烙印了肮脏的几个字,永远洗不去。
“谁敢笑!我打掉他的牙!”虎皮挥挥拳头,义愤填鹰。
廖冰莹不喜欢他的闹剧表演,侧目凝思一番,唇边泛起促狭的笑容,“虎皮,你真的喜欢我吗?”
“是!”
“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
“那当然,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就是上刀山,下火——”
“我现在要你跪下,学狗叫。”廖冰莹大声打断他的话,面无表情。
“在、在这里?”虎皮傻眼了。
“对,在这里,就现在!”重新端起咖啡杯,她一次次重温那种传达全身的苦味。
虎皮有半分钟的犹豫,壮士断腕般咬咬牙,脱掉西装外套,双膝、双手着地,大喘几口气,“汪汪……”
廖冰莹冷眼看着他,那个匍匐在她脚边的身影卑微、可怜,极尽讨好的模样滑稽可笑,一种压抑憋在心口,说不出的难受。
一怒之下,她将剩余的半杯咖啡悉数泼到虎皮身上,“虎皮,你可真贱!”
“汪汪……”虎皮笑着继续叫唤。
他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惹到了廖冰莹,好像她是个无聊的找事者一般。几乎在一秒间,她惊跳起来,一下一下用尖尖的鞋头踢向虎皮的胸口、腰。瞪大眼,解恨地、抓狂地吼道,“我让你笑!我让你笑!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们都是畜生!渣子!你这条下贱的狗,去死……”
创伤留在心底,那些梦里尖锐的笑声刮搔着她的耳膜,她提高嗓门,用自己的吼声盖住它们。眼前浮现一幕幕可怕的画面,她伸出手胡乱挥舞,想要将它们赶走。
等到筋疲力竭,她跌坐在地上,咬紧下唇,眼泪在眼眶四周打转,她要保住最后的尊严,不容许它们在众人面前滑落。
虎皮吸吸气,忍住疼,缓慢地爬到廖冰莹身边,抬起带血的笑脸,动动嘴,“汪汪……”
微弱的声音像闷钟撞痛廖冰莹的心脏。
“大小姐……你……你好点吗……不然……你……再来打我一顿吧……没关系……我不疼……”
夏日的骄阳,浪花卷到岸边,层层泡沫被沙滩吸走,大片的湿痕。
廖冰莹哭了,放声大哭。
三天后,拗不过廖冰莹的坚持,廖坤为她在相邻的地方购了新的别墅。
在搬进去的同一天,她宣布虎皮是她的男朋友。
廖坤大怒,坚决不同意。廖冰莹与他关在书房里大吵了一架。临了,流着泪质问他,“你以为现在的我还有得挑吗?你以为有谁会不嫌弃你被七八个男人轮的妹妹!哥,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廖冰莹了,哥,我现在连跟你一起出门这种事我都办不到。哥,除了他,我不知道还有谁会对我好。”
第二天,虎皮搬进来时,笑着跟他打招呼,廖坤红着眼点点头,交代几句要他好好照顾冰莹的话,转身出了屋。
陈南俊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烈火堂时,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人人喜笑颜开,很有精神的同他打招呼。杂毛昌却是一反常态,见到他非但没有高兴,反而一连串的唉声叹气,癫着手指指着他的鼻子,就差没吐出“窝囊废”三个字。
好容易遇到虎皮,那家伙满脸堆笑同人说着什么。
“虎皮。”
虎皮转过头,伸开双臂,扑向陈南俊,抱个满怀。
“你小子,终于回来了。”
“嗯。”摘下墨镜,顾不上休息,他挺挂念廖冰莹的情况,慌忙问道,“冰莹她怎么样了?”
虎皮的笑脸打了几分折扣,却尽力维持,“挺好的,你不用担心了。”
阿标兴奋的上前抓着陈南俊肩膀,“俊哥,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虎哥现在可威风了。很快就要做上驸马爷了。”
陈南俊眉间一紧,质疑的目光移向虎皮,“怎么回事?”
“其实也没什么,我现在,和冰莹住在一起。”虎皮笑得很开,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一阵晃眼。
陈南俊不自觉地低眉垂目,良久,一个浅浅的笑攀上嘴角,“是吗?恭喜。”
“南俊,晚上去喝酒,为我庆祝。”
陈南俊戴上墨镜,继续维持着先前的笑容,“不了,我今天太累了,改天吧!”不待他说些什么,转过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南俊——”
陈南俊走得很慢很慢,他觉得脚下好像拴了个铅块,累得人迈不动步子。
的确,他太累、太累了,忙完了澳门的事,又去了一趟香港,最近供货方面总出问题,警方不知道从哪里接到的线报,一连截了他们不少原货。
是啊,他太累、太累了,每天忙得头不沾枕的,还要抽出时间担心冰莹的情况。现在好了,不再用得到他担心了,有虎皮,有虎皮会守着她……
笑容挂不住,一点点收回。
已经,断了吧!
“你好象也姓陈啊,看吧,老天都让我们做兄弟,你说你跑得掉吗!”
“从今以后,有我虎皮一口吃的,绝少不了你陈南俊的。有我睡的地方,就是你陈南俊的家。我他妈要是再打你,就让关二爷把我绑起来,任你打个够。是兄弟,一辈子都不会改变。我的命是你帮我拣回来的,我送给你。我的一切都会有你一起分享。”
“我怎么可能会给你一间办公室,让你离开我啊?你少做梦了。我们现在一起吃,一起睡的。等我有钱了,距离反而拉远了。那我忙活个啥劲,不如一辈子过这种穷日子得了。”
“兄弟嘛,就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隐隐存在的那根线,从今天起,变成了两根。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从进来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他是一个人,只是老天跟他开了一个玩笑,送了他一根火柴,燃上难捱的两年。如今,那火柴也该烧成灰了。
闭上眼,世界,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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