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后面将我抱住。自长大成人以来,从没有人用这种方式抱过我,本身我不是热烈的性格,从不用肢体接触与人亲近。不用回头,不用猜,不会是唐塘、不会是沈松林、腾震,只能是蒋涛。一瞬间,它一种超过大自然的力量,一下将我击晕,我微微踉跄。蒋涛比我高,我176,他182。他弯下腰,把下巴压在我的左肩,用近乎气息发生,美吧?嗯,我以一字回应。
又好久,唐塘发现蒋涛在抱着我,大声的喊着,我也冷,我也冷,我也要抱个人。说着张牙舞爪冲向女孩们。女孩们尖叫着跑开,唐塘取暖未果,眼见着嘴唇有点发紫,我才注意,确实是唐塘穿的太单薄了,刚才爬山出了汗,现在站在这风口上,体温降下来了。
那么,蒋涛,你的拥抱,是因为冷了吗?
一个星期天,邓超在宿舍没事干,老觉得心里不踏实,有股冲动想去找蒋涛。当时蒋涛正上白班。需要说明下,邓超由于在技术组,工作时间比较正常,而蒋涛由于在生产一线,上的是三班倒,所以,轮休,不一定赶在星期几。想想专门去车间里找人,又没什么事,有点冒然,邓超就犹豫了。憋到上午10点多,老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像丢了什么东西,心一横,就出了门。到了车间,隐隐的,邓超闻到空气中有股氨的味道,这套装置就是生产液氨的,邓超熟悉这味道。岗位上,王大勇和蒋涛都没见人,老女工范美丽说,你师傅休班了,好像去了他老丈人家,是小舅子结婚好像。范美丽和另外几个工人,是邓超在车间时就熟悉的老人儿了,自然以为他是来找王大勇的。邓超反应挺快,说那我找小蒋吧,一样,有点事。范美丽像是突然想起来,跟另外几个人说,诶,好大一会儿没看见小蒋了,是吧。有人说,好像是巡检去了,不过也该回来了。莫名的,邓超心里那种不安突然加剧,一下居然呼吸有点困难。说了句我去找找他,邓超就出了门。
这个生产现场邓超熟悉,所以顺着正常的巡检路线,就上了楼,一边喊着蒋涛、蒋涛。越走邓超的心里越不安,越走氨的味道越重,走至4楼楼梯拐角,氨的味道一下加重,邓超用衣服角掩住耳鼻,又走了几部,就听见滋滋的气体泄漏的声音,与此同时,看见蒋涛委顿在一根柱子下。邓超的心猛地揪了起来,用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凄厉的声音呼喊着蒋涛的名字就冲了过去。现场,氨味很大,那是一种会让人窒息,让人睁不开眼的味道,并且,相伴随的,还有一氧化碳的泄漏。这些,邓超都知道,当时,由于是大学生,被车间安排在班组担任宣传员,经常在黑板报和宣传稿中提到这些,所以,邓超知道它们的致命性。可是一切都顾不得了,几步冲过去,一把将人捞起,一手在腋下一手在腿弯,抱起来就冲下楼梯。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蒋涛182的身高以及绝对大于自己的体重,在平日里邓超绝对是抱不起来的。冲至一楼,邓超一边声嘶力竭的呼喊着蒋涛的名字,一边高喊来人来人啊。把邓超放下,只见他的双眼紧闭,没有呼吸,嘴唇灰白,皮肤发红。不知道是不是氨的刺激,邓超眼里全是泪,嘴里呼喊着,同时把蒋涛的衣领一下扯开,又扬起他的下巴,捏住鼻子,撬开嘴,邓超的嘴巴就贴了上去。他的第一反应是给蒋涛人工呼吸,可是一口气没吹完,他自己也晕了过去。
邓超再醒过来,是在医院的病床上,胳膊上还吊着液体。他刚一动,一个中年妇女立即过来,说孩子别动别动。邓超第一句话就是,阿姨,蒋涛呢?蒋涛呢?中年妇女没有穿白大褂,不是医生护士,邓超也不认识她,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蒋涛,蒋涛,他,还活着吗?还活着吗?想至此,邓超忽的一下坐起来。中年妇女声音带着哭腔,忙不迭的说小涛没事小涛没事,孩子你快躺下快躺下,说着边用手摁住邓超输液的胳膊。邓超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中年妇女,说阿姨,蒋涛真没事吗?他在哪儿?中年妇女摸一把眼泪,说谢谢你孩子,小涛已经脱离危险了,还在监护室呢,谢谢你,谢谢你孩子。邓超轻轻的嘘了口气,闭了闭眼,这才反应过了,说阿姨您是?中年妇女满脸的泪,笑笑说,我是蒋涛的妈妈,谢谢你孩子。
相识一年多来,邓超还从没见过蒋涛的家人,蒋涛没提过,邓超也没想过,只是朋友而已,还不到这份儿上。
一听是蒋涛的妈妈,忽然邓超觉得不自然起来,心一下虚了,下意识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嘴巴也不好使了,叫声阿姨,便我我我的,倒像是要承认什么错误。蒋妈妈没看出邓超的变化,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孩子,我都知道了,你们的同事都跟我说了,这次全亏你了,你们师兄弟,真有缘分啊。
邓超在救人的过程中,也被氨和一氧化碳给毒到了,只由于时间短,不太严重,医生说,如果不是因为抱着那么大个人,他本身需要大口呼吸,这么短的时间,他的情况还会更好一些。邓超在输完当天的药物后,就在人的搀扶下,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到了躺在床上,输着液的邓超。医生告诉他,蒋涛已经脱离危险了,只是还需要一个治疗过程。又说,这次幸亏你及时发现了,并且你解开他的衣领,打开呼吸道的做法也是正确的,不然,就很难说了。听这医生的话,邓超没吱声,但是蒋妈妈搀着他的手,放到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公司历来有这规矩,工伤,给派人伺候。像蒋涛这情况,一般得派俩人,倒着班伺候。邓超知道这规矩,就自己打了申请,顺便说自己也需要输液,但是输完液就可以伺候人了,正好也给公司节省了人力,公司的人推让了下,就答应了。蒋妈妈两口子也是明理人,跟公司说不用派俩人,邓超就可以了,他两口子自己伺候。又跟邓超说,孩子,哪能让你再受累呢,等你不用输液了,也不用在这管他,快休息休息,调养调养。邓超知道他们心疼自己孩子,不放心别人伺候,但是,终归是留下来了,先留下来再说,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接下来邓超的治疗比较简单,每天输两瓶液体就好了,主要是恢复体力。而蒋涛则比较复杂,每天都要在高压氧舱里呆几个小时,听说还要置换血液。总之医生跟蒋涛父母还有公司领导交待治疗方案时,邓超一直在场,心一直是揪着的,活了25年,邓超知道,自己从来没这么揪心过。方案交待过程中,蒋家夫妇一直没说话,末了邓超脱口而出,会有后遗症吗?一下,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他,他没感觉到,只是眼睛像喷火一样看着医生。他不知道,他自己不知道,当时他的目光,他的颤抖的嘴唇,他紧绷的身体,让蒋家夫妇,都感到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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