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四
虎皮差点没把医院给拆了,大吵大嚷着如果不救活陈南俊,就要砍死医院所有人。廖坤二话不说,拎起灭火器,对着他后脑砸下去,将半死不活的人交给手下后,径直回了家。
所以当陈南俊醒来后,就见到一个头上缠着厚厚一层纱布的男人满脸惊恐和欣喜地吵吵,“南俊,南俊,你醒了,南俊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妈妈的,你这个小畜生,害老子担心死了。不带这样的,南俊,不带这样的……”
“虎皮,你哭了?”
“你娘的才哭呢!我那是沙子进眼了。”
“这里哪来的沙啊?”
“你他妈的找揍是不是?”
陈南俊笑了,对着阳光下一身魁梧却哭得满脸泪花的男人,舒心地笑了。
一个星期后,陈南俊身体恢复的很不错。虎皮带着笑送上狠狠地一拳。
陈南俊在一阵头昏耳鸣后听到男人恶质的话语,“谁准你给他挡子弹的,他妈的他配吗,你连给我挡子弹都不行,你还跑去给他当肉垫,你跟他什么关系啊!”
“他是老大。”
“老大又怎么样,我才是兄弟,我才是,而且只有我!我告你讲,陈南俊,你这辈子就我一个兄弟,再敢给我找一个,我非锲了他。哎,不对,你岔什么话题!我在说你挡子弹的事。”
“我没岔话题。是你——”
“就是你岔的话题,我还没老糊涂呢!南俊,我跟你说,这最后一次,再敢让我听到这种事,我非把你做成人棍天天搁家里,你看我敢不敢!”
“疯子!”
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的雪悄悄融化,点点沁入土壤中,难以察觉。等待发现之时,大地一片湿润,万物现出本来模样,带着雪的灵气。
在陈南俊住院期间,廖坤来过两回,嫂子也来送过几次汤。他搞不清楚廖坤对他到底抱着什么态度,暂时还不敢奢望太多。
出了院,一切发生了大转变。
廖坤让他恢复了以前的职位,负责的工作没变,倒是经常把他叫来家里。
窗外响起阵阵鞭炮声,大红灯笼挂满街,喜气的中国结处处可见,拜福的小人跑到家家户户的大门上,各大酒楼均是拖家带口的酒宴,人们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捂着鼓鼓的口袋,匆匆往家赶。
陈南俊叹口气,过年了。
往年他总是和虎皮两个人一起过,今年他特意躲着他,不接他电话,买了些酒菜,一个人跑到酒店住下,吃了孤单清冷的一个年饭。
他何尝不想回家,不想回去看看年迈的父母,低矮的院墙上爬满蔷薇花,大片的绿叶织就的锦绸中探出朵朵粉色的花,留下一个小门,轻轻推开,是一个小而精巧的院子,水泥台子上摆着多不胜数的盆栽,老爸挥着锄头整理一小块菜地,歇口气的当儿捶捶发酸的腰背;老妈穿着拖鞋踢踢哒哒的从屋里出来,心疼加埋怨地指责,“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让你别弄了,你心脏不好,那些等小耀回来再弄。”
“不碍事,不碍事。”老爸挥挥手,送给老伴一个宽慰的笑容,继续手里的活计。那些是他的寄托,因心脏的关系提前内退的男人,整天无事闷得发慌就摆弄起了花草,久而久之,便喜欢上了这份闲趣。一天不摆弄,便不安心似的。
白酒火烧火烧地滑过喉咙,苦涩慢慢攀爬上来,第六个不在家过的新年,第六份思念慢慢咽回心里。
不能打电话,不能偷偷去见,只有想念,只有想念,什么也做不了。
手机再次响起,陈南俊无力去接,今天的第三十八个电话,虎皮的执着也真让人觉得可怕。
可心头,还有一丝不合时宜的甜蜜悄悄滋长。
不接,却并不关机,不调静音,不调震动,听着那熟悉的旋律,虎皮亲自选的只属于他的旋律,陈南俊感觉那白酒太烈了,有些上头了,晕晕的。
那家伙该急了吧,电话没人接,家里也没人,该想着他大过年的究竟跑到哪去了吧!
哈哈……想着他着急的模样,右手慢慢下移来到胯处……
“铃……”
不一样的铃声响起,陈南俊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来,天哪,他在干什么?他、他、他居然想着虎皮的模样就……
“铃……”
摇摇头,抛掉不可思议的想法,接过电话,是廖坤打来的,犹疑一秒,他按下接听键。
“来,南俊,你多吃点,自己一个人过年很寂寞吧,以后每年都来这里过,嫂子给你做好吃的,保准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嫂子满脸堆笑,不停的给陈南俊夹菜。
“哈哈……你可真会说话,把南俊养得白白胖胖的要干什么,送到屠宰场啊!哈哈……”
“去你的——”嫂子拿筷子敲敲廖坤的碗,娇嗔的一撇嘴。
客厅里的超大背投正点播起联欢晚会,两个孩子吃完饭跑到院子里堆起了雪人,屋外炮声不绝,陈南俊心头一酸,低头扒拉起饭。
吃过晚饭,嫂子让下人准备好案板,面板,擀面杖,在馅料上插上几双筷子,摆到两个男人面前,卷起袖子,“好了,开始吧!”
