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乡土同志小说《忘年之恋》

第四章

第二天李二叔果然去地里找了一些野豌豆回家用油炒给我吃。

野豌豆是一种依附在其他庄稼身上的藤类小草，结着一个一个好像豌豆夹一样的果实，打开豆荚，里边是一粒粒黑绿色的籽粒，用油盐一炒，嚼在嘴里咯咯嘣嘣，又香又脆，几乎就是童年记忆里最美味的一种零嘴儿。

其实在我们家乡那不叫野豌豆，但是年代久远，我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叫什么，所以权且叫它野豌豆。当我年长以后，想起幼年的那种美味，还专门到老家的地里去寻找，但是却已经很难找到，大致现在除草剂用得多，像这一类随着庄稼生长的野草早就已经绝迹了也说不定。

但那种野豌豆的种子很小，比起绿豆来还小得很多，那天晚上李二叔帮我炒了小半碗，我估计那只怕要花费他大半天的功夫才能有这样收获。

而当我看着这半碗香喷喷的野豌豆，终于把昨晚的事情撂在一边，眉花眼笑地又赖在李二叔腿上腻了他半天，不过到了晚一点，李二叔也还是坚持送了我回家。

记忆中的那一年就在李二叔对我的无限温情当中度过。然后到了刚刚升入五年级，我忽然得了一场大病。我爹那时候好像跟人去了外地贩点什么东西，村子离得县城又远，又没有什么其他的交通工具，把我妈急得只会哭!李二叔听说，跑来就把我背上，二十多里的路，就凭他一个人把我背进了县城。

我妈跟着他跑，也是气喘吁吁的!在进到医院的那一刻，我妈把软绵绵的我从他背上抱下来，他几乎立刻就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后来等到我出院，我爹也从外地赶了回来，亲自领着我去给李二叔磕头，还说要我认李二叔做干爹。但是李二叔说什么也不肯受我的头，也绝不愿意收我做干儿子。他说他年纪太轻，媳妇都没娶，所以实在受不起!我爹几乎跟他吵起来，说他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家。他不住口地说好话，但最终也没有认下我做干儿子。

其实给不给李二叔做干儿子我并不是很在意，我在意的是那以后李二叔能不能对我比从前更好，而事实是李二叔确实对我更好更好!因为他有一双巧手，所以一有空闲，他就会用木头给我雕一些小鱼、小马、小手枪之类，有时候他还会花钱给我买一些连环画、小皮球等。甚至有一次，他专门带我走了二十几里地到县城里去——当然一大半路程都是他背着我，他带我一起到照相馆拍了一张合影，然后又到百货公司，让我挑喜欢的颜色买了一台收音机!而那之后的每一天，我更是长在了李二叔家里，李二叔专门给我配了一把钥匙，以方便我随时上他家听收音机。甚至每到晚上六点左右，他会尽量放下手边的伙计，赶回家里陪着我一同收听小叮当儿童广播。

那个时候村里的收音机还不多，所以也会吸引得其他小孩子都往他家跑。每当那个时候，我就感觉无比的荣耀!因为那台高高放在大方桌上的漂亮收音机，只有我一个人有权利去触摸，去调换频道。

有时候那个姓聂的男孩儿也会去，而只要他一去，我就对他充满敌意!他比我高了那么多，常常说我是小屁孩儿不跟我一般见识，但是他越这样说，我越是不喜欢他!有一次我正在听好像“什么姐姐讲故事”，他走进来，好像刚帮李二叔做了一点什么事儿，很随便地走到后边洗了手，然后走回来，说那些故事全是骗小孩儿的，很没意思。一边说一边就伸手去调台，说是要听广播剧。

我当然不依，就上去阻拦，他随手把我拨拉了一下。他比我实在大得太多，一下子把我拨拉到地上!其他小伙伴哄地都笑起来。我涨得满脸通红，爬起来上去就抱住了他的腿!他用手拽住我的衣领往后拖，我眼看拖不过他，发起蛮来，一口咬在他大腿上。

他哎呦一叫，抬起一脚把我蹬倒在地上。然后就在那个时候，李二叔奔了进来，暴喝了一声：“搞什么?”

然后他飞快奔进来，将姓聂的男孩儿一把扯开!随即蹲下身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我一见他来，忽然就感觉满腹的委屈，所以我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李二叔一边哄着我，一边转过头来骂着姓聂的男孩儿：“你多大了?已经快十七的人了，欺负小孩子，害臊不害臊?”

“我……”我看见姓聂的男孩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直直地盯着李二叔，抿着嘴唇说了一句，“你就这么维护他，他还咬了我一口呢!你怎么不来管管我?”

“我管你?你过来比比看，你比他高了有多少?还好意思让我管你，你就不能让着他点儿?”

姓聂的男孩儿咬牙切齿的，忽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我让着他!你就只管顾着他吧，我再也……再也不理你了!”

