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乡土同志小说《忘年之恋》

第五章

李二叔的媳妇名字叫什么我已经不记得，反正自从她嫁过来，人人都叫他李二嫂。而我呢，当然不能叫二嫂，而是叫她二婶。

李二婶很能干!李二叔本来就很干净，她一来，更是把屋子到处收拾得利利落落!

不过她脾气就不是很好，性格也泼辣!自从她嫁过来，开初几天还好，后来就三天两头总能听见她咋咋呼呼的大嗓门儿!幸好李二叔脾气好，从来没有跟她对着吵过。

我爹妈就交待我以后不要再随便往李二叔家里走。我自己心里其实也明白，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每隔两天，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往那儿去。幸好我不是那种会乱说乱动讨人嫌的小孩儿，我甚至会下意识地讨好李二婶!因为我知道，她既然能够骂得李二叔不吭声，那么如果我惹了她讨厌，李二叔就算心里想对我好，也没有机会。

所以李二婶最开始的时候其实也挺喜欢我。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不知道是因为我去他们家的次数太频繁，还是因为李二叔仍然像结婚以前那样好吃好玩儿的总是先想到我，李二婶对待我的脸上渐渐开始不耐烦。以至于终于有一天，李二叔又留我吃晚饭，她当着我的面前，就跟李二叔粗声恶气地发起了脾气!

李二叔什么也没说，直接起身送我回家。到了我家门口，他让我进门，我可怜兮兮地问他：“二叔，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再随便去你们家玩儿了?”

李二叔没吭声，很久，我正准备转身走进家门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把我拉进怀里，使劲儿抱一抱，说了一句：“二叔结婚，可能是……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你不要跟二叔学，以后，一定要好好的，一定……只做对自己好的事!”

然后他凑过嘴来在我脸上使劲儿亲一下，松手丢开我，转过身大踏步地离开。我叫了一声“二叔”，他也没理我。

我不懂李二叔对我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对于十来岁的我来说，那番话实在是太过深奥。我只是觉得，李二叔好像非常非常不开心，也许那个女人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一个巫婆，用什么魔法将李二叔困住了，让他没有了自由，也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喜欢我，随心所欲地对我好。

我心里空荡荡的，既为李二叔伤心，也为我自己伤心，因为，从此以后，再也不可能有一个人，会像李二叔对我那样对我好了!我长久地站在我家门口，望着黑暗中早已经看不见的二叔的背影，忍不住地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我哭了很久，一直哭到我妈听见声音走出来，问我怎么了，我反而更加伤心更加委屈，扑在我妈怀里，直哭得遏制不住!

我妈大概也猜到是发生了什么事，一边哄着我，一边教训我说：“叫你不要再到那边去，你偏不听!人家现在是娶了媳妇的人，你以为还像从前一个样儿?以后老老实实给我在家里呆着，再也不准往那儿走了!”

我不想听我妈的话，我还是想往二叔家里走，可是我心里知道我不能!不是因为我可怜的自尊，而是因为二叔那天晚上的那番话。即便我并不懂得那番话的真正含义，起码我知道，那就好像是二叔跟我的诀别。那意味着，从此以后，我真的不能再把二叔家当我自己的家随随便便出出进进了。

而那之后，李二叔也很少再到我们家里来。有时候路上碰见，他也只是对我笑一笑，没有太多的话说。更不会像从前那样一见我，就忍不住地抱我，忍不住地牵着我手去他家里，只要我说想吃什么，他就想尽办法弄给我吃。

幸亏临近小学毕业——那时候的小学还是五年制——功课很重，我的好胜心又强，小学几年门门功课都是全班第一。所以我每天忙着看书复习，也没有多少时间做那些少不更事无病呻吟的事情。然后到了这一年的八月份，我如愿收到镇重点中学的入学通知书。

爹妈当然很兴奋，逢人就提这事儿，在乡亲们面前骄傲得不得了!然而，兴奋完骄傲完之后，现实的问题摆在了眼前：因为那两年学杂费飞速上涨，初中一年级的学杂费已经要好几十元。而我们家因为我年前的那一场大病，到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别说几十元，十几元也拿不出来。

可是我爹妈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我辍学，所以就东家西家到处筹借。后来就借到了李二叔家里。因为李二叔有一个养鱼的手艺，比起其他家倒还稍微富裕一点。可是李二婶一口回绝，说家里一分钱也没有!