包饺子,再有钱的人也不愿丢了这个传统,这份温馨。
一家人围在一起看晚会、包饺子,这也曾经是他每年和父母在一起必做的事。
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有说有笑,妈拿起擀面杖不时敲敲这个,打打那个,“都给我好好包,你看一个个塌得,教了你们两二十多年了,愣是没一个学会的,我说你们爷两是不是串通好了的。”
回忆止在电话铃响起的那一刻,廖坤起身拿起电话,嫂子双手如飞,一个个又薄又圆的饺子皮堆成小山。
“你说你们两个人怎么还没我一个人快,我不管,我只负责擀,你们都给我包完了。”
陈南俊笑笑,“嫂子,大小姐他们不过来吗?”
“中午在这吃的,晚上说要两个人吃烛光晚餐,晚点过来,我看看,估计也快了。冰莹包饺子也很在行的,被我训练出来了嘛!”
嫂子得意地笑起来,一边不忘吆喝当家人,“哎,我说你少说两句,快点过来包,还有好多呢,就让南俊一个人在这忙啊!”
廖坤点点头,匆匆两句说完走回沙发边,“没办法,过年嘛,弟兄们都来拜年啊!”
“明天还有得忙呢,年初一又得起个大早。”
廖坤用手肘捣捣陈南俊,“明天也过来吧,反正你也没地方可去。”
“坤哥,我就不来麻烦了。”太过热情的廖坤还真有些让他一时无法适应。
“说什么麻烦啊,人多热闹些,这个家,整天就我带着两孩子,都快闷死了。”嫂子嘴里不满地抗议,但嘴角的笑意却未减。
陈南俊又客气了几句,最后无奈地答应。
饺子快包完的时候,虎皮带着廖冰莹过来了,嫂子假意抱怨了几句,拉着冰莹到厨房煮饺子去了,把客厅留给那三个大男人。
吃饺子的时候,陈南俊感到牙齿一硌,从嘴里掏出一个一元的硬币。
不会吧,吃了二十多年的饺子,老爸、老妈轮换着吃到福气饺,只有他连一次幸运奖也没中过。反而到了廖家——
“哎呀,被南俊吃到了,老公,这下你要把钱掏给外人了。”嫂子无限“婉惜”地直摇头,拍拍正在埋头苦吃的两个小家伙的头,“你们这两个小捣蛋,平时那么能,今天怎么没帮老妈守住财啊!真是的!”
“哈哈……”廖坤大笑,“南俊,你第一次来我家吃饺子,就把我家的福气都给抢走了,唉,太不够意思了。”
“坤哥……要不然,把这个送给小少爷好了。”
“哎,男子汉大丈夫,是你的就是你的,连一个硬币都拿不起,以后怎么帮我管理整个帮派啊!”
虎皮抬起头,眼神不停在他们两人间飘忽,不太顺畅的感觉在肺里蒸腾。
吃完饺子,坐了一小会,陈南俊就要回去了。
“我送你。”虎皮走向玄关,拿起自己和他的大衣。
“虎皮,你在这陪你嫂子说会话,我送南俊回去。”廖坤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向玄关。
虎皮不乐意地将衣服还给陈南俊,连再见也没说,寒着脸走回客厅。
车子在白皑皑的雪地缓慢行驶着,车内空调吹来阵阵暖风,安静的氛围里夹着丝丝诡异。
“南俊。”
“是,坤哥。”
“真抱歉,过了这么久,才肯跟你说一声——谢谢。”
“嗯?”
“谢谢你为我挡了那颗子弹。不然,我一定没办法再坐在这和你们一起过这个新年。”
“那没什么。”
“南俊,我想过,你说的话很有道理,没人一生下来就想当个坏人。的确,都是被逼上这条路的。我只是习惯了,这么多年,习惯了杀戮,习惯了对人性的质疑。凡是令我头疼,不能解决的麻烦,我总选择这种快而有效的方法。你应该明白,生存在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没有人值得你去相信,我曾经也想过要和鹰帮和平共处,和刘爷不能做到交好,最起码,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呢,我那时的想法挺天真,他总是一次次挑起事端。人活着,贪念就是无止限。当你拥有一小块,你就奢望一大块,当你得到了这一大块,你就会想要全部。南俊,如果我不还手,就只能被动的挨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莫名其妙地解决掉。南俊,其实谁想一开始就踏足这个世界呢!钱,只是为了钱,穷到连口饱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你只能选择做个坏人,去抢,去夺。因为你会不停地想,凭什么那些人就该拥有,凭什么你就要挨饿。活在这里的时间越长,越会不记得什么是人性,什么是善良。全被他妈的磨光了。南俊,我挺感激你来帮我。起码,你能帮我找回点什么。即使找不回,也能让我的良心有些安慰。我想,这也是我继续留你在身边的原因。我也希望,你不会被这个世界磨光你的初衷,你的本性。”
陈南俊下了车,默默凝视着车子缓缓驶离视线,纯净的雪花飞舞着轻盈的身子来到这个黑白分明的世界。
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笑容浅浅流露。
爸、妈,新年快乐!
儿子在这里一切都好,请勿挂念。
在这个世界努力前行的人,早已忘记什么是黑白,什么是对错。在他们的认知里,凡是与自己对抗的皆为大敌,只有重重的还击,才是所谓的正确。
爸,把那种事看做理所当然的人,究竟又是谁给他下一个对与错的定义。
爸,我想早点回去,回到我们原来的世界,一家三口,平凡的生活。
现在的我,什么都不去想,早已染上污浊的我,不配去谈什么对错。
那一天,希望,早点到来。
零点钟响,整个城市沸腾一片,伴着钟声和欢呼声,他遥望远方,低低的轻语:
虎皮,新年快乐。
新年新愿望,我一直未变,许了五次的同一句话——
永远,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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