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二
陈虎的生活是颓废的。
这是躺在床上休养了一个月的陈南俊下的结论。
刚开始几天,他还会留在家里照看受伤的自己,端菜送饭的,还算殷勤,晚上依旧是去夜总会打工。
后来,待他能自己下床,虎皮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外面,问他干些什么——没什么,无非逛逛街、泡泡马子、泡泡吧!没钱了,就回来抢占唯一
的一张小床,呼呼大睡。
伤愈后,陈南俊出去见了一个人,那个人痛斥了他一顿。什么无组织无纪律,什么白费了兄弟们一年的心血。怪他不计后果,鲁莽行事。陈。
俊叹口气,憋在心里骂了一句。什么白费了兄弟们一年的心血,还不一直是他一个人在忙、在累、在心惊胆战的过日子。念头一产生,连。
自己也吓了一跳,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总算明白了。天天耳濡目染那个男人粗俗的语言和恶劣的行径,他也变得龌龊和腐朽了。叹
气,喝咖啡,这种味道也算久违了。对他来说,现在的日子不知道算不算是安逸、舒服,没有柔软的枕头和被子,没有香醇的咖啡和丰盛的。
餐,没有笔记本电脑,没有名牌西装,没有光鲜华丽,没有纸醉金迷,但却是他一年多以来睡得最安稳的日子。一睁眼,看见日上三竿的太阳
,对他来说竟是最大的满足。
打开门,虎皮仍赖在床上趴窝,陈南俊一脸不快地走上前,摇醒他,“喂,醒醒,起来,喂!”
“烦死了,走开。”连眼睛也没睁开,虎皮挥挥手,含糊不清地说。
“我叫你起来。”拽起他的胳膊,陈南俊把他半拖下床。
“你发什么神经!”顶着鸡窝头,黑眼圈,虎皮半睁着眼,没好气地吼道。短短三十秒,他连打了三个哈欠,一副随时开打的战斗模样。
陈南俊拉过板凳,坐到他对面,跷起二郎腿,双手交叉置于膝上,“你整天这样浑浑噩噩的过,难道你没有想过将来?”
“我靠,你把人从睡梦中拉起来,就为了说这个,你脑子里进屎了你,少找!”骂完,虎皮身子一歪又要倒下。
“虎皮!”陈南俊猛地一吼倒把虎皮的瞌睡虫吼去了大半,条件反射地坐直身子,等反应过来时,眯着眼直想踹他,“干什么,疯子!”
“你清醒一点吧,你打算一辈子做个小瘪三吗?过这种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有意思吗?”
“操,你他妈真有脸说,我的人生到底是被谁毁掉的,还敢在这大言不惭。”
陈南俊垂下头,“你为什么想要在杂毛昌手下做事?你那种不要命的狠劲是你天生如此还是急于表现,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说过了,我要出人头地,这一片正好是杂毛昌的地盘,如果不是你,我也许已经穿上西装打着领带,搂着小妞,过那种狗模狗样的生。
,也不用在这和你挤一张破床,喝楼下福伯用洗手水做的面筋汤。”虎皮扔掉塞满破布的枕头,站起来洗了把脸,用手耙耙睡翘了的头发。
“有没有想过去走正道?”
“你为什么不走正道?”虎皮转过脸,紧盯着他。对他来说,陈南俊是一个谜,带有点传奇色彩的谜。
陈南俊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走不了正道,我十五岁就杀过人,进过少管所,一辈子翻不了身,我只能将这条路走到底。”
虎皮耸耸肩,转回头照镜自喜,还是满帅的。“我和你差不多,我不是读书和坐办公室的料,一辈子打工永远也过不了我想要的生活。跟你说
,我就是一俗人,特俗的那种,我每天做梦都是大把的钞票砸我头上。”他省去了打工的艰辛,懒得说那么多。
陈南俊摇摇头,“我要去‘极水’碰碰运气,你来吗?”
“那有熟人吗?”
“以前跟过我的一个小弟,现在在那也算个小老板,他人挺老实,应该差不多。”
虎皮摆摆手,“算了吧,到那也是小弟,我懒得换地方,等你混出了头,再找我过去吧!”