结果一连几天都没能借够钱。眼见着离报名时间越来越近，那天晚上回到家里，爹妈相对长吁短叹，我默默地不说话，我不想让爹妈作难，可是我更想继续读书。

然后就在那个时候，李二叔忽然来到了我们家，一进门，掏出几十元钱就往我爹手上塞。

“大哥你看看这些钱够不够?不够，我再想办法!”

“这怎么能行?你媳妇……又要跟你吵!”我爹想接，却不好意思。

“别理那个婆娘，她看着我总让着她，所以越来越上脸!惹急了捶她一顿，看看她还叫唤不叫唤!”

我妈慌着给他倒茶，李二叔摇手阻止，转头看着我，说了一句：“小乖，好好读书，给爹妈……还有二叔争口气!”

我眼红红地看着他，很想让他抱一抱我，但是毕竟已经大了一岁，又有爹妈在跟前，我什么也不能做。

李二叔转过眼光，跟我爹妈客气了一声，也就转身回去。我爹妈知道回去晚了他媳妇说不定又要跟他闹一场，也就没好挽留。

有了李二叔送过来的这几十元钱，我爹第二天就送我去学校报了名。因为镇中学离家还远，我只能报了住读。以后的日子，吃住都在学校，只能在每周六下午回家，周日在家呆一天，周日下午再赶去学校。

那是我第一次远离家门，当然我会很想很想家，常常想到一个人爬到学校后边的山头上，望着家的方向默默流泪。然而奇怪的是，我当然会很想爹妈和两个姐姐，但是我更想的，却是李二叔!

想他对我的万千宠爱，想他抱着我哄着我抚摸着我，想他给我摊的煎饼炒的野豌豆，更想他背着我几十里地跑进医院一下子瘫倒的情景。

所以到了星期六一放学，我就背了书包连走带跑一口气往家里奔!因为周六下午只上两节课，等我走到家的时候，天还没有黑。远远的，我听见我们家门口吵吵喊喊，好像有人在吵架打架之类。从我记事起我爹娘从来没有跟人吵过打过架，不知道是谁闹到了我们家门口，所以我吓得心里“咯噔”一跳，紧跑几步奔到跟前，然后我看见打架的不是我爹娘，而是李二叔跟他媳妇!我爹拧紧着眉头站在一边，我妈则不住地擦抹眼泪。

“你个没良心的，你对个外人比对我好，老娘嫁给你真是瞎了眼了!”

李二婶披头散发，一边哭一边骂，一边用手撕扯着李二叔的衣襟。李二叔只是招架着，被她推来搡去，却不还手。

他不还手，那个女人反而叫骂得更加响亮!然后就在那个时候，她一回脸看见我正走过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抓着李二叔的衣襟，一手指着我骂：“看看，看看，你的心肝宝贝回来了!你恨不能把家底掏光供他上学，那你干吗还要巴巴地把老娘娶回来?你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干脆抱着他陪你睡觉去!”

这句恶心的话骂得我好一阵子转不过来圈!我看见我爹眉头拧得更紧，我妈哭着正想还一句，忽然“噼啪”一声大响，没等我妈张嘴，李二叔扬起手来，重重一巴掌掴在那恶婆娘脸上。

“臭婆娘!你再骂?你骂我我不理你，你敢骂别人，我打死你!”

那媳妇被打得向后一个半旋坐倒在地上，半天半天都回不过来味儿。围观的其他村民也都吓了一跳!因为全村人个个都知道李二叔脾气好，几乎没有人看见他发过火儿。而那个恶婆娘，虽然嫁进村里不过大半年时间，已经招得人见人厌!所以看见李二叔发威打了恶婆娘，几乎是人人心里暗暗称快。

而我?在我的印象中，李二叔永远都是温和宽厚而充满慈爱的，像这样虎目圆睁，青筋凸显，我也从来没见过。但是那丝毫无损他在我眼中的形象，反而此时此刻，我觉得他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加吸引我，更加地让我觉得他又高大，又勇猛，而且，很男人!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