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三
裂锦声、尖叫声、猥亵的笑声、喘息声、狂吼声,隐隐有风声,夹杂着悲鸣和哭泣。
最后,是无法言喻的心碎声。
陈南俊在这些快要挤爆他脑袋的声音中惊醒过来,眼前是一片怵目惊心的白,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医院?这里是医院。
所有回忆冲进脑中,他抓抓快要裂开的脑袋,一把拔掉针管,掀开被子,踉跄着跑向病房外。
打开门,保镖上前扶起快倒地的他。“俊哥。”
他抓紧眼前犹如救命稻草的男人,急不可耐地追问,“冰莹呢,冰莹在哪里,冰莹呢……”
“大小姐还在急救,坤哥他们都在那里。”
陈南俊推开他,扶着墙壁大步向前走。一路上站满了烈焰帮的人,一张张脸上写满焦急、愤怒。有些认识他的人,会低声跟他打声招呼,虽然语气中含着几分轻藐。
他无心去应付,只是艰难地向前挪动,那令人做呕的一幕幕再次充斥脑海。
“南俊……南俊救我……南俊……”一声声撕裂人心的求救声像一把把尖刀刺在心脏,他每走一步都感觉离那场景近上一步,廖冰莹的笑容与绝望混合交叠着呈现在眼前。
“冰莹……冰莹……”无意识地唤着这个名字,直至走到手术室外。
坤哥的手下华哥首先发现了他,上前一步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南俊,你怎么出来了。”
“华哥,冰莹她……她怎么样……”
她不能死,她绝不能死。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他绝不能眼看着廖冰莹就这样永远躺在里面。他会崩溃,会发狂,他所坚守的原则会彻底瓦解,碎裂的石块会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的人生还不够灰暗吗?他已经在冰天雪地的境况中苦苦挣扎了,上天还真是会折磨人,投下这么大片的阴影,雪上加霜。是要看他的意志够不够坚强,能不能撑得过一次又一次磨难。
可是,他想说,他不在乎,如果是平添给他的痛苦和悲哀,多少他都不在乎,他咬咬牙,他往肚子里吞,他绝不抱怨一句。
可为什么,承受这一切的变成廖冰莹?一个最无辜的女孩。一个他绝不能再伤害的女孩。
“冰莹还在里面,不会……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别担心。坤哥也在这,你先别过去。”华哥将他拉到一边,望一眼手术室外仰头等待的廖坤。
陈南俊点点头,抹一抹额头的冷汗,哆嗦着手,“华哥,有烟吗?”
“这里不让抽烟。”说是这样说,华哥还是不忍心他那副六神无主的样子,从西装里掏出烟帮他点上。
一口烟雾含进嘴里,缕缕香气直冲向肺,兜转缠绕,化作无言的怨。
杂毛昌和虎皮匆匆赶来,按说这事该是隐蔽而为,却在各个分堂之间有一道无形的线牵扯,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秘密。
互相的不信任,造就各家独有的牢靠的线人。一开始只在打听外帮以及各分堂之间的小道消息,久而久之,形成一道体系。他们更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自己有利或不利的消息。
虎皮老远就开始喳呼,“大小姐,大小姐……”
陈南俊刚转过头,就被急冲上来的虎皮一拳打歪了脸。衣领被他揪起,“你他妈的,你不是和她在一起吗,你是怎么保护她的,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杂毛昌上前一巴掌拍上虎皮后脑,“放开南俊,还嫌不够闹心是不是!”随后他快步走向华哥身边打探消息。
华哥摇摇头,没有答话。现在没有人敢上前唤一声“坤哥”,那头沉默的雄狮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众人皆提心吊胆守在手术室外,长长的走廊几乎被一群五大三粗,一脸凶相的男人占满。
虎皮不甘心地放开陈南俊,怨恨地白了他几眼,突然冲到廖坤身边跪下,声泪俱下,嗓门大到几乎整个医院都能听见。“对不起坤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没有保护好大小姐,对不起!请您惩罚我吧!如果我当时在大小姐身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都是我的错!坤哥!”重重的三叩首,让在场的所有人全愣在那里。
“我真是没用,为什么不时时跟在大小姐身边,我该死,我混蛋!坤哥,请你惩罚我,坤哥!”虎皮的声音越发沙哑,却不低沉。带着哭腔,眼泪也扑簌簌地往下落,悔恨、自责纠缠的一张脸始终低垂着。时不时抬起手臂擦去满脸的泪水。
手术室的指示灯依然亮着,廖坤眨眨干涩的眼睛。转身,未瞥虎皮一眼,径直走向陈南俊,停在他面前,锐利的眼神在他脸上徘徊,惹得周围人静捏了一把冷汗后,缓缓开口,“南俊,跟我来。”
廖坤走在前,陈南俊低垂着头,一语不发跟在身后。
虎皮站起身,不甘不愿地冲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哼”了一声,撇撇嘴,他将视线移到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上。
华哥捣捣杂毛昌胳膊,阴阳怪气地笑语,“阿昌,你的手下都很有特色嘛!”