陈南俊是下午去的‘极水’,到了晚上就开始上工了。
‘极水’是和‘红光’性质差不多的俱乐部,也是昌哥看的场子,他找到了以前跟过自己的小弟魏华,那一声“华哥”他叫得很自然,没半点
勉强。
魏华着急忙慌地打断他,“俊哥,你别这样,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大哥。不管你现在如何,我只记得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我只认你一个人。如果不是杂毛昌给兄弟们下令,不许照顾你。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做这个。”
陈南俊拍拍他手臂,当大哥习惯了,这毛病也改不了了。苦笑一声安抚他,“没事,这样挺好,我挺满意。”
他对杂毛昌没抱多大期望,所以他要从零做起,他告诉自己,他会再爬到那个位子。但他有时候也会想,只要时间够,杂毛昌是会想明白他。
样做的目的。只是这时间的概念太过模糊,他无法掌握。
在烈火堂时,帮中事务和纠纷他一向是秉公办理、绝不循私,大多弟兄都很服他,敬重他。可再完美的人也会有几个敌人,在那些恨他的人眼中
,他的完美是眼中钉、肉中刺,却也是高不可攀。而如今这完美失却了最有利的条件,就变得一文不值、任人践踏了。
在他到‘极水’工作的第二天,那些人便闻风而来。
谩骂、侮辱、泼酒、踢打,他都可以忍。早已预料到的结果,他咬紧牙要自己一撑再撑,没有退路的路,他走得很辛苦。
拖着疲惫的伤体回到破旧的小屋,虎皮正笑着撕烤鸡,“哎,你回来得正好,可算有口福了。今天是发薪日,我特意加点菜,咱哥两个喝几盅。”
陈南俊走到桌边坐下,“别一下子把钱花光,留下一些,省得到月底到处喊穷。”
“鸡婆,少女人!吃你的吧!”虎皮递给他一只鸡腿,油光锃亮沾着他的手指,陈南俊皱起眉头接过,“你洗手了吗?”
对瓶灌下一口白酒,咂咂嘴,放到他面前,“嘿,你爱吃不吃!”
鸡腿拿到嘴边,刚想咬下,冲鼻的油腻味让他有些犯呕,索性放下,拿起洒瓶,抿上一小口,烈酒滑过口腔里的伤处,疼得他眉毛直打结。
“哎,你的脸——”进门时他在阴影里没有看清,现在满脸的伤暴露在灯光下,青青紫紫的,一块一块。“你的脸怎么了?”
陈南俊摸摸脸上的伤痕,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站起身,走向床边,“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我想先睡了。”
“哎,你往里睡一点,别半夜挤我。”
陈南俊停在床边,有些伤感地盯着硬板床上凌乱的铺被。“你说,垃圾站在哪儿?”
“前面五百米处,你干嘛?”撕下鸡头,嚼巴嚼巴,眼睛瞟过他那边。
“我想看看,能不能捡张床回来。”
“卟”一口酒喷了一半,虎皮用袖口擦擦嘴,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陈南俊却像没事人一样,躺在了床上,背朝外。
去,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也会开玩笑?还以为他只会摆张死人脸呢!虎皮一边吃一边想。
几杯酒下肚,竟觉淡而无味起来。咬一口还剩大半的烧鸡,机械地进行着咀嚼的动作。
虎皮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又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儿。
静下心来,直到不远处的均匀呼吸声渐渐传来,有一种心安慢慢化开在静谧的空气里。
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吃东西竟是这么无聊,干脆扔下鸡骨头,擦擦手,走到床边坐下。
男人背对着他,头枕在手臂上,渐渐睡沉。
虎皮瞟他几眼,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想了想,还是收回来。
男人的半边脸略肿,青紫淤痕大块地涂抹在脸颊、额头,破了皮的嘴角有微微血丝渗出来。
虎皮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恨恨地捏捏拳头,怕吵醒他,倒是没落在岌岌可危的床板上。
“明天起,我想到‘极水’去上班。”
明知他听不见,虎皮却突然觉得心里舒服多了。有一分狠戾窜进眼中,他满意地走回桌边。
背光的男人睁开双眼,浅浅的笑漾在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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