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林克凡并不擅长协调人际关系,更多的时候他拘禁在自己丰富敏感的内心世界中。换句话说,他原本还是个需要别人来协调的人,但命运却开玩笑般地把他安排在三个女人中间。
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他颇有一种“忍辱偷生”的感受。
他没有经济大权,每月的工资都要如数交给玉英来支配。还在玉英是个贤惠的妻子,不忍心虐待自己的婆婆,暗地里偷偷塞给林妈妈一些零用钱。玉英妈是家里的权威,毕竟房子是她的,女儿是她的。女婿过了门也就是她的了,只是女婿的妈妈是多余的。
林妈妈哮喘了那么多年,好象越喘越上瘾似的,吃药就象是在吃饭,也不见好转,喘久了连亲生儿子也会烦。幸运的是林克凡是孝顺的,如果不是为了她他也不可能到玉英家里来。来了就来了,关起门来是一家人,磕磕碰碰的让一步就过去了,可今天的事情恐怕不是让一让就能轻易解决得了的问题。
林妈妈也盼望着早日抱上孙子,玉英怀孕以后她悉心照顾前前后后地伺候跟嗣后皇后似的,生怕有什么闪失。然而闪失偏偏来了。林妈妈心里有是害怕又是自责,但实在忍受不了亲家母抹布一块的脸色。对方剜一眼,她装做没看见。对方剜两眼,她鼻子就酸了。对方剜三眼,她就再也控制不了委屈的泪水和惶恐的心情,忍不住抽泣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用卫生纸擦鼻涕,又习惯性地喘了起来。
林克凡立即扶着她坐了下来,“妈,你这是干什么呀?”
“都是我不好……咳咳……”她老泪纵横,“都怪我……我……”
看见妈妈哭,林克凡心里也不好受了。他最见不得女人流眼泪。他是那种骨子里很多愁善感的男人,看电影投入了都要偷偷得抹眼泪的,藏着掖着怕被人看见了笑话。他一边安慰着妈妈一边在鼓励着自己。与玉英虽然说没有故事里面那种缠绵悱恻的爱情,但也毕竟朝夕相处地过了两年了,更何况她现在完成的是一项对所有家里人都重要的使命呢?
林克凡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做爸爸,可船已经到了桥头。无论是怎样的犹豫彷徨还是恍惚,眼前的事实才是真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他看来电显示的号码,知道是夏雨打过来的,当着两位妈妈和刘阿姨的面不方便接,便按掉了又关了机。他猜想夏雨一定会生他的气。
没办法,这当口他没有闲心跟夏雨说什么。换了任何人都是这样的,除非这个人没人性。
秒针在义无返顾地往后跳着,每跳一格都让人心惊肉跳一下。听说即便是剖腹产手术也就四十分钟结束了,如果大出血就不一样了。现在一个半小时都过去了。恐怕……玉英妈几乎就要冲到产房里面一探究竟了,幸亏刘阿姨拉住了她。
刘阿姨不但是个业余媒婆,也是个兼职接生婆。在曾经人们遗忘了医院的日子里她忙过一阵儿。现在她也茫然了,但还不至于慌了手脚。
夏雨不知道林克凡在干什么,林克凡不会让他知道。
他和夏雨之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更多的时候,夏雨是他单调生活里唯一的暖色。
那种感觉很微妙,那种微妙是种难以言述的玄机。
每次林克凡与夏雨见面都是谨小慎微的,目前他敢确定,夏雨对自己的了解还仅限于一个手机号码而已。
可能正是因为这种陌生的神秘才会产生复杂的吸引,夏雨关注他,他关心着他,使得他充分享受着被重视了的幸福。他是通过同志网络认识夏雨的,在网上他谎称自己是一个公司的负责人,见面以后他也拿腔拿调地只当是好玩儿,没想到夏雨当了真。他没有拆穿自己,他真的很受用那种虚荣的。
夏雨很乖巧,每次不多问什么,真的像谈恋爱一样每周末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见一面,低眉顺眼的样子很讨人喜欢。看着夏雨,他就想起了网上文章《北京故事》里描写的那个蓝宇,自己也就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当成了陈捍东。只可惜此蓝宇是彼蓝宇,一样在校读书,积极刻苦,善良朴实,而此陈捍东非彼陈捍东了,他不但一穷二白,甚至连道德都输了几分。
他想这样继续地骗下去算了,因为他喜欢这样一种梦一样的氛围。只有在梦里面他才会实现自己心底里最想实现的东西,哪怕是走出梦以后的现实会加倍的清晰。
但目前现实已经不再是清晰那么简单了,可以说是残忍的了。玉英生死未卜,自己恍然无助,可笑的是他还在梦里在夏雨面前扮演着挥斥方遒的角色。
他为自己感到悲哀,恨上苍为什么制造出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来。
时间过去了一快两个小时,产房里突然传出一声细微却又清亮的婴儿的啼哭声来,那声音很弱小,却象刀一样划过每个人的心头。最先反应的是谙熟此道的刘阿姨,她惊喜地叫:“生了!生了!”
“哦!”几个人同时吐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林克凡好象没有知觉,一滴泪水在他的左眼角晃了晃掉了下来,他竟然忘了去擦。
十五分钟后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说:“男孩。母子平安。”
小护士象天使般地推着玉英走了出来,衣裾飘飘地像是在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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