杂毛昌咬咬牙,“嘿嘿”两声笑带过去。这个虎皮,妈的,真是小看他了,做起戏来一点也不脸红。看来实在有必要给他紧紧螺丝,指不定哪天给他闹出更大的笑话。
只是这廖冰莹,他抬头注视刺目的指示灯。冰莹就是坤哥心头的一块肉,现在这肉被别人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也许不久的将来又会是一场无法避免的腥风血雨。
长长的走廊早已失却那两人的踪影,斗志昂扬的小弟站满两排。
他相信陈南俊,相信那个人做事的分寸。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他拿捏得很好,从不用他教。
烈焰帮的将来,人人自危。
穿过医院的楼道,大片的爬墙虎盖满走廊的栏杆,在天梯上搭建密密的顶棚。走廊尽头有一小块池塘,波光粼粼的水面随风荡漾,支离破碎的倒影影影绰绰。
陈南俊停下脚步,站在离廖坤十步远的地方,前方傲然挺立的背影带着几分坚不可摧的气势,让人在远远的地方便畏而止步。“坤哥——”
“南俊,”廖坤抓紧栏杆,暗哑的低音听不出感情的变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不要隐瞒,不要有遗漏,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我要你所知道的每一个字。”
强光毒辣地照射蒸腾的大地,几丝怜悯的微风悄悄拂上额发。
“……后来当我听到车子靠近和有人在喊我和冰莹的声音时,那些人就把我打晕了。之后再醒来,就躺在医院里了。”陈南俊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他不掺杂个人情感和揣测的陈述不知是否让廖坤满意,只微微听他一声叹息,转过身来,“南俊,我听说你跟了阿昌一年,就爬上今天这个位置,是吗?”
陈南俊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不敢去揣摩他话中的意思,不自觉间捏紧了手心。
“阿昌这个人,整天胡作非为,心眼太小,胆子也小,做不了什么大事。我对他不够了解,是绝不会让他做我旗下的一个堂主,他没什么本领,却也不是一个任人捏在手心的笨蛋,你若没有一定的能力,他不会随随便便给一个副堂主让你做。”这番话廖坤说得云淡风清,陈南俊却禁不住流下了冷汗。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想法在身体里流窜。
“所以,”廖坤搭上他的肩膀,“南俊,告诉我你的想法。”
心上落下一块大石,肩上的手掌沉得他喘不过气,他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坤哥,我不知道。”
“南俊,我相信你,你是一个有想法的人。别让我对你失望。”廖坤捏紧了他的肩膀,犀利的眼神像刀子划得人心上抽搐得疼。
“坤哥,我真的,我——”
“冰莹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你应该明白吧!南俊,她是我妹妹,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没关系,南俊,告诉我,你不会没有一点想法。哪怕是揣测,也告诉我。我自然会去查,我需要的只是个引子。南俊,你也不想冰莹她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躺在里面吧!”
紧窒的空气,无形的压迫,眼前的男人确实让人畏惧。他只需一个眼神就可以看透一切,陈南俊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像透明人一样,犯了错就无所遁形。
肩膀吃痛地紧绷起来,陈南俊强迫自己抬起头与他对视,他努力寻找一份安心,缓缓地开口,“我……我隐约、隐约听到一句——威哥。可是,我不确定,坤哥,我不确定,也许是我听错了。而且,叫威哥的人很多,也许只是江湖上一个小混混。坤哥,可能是我听错——”
廖坤伸手挡在他面前,拦住他激动不已的话,轻轻闭了闭眼,“行了,南俊,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
陈南俊急了,“坤哥,你,你会调查的,对不对,你说过你一定会查清楚的。坤哥,你会查的……”
“嗯。”廖坤露出一抹笑容,点点头,“我会查清楚的,你先回去吧!”
陈南俊凝视他那双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的眼眸,无可奈何地选择相信。他点点头,认命地转过身,走向来时的方向。
一路上他无意识地自我催眠:廖坤是个精明的商人,他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廖坤是个守信的汉子,他说过会查就一定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廖坤是个受人尊敬的大哥,不会随意诬陷人,不会……不会……不会……
也许,他不该,想太多。
一个星期后,根据一猎户的求助电话,警方在山上的土坑里挖出五具尸体,三男两女。经鉴定,其中一具男尸乃本市一化工厂经理——李威,其余则为他从老到小的一家四口。鉴于李威在本市的两大黑帮之一担任的特殊身份,警方怀疑这宗命案跟黑帮之间的权利纷争有关,尚无更多证据证实这一说法,此案待破。
廖冰莹也在住院后一星期苏醒,从加护病房换到贵宾病房。
与此同时,陈南俊被杂毛昌安排去澳门调查新南帮的事,为期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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