他扭过身冲出了房门，我感觉李二叔似乎想要张口叫住他，又停住，挥着手把其他小孩儿都撵出了屋子，然后抱着我坐下来，用手帮我擦着泪，哄着我。

“哪儿摔疼了?让我帮你揉揉。”他说，非常非常的温柔。

“已经……不疼了!”我抽抽鼻子，隐隐地感觉他跟那个姓聂的男孩儿之间关系不是很寻常，要不然那个男孩儿临走不会威胁他说“以后不理他”。那就像我赌气的时候，也会说再也不来找他一样。而且，他还留那个男孩儿在家里过过夜，而这种特权连我都没有荣幸获得过。

所以我心里又有点儿堵得慌。可是看着李二叔皱紧着的眉头，我又不敢表露出我的不满。

“他说……那个姓聂的，说……不理你，为什么他要这样说?”

很久，我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期期艾艾地问出一句。他也看着我的脸，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抚一抚我的脸蛋：“算了，别理他!他不理就不理，没什么了不起!”

“哦!”我一下子高兴起来，“那我们以后就不再理他了好不好?再也不要让他来我们家里!”

李二叔笑了一笑，我看得出来，他笑得很勉强!

当天晚上很早李二叔就给我烙了两个玉米饼，一等我吃完，他就把我送回了家。我本来不想那么早回，但是我感觉李二叔心事重重的，就没敢跟他撒赖，还是乖乖地回去了。

然后过了没多长时间，那个姓聂的大混蛋就再一次出现在了李二叔家里。不过他再也没有沾过我，即便我感觉到他非常地不喜欢我，但是从来不再招惹我。

而我，即便我也不喜欢他，但是我不希望再次看到李二叔像那一晚的心烦，所以我也不去主动招惹他。

再然后，到了这一年的春节前夕，李二叔养的鱼获得了大丰收。上交完村里以后，用剩下的钱买了材料，挨着以前的老屋子又盖起了一间房，还添置了几件家具。等过了年，就把媳妇娶回了家门。

李二叔跟他大哥当初因为分家的问题闹过一场。虽然最终李二叔做出了让步，将所有家具以及大的屋子都给了大哥大嫂，但是他大哥大嫂还是记着他的仇，两家一直不怎么来往。所以娶媳妇的那一天，他大哥大嫂人影儿都不见，还是我爹妈赶过去前前后后帮他操心把持。我更是在人堆里窜来窜去，别人叫着要看新娘，我也跟着叫!

新娘是山里边出来的一个姑娘，人人都说很漂亮，但是我就觉得不怎么样，起码在我眼里，就配不起李二叔!尤其随着一众客人起哄，李二叔还在犹豫，那新娘居然一甩头发，主动就跟李二叔嘴对嘴地亲了一下!那更是让我的心里没来由地一下子憋上了一个疙瘩，瞅着新娘越看越难看，难看到简直糟蹋了李二叔!

李二叔那天喝了好些酒，他本来酒量不错，但是客人太多，到最后还是喝得醉醺醺的!后来他跑到我爹妈跟前，举着酒杯感谢我爹妈这两天替他各处操心得妥妥帖帖。然后他把我拉过去，笑呵呵地在我脸上亲一下，说了一句：“小乖，你要好好上学，以后……考个大学回来!二叔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指望了，你要……好好的!”

我感觉他笑得好苦好苦，说到后来，声音中甚至藏着一些哽咽!我心里本来已经很难受，如果不是我爹紧接着说了一句话，我几乎就要马上哭出来!

“李二，大喜的日子，怎么突然说这些话?你这样怎么啦?你这样比村里谁差了?要我说，村里其他年轻人，还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再说了，媳妇又漂亮，我看你也该知足了!”

“是啊!我……该知足了!”李二叔呼出一口气，踮起酒杯来向着我爹举一举，一口喝干，然后笑了一笑，就走到其他人跟前去了。

我愣愣地坐了一会儿，跟我妈说了一声，就先回家去。一到家，姐姐们也在那边儿吃酒席还没回来，我扑倒在床上，莫名其妙地，心里的哀伤犹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我放开嗓子大哭一场!

很多年以后，我还是没有完全弄清楚我当时为什么会那么悲伤。那个年代我们山村里信息还很封闭，报纸电视什么都没有，不像现在的孩子那么早熟，小小年纪什么都知道。那时候的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虽然我喜欢赖在李二叔怀里，也喜欢看他俊秀的脸庞和结实的身体，甚至……也希望他会亲我的嘴而不是脸!但是我想，那只不过是我幼小心灵对某种未曾经历的神秘事物的一种自然渴望!现在回过头来仔细分析一下，我觉得我对李二叔还是依恋的成分比较多，至于爱情，似乎……并没有那么充分。所以我的伤心，或许是因为小孩儿独占的天性遭到挫折所引起的某种失落;也或许是直觉告诉我，李二叔娶了媳妇，以后再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对我那么好。

而事实的确如此!李二叔娶了媳妇没过多长时间，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几乎是全心全意对我好。而李二叔的厄运，也几乎从他娶媳妇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